今日人实在是多了,十几家商户跟着他们走,船都近百条去了,因此大将军现在都点兵要去跟这边的提督去镇场子去了。

本身要走的,再加上送行的,还有闻风来看热闹的,按林大娘的估算,都要近两千人去了。

林大娘摇了摇头,又否决了。

这时小花因她的动作睁开了半只眼,林大娘低头在她小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哄她:“娘跟外祖母们说话呢,你接着睡。”

小花因她的话转过了头,这时朝外祖母们一笑,在外祖母们温柔看着她的眼神当中转过了头,在母亲的亲抚中又睡了过去。

“大娘子,”桂姨娘这时候说话轻太多了,她还伸手捏着脖子,想把自己的声音再捏小点,“我想去,我想一夜了。人如果好多的话,夫人也说了,那肯定也热闹,近百条船呢,排都不知道要排好长,很难看到的。”

林大娘听着,朝她娘看去。

林夫人这时也开了口,温和小声地跟女儿道:“就让我们去吧,我也想带可娘去看看,你三保叔会安排好人护着我们的。”

林大娘听着这话,就知道她娘也想去了。

她没说话。

看她还在想,桂姨娘都急了,求她,“好娘子,大娘子,求求你了。”

林大娘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她还求上了也是无奈,“怀桂忙,你们去了肯定要知会他一声,到时候他得分心。”

“那就不告诉他!”桂姨娘不把儿子当儿子看,不需要他的时候都不愿意想起他。

林大娘摇摇头,召来知春,让她去把三保叔叫来。

林三保早听着夫人送来的话就在家中等着了。

他家因为大小两只鹅嫁得太好,早不是林府的奴了,而长子林福在大娘子那边混得风声水起,而小儿子林如也跟着小主子早成了一府的大管家,现在林府除了守义之外,就他最大了,林三保觉得他们一家亏欠老主子一家太多了,把手上的重任交给了他最好的徒弟后,就带着他那老婆子搬进了林府,替老主子守着这一家。

这厢大娘子那边一传话,他就过来了,把他抽调的人手给大娘子说了遍数。

林大娘听说他还会亲自去,心里也放心多了,她家这三保叔,不知道替林府镇过多少大场子,人多的地方他最有经验不过,她朝他点头,“三保叔,辛苦你了。”

林三保朝她摇摇头,“大娘子,那老奴现在就去准备了。”

“诶。”

他快步去了,身手还矫健得很。

林大娘这头也是一收拾好就先去了,她得先到船上,后面有什么事她也好及时处理,母亲们这边,只能由着三保叔带她们去看这个热闹了。

她临走前,说好不哭的桂姨娘还是哭了,她哭得太伤心了,哭得可娘手中抱着小子都跟着祖母哭了起来。

小花这时醒了过来,也穿好了小衣裳,漂亮的小花儿抱着姨外祖母的脸,从雪白的斗蓬中抬起雪团一样清净明亮的小脸,“姨外祖母,不哭,不哭。”

桂姨娘抱起她:“我舍不得你,花花,姨外祖母舍不得你。”

小花听着眼中都有泪了,她给姨外祖母擦着眼泪,也是伤心了起来,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姨外祖母,只能靠近姨外祖母亲暖和的脸,亲了亲她脸上的泪。

“姨外祖母,不哭,疼。”她摸着姨外祖母的眼睛道。

这厢林大娘抱着她别过脸,忍着没哭的眼泪,她跟母亲说:“我还没跟你说,我在戚家发现了一个跟您画的外祖长得好像的小公子,人颇有几分才气,我已经出手助他了,戚家这次靠着自己家中的那几个有能耐的也站起来了,那几个乱家的也下去了,往后不会坏到哪去。”

“你不帮他们,没事的。”

“能帮怎么不帮啊,没能力就算了,有能力那就搭把手,帮谁都是帮,更何况,我也得感谢下他们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外祖父,还有这天下最美最独一无二的母亲。”

林夫人笑了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油嘴滑舌。”

但再是不舍,林大娘还是抱着女儿上了马车,小花儿在母亲的怀里落了泪,她抬着晶莹的眼睛看着母亲,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回家,怎么不把外祖母她们带回去。

这厢同时,燕地紫禁城里的皇苑,废太子看着依他所言而来的沉盈,他不由大笑了起来。

他这九皇弟,还真真是有仁心,有善心。

“我听说,我这冷苑的银炭柴火是你跟父皇求来的。”废太子笑意吟吟地看着沉盈:“这么说来,九皇弟,我还活着没被冻死,是托的你的福?”

第301章

废太子还带着旧日的几许风流潇洒.而九皇子,也还是以往那个九皇子,面对废太子那带着几许挑畔意味的言语,他朝他的六皇兄半揖了个首,依旧温文尔雅地道:“臣弟本份。”

牟桑好笑:“看来,这不是皇弟的以退为进?”

是以退为进,但是不是,都不是说给你听的,沉盈不在乎废太子这点凌驾于人,他微笑着垂下了首,半低着头,淡笑不语。

他进冷苑,皇上是知道的。

这宫里宫外,又能几桩事能真正逃得过他的耳目?

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欺辱他这如丧家之犬的六皇兄,皇上心里也有数,他这个小心谨慎的人断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他不快。

沉盈心想,他有的恨,现在不是能说给谁听的,但他可以在他能说给自己听,有人听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现在他说了,都没用。

他不急。

他跟他的六皇兄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出身不一样,得到的宠爱不一样,连耐性都不一样。

这厢废太子看他的皇帝还是那副温文如玉,与世无争的样子,他嘴边的笑冷了,也淡了:“做给谁看呢?”

做给谁看,都不是做给你看。

沉盈心道,就像他那位女先生所说的,有些自以为有几分高于常人的人,哪怕做错事了,总要比常人要多几分习以为常,多几分坦坦荡荡,好像世人所唾弃,于他这里无甚影响,他本就不同,就该受到偏爱。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最偏爱他的,仅仅只是那么一两个人而已,一旦他们死的死了,收回手的收回手了,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他这六皇兄不蠢,还一向聪明绝顶,怎么就认不清楚呢?

女先生教了他们许多,但可能也如她所说,很多人,包括很多皇子,他们这些先生所教予他们的,他们能听进耳里,学到的,仅仅是皮毛而已,大抵只有现实才能教会他们更深的感悟。

但时间还早,沉盈并不是真仁义,他只是并不想看着他皇兄就这么死去,皇上不愿意,他也不愿意,他愿意让他这位六皇兄活到能明白的那一天——他终会有一天会看到他的六皇兄一步步地看着他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父皇对他最后的那点偏爱偏疼。

时间还长得很,他不着急。

“六皇兄若是没什么事,臣弟就回了。”

“沉盈啊。”

沉盈低首。

废太子靠近他,在他的耳边笑着说:“你以为你听话了,乖顺了,对我仁义了,父皇就觉得你好了?”

他扯着嘴角,声音冷冷:“你比不上我的,死都比不上,别以为你装顺从就能踩着我上位了,但我的母后,我,都不是你们母子俩这对贱人能比得上的!”

沉盈躬身,“皇兄如若无事,臣弟就回了。”

他给废太子如以前那样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废太子看着如此都还没激怒他,他砸了小太监送上前来的热茶,把人一脚踢到地上当九皇子狠狠地踩了几脚,大吼道:“贱人,别以为你装着,我父皇就看不清楚你的样子了!”

这晚,皇帝得知冷苑的事后,他揉着鼻梁,跟张顺德确定了一下,“你确定牟桑就是这般说的?”

张顺德没回答,捡了轻的回道:“皇上,六皇子心里是有您的。”

皇帝翘了下嘴角。

是有他不假,但有的都是他的那些包庇吧,一旦不如他的意了,就也该罪该万死了。

皇帝也是奇怪:“平时朕也没有多纵容他吧?他是朕亲手带大的,朕教他的,都是克己复礼。”

他对前太子,都没如此严苛用心过。

张顺德也是不敢回他的话。

六皇子的话也是故意说给皇上听的,他表着衷心呢,可是,皇上这等人,岂是他一介小儿能糊弄过去的?

再说,皇上的心也寒了。

现在,德妃是最能暖他被窝,让他舒心一二的人了。以后还那么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皇上就是再不喜九皇子,看在德妃的面子上,该给他的脸都是要给的,不可能为了一个想杀他不得,关进冷苑的儿子最后冷了德妃对他的那点真心。

“他啊…”皇帝想了半天,想得心口都揪疼了,他摸着钝疼的心口淡道:“还是跟他母后像了。”

“皇上。”

“诶。”皇帝这才想起,她在他心里,还是那个皇后,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张顺德,你说她地下有知,是不是觉得朕太不干脆了?”

没等张顺德说话,他就平静地自问自答了:“不会,牟桑这段时日所施展的技巧,不像是他能想到的,都是她教的。”

她教的,都是要他的命,断他的江山的手段。

皇帝对她的那些不舍,也渐渐地消褪了下去。

他是喜爱她的,但从来不知道,再深的恩情恩爱也是可以一点一滴慢慢地磨走的。

——

这厢林大娘跟着她家大将军一路加快船速往京中赶,这时冬日,越往北,很多路段的河面都结了冰,好在刀家军都是好样的,有着他们下船铲冰,船速总算没有因河况不好耽误多时。

后面跟着刀府一行人的商船更是庆幸不已,他们这趟船早到京城,要比往年早一个多月去了,在这冬日物以稀为贵的时候,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燕地人不缺钱啊。

这中间还有人运了不少新鲜水果,这要是及时赶到燕地,价格是要比往常还要翻上数翻的,并且不用长久,很快就能销完了。

深思过后带上水果的怅州商人这时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了,见着同城商人含酸带妒的话也是不以为意,喜得就差跳起来了。

刀大将军可不管他身后的商人们是怎么个想法,他这厢因为自家娘子在船上的备课的原因,带着儿女玩耍了几日,觉得受了冷落的他都不愿意带儿女们玩了,把儿女们交给乌骨和他们师祖,他则跑到他家娘子身边睡大觉,美其名曰过段时间就要练新兵了,他要蓄足精力养好身体。

他就睡觉,也碍不着什么事,林大娘也就没当回事。

等过了了几日,除了出去看河道行程和铲冰,他一概都在她身边,连小丫都含蓄地跟她说姑爷有点缠她外,林大娘这才觉出了是有一点。

但她什么也没跟大将军说。

在世人眼里,男人粘着女人都是少些男子气概的,但大将军这个样,谁敢说他少男子气概那都是眼睛都瞎了——他不过就是想在她身边好好休息一会,休整好了就去独挑大梁撑起整个家来。

现在就是他休息的时候,他愿意呆在她身边,她就愿意陪着。

因此,林大娘回过味过来,还每日会在她家大将军身边陪睡一来个时辰,养成了冬日睡午觉的好习惯,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遂她这也是红光满面地进了京城。

一进京城,得了皇上的旨跟着她家大将军去见他,见皇上夸她气死好,林大娘还臭不要脸喜滋滋地道:“多谢皇上,都是我家大将军照顾的我,都是他的功劳呢。”

他们夫妇俩离开了多久,皇帝就有多久没见过在他面前这么臭不要脸的了,听着这话,他颊上的肉都跳了跳,“林大人,这过了一年,你还是没变啊。”

林大娘当他的嘘唏是夸奖,腆着脸自夸:“回皇上,这也是自然,臣妇性情忠贞淑良,岂是说变就能变的。”

皇帝被她堵得连水都咽不下了,刚摸茶杯的水又缩了回来,都不想看她了,朝大将军望去:“大将军啊…”

大将军也是个再率性不过的将神了,一听皇上这感慨味太重的话他就道:“我家大娘子品性就是再忠贞淑良不过,皇上难道不觉得?”

不觉得!一点也不觉得!

皇帝脸上的笑是再也呆不住了,他扯下了脸,看着他的这对逆臣冷冷道:“朕看你们一回来,头一件打算就是先把朕气死。”

他们两口子倒是想,但气了这么多回,也没见他死,林大娘这厢抬头看着也红光满面的皇帝,还酸溜溜地道:“哪能啊,您看您,说我气色好,您又差到哪去?这是哪个娘娘给您灌蜜了,把您侍候得这般好啊?”

以前气死他不容易,现在气死他更难了,都快把她恨得心灵扭曲了!

皇帝却极喜她这句话,还矜持地道:“还能哪个娘娘。”

“德妃娘娘?”林大娘这个江南小娘子最喜爱跟她聊天的林府大娘子又跟皇帝聊起来了。

“嗯。”皇帝又矜持一颔首。

“娘娘太会照顾您了。”

其实比以前差多了,德妃现在都不太爱笑了,对他也仅是尽侍候之礼,没过去周到了。但以前的德妃皇帝老觉得她太深沉了,太擅忍耐没有感情没有人味,现在反而觉得有脾气的她讨人喜欢得多了,也真得多了,但她比以前再不好,现在也得了他的心,皇帝不可能在臣子们面前说她的不是,反倒是臣子们多夸夸她,多说说她的好话,他还高兴些,因此他也是点头:“那是当然,她是贤德兼备的德妃。”

不是后妃,而是德妃。林大娘一听皇帝这口气也是觉得哪是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呐也是最最不可捉摸的。

不过到底,活到最后的,才是有机会会笑到最后的。

这时候她也是佩服德妃不已,她一个不了解内情的外人不好说这位后妃娘娘是不是苦尽甘来,但现在看来,她这些年熬的日子,还算因为头脑清楚,没有白费。

要是一股脑地把心肝肺都掏给皇帝,中间没有智慧可言,可能也早就死了。

第302章

闲聊了几句,皇帝问起了江南的事来。

林大娘正好把她在船上跟先生师娘三人联手所作的怅州城这幅拿了出来。

画不大,但是已是他们师徒三人的倾力之作了。

这幅画当中,宇堂南容画景,师娘画物,林大娘画的是人。

林大娘最擅人物,而先生他们最擅景物,这一幅怅州的人物景象图一出来,活灵活现,逼真不已。

皇帝还在人物上面还看到了不少精美的衣饰,他问:“现在怅州城的百姓都是这般穿的?”

林大娘点头,“是。”

“穿得不比朕差。”

林大娘笑道:“那是您的子民。”

皇帝笑着摇摇头,看着画像一直没有挪开眼睛,往各处细节一一细看了过去,他有什么疑惑的,都会开口问。

怅州其实要比燕地精致华美得太多了,便连沿街林立的店铺,也要比京城的精美大气许,还有很多用品也如是。

江南最近出了不少花样繁多的手艺人,他们都是靠这个活计讨生活的,不是匠籍,林大娘因此跟皇帝解释,“做这个的多了,就有了竞争,不多想点花样出来,主顾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皇帝点头:“有比较,可不就是如此。”

“是,优胜劣汰。”

他们说话间,九皇子出来了,见到他们夫妇俩,九皇子微微一笑朝他们作了他揖,受了他们夫妇俩的拜见,就悄然站到了皇帝身后。

他一来,皇帝仅抬了下眼皮,温和地道了一句:“来了。”

等九皇子站到他身后,他朝他那边让出了点地方来,让九皇子跟着他一道看。

随后,沉盈一直没怎么说话,都是皇帝问,林大娘答,等皇帝问完,扣下画,他就让九皇子送他们出去。

林大娘临走前,还故意问了皇上一句:“您看,大将军和我在怅州可惦记着您了,还给您带了礼,您就没想,也跟我们意思意思下?”

皇帝眼睛都没抬:“你别以为朕没看见你刚支使你家大将军偷了朕的砚台!”

大将军抬起手上的砚台看了看,看向一直笑呵呵的张顺德,挑了下眉。

不是说他可以拿吗?怎么成偷了?这是偷吗?

张顺德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苦着脸朝皇上小声地道:“皇上,大将军问您的时候,奴婢看您跟林大人说着话,就跟大将军点了个头。”

皇帝抬眼,瞪了不争气的老总管一眼,随即朝这两人不耐烦地挥手:“走走走,朕没什么东西赏你们的,都被你们掏空了!”

“哦。”林大娘这就扯着她家大将军的袖子跟着他往外走,走着还自言自语:“那算了,回头把那些备好的要送进来的好东西都拆分了,分给诸位大人拜个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