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将贵妃鸡差不多插/烂的时候,发现他端着香酥里脊肉,红烧猪软骨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喏喏!人家请的。”

我惊异于小伙计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化缘’功力,将他自上而下重新审视一番,但还是一推碗碟。“不吃。”

“又怎么了嘛?”

“哼!谁是小亲亲,谁是小宝宝啊?”你说清楚!!!跟你什么关系…???!!!

“小青青就是上次出水痘那个小盆友嘛,人家今天十岁生日,给个面子寿星公吃一口。”

我拿起一串里脊肉,反正不要钱。

萝卜继续说道,“上次宝宝出水痘,还是你给看好的,这么快忘记了?”

“呃…有吗?”我看着他故作天真无辜纯情善良的眼睛,猛地丢下里脊肉。“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大婶摸的你手了,哼!你骗人你胡说!”桌子底下的脚奋力一通乱踢。

他扑嗤一笑。

正文20甜水乡义庄——棺材死魂灵

我们这一顿饭吃得动静颇大,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替萝卜叫屈,掌柜的和店小二还发动联名上书,拿了一块白布给各位食客登记,大伙儿预备筹集银两替萝卜赎身。

我站在起云楼的门口,拉着萝卜的右手,又是一口猛烈的磨牙行动。

萝卜惯例地一笑,牵着我的手往北面走,我摇摇晃晃跟在他身旁,突然想到,这究竟谁放养谁呀?

沿路七嘴八舌,我俩走地很慢,来到阿婆桥的时候,这里依旧一片漆黑。萝卜握我的手无端端紧了些。

我站在河边,也无端端也说了些不合情理的话。“以前逢年过节,我最喜欢到这儿来放花灯,当时许了很多愿望,现在想来,才知道多不切实际。”

灯随流水,物是人非。

他站在身旁,目光灼灼,我强打起精神,冲他扯了个看起来无所谓的笑。“萝卜,他日若是你全都想起来了,你…你会不会回到自己的地方去?然后…然后”忘了我。

他一言不发,沉吟良久,滚滚浓郁夜色之中,我明明看到他眼里藏着许多话。

四下里寂静无人,却等不来他的回答。

我控制不住耷拉着脑袋,他拖着我穿过几个巷口,走走停停,好像寻觅着什么,再抬头时已停在一座棺材铺门前。

萝卜轻轻叩了门,铺子的东家是个白胡子老爷爷,拄着拐杖,将我们带进去。里间足足停了五口棺材,我埋怨地看了萝卜一眼,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尾随老爷子上了铺的子二层,再抬头时目眩神迷,恍若白昼之中是一屋子的花灯。

我踮起脚,摸了其中一盏,款式精美,远胜林夕洞中的琉璃。

萝卜对老爷子说道,“就要这个。”

我好不容易从灯上移开眼睛,却瞬间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萝卜的手。一百两!一百两一个花灯!

这是抢钱啊!

我一把挡住,哀求老爷子。“爷爷,你行行好,太贵了。”

老爷子也不生气,乐呵呵一笑,手却是摆个不停。

我拉住萝卜的袖子,“太贵了太贵了,别买了。再说,我还没选好,要不然再看看?”

萝卜一把揽住我肩头,在耳边低语。“怕什么,我有金沙。”

结果便是我美滋滋的提着灯花,牵着小伙计出了棺材铺。我问小伙计,为啥来棺材铺买花灯?

小伙计说,作棺材的人心灵手巧。花灯的灯片薄透,雕花和描绘精细,正如同棺材木头刨花,讲求心性同手力,在于一个稳字,力度要适中,太轻太过皆不宜。

他娓娓道来,三言两语,以至于我们究竟走了多远花了多少时间,也稀里糊涂,只不晓得困乏。

花灯的光亮无限延伸,照亮前路。我靠着它登上城楼,深秋风起,微微瑟缩。

远眺城郭,一弯曲水,河两岸星火点点延绵无尽,烟火红尘之气升腾,是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萝卜指着右上方斜对面说道,“沿东北而去,可至仙罗,那里的树为了争取阳光,拼命往上,齐齐参天,若是聚集在一起成为密林,白天走进去也是漆黑一片。这种树叫做向天树。”

“那么高?”

“嗯,比城楼还高。”

我对着东北方感叹一番之后又调过来指着西北,目测可视之处,并无华美之景。“那里呢?那里是什么地方?”

萝卜笑笑,“甄萱是掩埋在沙漠后面的绿洲,古城精绝,山奇水丽。待大风起时,吹散风沙,才有幸进入,但又并不可知什么时候能出来。”

“那不是有去无回?

“差不多。”

他继而直视前方正中,容色淡淡。“那里是大夏,说不清哪里好,像极了你们这里的江南,湿润多雨。呆的时间长了会长蘑菇。”

我拉住他袖口,“以后梅雨季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家里给我变蘑菇。”

萝卜拉着我的手指向东面说,“乌溪的人爱吃蘑菇,咱们长出蘑菇到那里去能发财。”

我环顾东南西北,面对祖国大好河山,此情此景,若是不吟上那么一两句,实在难以抒发满腔豪情壮志。当下便跨出一脚,“天苍苍,野茫茫,低头遍地是流氓。生平定当作个中翘楚,力争美男左拥右抱,外加膝下环绕。”

萝卜捧着肚子在一旁笑,我冲上去大吼。“不许笑!”一边挥拳恐吓,“听到没有,不许笑!!!”

我眼下手中擀面棍子缺失,只好追着他打,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许再笑!”

萝卜顺道抓着我的手,反过来将我圈在身前。靠在城墙石壁,眼中海内明灭,他脑袋搁在我肩头上,淡淡地说:“卖身契永远有效。”

我用手拧大腿,告诉要镇定,却听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不走,没人能强迫我走…”

按捺住狂跳的小红桃,我慢慢转过身。花灯在脚边映透他的脸,双臂成环阻挡阵阵冷风。中秋之夜,我于家中昏睡,满心孤清寂寞,见不得外头街市并肩言笑晏晏,如今这一年这一夜,灯丝糅结,争如锦花灿烂,更胜良辰佳节。

夜色之中,灯影昏黄,照地他眉是眉,眼是眼,我的手情不自禁的攀上他面颊,他微微一笑,俯身欺近,我惟有闭上眼睛。

等啊等,等来一声凄厉杀猪惨叫。“别拦着我,我要去死,我要去死,我要去死!——”

后头接着一把厚实男声,“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睁开眼,见着一对中年夫妻推推搡搡地爬上城楼。女的单脚跨到石墩上,作势要自尽,猛地顿住朝我们眨巴眼睛。

我一把将萝卜推开,作状便去揪他的耳朵。“让你再逃,让你再逃!家奴私逃我能到官府去告你,再逃跑我就关门放丧彪,还敢不敢了?!”

萝卜一脸低头认罪,我拉起小伙计的手,提着花灯,仓惶而逃。

那一对夫妻面面相觑。

至于我为什么要逃跑,其实当下心里也没个准,但有一种强烈的犯罪后的羞愧和刺激,以至于一路回家,心如雷鼓,面如火烧。

萝卜绷着一张脸,回到房间后再也不出来。

我纳闷之余,有些惶恐,但转念一想,也正因为如此,才得以落单好办正事。

亥时一过,我飞身出去,打更佬当当在敲着梆子,我权在屋檐下躲一阵。等他走过,跳下来一阵狂奔。

为了方便办案,义庄素来离衙门不远,眼下我见守庄的大叔还未睡着,便在屋子外头点了**香,不消一时三刻,大叔脑袋撑不住,趴在角落里打瞌睡。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我自然是不甘落于人后,吞了几次口水,做了几次肢体舒展动作,我悄悄走到那些‘好兄弟’跟前,双手合十。“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好兄弟们分两等,盖白布的和盖草席的。好像郭大炮这种私营业主我估计给守庄人和衙门的酒钱应该不会少,可将白布掀了个遍也找不到郭大炮。

跟着将草席裹尸的也检查了一遍,大部分都是胸腹刀伤,肠流血露,我一看他们脸上的疤痕,断其为打家劫舍的山贼,火拼失利,暴尸荒野。

几番搜寻,郭大炮依旧毫无影踪。

义庄的味道不好闻,我赶紧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刚跑到外边就见到昏过去的守庄大叔背后还有一间里屋。

肢体舒展动作再次体现它的不可或缺性,我踮起脚尖,收腹侧身绕过大叔推开那间小屋的门。里面停了一口棺材,是上好的油沙杉木。

油沙杉木出自于柳阳,生于茂林深山悬崖之上,不长百年难以成材。入水则沉,入土难朽,香如梓柏,色如古铜。

这等上好货色,甜水乡并不多见,且棺材上头雕花精美,一看就是出自老师傅之手。如此看来,棺木之中躺着的非富则贵。

没找到郭大炮我不死心,决不会放任漏网之鱼,可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是以当郭大炮出现在棺材里头的时候,我的震惊难以用语言表述。

他只是一个卖大饼的,就算铺子生意好上了天,也着实没可能学大官儿搞这么一口好棺材。再看他身上那一套华丽的寿衣,委实令人疑窦丛生。

我将郭大炮提了起来,虽然心中万般不甘愿,还是凑近闻了闻他的嘴。死后他的仪容曾被人整理过,自然没什么明显痕迹。可那股烂苹果气味却是无法消弭的,此时除了这些,还有些别的味道…别的味道。

突然一股凉意出现在肩头,感觉如同蚂蚁蜈蚣缓缓爬上来,引得背后根根汗毛林立。我脑中浮现出曾经听过的一个鬼故事,说若是某一天死者的灵魂被打扰,他就会乘那个打扰者不注意,灵魂悄悄爬出来,在那个人身后拍他的肩膀。

人的肩膀上左右各有一盏魂灯,被鬼拍熄了,就要陪葬,做一个枉死鬼。

眼下那股冰凉寒意好像正化作一只枯骨森然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救命啊——!”

那只手突然啪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嘘,是我。”

正文21甜水乡革命——政权被颠覆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渐渐冷静下来,转过身看到同样一身夜行衣的某人眼中尽是揶揄。他欺身凑近。“胆子很大嘛!”

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找到食物的猎豹,正用爪子逗弄慌乱的小猫。我恨恨地一把扯掉他面罩,“臭萝卜,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来干什么?”

他双手环胸,理直气壮。“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我手肘推搡了他一下,示意他运用孔武有力的双臂给我好好托着胖子,以待本人做进一步的检验。

郭大炮身上并无特别繁琐之物,我意思意思地解开他寿衣的两颗扣子,发现他就和普通死尸没什么两样,看起来死得其所。身体不发青不发黑,和中毒无关。就算是窒息而死,面色还带紫呢。亦没有那些山贼肠穿肚烂的体貌特征,不像被人寻仇。可若是自然因病亡故,小勇哥为何要亲自介入?

尔后我沿着他手脚也一一查看,发现他手上有很多老茧,一个做大饼的人又不是挑夫屠夫之流,照理说手掌磨损程度不至于如此。

这是一处蹊跷,另一处令我颇为在意的则是他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不见了。虽然这是他老婆从娘家带过来的东西,可他平时着紧的很,三天两头往金饰店里跑,抛光打蜡,养护上色,一点不敢怠慢。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一个做大饼的,先不论戒指本身的价值,单是这笔金饰店的常规开销,已经颇令人生疑。

萝卜嘘嘘两声,下巴指着郭大炮的脑袋。我走过去托起他头颅,光线太暗只能用手指细细去摸,一摸发现有好几处凹凸,分布排列整齐。

倘若是从头顶正着去看,分别是左右两边由上自下各三个小洞。我踌躇着要不要拿蜡烛油灌进去做倒模,可这样必然会留痕迹,且眼下没工具,弄出凝蜡多数还会损毁。无奈之下惟有用手来来回回去摸,感觉那些洞,方不方圆不圆,最后得出的结论则是圆中带尖。

我看了眼萝卜,他正蹙眉盯着郭大炮的头,好像细细品味咀嚼着什么。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他却冲我摇摇头。

检验完毕之后,我俩出了义庄,站在三条大道之前,我们没有对郭大炮的死因进行一番探讨,而是他拉我的手往左,我拉他的手往右,就往哪条路回去进行了一番讨论。

他说,“干嘛走那边?那条河绕城一圈,夜里头起风怪凉的。”一边用手捏了捏我肩膀,“你穿的也不多。”

我脚在地上画圈圈,不甘心地嘀咕,“唔…那个,能多走一会儿嘛。”

嗯哼!他轻轻一咳。

我抬头看他,他看月光,一脸得意之色。我便追着问,“既然你鄙视我选的不好,那你倒说说为什么非得走你身后那条?难不成路上鸟粪少些?”

他笑得有些孩子气,“那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好。路上有些陡,不过你要是走不动,我可以背你的。”

最后,我们谁也不肯妥协,惟有选了中间那条小路。从头走到底不过一炷香时间。

两个蒙面黑衣人,手搀手,露了一双眼珠子,进行当晚的第二次散步。子时已过,若是有谁失眠跑出来保不准以为见了鬼。

待两只黑鬼回到家,其中一只缠着另外一只勾手指,理由是要我保证以后不再背着他偷溜出去。

我骂他幼稚,但还是同他勾了手指,勾啊勾的,勾到我房门前。

“很晚了,我要睡了。”

“哦,睡啊,晚安。”

手指头还勾着。

“我真的要睡了!再不睡皮肤不好…”

“嗯,有道理。”他点头。

还是勾着。

“那你放手。”

“你先放…”

最后我俩决定数一二三,一起放手。

关上房门,我用大被子蒙着脑袋,睡着之前还在想,任何事情都要适可而止。好像散步这种运动不能太剧烈,一天两次着实违法自然规律,从而导致小红桃频频不受我意识控制,自发性猛烈跳动,再这样下去心脏病发不远矣。而情感交流这种东西也不能太过频繁,否则就会发生好像眼下这种勾搭成奸的状况,不利于雇佣关系的长远发展。

深谙主仆之道的我认为,对待小伙计,要恩威并施,要若即若离。小伙计看待我,除了要感激涕零之外,还要有感伴君如伴虎。如此这般,才是具有良性互动的危险关系。可眼下小伙计和我就像包子铺的王掌柜和他老婆,还有打铁匠老谢和谢嫂。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悍妻。

事后证明,我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太乐观,因为…

每当我搬着小凳子去找对门的王秀才听他说《相思成灾》时,萝卜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怒吼。“你给我回来!!听到没有?!!”

我充耳不闻,继续催促秀才说书中那个他要如何拯救心目中的女神小燕子,带她郊游吃饭,把酒言欢…萝卜冲出来一把将我拎回去,狠狠扇上门,秀才的手指甲在门上拉出长长的血痕。

又或者我跑去碧水渡上假装太阳晒晕了,跌倒在过路书生的怀里时,他总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身后说这么一句词儿。“这个女魔头她定亲了。”

书生们叹气摇头地走了,我盼望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打了水漂,便冲他撒气。“你说,我那些个相亲对象是不是次次都是让你赶跑的?!”

谁知他愤愤地咬牙切齿,“我倒希望是我干的!”

我见他真生气了,只好扯着他衣襟后摆回家。

对于他如此明目张胆的篡位之举,我认定这一切都是钱在作怪。小伙计如今身价两袋金沙,我则一文不名,于是他农奴翻身当家把主作。

为此我每日每夜愁着怎么挣钱,而能想到的最快捷的办法便是把他的两袋金沙骗到手。

等到吃完饭他在厨房里洗碗,我从后头抱着他的腰。“萝卜,你现在有这么多钱,你都怎么花?”

“……”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去四季坊把钱花光了?那里的小姐很贵的!”

“……”

“你说你到底去没去,还剩下多少私房钱我看看!”

“……”

“你一定去了四季坊!!!”我准备耍无赖诬陷他到底,“你说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去给花魁紧/涩捧场去了?!你每天都有那么几个时辰不在家,鬼鬼祟祟,你究竟去了哪里…”

萝卜抖了抖手上的水,“你再抱今晚铁定鬼压床。”

恶毒!

我松开他一溜烟小跑逃回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