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那双幽眸之中的神色,无人能够猜出。

魏总管清了清嗓门,道:“王爷,方才苏姑娘路经王府大门,特意将这位女子送过来,说是……是特意孝敬王爷的。”

萧靖庭谋略过人,知晓天下之事,甚至知道太子和王羲等人今日在画舫商榷了哪些事,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苏小乔会给他送了一位美人,还是以“孝敬”他的名义。

他在她眼里,难道很老么?

萧靖庭俊脸微沉,那张传言中千年难得一见的俊美面庞,如淬冰渣。

男人修长好看的左手敲了三下身侧的茶几,少卿,便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步履如风,和他的主子一样一脸冷漠,面无表情。

如风笔直的站立,目不斜视,“王爷,有何吩咐?”

身为萧靖庭身边最得力的影卫,如风几乎是随叫随到。

萧靖庭淡淡启齿,“苏姑娘方才在外面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如风,“……”

其实,回城那日,王爷所骑良驹疯了,也不过只是将计就计,王爷身边高手如云,岂会真的让王爷摔着。只怕上回疯马一事,是太子一党在试探。至于那位苏姑娘,完全是一个意外。

如风绷着俊脸,耿直道:“回王爷,苏姑娘方才一直在马车上不曾下来,她叮嘱过这位女子,让她今后好生伺/候王爷。”

萧靖庭握着杯盏的右手一滞,“……没有了?”

如风不敢隐瞒,“回王爷,苏姑娘交代完这一句,就离开了。”

萧靖庭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小东西对他的误解有点大啊……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十分好看,但掌中茶盏突然裂开,滚烫的茶水顺着他手掌溢下,沾湿了一身,茶渍在雪色锦缎晕染开来。

就在堂屋内的一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时,外面传来一男子的郎笑声,“哈哈哈哈,王爷,那位苏姑娘还真的给你送了美人过来了?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她自己倾慕你?还是想气死你?哈哈哈哈!”

男子人未至声先到。

人人皆知,骁王病体沉疴,已命不久矣,这类人若是接触/女/色,和上杆子寻死有甚么区别?而且苏小乔还专门挑了一个风情万种,容貌和身段皆为上乘的女子过来,这是恨不能盼着他早日魂归西天么?

银面男子一路走来,无人阻拦,王府下人似乎对他的存在早就习以为常。

男子撩袍,刚要落座,萧靖庭的嗓音有些微不可见的冷意,“以后不得跟她胡闹。”

银面男子笑了笑,对萧靖庭的话不以为然,“苏姑娘出手大方,我又素来只要给钱,必定有求必应,再者人家苏姑娘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为了讨好你,特意花费了数百两银子去天机阁,向我打探你这位骁王殿下最喜欢什么?”

萧靖庭一记冷眼扫了过来,“你说了什么?”他感觉不太妙。

“我说你喜欢美人啊。”银面男子自己也很无奈,萧靖庭不好女色,不贪钱财,谁知道王爷究竟喜欢什么,他又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只好随意编织一个答案敷衍苏小乔。

萧靖庭,“……”

这时,银面男子手中的杯盏突然碎裂,那破碎的瓷片隔开了他的指腹,鲜血沾染茶渍,脏了衣裳。

银面男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也太记仇了吧!”

萧靖庭对如风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对男子道:“她给了你多少银钱?把钱留下,你再走。”

如风立刻拔剑,很耿直站在了男子面前,递了一个“要命?还是要钱?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银面男子,“……”

☆、第7章

牡丹初绽,娇妍无双。

苏小乔坐在海棠苑的花厅内,细细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她和母亲、大哥如今都是苏家人,而日后夺嫡最后的胜利者是萧靖庭。

苏家和丞相府有脱不开的干系,即便如今明面上还没有选择站队,但在外人眼中,苏家也是太子一党。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母亲,亦或是大哥,她都要想法子离开苏家。

当然了,即便要离开,也要离开的风风光光!

柳氏和江苏月这种跳梁小丑,她不放在眼里,等找到最合适的机会,就将这对母女一网打尽。

眼下……

她得给母亲和沈三爷牵线,春光如此美好,母亲那样美艳无双的女子,已经在苏家熬了十几年了。女子的美好时光太短,她需得行动起来。

正想着母亲当上沈夫人,成为大梁首富之妻,糊涂父亲会不会气成河豚时,知书气鼓鼓的走了过来,“姑娘,江家表姑娘来了,一脸可怜兮兮,说是来给姑娘致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又是被姑娘您给欺负了,真真是太有心机!”

苏小乔美眸一眯,她还没去找江如月算账,她倒是上着杆子找上门来了。

“让她进来吧,本姑娘正好想看看河豚了。”苏小乔漫不经心的道。她这人美则美,但秉性顽劣,素来不服从规矩,此刻也是一手托着下巴,小细腿架在石凳上,让小丫鬟给她捶着腿,一惯很会享受。

知书呆了呆,“姑娘,表姑娘和河豚有甚干系?”

苏小乔笑着说,“表姐她脑子不够聪明,人也不够美,度量更是小,一会见到我这种世间罕见的美人,估摸着还是要气成河豚。”

“噗嗤——”

院里的大小丫鬟闻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家姑娘自从落水醒来之后,似乎变了,但又似乎一点没变。这怼人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厉害。

……

江如月被领入院内,一路上发现海棠苑的下人,都在看着她笑。

她自幼心机重,立刻摸了摸发髻,她每日精心整理妆容,没有理由让人看出笑话。

这些人到底在笑什么?

江如月今日还没对苏小乔下手,就感觉到了一阵挫败,甚至是毛骨悚然。

见苏小乔正被下人伺候着,样子慵懒肆意,江如月眼中溢出一抹不屑:哼!苏小乔根本不知收敛,女子就应当舒雅端庄,岂能坐没坐相!

内心虽是无比鄙夷苏小乔,但江如月面上却娇娇滴滴的唤了声,“表妹,上回我和母亲惹了你不高兴,这次是专门过来给你致歉的,你日后有何不满,冲着我来就是了,莫要祸及我母亲。”

苏小乔突然觉得自己的胃不太舒服。

她可能想吐了。

瞧瞧这话说的,名义上来致歉,实则便是往她苏小乔身上泼脏水。

“呵呵呵……”一阵如银铃般愉悦的声音响起。

苏小乔欢快的笑了笑,一开始还尚且能够控制幅度,很快就开始前仰后合。

江如月的脸一阵青白,更是毛骨悚然。之前她以为自己对苏小乔的秉性了如指掌,故此寻到机会就故意激怒苏小乔,让苏小乔在苏北彦面前露出一切缺陷。

可是这几日……江如月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苏小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笑什么?”江如月差点就要花容失色了。

苏小乔缓了片刻,因为大笑的缘故,眼底笑出了泪花儿,小模样更是楚楚动人,“我是在笑王公子。”

王羲真够愚蠢,会被江如月这样一个心机和貌美皆是一般的白莲花给诓骗了。

江如月眸露一丝恨意,“表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小乔答非所问,“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表姐。我今日出门去了一趟画舫,恰好就看见了王公子左拥右抱呢。而且都是身段丰腴,水嫩嫩的大美人。”

江如月脑中突然嗡鸣,“……”

苏小乔,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哼!就算是她已经知晓又如何?王公子心里只有我!

江如月故作镇定,“你……表妹,王公子是你的未婚夫,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装,接着装!

苏小乔耸肩,“我只是想告诉表姐,王公子他可能更喜欢丰/腴妩媚的美人,表姐你可能……啧啧,需要多多进补。不过,柳表姑的身段也很一般,想来表姐再怎么滋补,也是徒劳啊。”她一脸惋惜似的。

江如月比苏小乔年长了三岁,如今已经十六,虽然容色还算秀丽,但身子干瘪,每次看到贵女穿着时下风靡的低领裙装,江如月表面不显,内心着实艳羡。若是腰身不够纤细,她能饿上几顿不吃饭,但胸/脯平坦,却是没有法子充盈。

苏小乔专挑她的七寸打,江如月终是没能忍住,伪善的淑女面容有了一丝狰狞,“表妹,王公子倘若真如你所说,你、你又岂会这般清风云淡!”

苏小乔的模样偏向娇媚,即便年纪还小,但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淡淡一笑时,骨子里透着一丝桀骜不驯的野蛮。

可偏生又生了一双澄澈的墨玉眼,忽闪着大眼时,很容易欺骗人。

她看似懵懂无知,道:“我如何不能风轻云淡?毕竟像我这样集聚美貌与实力的女子,乃世间罕见,即便没有王公子,我也不愁嫁。倒是如月表姐你,如今年纪也不小,是该说亲了,以表姐这样的容貌,还真得早日定下婚事才妥。”

苏小乔是在暗示自己的容貌不及她?!

江如月一直以来都在极力维持窈窕淑女的形象,没有一个二八芳华的姑娘愿意被人拿相貌说事。

“你!苏小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今日好心过来看你,你如何能这般作/践/人?!”

看着江如月气的暴跳如雷,但又非要强行装作柔弱可怜的模样,苏小乔突然觉得今天的日头格外好,就连院角的那一丛牡丹花也开的甚是明艳。

原来,欺负人真的能变得快乐。难怪柳氏母女二人上辈子那样欺负母亲和她。

“表姐,你这样激动作甚,我不过只是说了实话。”苏小乔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难道不是么?”

“你!”江如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错,她的容貌的确不及苏小乔,也没有苏小乔这般伶牙俐齿。

“噗嗤——”墨画和知书几人紧抿着唇,一个个因为憋笑,把小脸蛋都涨红了。

江如月恍然醒悟。

不好!

她中了苏小乔的计了!

一开始听到王羲在画舫偷香窃玉,她就开始乱了心神,再加上苏小乔戳中了她心头最大的自卑,故此她险些就真的没忍住。

苏小乔,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你的父亲、你的未婚夫、苏家嫡长女的位置,包括你住的这座院子,终有一天都会是我!

江如月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苏小乔明明一直都是性子跋扈、冲动鲁莽之人,她不可能一下就变的这样聪明!

“表妹,我身子不适,今日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看你。”

江如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一脸阴郁忧愁的样子又像是被人欺负了。

苏小乔在她即将走出月门时,伸了个懒腰,对墨画道:“去告诉父亲,就说我与表姐上回落水一事,已经有了结果,人证物证俱全了,三日后我要在侯府的雅集上公布这件事。”

墨画大喜,以为自己姑娘真的找到了证据,“是,姑娘。”

月门外,江如月顿时一脸面如死灰,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苏小乔如今这般有恃无恐,原来都是因为查出了她二人一块落水的证据了?!

江如月离开海棠苑,立刻直奔了柳氏所居的芍药院。

……

待墨画去传话时,知书问道:“姑娘,您是几时去找了人证和物证,婢子怎的不知道?”

知书愈发觉得,她家姑娘自从落水醒来之后,脑子真的聪明了很多。

苏小乔却说,“不急,三日之内,证据必定会自己送上门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去一趟沈府。”

知书一知半解,又问,“姑娘,咱们去沈府作甚?”

苏小乔站起身,想起了萧靖庭送给她的宝剑,他这人深不可测,骁王府定然宝贝诸多,想来应该不会在意一把剑,再者自己如今和他也没甚过密的交情。他理应不会留意这把宝剑的去向。

苏小乔没有拿得出手的宝贝,她想让母亲脱离苏家的苦海,而沈家是母亲能够安然度过余生的关键。

听闻沈家家主酷爱兵刃,她当然要投其所好啊。

“去沈府借人。”苏小乔稚嫩娇媚的小脸,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要对付柳氏母女,她极需要两位武功高强的影卫,侯府的人都以父亲唯命是从,这件事她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

再者,沈家真是富的没有天理,而且府兵高手如云,她不宰沈家,还能宰谁?!

知书更是不解,“姑娘,您去沈家借谁?”

苏小乔故意逗她,“知书,你和墨画都年纪不小了,本姑娘去给你们物色郎君。”

“姑娘!”知书一脸羞愤。

苏小乔哈哈笑了两声。

而就在苏小乔上了马车,前往沈府之际,一男子从巷子口的歪脖子树后方走了出来。

…… 

上辈子苏小乔知道沈宁宁对自己母亲有情,一直对他甚有成见。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俊朗高大、风趣儒雅的沈家家主,其实最是适合母亲那样的冰山大美人。

苏小乔递了名帖,很快就被沈家下人领到了堂屋。

沈宁宁,以及他的一双儿女皆在堂屋中。

这一家三口看着苏小乔,不亚于是看着怪物一般震惊。要知道,苏小乔素来和沈家人作对,就在半年前还把沈富贵给打了。

沈万宝是沈家的嫡长女,为人强势霸道,一言不合就用银子砸死人的处事风格。

而沈富贵身为沈家公子,一惯都是“不要跟我提钱,太庸俗”的调儿。

苏小乔笑了笑,兀自找了把椅子落座。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人长的太美,所以很多时候她干脆就忽视脸皮了。

“沈叔、沈姐姐、沈大哥,你们怎么不说话?”苏小乔打开了话匣子。沈家势力遍布大梁,她要想改变上辈子的命运,光是勾搭上萧靖庭是不够的。

此时,沈家三口人对视了几眼,对苏小乔这样的称呼,显然是不可置信。

沈万宝自问,她在京城也算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物了,但和苏小乔相比,她甘拜下风。女孩子霸道无礼一点,凶悍强势一点都没甚大不了,脸皮这样厚的,还真是少见呐。

沈万宝戒备的问,“方才下人通报,说苏姑娘是来找我的?”

她和苏小乔没有任何交情啊,虽然都是女纨绔,可她这样挥金如土的纨绔,一般很少招惹官家子弟。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和圈子,按理说没有矛盾。

苏小乔莞尔,笑的又乖又纯,“正是如此,不过,我今日除却来看看沈姐姐,正好也特意拜访一下沈叔叔和沈大哥。”

被点名的沈宁宁和沈富贵父子二人,依旧保持着沉默,还是不相信苏小乔的话。

苏小乔眨了眨水盈盈的大眼,一副“我很真诚”的样子。

她看着沈宁宁,道:“沈叔,数日不见,我发觉您比之前更俊朗了?沈叔可是最近修炼了什么驻颜的法门?”

苏小乔如此强烈的夸赞,使得沈宁宁一阵轻飘飘,“……是、是么?”

这丫头的嘴是摸了蜜吧?!

不过,他听着很舒心啊!

为什么别人家的女人都是这般娇柔可人!

沈宁宁瞄了一眼沈万宝,又看了看苏小乔,对苏北彦那厮更是嫉恨。

这时,苏小乔来了一句更猛的,“我母亲也常提及沈叔呢。”

如意……她提及了他?!

沈宁宁不由自主的端坐笔直,双手扶在八仙椅的手把上,心神慌乱,且又亢奋异常,俊脸微微泛红。

“哦……?是么?那、那、那你母亲她可曾还说过什么?她好么?可瘦了?对了,你母亲最喜欢钻研兵器,若有中意的,我立刻派人送去贵府!”

闻言,苏小乔险些红了眼眶,上辈子母亲被害,染上了瘟疫,是沈三爷不顾生死去求药。母亲被逼着自尽后,也是沈三爷带着她离开了苏家的是非之地,给了母亲一个安葬之所。

他们本是有情人,奈何造化弄人。

苏北彦根本配不上她的母亲,这位沈宁宁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但人傻重情,家里堆积着金山银山,这样的金龟继父,苏小乔觉得,她一定要撮合母亲和沈宁宁。

“沈叔,我母亲甚好。这把宝剑是我母亲让我给您送过来的,您若是不嫌弃那就……”

苏小乔话音未落,沈宁宁立刻接过宝剑,“不嫌弃!我岂会嫌弃!”

沈家除却经营各大钱庄与商号之外,大梁的国库兵刃一大半皆是出自沈家。

沈宁宁一眼就认出了鸳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