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我浑身湿透,禁不住哆嗦。

它乖巧地倏地钻到我怀里,用毛球般的身子蹭着我。“呜。”

落到如此境地,我只有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家伙,它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携带着久违的抚慰。

回忆像潮水,乱波逐浪将我推至这个山洞,是我眼下唯一的避难所,也叫我想起那一年的荷花盛艳,点缀湖塘,风吹送出阵阵荷香。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踹下白瓷湖,欺负我的小哥哥跳下来救我,在水下一番纠缠,厮打,就要溺水之际是他箍着我的肩膀,找到了这个湖间暗藏的山洞。

钻进山洞,身后的湖水推涌,渐渐渗入甬道,向上而去别有洞天,是珞珈山不为人知的一面,有小溪瀑布,是世外桃源。

我抱着狐狸,蹲在角落里,哭声震天,许久都没有停歇。哭得累了,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掌心握着巾帕,浑身颤抖。

大坏蛋说他出门两日,直到第三天还没有回来。

白雅问说是他将巾帕送给她的…

我满脑子都是大年三十戏台那日,他出去问女童买糖年糕,回来时我靠在他肩膀上,他肩头浓重的脂粉味,和白雅问的一模一样。

我替他找了好多借口,例如楼梯间擦身而过不小心撞见的。但偏偏耳朵里又冒出来一个声音说,‘你只消记着我在看着你就好…’于是,整颗心都跟着颤抖,

如果他骗我了怎么办,如果两个人相依相偎,相拥而眠的日子都是假的怎么办,如果他恢复记忆要丢下我怎么办…

我的心,像被丢到炭盆里烧来焚去……只因这所有如果,皆有可能。

小狐狸的爪子一直按着我的心口,可这并没有让我更好过,反而哭得更凶,并未听见任何响动。

洞内的光线虽然沉蔽,却不致于漆黑,此时却骤然被抹去光亮,有一团黑影堵住洞口,泯灭光明。我满眼都是泪,看不清楚,瑟缩在角落里哭泣不止。

熟悉的温度将我团团包围,他冲过来搂着我,低声唤道。“小怪兽。”

言罢,我哭得更凶。

他的气息冲入耳际,“小怪兽,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因着他的温柔和道歉,我恃宠而骄,爆发出惊天的哭声。

他无奈的捧着我的脸,一路从额心,眼睑,吻去我脸上滚烫的热泪。只可惜咸涩的眼泪,正如我先前的心情,眼下更是长流不息,泛滥决堤。他的温柔和暖意除却令我生出贪恋之外,心底更涌起害怕,层出不穷的恐慌。我死命抓着他腰际的衣裳,不肯罢手,抽泣着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的嘴唇覆上来,舌尖轻轻打开我齿关,缓慢,细腻,纠缠不清。我被动的承受着突如其来的转变,虽是猝不及防,却更多的是渴望跨越两颗心之间的关卡。

他鼻翼间的气息传来情动,不停的吮吸,想要把我掏空。我学着回应,却很笨拙,引发他更为剧烈的探索,身体情不自禁向后倒去,他的双手承接,紧紧圈住我,揉在他心口,抱的连骨头都疼,是相思早已入了骨。

原来渡气竟是这般的味道啊…

我双手情不自禁环住他脖子,泪水终于干涸,颈项交错,唇齿接叠,身体不留一丝隙缝。两人浑身湿透,先前衣料间的摩挲突然轻薄,渐渐是肌肤间的触感,空气里靡靡气息,夹杂着低沉急促的喘息,我稍稍回过神,将他拉开一丝距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我衣服都快被脱的差不多了…”

他吞了吞口水,声音嘶哑。“唔…对不起。”

说完,抱着我做到他腿上,继续吃起来。

我问他,“那么好吃吗?”

他说,“嗯,又香又甜。”

我想骂他,结果忙于嘴上的交锋。我想打他,结果手却像海草,缠着他的腰。亲吻之间,神魂颠倒,令我无可奈何。因为这颗心,已经渐渐不属于我,方才哭过,伤心过,不过转眼间又轻易沦陷。我的小伙计,是世界上最最坏的偷心贼。

身体间的触碰炙热,敏感,彼此又不愿停止,然我却发现一些异样,大腿这里似乎有异物抵住,便伸手想要去拨开。

萝卜在这之前捉住我的手,摆回他肩膀上,继续像啄木鸟一样嘬我的嘴巴,誓不罢休的纠缠。

投入忘情之时,腿上的灼烧感骤然加剧,无法忽视,我便果断地一手抓住,低头一看是硬/挺而庞大的坚/巨。

我愣在当场,须臾片刻后,‘哇’地失声痛哭。

萝卜脸色很尴尬,试图将我的手指掰开。

我支支吾吾,挂了满面的泪珠。“…呜呜呜,你是不是要屎了…?”

他挠了挠脑袋,“啊?什么啊?”

“呜哇——!你是不是要死了啊?伤的这么重,都肿成这样了!呜呜呜,以前我碰它才肿,现在不碰也肿,它看到我就肿,呜呜呜呜——!这是为什么…呜呜呜…”

萝卜无力地扶额,垂头丧气般。“你别这样,我不会死。它,它,它要是以后看到你不肿你倒要急了…”

我完全不相信,哭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猛地收声停住,惊呆了看着他脸上五根手指印子,轻轻抚摸。“打自己干嘛,会疼得。”

他倒抽一口气,“你别摸,别摸…让我冷静冷静。”

我嗅了嗅鼻子,“真的?真的不会死吗?”

他点点头,我这才松开手。

他生了一堆火,将我的外衣剥下来放在火旁边烤,自己脱光了赤/裸上身,坐在离我老远的地方,别过脑袋看他处。

此时我方注意到,他手臂上有长长的刀伤,从手肘一直划到肩头。方才亲吻的时候我曾无意间掐过,他也没喊过半分疼。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的吗?

我等着他同我解释,他却一句话也不说。火光噼啪,照的他唇色殷红,我自己则是嘴上火辣辣的,也只好红着脸转过头去看其他地方。良久,实在憋不住了便跑过去趴在他膝盖上,“你怎么不说话?”

他沉吟片刻,眸色陡然深沉,一改先前的温善,取而代之的是潜藏的嚣扬。“巾帕在戏台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我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生气,本来最开始你就不是送给我的…”他说到这里,还撇了撇嘴,颇有些悻悻然。

其实戏台那日,他是去找过白雅问的。

找她为何,估摸着无非也是谈判,看能否留下红中一条命而已。知道不可挽回,那夜才会特意绕路路过红中门口,算是见了她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输局,李今断尾求生,萝卜弃车保帅,我则求同存异。看起来三不相关,却是积沙成塔。

我撅着嘴生闷气,等着他适时哄一下,岂知大色狼的眼珠子却只顾着滴溜溜在我嘴巴上打转,吓得我赶忙转开话题,四下里张望。“咦?狐狸呢”

“哪有什么狐狸?”他揉了揉我脑袋,“你犯傻了吧?”

小伙计觉得这完全是我的幻觉,他来的时候只看到我双手抱膝,可怜巴巴地在哭,压根儿没有狐狸。

火光跳跃,我下巴搁在他肩头上,懒懒的,静静的,心上的裂口轻轻弥合。

他捉着我的手,轻浅温言。“他们要的是我,把我交出去就是了。”

其实我想他才是犯傻的那个。

金色炙热焚烧的光线映照着他的下颚,美好而倔强。我假装没听见,说了一句令他回味至今的话。

“冬泳不好受,冷死我了,以后你也不许游了。大不了,好好深入。”

他微微一笑,揽我入怀。“真的让我深入?”

“嗯。”

得了我的金口玉言,他立马恶狠狠的色相毕露。“这笔帐我先记着,以后有你慢慢还肉债的日子。”

我冷不防一个哆嗦。

正文45江汀阁秘事——沧海与桑田

正值空山新雨,我们被困在洞里,雨珠沿石壁而下,汇聚于外,形成一道水帘似的光景。

旧事恍然若梦,我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来这个地方找我?”

他垂着头,目色流转,隐隐藏着笑意之间,拘起食指叩我脑门。“傻姑娘。”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是挺傻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傻是什么?

出了山洞以后,我便吵着要他陪我去山顶眺望一会儿。雨后,嫩绿的树条抽出新芽,馨香之余带着甜甜的腥味,好闻而微辣。悬崖陡壁之上,我趴在他膝盖上看光景变换,云海翻腾,聊以蹉跎时光。

他的手一下下顺着我的头发,惹人沉醉,只是温柔才不消片刻,他便轻轻揪我耳朵,俯身鬼笑。“别装睡我告诉你,不拐用。”

我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起身跟他走。

他牵着我的手,熟门熟路的盘桓而下。期间,我跑去摘过两次花,抓过一次鸟,还装过一回尿急。他都环着手臂,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等着,等到我觉得这笑有些令人发毛,才自动自觉地跑回去。

对于我每次故技重施,绕弯子拖延时间这点小伎俩,萝卜总是不给面子的当场揭穿,委实令人无地自容。我怀疑是自己的演技不到位,他笑笑说,“也不是,只是我了解你而已。”

我撇撇嘴,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走到半山腰子,逮着机会在一棵树下歇息,便向他提议。“我们去流浪好不好?”

他睨了我一眼,“流浪?等我们流浪回来,雏秀才老早被人喀嚓了。那要不我们提前先给他买口上好的棺材备着…”

我噤声。

他顿了顿,安抚我道。“他们做那么多无谓的事,牵扯上这么多无辜的人,无非就是要我…”

这一层,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这么辛苦逃出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他被拆穿,不想回去。如今他要同我一起回家,这海不是白跳了么?

早知如此,当初听了小勇哥的话,跟他回去就是了,还折腾什么。

回到江汀阁的之时,正值炊烟烧起,暮色黄昏,地上万物的倒影渐渐湮灭。

小勇哥在江汀阁门前等着,像是背上插了一把宝剑的孤独侠客,疲惫而固执。他似乎一早就料到我们会回来,许是从我离开到现在的一天一夜,都守在这里未曾离开。

萝卜牵着我的手停下,彼此对视,他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将我赶到楼上去。

阿哥说过,男人之间很简单,要么说清楚,说不清楚就动手。我在房间里,耳朵凑近窗户,听他们在院子里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细细簌簌。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小伙计被殴打的情况,我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偷偷张望。

萝卜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笨蛋。”

小勇哥听着,双手握拳,脸色阴晴不定。

我赶忙冲下去,见到他们各自固执得占据院落的一角,彼此脸上都挂了彩。而萝卜的肩膀突然松垮下来,垂侧着头。“她只是寂寞了…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呢,只是陪着她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我想,还是他了解我多一些。

任性如我,不需要什么是非对错,我只想天涯海角,有个人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就这么简单。

当时我没有跟小勇哥走,不是他作的不好。他愿意保护我,却是在他的条件规范下执行,容不得我有一丝无理取闹。可我偏偏就是任性的,这真是一桩莫可奈何的事。

李今曾经问过我两句很有意思的话,分别是:“你究竟有哪里好”,还有“他究竟是哪里好”。

我究竟有哪里好,这得问眼前打作一团的两个大男人。赤手空拳,肆无忌惮的肉搏,你来我往,将言语不能表明的东西化作拳头间的意气,不肯退让。我一把挡在萝卜身前,对着小勇哥说道。“你嘴巴流血了,我给你敷点药吧。”

小勇哥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他默默地点头,擦去唇间的血痕。

而至于他究竟有哪里好,我想,只是因为无论发生何事,萝卜都会依着我而已。这种时不时出现的任性,别人没有理由包容,也不会包容。上树抓鸟蛋也好,下河捞鱼也好,荒诞的,丢人的,他照单全收。

只有在回来投案自首这个问题上,他第一次没有依我。

当白瓷湖的水归于暗寂,人世尘嚣被迫于夜色前低头。小勇哥和萝卜站在门槛外,相对而立,意气仍旧是对峙的。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事争吵以至交恶至今,但可以肯定的是,上回打架似乎是萝卜理亏,今次则很明显是小勇哥落了下风。他看起来不甘,却很失落,大抵是伤怀的。

我在柜台里忙着将药材捆成一包,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萝卜目光死死直逼小勇哥,语气更是斩钉截铁。他说,“我只是不和你争。”

继而,甩了袖子,抬腿进门,从我身旁擦身而过,完全不理会外头气息紧绷的另一个人。

小勇哥像是突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看着我递出药包的手举在半空,怔怔的,脚步踉跄,转身朝来时路去。而我在他俩之间,茫然的面对这样的变故,进退无措。

萝卜在屋内,淡淡地背过身去,像竖起一座高墙。

我走到他跟前,将裙子拉高一些,露出脚踝。“脚疼。”

他低头看上一眼,叹了口气,搬了张长凳让我坐着,自己蹲下身来,替我轻轻揉着腿。

将捣好的草药,一点点敷到我腿上,那上头满是在海下被暗石划破的细小伤口。

他才忙完,我立时又将手伸到他跟前。“胳膊也疼。”

默默无言的坐下,他举起我的手细细查看,浅浅的瘀青,还隔着暗哑的淡红。他轻轻顺了两下,我便趁势钻到他怀里,伸出另一只手玩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圈圈。半晌,才鼓足勇气,红了整张脸同他说。“嘴巴也疼。”

门外夜色未央,他的下颚抵在我鼻尖上,呼吸荡在眉宇之间。微凉的手指攀上我的脸颊,拇指却是流连在下唇,轻轻触碰。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是动人心魂的琥珀色,却暗沉得像恹恹欲灭的烛火。彼此对视,在他眼里找到了应有的默契。

我懂的。他们都说我傻,可我其实都知道。

此番回来,或会别离。

良久,他选择避开我的目光,慢慢直起身子。

我心里一急,陡得拉住他袖子,忍不住问出心里话。“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不争,你为什么不争?”

他从我手里轻轻拉出衣袖,慢慢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是从小定了亲的。”

说完,长睫毛一如初遇那般,盖住了他想要说的所有言语,深不可测。

我到底是松开了他,看他独自一人上了楼,肩头沉重,如压千斤。我想,或许我就是他肩头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该是场交易,想把我让给小勇哥。

夜色正浓之际,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月亮银白如霜,照得我如同身处雪山之中,冰窖之内。第一次觉得,和小勇哥的婚约,当真是个负担。

正文46江汀阁秘事——堂谢王前燕

夜色正浓之际,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月亮银白如霜,照得我如同身处雪山之中,冰窖之内。第一次觉得,和小勇哥的婚约,当真是个负担。

我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坐的时间长了,腿已经有些发麻。暗夜子时,头脑却分外清晰。一个人缓缓上了楼,见他呼吸低沉起伏,蜷曲着身子睡在外侧。

我趴在床沿,默默想了很久。

大抵人长大了都是如此的,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却总是能明白。一言一行,隐隐透露的气息都是无声的言语。

我睡在他身边,伸出手绕着他的腰际,环到身前,他亦是如此这般,淡淡的不经意间握住我的手,毫不刻意。

这一夜,睡得极浅,几乎每半个时辰都要醒来一次,怕下一次睁开眼睛,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待到天亮时,实在撑不住,沉沉睡去。被噩梦惊醒,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吓得满头大汗爬起身,怀里惯例还是那只枕头。

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我料定他还没走,急急打开门,环梯而下,浓烈馥郁的桂花香冲入鼻腔。

堂下二人,一坐一站。

站着的毕恭毕敬,侍候在侧。坐着的手端茶盏,品茗啜茶,悠闲之间气韵坚定,似在等什么人一般。

他喝的这茶,粗滥的很,是彼时他初来乍到之际,我在路边随手买的桂花茶,毫不遮掩的浓烈茶香,过犹不及,是下等货色,一吊钱能得整大包。后来他喝不惯,每每苦着脸,我居然主动跑去给他买了白毫银针,五十两雪花银只有三钱,肉痛的紧呐。

如今这一身锦衣华服,弃家中的白毫,反倒破例喝起角落里的桂花茶,算是哪门子名堂。

于我站定之际,金诚午惴惴地唤了一句。“三公子。”

萝卜放下茶盏,目色向着半掩半开的门,鼻腔里似乎发出一声淡淡的‘唔’,又似乎是没有。斜阳入户,他站起身,鸦发高束,脚缠金蟒,半回眸间可窥前身溯自乌衣巷。

从头至尾他没有望过我半分,轻声交待完几句,径自挥袍而去。金诚午低眉顺目,一改先前伪善的痴态,行至我身前,将一个布袋子交到我手里。扯开一看,明晃晃的满眼都是金子。

此时此刻,我想若是再叫他萝卜委实不太妥当,却又不知该唤他什么,觉得我与他之间有如相差天地,便也只好呐呐的站定在原处,无关悲喜,亦不敢追到门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