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穷惯了,也省惯了,一听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一路都奔着最省钱的法子去了,眼看他们要舍房都要建成石头的,还好林大娘眼瞅着不对,把他们拉了回来。

这图纸也是出得一波三折,最后在皇帝那过眼的时候,皇帝也是好一阵都没说话。

他这是被震惊得,工部如果是按这图纸建出来的话,太漂亮,也太鬼斧神工。

“真能建出来?”他当时就问孙兴。

孙兴颔首抚须:“皇上,那是当然,老臣工部上下绝不可能跟您信口开河。”

孙大人说着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他带着一干人等日夜熬图纸,集工部上下这么多能人的脑袋,还有匠师们的意见,这才出了这图纸。

“建吧。”皇帝当下就点头,手摸着图纸好久都没舍得松手给孙兴,他是看了又看。

等孙兴出言要拿回时,皇帝松手让内侍过来手,他磨着摸过图纸的手指,跟孙兴说:“朕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进步这般大。”

当年孙兴帮他父皇建皇陵的时候,绝没有此等能耐。

“回皇上,学海无涯。臣等这些年在各位奇人异士手中学了不少,这才知人外有人之外,还天外有天,学无止境。”孙兴说起来也是太感慨了,工部这两年的进步真的是突飞猛进,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孙兴没提起林郎中和她的师兄弟们,尤其宇堂大师这些年对他们的帮助。

现在林郎中和她身后的人集荣誉与光华于一身,太过于捧她就是在捧杀她,孙兴有护她之心,平时言语之间凡涉及她的,他都很谨慎。

但他不说,皇帝这个人中精怪岂能不等,他听着也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孙兴下的言下之意。

现在岂止是工部如此,大壬何其不是?

大壬现在好到了什么地步了呢?现在与几个小国的边境纷乱不断,因为那几个国家的人拖家带口的,哪怕过来卖身为奴,都非要投奔于大壬不可,因为在大壬他们就是为奴,也有口饭吃,养得活小孩。

在大壬,他们看到了生路。

不像以往,他们大壬就是处在平地,有田地可耕的百姓,一年到头,也还是为了生计奔波苟且。一有点天灾人祸,饿死冻死的也不知凡几。

哪像现在,国库充盈,民间藏富,且都欣欣向荣。

像林郎中之前跟他所说的,她以前见到的很多百姓很多人都长着一张被日子打倒的脸;而她现在的百姓,多数都长了一张对未来有期盼的喜悦的脸。

——

工部开工奠基那天,林大娘还去凑了个热闹。

工部还放了几个炮,大手笔地炸了几个洞,看得一干人等无语,还有两个来凑热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臣子吓得惊慌失措,以为敌人来袭,捧着小鹿乱撞的心口直奔外头的小轿,打算皇帝也不管,先逃命去。

皇帝和众阁老和许多大臣看着那不多的一些被吓惨了,甚至还吓得失禁了的臣子们也是无言得很,都顾不上指责工部的人了。

林大娘站在后面差点笑出声来。

工部出了这个主意的新上任的火部主事大人也是讪讪然得很,还好刀大将军出面,跟皇帝探讨起了大炮在战场上的威力,这才让皇上转怒为喜。

不过就算如此,工部也是被皇帝后面狠狠斥责了一翻——不过没罚银,因为林郎中说了,谁跟工部的银子过不去,她就要去民间请求百姓捐助了。

皇上丢不起那人,让她闭嘴,把罚银这事略了。

但工部的这几声大炮,先是炸出了朝廷里那两个逃命的小臣结果是京中大户捐官捐出来的事,结果让皇帝整治了捐生这一块暂且不提,后面工部给大家弄出来的一些小东西,才是让朝中大臣们惊喜的。

工部弄出了计时的时钟出来,这比他们之前用的日晷、漏壶等方法要方便,也精确得多了。

皇帝还收到了一个可以拿在手中,放在荷包里看到的小时钟,这让好几天里每天都要看好多遍,确定这个时钟非常准时外,他也是心悦不已,还非要工部再送一个进来,打算也给德妃娘娘逗逗趣。

这头皇帝跟九皇子也是有点水火不容了起来,九皇子之前请命要去巡察各地官学之事,皇帝没应,结果九皇子跑去了工部,说是要帮工部的大人们烧火炉,还跟孙兴说孙大人你放心,皇上皇子很多。

昔日最听话的儿子成了最不听话最气人的那个,皇帝气得脑袋发昏。

这日林大娘跟着她家大将军进宫来,听皇帝跟他们抱怨沉盈现在胆大包天,还敢威胁他之事,她也是忍不住说了几句:“您看您,他听话的时候,您要是用不上他,您都想不起来他来。现在他不听话了,他还能气得您脑门疼,最终您还如了他的意,放了他去巡官学。之前他听话的时候,他哭着求您,你都未必会答应吧?”

皇帝冷着脸看着她。

大将军还在旁边淡定地“嗯”了一声,附应了她一句,皇帝立马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他。

大将军不怕死地还加了一句,跟皇帝说:“皇上,本来末将还想问问您怎么是这个性子,但想想,您也是这般对我们夫妻俩的,末将也就心安了。”

林大娘一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家大将军,喃喃道:“大将军,你也太诚实了。”

第308章

皇帝对这两口子差点又起了杀心,好在,他是找这夫妇来谈心的,硬是把脾气忍了下来,拿起镇纸要砸人的手半途收了回来,一收回来,还很舍不得地摸了摸,小心地放下。

这个可贵了。

这时林大娘坐在他左下首,看着他摸着镇纸一脸心疼,差点笑呛气。

说来,她这坐的位置是在左下首,这男左女右,哪怕皇帝给她位置坐,她也是坐右边的。但皇帝让她坐了左边,这也不是挑拔离间,而是确实偏重于她,有点厚爱她的意思在里头。

林大娘这个人,谁跟她横,她早晚会找回场子,丝毫不让;但谁给她点脸,对她好,她虽说不能个个回应过去,但心里也是记着的。

她也知道皇帝这段时日已经没了离间她跟大将军感情的心了,惊涛骇浪地磨了几年,磨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但她却庆幸不已。

这厢她见着皇帝摸完镇纸,还弯腰吹了吹,挺起身一脸“就是不给你们”的得意,她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来。

皇帝也是好笑,笑骂道:“有你们这样当臣子的吗?朕没杀了你们,那是朕心胸广阔,仁心宅厚。”

皇帝其实比以前更强大了,更能容得下人了,颇有点嬉笑怒骂皆由他本心的味道。林大娘不知道是这个繁荣向上的国家给他的底气,还是时间给他的干练通达,但她确实是尊重这样的皇帝的。

这个盛世,没有皇帝这个君主的个人能力,是万万不可能的。

“您这镇纸不错,新来的?”大将军这时瞧上镇纸了。

皇帝哼哼了一声,“是新来的没错,但朕跟你说,今日你敢拿走朕这宫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那都是偷!你敢偷,回头朕着督察卫抄了你家。”

林大娘也往桌子上瞧,一脸艳羡,“是挺好看的,皇上,真不给啊?”

皇帝嘴角抽搐,“你们能不能有出息点?”

林大娘讪讪然:“家里穷嘛。”

皇帝冷笑,“谁穷,你们家都不可能穷吧?”

当他不知道,这林郎中手底下的那些个人,现在可是个个腰缠万贯,她手下那大管家林福,这才去最北多久?两年都没到,他就成最北最有钱的人了。

他这幕后主子是谁,他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林大娘被他冷笑得扭过头,拿袖遮脸,不好意思地说:“皇上,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啦。”

真是的,她还想假惺惺地骗骗他呢。

皇帝被她的不要脸气得都笑了。

刀藏锋见他们来寒暄了这般久,皇帝就废话了一堆,也不说找他们俩来是什么事。他还打算趁她今儿跟他一道出门,早点别了皇帝,带着她去把公务办了,早点去军营接他们的小将军和小娘子回府一家人用晚膳,这时他干脆直言道:“皇上,您找我们俩是为的何事?”

皇帝一听,正了正脸色,朝林大娘看去,“林大人。”

“皇上。”涉及正事,林大娘也正经了起来。

“你是真不打算上朝议政了?”皇帝看着她,温和地道:“以你如今的功劳和在众臣间的美誉,你就算上朝,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说法的,反而会帮着你排除他议,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吧?”

他的内阁和心腹大臣们对这位也刀大夫人林大娘子早已信服不已了。

“回皇上,臣妇有数呢。”林大娘朝对面的大将军看了一眼,这时,刀大将军迎上她的目光,平淡的眼睛不禁一柔,林大娘不禁微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皇帝:“但皇上,臣妇还是想在最适合臣妇的位置上呆着,如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师,这都是臣妇力所能为,且能做得最好的。至于朝中,皇上,臣妇这样的性子,您心里也是有数的,朝廷太大了,臣妇担当不起。”

这句担当不起,她不是谦虚,她确实担当不起,并且,也付不起那个代价。

皇帝听了也没意外,这位林大娘子,她说自己奸滑,从不做无本买卖,但她师承的是宇堂南容,那一位也是打算功成身退的,毫不恋栈权力,也觉得权力过重,一旦握在手里太久了,权力会反过来腐朽操纵他们,断了他们的根,遂一直都是宁肯隐在其后行事,也不愿意让世人皆知他所作所为。

“依你吧。”皇帝叹道,也不勉强她。

“谢皇上。”林大娘想了想,还笑道:“那以后臣妇不怎么进宫了,皇上您要少骂一点我家大将军,他性本良善…”

“打住!”皇帝听不下去了,“朕听了耳朵心脾肝肺胃,哪哪都不舒服。”

林大娘憋着笑,不敢笑出来,笑眼看着对面一直看着她不放的大将军,还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她好喜欢他,他感觉到了吧?

不管她在哪个位置,她都会陪着他,爱着他,护着他。

“皇上,我家大娘子说得对…”

“打住!”皇帝喝斥,打断了大将军毫无廉耻可言的话。

“皇上,”林大娘这厢也跟皇帝笑着说:“大娘子这也有点想跟您说一说。”

皇帝没听过她如此自称过,都停了怒颜,看向了她。

“我有些细处的小东西跟您说,都是小事…”林大娘开始跟皇帝说起了她希望他注意的事来。

例如德妃对皇帝的影响。德妃娘娘出自历代行医的小民之家,这家人后来进京挽救了先皇的性命,德妃才得了殊荣,被赐给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为贵妾侧妃,林大娘因这段时间在宫里停留的时间久,跟着她家大将军跟皇帝用过几次膳,她看得出来,皇帝的饮食是非常均衡的…

“就我跟着我家大将军与您用过的那几顿膳,我觉得德妃娘娘给您定的食谱,那都是符合您现在这个年纪和身体的新鲜热食,您长久吃着,只好不坏,比吃多少药都强。”林大娘陈述着道。

她这真不是拍德妃的马屁,而是事实如此。

皇帝看着尊贵,吃一顿饭都上百人忙着,但到他嘴里,不是大鱼就是大肉,就是端上来摆看的一些中看不中吃的冷盘,比不上德妃给他单独开的荤素俱全,味道兼备的小灶强。

“是了,朕也是这般想的。”皇帝早就这个探查过了,这也是他离不开德妃的原因。

而德妃对他,再如何,她心中也是有他的,从来没有拿过他的身子开过玩笑,哪怕对他们母子最薄的那段时日,她也从来都想过拿此威胁他,而是暗里叮嘱张顺德看着他点,帮着他点,别断了她给他订的食补。

她的这份心,皇帝现下好好地,妥善地放在心里收着了。

说过皇帝吃食的事,林大娘又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她持江南林家的一些事来,说起她对下人哪些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些事又绝不姑息的事来。

说完这些,她开始跟皇帝说起京城的物价,和江南的物价,和两地之间的物价的差别来,她虽说不买菜不去街头买东西的,但林大娘每一个月都会着小丫带着娘子们给她做一份报价过来过目,她对现在的物价是最清楚不过的。

但这些物价,跟送到皇上案头上的价格是有天差地别的。

有些不过几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有些臣子敢报几两几十两,而内务府下面的那些采办,更是如此,一把一文钱的青菜,他们敢报二十两。

林大娘当时得知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比朝中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的大臣的贪还贪得更过份。

白费了张顺德对皇帝的一片忠心耿耿,老伙计对他的君主那是忠诚无二,这才拼得了内务府在铁血皇帝面前的殊荣,可底下的人太不干人事了。

这中间不是不让人捞油水,而是捞的油水太过了,长期下去,就是皇上的内库和国库再充盈,也会被他们掏干不少,这于长期是非常不利的。

张顺德也在御书房里侍候着,听到大娘子说到内务府敢把一文钱的青菜报二十两,不到十两的一条猪的钱胆敢报上几百两后,他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林大娘见此,停了话,跟他说:“公公,你是该整治好你下面的那班人了,他们仗着你的势,仗着你得皇上的心妄所妄为,日子过得比你还安枕无忧…”

张顺德羞愧,“是奴婢治下无为。”

宫里太多事了,他都忙着照顾皇上去了,都放权给了下面的人。

他其实不傻,有时候看看价格也觉得有点不对,但觉得水清则无鱼,能闭只眼就闭只眼任他们去了,只要不过份就好。

哪想,却是过份到这等地步了。

“您都几十年没出过宫了,我记得您是打小的入宫罢?”

张顺德含泪点头。

“回头得空,您跟皇上请几天假,到我们府里来住几天,我让我们家那调皮的小将军带着您逛市街去,东南西北内外城都逛一遍。”林大娘笑着跟他说。

张顺德含着泪笑着颔首。

“回头朕就准他的假,让他去住几天。”皇帝看着老兄长都气出了泪来,这心头也是不好受,跟刀大将军说:“他过去了,你帮朕看几天,朕身边,就他一个从小到老都陪着朕的。”

“末将知道,您放心。”

“你接着说。”皇帝跟林大娘肃容道。

“诶。”林大娘不再说物价的事了,又开始说起了工部的事来。

工部建房子的报价是她做的,她也不一味跟皇帝说什么哪个东西值只哪个钱的事,她会说出实价后,再加上人工,和转手的费用等等价格也加在上面,然后给出了皇帝最后一个最终会差不离的报价来,但这些价格再离谱,也不会有高出一倍的价格来,顶多往上有一到三四成的浮动。

她也把一些东西当季与不当季的价格相对应的价格都报了出来,说完这些,她也没有只告状不收拾后手,她跟皇帝道:“这些东西臣妇的身边人都会做每一个月给臣妇做一个探查出来,做个表给我看。这怎么做,怎么取样,要怎么调查,臣妇回头让她们整理出一个细纲来承给您,您以后派人照旧就是了,要是当中有不懂的,您找我家大将军就是。”

皇帝点了头。

这些小钱,他以前没看在眼里。

但现在算算,一年省下来的钱,够他给工部再建处大部了。

林大娘早上进的宫,这说到中午都没说完,皇帝又留了他们的膳。

她在膳间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末了跟皇帝道:“成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江山往上再江山,更是难上加难。您不容易,大将军跟我再明白不过,所以大将军也好,我也好,只要是为了这个国家的事,我们都是万死不辞的。国家在我们之上,这一点,没有比刀府更明白的人,只是臣妇终究还是要退下的,这退下,不只是为家,也是为国,我们家现在不需要两个人都守在您的面前,您往后的江山里,要是还有一个臣妇照顾长大的小将军,和一个像臣妇一样的小娘子为这个江山做事,您说,这样是不是也挺好的?”

皇帝吃到一半的饭,吃不下去了,他搁下了筷,跟林大娘道:“昔日朕对不住你和你家大将军的,朕在这里,跟你道歉了。”

林大娘听着这话,朝他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得如日中当空的太阳,烁烁发光不已。

而她的对面,她的丈夫看着她的笑颜,哪怕她的笑容已灼痛了他的眼,他还是紧紧地盯着她没有动,眼睛一眨也没眨。

这么多年,他们过来了。

他爱她,对她的恋慕,早远远胜过于当初初见她予他所写的第一封信时的那一刻的心动。

那封信里,她在信末写道:望君攒钱,恋我娶我,待我来时归君与君一道花,一道恋,手牵手,望天上云卷云舒,生死荣辱与共。

正文完

杀猪刀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大小娘子和大小师太,还有不招我惦记的公子师爷们,本文正文完结了。

大家所想要看到的都在番外里。

番外见。

第309章 番外:家事日常(一)

小将军这年七月满了五岁,又过了好几个月,这都深秋了,他没良心的娘亲终于记起她是有娃的人了,陪了他好几天,还天天送他去自家的学堂上课——小将军是个大方的人,知道学堂的兄弟们喜欢他娘,他带了人去让他们看不说,还带了糖去分给他们吃,告诉他们,那是他娘。

那是他的娘,所以你们看看就看看算了,别缠着她了,你们自个儿家里还有娘呢,可不要非要跳出来扑到她面前耍剑了,耍得还没他好看。

他可是刀府第一帅,他爹都没他帅。

小将军之前到学堂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得不勤快。他身子骨正在成型的时候,他得跟着他骨头爷爷练功,没得太长时间来,去军营去的多。

但现下天气凉了,冬天他要少练功多上课,遂每天都要去学堂,他不是很爱习字,倒不是字难学,难写,而是他坐不住。

但他娘送他来上课,陪他一会才走,到了下课又来接他,小将军倒是坐得住了,也爱习字了,因为回去的路上,他得跟她讲他今儿学了什么东西。

学的东西多了,她就可崇拜他了,要亲他好几口,还说他真帅。

虽说这是事实吧,但小将军觉得她要是能说出来,他还是格外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