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岚完全能够明白他的顾虑。
网络写手特殊之处在于，跳槽并不一定能往高处，也要看自身实力，以及一点运气。
封轻歌：你呢？
钟狂：我也要再考虑一下
她酝酿了建议，终究是没说出去，毕竟白底黑字的聊天纪录，难保哪天把她卖了，在东家面前就不好做人了。
这次战役，终点受重创，也意识到网游版权是白金作家的底线雷区，轻易碰不得。在外站的竞争压力下，终是选择了对内稍作让步。钟岚要等的，就是这个让步的时机，从中讨得最大好处，哪一边她都不支持，她就是一个作者，干吗要去操资本家的心？
但是，这话她要是跟封轻歌说，就是怂恿别人跟网站对着干了。
两人对这个邀约，看着都像是举棋不定的样子，没聊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
至于城轲，上次提醒她一句已是仗义之举，这种敏感问题，钟岚作为后辈，主动去问就太不识趣了。
沉默的房间里，钟岚坐在电脑前，发怔半天，也没有别的好想的，于是打开文档，决定码字。
遇事不决，先码一千字解解困扰。
然而，另一个想跟她聊的人就来了，还是直接拨电话来的。
“…小钟？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编辑的声音略带犹豫。
只是一句开场白，钟岚心里咯当一声，便隐约猜出了他想说些什么——除此之外，好像也无别的事情要说了。天下小说网的编辑前脚刚联系上她，后脚编辑就打电话来，他自然不可能监控着她的扣扣，那应该是，对方主动出击挖角的消息，已经火速传遍终点编辑部了。
是表忠心的终点作者，还是天下编辑故意放出的风声，加速事情白热化？
或是两者皆有。
程宇航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小钟，最近有别的网站的编辑联系你吗？”
钟岚猜得没错。
川落意出走的事，在终点编辑部如水倒进热油，瞬间炸开了锅，一室的烟，赶紧联系手底下的作者，想在事情未成定局前挽回，尽量减少下一个‘川落意’的出现。而他第一时间联系钟岚，显然，在编辑部的定义中，她已经是重点监控的作者之一了。
她有资格，让终点这么重视。
第72章
口“怎么了？”
在眨眼之间， 钟岚已调整好自己的语气， 状若轻松地反问。
程宇航倒没想太多，这些事早晚是捂不住的， 川落意公开表态，等于这张包住火的纸已经漏一半了， 于是坦诚将终点编辑部发生的事详细告之， 续问：“如果他来邀请你的话，不要理他。”
“唔，”钟岚笑了笑：“我是个很有合约精神的人。”
言下之意，单本约并绑不了她的笔名自由， 顶多《仙魔惑》会好好在终点写完。
“…对方给的价钱很好？小钟， 你听我说， 上面已经将你和封轻歌纳入下一位白家作家的预定额了，你不走，以后推广资源都会紧着你来， 没必要去其他站冒险。封轻歌写了这么久，本来应该先让他升级的， 但考虑到你的出色表现，很看好你的未来， 所以想让你们两个一起升。”
出色表现，钟岚几乎要笑出来了。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如果现在手上只有一本《文娱》， 她就只是一个类型文一书爆红的作者， 这场博弈根本没她的份儿， 终点也不会如此重视她。
地位都是她亲手挣来的。
“我再考虑一下吧，”
钟岚强调：“无论是对方挖我还是签白金，我都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先写好手头上这本吧，至于天下小说网的事，你可以先找其他人说说。”
电话里，程宇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多作者对编辑都有莫名的敬畏，不敢怠慢，而当对话无法达成共识时，一方的沉默便带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她顶住了这压力，敌不动我不动，不论这沉默是对她施压，或是单纯想不到说些什么，她都不会在这情况下做主动示弱的那一个。
这是第一次，跟小钟对话这么不愉快。
当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时，艰难开口：“好，那…我先挂了。”
“好，拜拜。”
对方非常爽快地挂掉了电话。
白金作者？
听着是终点给的好处，单纯点的作者在这关头可能就被这馅饼砸蒙了。
钟岚眼泛笑意。
这次拉锯战中，终点流失得最多的，就是白金作者，她怎么可能赶在这个关头去签约。
总算是体会到了些许重生先知的好处——彩票足彩股票都轮不到她，就一点行业讯息优势了。
三小时后，钟岚码好了今天份量的存稿。
上一次灵感冲击带来的大纲更改，已经调整过来了，时速重新回归稳定四千，飙一点还能提速到五千，剩下一个小时都在精修该天更新，添添改改的，修得像个强迫症。她一但定稿就不会再改，连载不是短篇小说，隔太久还一再修改，除非全文大修，不然并不会趋向完美，反而令该章文风突兀。
她长吁一口气，暗暗发誓这是《仙魔惑》最后的定稿，玉皇大帝亲自来到也不再改了！
话说回来，群主说过，天界没有‘玉皇大帝’，只有一位定期轮换的天帝。
天帝来了也不行，不改了！
钟岚一边点开手机的位面交流群，一边打开网页，双手操作，看看论坛有没有什么新贴子。
自从红了之后，在龙堡里经常看见别人议论自己，越看越滑稽，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明明名字是她，可是里面说的，却偏离了她的自我认知，组成一个四不像的超级新人。不论是夸是贬，是憧憬崇拜还是憎恶嫉妒，和真正的她都有着遥远的距离。
【人类】钟岚：晚上好！
【海妖】塞壬：失踪人口出现了
【仙君】伏云：前排围观失踪人口，钟姑娘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有名利负担，不怕消息走漏，钟岚开心地分享自己最近遇上的事——惟一缺点是，有些人类位面的用词她需要在括号内解释。
【人类】钟岚：钱赚得挺多的，就是不够，不可能赚够的，还想变得更加出名。一心只有暴富了，编辑（当成冒险者公会里发布任务的人吧）虽然对我不错，但这点私人交情也不可能影响公事上的合作【海妖】塞壬：二十岁就开始干活了，真了不起，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贝壳里睡觉【仙君】伏云：我二十岁…忘了
【血族】维拉德：我靠，你终于来了！！什么时候写一本我这边背景的小说？我这也有很多故事可以给你写啊！史诗感满满！看《仙魔惑》看得我太羡慕了，我的名字有没有主角的感觉？
【海妖】塞壬：没有
【魅魔】卡瑞娜：没有＋1
【爱神】丘比特：没有＋2
无情的队形排到了十七楼，如同冷雨，拍打在维拉德的心上，拍得哗凉哗凉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潜水装尸体，逮着机会埋汰他呢？
血族少年委屈巴巴。
这是维拉德第二次提起用西幻背景的事了。
她有点心动。
群友们手速极快，挤兑完维拉德，又聊起别的事情来，他也不往心里去，追着群里的话题聊。钟岚沉吟片刻，终是私下敲了敲他，想跟他商量一下写小说的事。
钟岚：维拉德，我想知道你们大陆的事，但会不会太麻烦了…？
天界的史料电子化，西幻不知有没有简化一点的保存方式。
她开新坑的方法比较商业，大部份时候，并不是因一个绝妙点子而生出一本书，而是先思索可选择的题材背景，定下基调——是草根崛起？复仇逆袭？欢乐搞笑？严肃正剧？再去思索一个最能激发化学作用的主角性格出来。某程度上，开坑便像上帝创世，这些倒一点，那些倒一下，哎呀不小心手滑加多了。
《文娱》是草根崛起，《仙魔惑》是复仇逆袭，下一本异界小说，定一个怎样的基调好呢？
她点开终点小说网的页面，漫无目的地扫着榜上的书名，在短时间内接收多方讯息来进行头脑风暴，尝试碰撞出丁点有用的火花。
异界，异界有什么流派？
这时候，维拉德在两人的聊天窗，早已开始了一个人的表演。
维拉德：不会麻烦啊，我很闲！
维拉德：天天跟你说也没问题，其实问我就对了，我比人类寿命长多了，基本上不老不死维拉德：以前战损很严重，现在大家只要不没事找事都活得挺安稳的维拉德：你找我就对啦！就算有不知道的事，我去问我的父亲跟爷爷就好了，不过爷爷比较喜欢睡觉，六十年前就跟我奶奶说要起床了，可是我已经有一百年没见过他从棺材出来了。有时我会偷偷想，他是不是挂了…
血族的家庭关系，真是别开生面。
在钟岚思索怎么回复他的空档，他手一直没停下，没回复也能一个人聊得很嗨，很有平常被牙刃刷屏的感觉，只是狂热的方向不一样。
最后，他自顾自得出了结论。
维拉德：算了，光说你也很难理解我们大陆的风光，还是来亲眼看吧！
钟岚：还能亲眼看？
维拉德：带你飞一圈问题不大
在‘麻烦对方’上面挣扎不到一秒，钟岚就同意了。
能够亲眼看见异世界的风景，就算不是为了写文，光是冲着好奇心去，也值回票价了。
在维拉德的教学下，钟岚从扣扣里调出了一个主动发起穿越的功能，同时弹出了[新手注意事项]的弹窗。
1.每个月只能发动一次，每次24小时，冲值会员可提升至两次到三次不等2.注意安全，并不负责向家人解释死因
3.恪守《异位面交易法则》，不可轻易对其他位面做成重大改变，异位面不是法外之地4.祝旅程愉快
钟岚想了想，自己也没打算带什么能做成重大改变的，本来想带点零食当手信，想到对方的特殊食癖，只能打消念头，两手空空的去一趟。
白天维拉德起不来，也没办法在户外行走，只能在晚上。
两人都是坐言起行的类型，三言两语间，便飞快了定下今夜的异位面之旅。
为晚上的精神着想，她关了电脑，一直睡到晚饭，饭后散步消食后，就一头倒在床上，睡至零点。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灰姑娘魔法消失的时间，却是钟岚开始见识魔法的时刻。
打听好异位面的天气后，她穿上便于行动的牛仔长裤和长袖白t，避免蚊虫叮咬，打开手机，点出【见面】的功能。
【向对方发起了见面邀请】
【对方已同意你的见面邀请】
这一刻，钟岚心脏紧缩，房间里安静得彷佛能听见胸腔跳动的声响，打着焦急的鼓点。
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下一刻，又会看到何种光景——
第73章
映入眼帘的， 是一片黑暗。
钟岚以为这是传送时的副作用——飞快地冷静下来后，她猜想自己正躺在一个柔软的物件上， 从触感来猜测， 应该是床。她下意识地抬手， 想摸摸前面有什么，却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板。用力推了两下，纹风不动。
这是个密闭空间。
意识到这一点后，钟岚心里一咯当，紧张起来。
“你来了？”耳畔， 响起沙哑绵软的男声，具有明显的少年质感， 他在金属顶上摸索片刻，卡的一声，金属板应声而开，外边的烛光泻进来， 晕染在两人脸上：“我刚睡一会，被你的消息震醒了， 不好意思哈， 嗯， 欢迎欢迎…”
维拉德半个脑子仍沉浸在梦乡之中， 他抬起眼皮，朝钟岚笑了一下， 眼睛亮了起来：“你比我想象中漂亮！”
“啊， 谢谢。”
钟岚坐直身， 在烛光的帮助下，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应该是一座古建筑的内部，穹顶约有六楼层的高度，吊着一盏巨大的灯，灯上点燃着一管管乳白色的蜡烛，照亮建筑内部。而她刚才躺着的，是一张king zise大床，只是加了个盖子。
联想到维拉德的种族，这应该是造型别致的棺材。
“你这…这张床，挺舒服的。”
钟岚选择以场面话打开话匣子。
“是吧？传统用的棺材，太窄了，咱们血族以前总有骨头僵硬的老毛病，我怀疑就是这样睡出来的，城堡这么大，睡那么一小片的棺材，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我劝了爷爷好几次，他就说棺材是血族的浪漫，”维拉德尽现话痨本色，稳稳接住了她的话题，没一会就把自己说精神了：“想浪漫的话，带女人回来的时候再睡棺材啊！跟妹子睡的时候，当然是狭窄一点的环境方便了…”
等等，方便指的是什么？
被血族少年纳入了‘咱们’的范围，钟岚心情复杂。
她试图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你经常带女人回来吗？”
“…”
维拉德本来就苍白的小脸转瞬变成了惨白。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许是被这会心一击给刺清醒了，他抹了把脸，将冷白色的刘海拢至脑后，用红绳扎成了小辫子：“女人，不提也罢。”
不提，就是没有。
钟岚略感意外，虽说经常群里听到其他人调侃他是单身狗，但见到本人后，实在很难想象他会交不到女朋友。
维拉德长得很好看，像是人类位面的俄罗斯人，这个战斗民族年轻时极美，只是花期很短，而他不会受花期所苦，永远定格在年轻貌美的时刻。一双眼睛如展开的翅膀，盈着优美的弧度。
若要说缺点，大抵是肤色太白——并非言情小说中的肤如凝脂，白得令人想起博物馆里以石膏雕凿而成的雕塑，结构完美，然而缺了生命力，时刻提醒着非我族类。看她不说话，他抬头冲她笑了笑，双眼亮澄澄的，钟岚倒不觉得他非人的特征可怕，越看越像一只小兔子。
“走吧，天亮之前我就要送你走了。下次你想看看白天的风景，我要先跟希尔约一下，没有人保护你，坐在塔塔克背上也不安全。”
维拉德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起来。
他将黑色披风解下来，替她穿好：“你太显眼了，看上去很好吃。虽然我很强，但万一来的人多，我就只能带你跑了。”
钟岚点头。
披衣质地柔软，因为平常是他穿的关系，穿在她身上显得略长，遮过了她的膝盖。
“城堡建得有点险，你待会要是怕，可以挽着我的手。”
“好。”
十分钟后，终于走出他家的钟岚，明白‘建得有点险’的意思了。
推开城堡的大门，维拉德就拉住了她的手臂，避免她再往前走。
毕竟，往前走也没有路了。
门前便是足有六层楼高的断崖，崖下黑海翻腾拍打，巨石嶙峋，失足掉下去，便能当场表演何谓万箭穿心。放眼过去，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钟岚：“你家的选址，有点猎奇啊，怎么大门面海的？还面得一点缓冲都没有？”
“我也不想啊，百年前爷爷跟奶奶吵架，奶奶离家出走，走之前在家门前轰了一炮，这边就没路了，”维拉德揉了揉额心，指尖勾起项链上的一枝细长小笛状装饰，抬至唇边轻轻吹响——除了海浪声，她什么都没听见，他放下笛后，道：“这是附近最近的塔塔克的笛子。塔塔克是伪龙，战斗能力很弱，近乎没有，肉也不好吃，而且飞得高，很少成为其他魔兽的猎物。但它们缺乏独自狩猎能力，虽然光吃草也能活着，只是都想吃肉，只能向各个种族帮忙了…这个传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等回来的时候，你来我家的图书馆看一下吧！”
滴滴打龙，异界朋友过得一点不比我们天朝差。
须臾，维拉德抬头，招了招手，扬声示意：“这边！”
钟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只约两米高的白龙正盘旋在半空中，头特别大，几乎看不见脖子，胖得腿也短短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庞然重物能在天空翱翔。
这时候，维拉德话痨的优点就凸现出来了，随时充当解说：“别看它胖，能飞起来是种族天赋，它们之中也有瘦的，上次我还骑过一只原谅色的塔塔克。”
年轻人，受多位面的讯息荼毒得不轻。
塔塔克飞下来后，钟岚在他的帮助下，跨坐上龙背，背上有鞍状的皮革制物，只是看着比过山车的安全带更不靠谱。
待两人坐好，维拉德一拍龙臀，肉翅拍打刮起风，果真飞了起来。
失重感使她忍不住抓紧了龙鞍——要不是背后还有别人，她简直想整个人趴上去抱龙了，它早就习惯飞行，熟练地飞至海面高处。
“别怕，很安全的。”
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许是察觉到了乘客的紧张，塔塔克飞得很慢，一路飞回地面上的高空。看到底下村落和山林，好奇心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直身，环视四方。
这还是钟岚第一次在飞机以外的物体上飞，且没有门窗隔绝，放眼过去，是全方位的开阔视野。
“一晚上肯定飞不完，绕一下吧。”
“你跟它怎么沟通的？”
“它听得懂大陆通用语，你传送过来的时候，手机会帮你自动翻译，我记得是昆仑闻荆制作的法器。”
风呼啸拂过耳边，稍一低头，来自天空的优越视野便将一切景色收入眼底。
也许，这就是王母娘娘的视觉吧。
迎面夜风，将她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习惯了高空飞翔的钟岚，放松下来后，终于能抬眼俯视底下的风景。
许是天空交通方便的关系，山川长得奇诡，也无人想要夷平它们。
树木长得自由奔放，飞过一片林，叶子发着绿光，放眼过去，白边带着绿：“这是光之森，逆萤在里面生活，天气越冷，就越绿，夏天的时候，这里就变成一片粉红了，很适合带女孩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