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衍之心中一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太子却仍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正觉古怪,忽觉手中一凉,低头看去,乔小扇已经将手搭在他手中,“回去吧。”

段衍之笑着点了点头,撰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上马拥在身前,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带你媳妇儿回京

回到乔家之后,段衍之很快便察觉到了乔小扇的不对劲。起先她是追问太子的身份,不下一遍的问他到底鸿公子是世家子弟还是江湖侠客。再然后就是经常出门,而让段衍之万分头痛的是居然好几次在太子下榻的客栈附近找到她的踪迹。

种种迹象表明乔小扇对太子很不一般,段衍之甚至注意到她徘徊在太子客栈附近时的神情,似犹豫似期待似挣扎…总之不是什么好征兆,毕竟乔小扇一向待人冷漠,如今乍一关注起别人来,段衍之便觉得相当的不舒服,即使那个人是太子也一样。

不过要段衍之明明白白的问清楚也实在困难,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冲过去问乔小扇“娘子你是不是看上了鸿公子”这样的问题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实际上此时的他自己也十分挣扎,与乔小扇接触愈久便了解越深,如今段衍之可以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对她颇有好感,但他更清楚太子那番警示的话有多重,不管自己对她感觉如何,此时也不可表露分毫,尤其是在一切都还未弄清楚之前。

万般纠结中的段衍之先是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乔装改扮的去了一趟大义山,夜半三更间将那群山贼们拉起来询问当日乔小扇现身后的实际情形。可怜的山贼们以为金刀客去而复返,吓的又嚎又叫,好半天才安静下来。结果这一趟无功而返,因为山贼们供述乔小扇当日的经历实在半点异样也无。

段衍之只好又去太子那里打探消息,然而一番旁敲侧击之后,太子丝毫没有异常,直到最后才说到乔小扇似乎当日听了他说了一句话后就有些古怪,这才引起段衍之的注意。

太子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一句是“不用去了,那刺客已经走了”,还有一句是“举手之劳而已,姑娘又何必言谢”。

段衍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乔小扇对太子突然如此关注不过是因为从这两句话里听出了他的身份有异而已。且不说太子如何知道金刀客是刺客,就是那句“举手之劳”也足以彰显他非比寻常的身份了。

段衍之以眼神控诉了太子的粗心大意之后,正要心情愉悦的回乔家去,一脸郁闷的太子突然开口道:“云雨,我觉得我们应该将乔小扇带回京城去,此地实在凶险。”

段衍之对他口中的“我们”一词纠结了一瞬,方才点头表示同意,“太子有何打算?”

“此事事关重大,最好不要牵扯到定安侯府,若是到了京城,我会想办法来安置她的。”段衍之刚想开口婉拒,又听太子道:“何况你自己并无武艺傍身,若是乔小扇与你在一起时受到袭击,牵连到你身上,我也不好向侯府交代。”

段衍之会武之事除了家人和心腹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是一起长大如同手足的太子也被蒙在鼓里,加之他一向以弱示人,会被这么说也不奇怪。段衍之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扯了一下嘴皮子,“太子当初叫我出来查乔小扇时,可没有照顾我是否有无武艺傍身。”

太子脸色一僵,脸上闪过尴尬,“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胡宽会发现你的踪迹。”

段衍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漆黑的眸中却是异光浮动,“太子觉得小扇与众不同吧?”他细细的打量着太子的神情,抱着胳膊似漫不经心般道:“生长于山野之间,坚韧孤傲,不媚不俗,进退有度,虽为女子却有不输男子的气势风致,太子会对她感兴趣,实在一点也不奇怪。”

太子皱了一下眉头,抬眼不悦的看着他,“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本宫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有兴趣?”

“皇室贵胄,历来如此,不是么?”

“你…”太子冷哼了一声:“云雨,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段衍之敛去笑意,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微臣冒犯,望太子恕罪。”

太子眼神闪了闪,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扶他起身道:“哪里,是我话重了,你我本如手足至亲,何需若此。”

段衍之起身朝他一笑,“既然是手足至亲,那云雨便再冒犯一句,太子叫云雨不要因情误事,以免打乱大局,这句话太子自己也该谨记才是。”

太子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自然有数,何况乔小扇现在也是你的娘子。”

段衍之朝他抱了抱拳,“太子不愧是云雨兄长,有这句话,我也可放心继续办事了。”

太子笑意温和,“你放心,明日我便动身回京,届时你与乔小扇一起上路,轻装简从,也好避人耳目,一切还是等到京城再说吧,我自有安排。”

段衍之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乔小扇若是想要留在侯府,怕是很难。原先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有些不舒服了,他气闷的朝太子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回到乔家,段衍之还在思索着要如何跟乔小扇提及一起去京城的事情,一时便没有着急开口,这一停顿直到太子等人已经离开天水镇也没有提起,他就像是已经忘了这件事一样,若不是乔小扇又来问起太子的事情,他几乎连太子也一并忘了。

乔小扇这次是因为太子突然离开而来询问的,段衍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委屈的看着她道:“娘子终日询问鸿公子,可知我这个做相公的心情?”

乔小扇一愣,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终于不再问了。段衍之却因她这一问又察觉到了不对,看她对太子离开这么关心,莫非并非只是因为他身份的关系?

正在段衍之思索着要不要让乔小扇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的时候,巴乌已经顺利完成护送秦梦寒的任务返回了。

巴乌见到他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等交谈完之后,段衍之也跟着忧心忡忡了。因为巴乌带来了侯府的信,是他母亲亲手所写,只有一句话:带着你媳妇儿回来见我。

原来巴乌送秦梦寒返京当日,秦梦寒便将段衍之在天水镇成亲的事情告诉了老侯爷,老侯爷一听,气得差点背过去,当即唤来儿媳商议,段母便立即修书一封,叫巴乌带来给段衍之,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于是段衍之总算走到了要带乔小扇回京的一步。

乔小扇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冷静的多,听了他的话后,先是叫来乔小刀嘱咐了一番,接着就叫她去请张楚过来。

段衍之靠在乔小扇的房门口,已经郁闷的说不出话来,太子走了,还有张楚,他的确是该有所表示了,只是想到太子的警告,又有些无奈。

张楚很快就被请来,几人聚集到了前厅,全都不明所以的等着乔小扇指示。乔小扇将家里要注意的事情全都仔仔细细的吩咐给乔小刀之后,转头对张楚道:“今日请你来,是想麻烦你在我离家这段时间里帮忙照顾一下小刀和我家里。”

张楚听了她要走的事情眉头早就拧成了结,不甘不愿的白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你家里的亲戚,做什么要托付给我?”

乔小刀在一边不留情面的回敬道:“如此最好,我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

张楚一听就要发怒,乔小扇赶紧拦下,对他叹息道:“你也知道我们乔家在天水镇没有什么亲近之人,我们一同长大,总算也有些交情,此时也只有将家中托付与你照料,我才放心。”

乔小扇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张楚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口气与自己说话,当即心中一软,点头应承了下来,不过转头看向段衍之之时,神色又变得有些不快。“此番你随夫回京自然是好事一桩,不过他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想要回一趟娘家可也着实不易。”

段衍之点头笑道:“张公子的好意提醒在下记住了,一定不会让我家娘子受半分委屈的。”

张楚碰了个软钉子,哼了一声不再多话,起身欲走,到门边时又停下问了乔小扇一句:“你们何时动身。”

乔小扇看了看段衍之,转头对他道:“方才我们已经商议过,就要过年了,天气寒冷,还是早些赶路好,所以我们决定明日拜祭完父母便动身了。”

张楚眼神一暗,甩袖出门,“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去夫家!”

乔小刀想要追上去与他理论,被乔小扇拉住,只有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乔小扇心中无奈,看来这一走,留下这两个冤家恐怕也是鸡飞狗跳。

第二日的天气与当日乔小叶离家时十分相似,没有太阳且起了大风。乔小刀站在父母的坟前学着当日乔小叶的腔调故作深沉的吟叹:“今日一别,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人生怎堪别离啊…”可惜这次用不着乔小扇来打击她,张楚已经先一步投过来鄙夷的眼神。自从上次在街上听了太子对乔小扇吟了一句诗之后,他便开始讨厌这种没事无病呻吟的调调。

乔小扇与段衍之在父母坟前祭拜完,一人一骑正准备上路,张楚却又扯了一下段衍之的衣袖。段衍之跨坐在马上,俯下身来笑着对他小声道:“我知道张公子要说什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家娘子的。”

张楚微微一愣,抿了抿唇,退开几步给他让出道来。

乔小扇转身看了看镇口,朝打马至自己身边的段衍之道:“这还是我第二次去京城。”

段衍之知道她说的是两年前砍人之事,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次不同过去,我们不妨一路游山玩水,反正在年前赶到就可以了。”

巴乌好心在旁提醒:“公子,夫人说要尽早…”段衍之一个眼神扫过去,他顿时怏怏的闭了嘴,不做声了。

段衍之笑眯眯的与乔小扇并驾前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张楚,心中却想起了在京城等候他们到达的太子。

让他尽早回去?想得倒美!

冬夜观星

从天水镇到京城路途遥远,期间有很长一段路只有驿站并无村落。段衍之因为有心放慢速度,在进入这段路程之后终于造成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局面,一行三人直到天完全黑透才找到了落脚的驿站,连巴乌这样的壮汉也冷的直哆嗦,进入驿站的时候不断地用眼神控诉他这令人发指的行为。

好在驿站修的不错,密实的很,一丝风也钻不进来。大厅里烧着炭火,热气十足,段衍之与乔小扇踏入厅中,浑身的寒气都去了大半,只觉得身上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

年关已近,驿站里投宿的人很多,连大厅里也挤满了人,有些囊中羞涩的旅人甚至直接带着行头在此打地铺过夜。

段衍之三人在下面草草的用了些晚饭,跟着负责此处的小伙子上楼。到了客房门口,那小哥十分为难的道:“只剩下一间像样的客房了,我看公子身边的这位大哥可以与在下挤一挤,你们夫妻二人就住这一间房吧。”

乔小扇听完一愣,“什么?”

段衍之在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小哥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夫妻了。”

乔小扇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相公,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

“自然。”段衍之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低语:“娘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也不要为难人家了。”

乔小扇转头一看,那小哥果然面露难色,她最见不得别人为难,只好点了点头,无奈的转身进屋。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而已,不过很整洁。乔小扇将行礼搁下,转头看向段衍之,神情有些尴尬,“我去为相公打热水来,相公先休息吧。”

段衍之刚想说什么,她人已闪身出门,只有摇头低笑。

待乔小扇打了热水回来,段衍之却仍旧衣衫齐整的坐在桌边。

“相公怎么还没休息?”

段衍之微微一笑,起身道:“还是娘子休息吧,身为男子,岂有让自家娘子挨冻的,既然娘子觉得尴尬,我便下去与其他人挤一挤好了。”

乔小扇赶紧拦住他,“相公,以你的身份,怎么可以去跟别人挤一挤?”其实她想说,以他如此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也实在不适合做这类事情。

“放心吧,”段衍之温柔的笑了一下,“适才上楼时听闻有人在下面说今晚有天火流星的奇观,我其实是想去看看,可不是为了娘子你。”

乔小扇拦着他的胳膊缓缓放下,“真有这样的奇观?”

段衍之点头,正要出门,袖口又被乔小扇扯住。他回头笑道:“娘子怎么如此依依不舍,我真的是出去看那星星的。”

乔小扇被他说得脸色微红,咳了一声,“不是,我在想,若是真有那奇观,我倒也想看看。”

“哦?”段衍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下一瞬却脸色骤变,因为乔小扇突然一把拽着他到了窗边,然后推窗,提着轻功带着他上了屋顶。

不过是瞬间的动作,段衍之对她大感敬佩,不过乔小扇转头看向他时,只看到一张吓白了的脸。

“相公不用紧张,慢慢坐下来就好了。”乔小扇扶着他坐稳,因为怕他害怕,一只手还始终揽在他背后。段衍之心中窃喜,面上却越发慌张,“娘子,这么高,若是摔下去…”边说边往她身边凑。

乔小扇未觉异样,抬手指了指天际,“高处观星才别有一番滋味,我是不想相公错过了这样的机会,若是相公实在害怕,我们还是下去算了。”

“诶?不不,坐久了倒也习惯了。”段衍之讪笑着坐直了身子,却还是紧紧地挨着乔小扇。

两人在屋顶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乔小扇看了看天上明亮闪烁的星星,转头对段衍之道:“相公是不是听错了?今晚恐怕没有什么天火流星吧,你看这满天星斗。”

当然没有什么天火流星,段衍之无非是找个借口好让乔小扇不再尴尬而已,或者她干脆善心大发留下他共处一室更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听到有流星就扯着自己上了屋顶。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段衍之搓了搓手,转头看向乔小扇:“许是我听错了吧,娘子若是等不及了,我们便下去吧。”

乔小扇心想下去又要面对共处一室的尴尬,左思右想还是摇了摇头,“人说冬夜观星最好,看今晚的星辰,我们不妨多看一会儿好了,即使没有什么天火流星也无妨。”

段衍之无奈的叹息,娘子你到底是有多不想跟自己共处一室啊。

已至深夜,天寒地冻。乔小扇是习武之人,倒不觉的多冷,只是担心段衍之受不了,便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段衍之见缝插针,立即靠了过来,半点也不客气,就差直接钻她怀里去了。

“相公似乎变了很多。”

乔小扇突来的一句话让段衍之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她,乔小扇正盯着天上的星辰,只留给他一个柔和的侧脸剪影。

“娘子为何这么说?”

“只是发现自从鸿公子出现之后,相公你就变了许多。”乔小扇偏脸盯着他,两人近在咫尺,说话间呼出的雾气在彼此眼前升腾。“相公似乎有很多心事,虽然表面看来与刚来乔家时并无多少差异,但也许连你自己也未察觉,你与过去相比,似乎怀揣了许多秘密。”

段衍之张了张嘴,忽而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娘子从未注意过我,如此看来,娘子对我倒是很关注。”

乔小扇自然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还以为他是转移话题,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我今日这么说并不是想要探听什么,毕竟谁都有秘密,有些秘密会成为力量,有些却只是负担,若是相公心中的秘密已成负担,何苦背负?”

段衍之心头微震,“娘子的话总是发人深省,只是既然不想探听秘密,又何必说出这些话来?”

“算是临别赠言吧。”乔小扇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相公,我早已说过,你我身份天差地别,今晚我还叫你一声相公,到了京城侯府,我只能唤你一声世子,侯府那样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接纳我这样的媳妇儿的。”她抬手朝天际遥遥一指,“相公看那些星辰,灿烂夺目,不过是瞬间繁华而已,待到破晓,一切都将消弭,便如同你在天水镇的日子。”

“娘子你…”段衍之惊讶的看着她,半晌才敛去脸上的情绪,“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乔小扇一愣,只因段衍之的语气实在太过深沉,完全不似平日的他。

“娘子,我问你,你到底只是因为你我身份差异而准备离去,还是根本就没有打算与我在一起?”他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些话,此时却不得不说出口来,因为他清楚乔小扇若是想走,谁也留不住她,除非有留住她的理由。

“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小扇眼神微微闪烁,别过脸去,“你贵为世子,本该鲜衣怒马,在京城荣华一生,天水镇那段日子只会让你颜面尽失,不如忘却,了断此缘。”她站起身来,举目远眺,衣袂随风扬起,像是会随时乘风而去一般。

段衍之静默良久,随她起身,苦笑道:“娘子说得容易,有些人和事,一旦化入心扉,怎能轻言忘却?”

乔小扇身子一僵,却始终没有回过脸来看他,“世子何必如此,世间美人如花,他日终有佳人在侧,世子切莫将一时闲情误以为是真心。”

她回身走近,伸手搭在段衍之腰际,“我带你下去吧。”谁知刚要提息运功,手却被段衍之一把扣住,她一愣,仰头看向他,只对上他的双眸,灿若星子。

“娘子怎知我不是真心?”

段衍之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根本不是响在乔小扇耳际,而是从遥远的天边,跨越万千星河而来,如同佛家点化世人,已经去除她所有的丑恶和苦难。

这声音魅惑人心,以致于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这句话,以及身前那个深深凝视着自己的人。

“我会护送你安全回到侯府的。”她喉头滚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被段衍之抓住的手腕好似置于沸水之中,滚烫灼热。

“然后呢?”段衍之嘴角微扬,却用了些力气将她扯近了些。

“然后?”乔小扇收回视线,别过脸,“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觉得然后娘子该跟我回去拜见祖父和母亲,这样才算是尽了为人|妻子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