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福袋,指尖描着上面的花纹,情绪无大悲无大喜,允清发呆很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眼睛好干涩。

晚上出去倒水喝,客厅里的冯迟睡的很沉,允清帮他关了大灯,只留暖黄的一小盏取光。沙发不大,被子拖在地上,他的后背没有盖严实,允清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帮他盖上。

目光停在他脸上,连睡觉都紧皱眉头,冯迟,你活的真累。

玻璃杯里有小半杯水,她诧异,拿起旁边的药盒看了又看,原来他感冒了。

允清又给他盖了条薄毯,空调的温度打高两度,回房前摸了摸冯迟的额头,没有异样才去睡觉。

他们的一刻,其实与平常无异,要说改变,大概就是一间房住了两个人,于是有了所谓的“家”。

不管怎样,总算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新婚第三天,两人回家,冯迟第一次以女婿的身份站在宋家,尽完礼数,宋子休打量着他俩,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笑意至深:“小媳妇,还当的习惯吗?”

允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冯迟怕她尴尬,于是急着帮她回答:“习惯,习惯。”

宋子休心情大好,“冯迟,当媳妇的是我女儿,可不是你啊。”

管家和厨子都捂嘴偷笑,苏又清牵起女儿的手,“呵呵,休息一会,等下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去祠堂的车程要十来分钟,冯迟和允清坐一辆车,爸妈走在前面。随便拣了几本杂志看,头条大都是两人的婚礼,选了几幅婚纱照给媒体登刊,关于冯迟身家的报道占了大半篇幅,关于宋家小姐的过去,原来早已与梁跃江和平分手,只是未对外透露而已。

“如今,两人各择良伴,各自重新开始。”

各自重新开始,允清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旁边有一张模糊的照片,梁跃江牵着一个女人,过马路时把她护的很紧。

看不清女人的脸,化作灰,她也认识他的模样。

宋允清失神,冯迟摘下她手中的杂志,“路口往哪边拐?”

“右边。”她答的很快,车子平稳拐弯,允清突然反应过来,“错了错了,是左边。”

冯迟沉默,绕了很大一圈才调了方向,他不愿深究她的心态,但大概也明白她真实的想法。

遇红灯,冯迟得空转头看她,那种目光仿佛要把她看透,她和他对视,一秒,两秒,允清败下阵来,扭头看窗外。

“小清,你…”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车子被大力撞击,两人猛的前倾,宋允清没系安全带,头撞在安全气囊上,吓的冯迟脸都白了。

劲还没缓过来,“砰”!又是一下撞击!冯迟的手机都被震滑,他怒,双手死死护住允清的头,有东西砸在车身上发出闷响,车窗摇下,允清呆了———

梁跃江,是梁跃江。

他的越野车横在路上,车里的男人紧抿唇角,看向冯迟的眼神不仅是噬人,更想刨他祖坟。梁跃江面色惧人,越野的车头被撞出了凹痕,他字字蔑视,“冯迟,见你一次撞一次。”

宋允清从冯迟背后探出,她捂着额头,只这一下,梁跃江的气势就灭了,他明明咬牙去忽略,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防备,却敌不过她轻轻皱眉的一个动作。

冯迟无声的怒,忍之又忍,转头轻声,“允清,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

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梁跃江听到。

他心里的火陡然变大,却再也没有立场去抢夺,他不再看他们,油门一踩到底,“嗖”声飚出。

“幼稚。”冯迟冷言,细细摩挲着她红了的额头,“真的没事么?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她点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近乎躲避:“开车吧,爸妈应该早到了,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方向。”

允清往脸上补妆,冯迟发现,她拿着镜子的手直颤抖,“扑通”一下,镜子掉到腿间,滚了两圈摔到了地上。

允清握空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无力放下,落地的镜子也不再去捡。

梁跃江的车一路狂驶,坐在旁边的女孩脸色苍白,死死抓着安全带,“跃江,你,你慢一点好不好?”

“活腻了。”他不耐,“我就喜欢找死,你爱陪不陪。”

女孩沉默,敛下眸子,她突然问:“跃江,我叫什么名字?”

“该死的不系安全带!撞失忆了才好!”

女孩一愣,揪紧安全带,失神也失心。呵,原来啊,他所想,非她所言。甚至连她说的话都没心思去听而是直接忽略。

晚上,梁跃江把好好的女孩子折磨的不成样,他居高临下,掐着她的腰狠狠的说:“叫出来!”

女孩子难受的掉泪,她卑微至极,“跃江,我是谁?”

“叫出来!”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直到听见身下女人的呻吟,那种破碎和毁灭的嗜血心理,说他变态也好,说他发疯也罢,梁跃江失笑,可不是吗,被自己亲手推入悬崖的爱情破灭,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再去珍惜的女人。

不是最爱的那一个,哪个都可以变替代。

他俯身死死咬住她的唇,含糊的说:“乖女孩,叫我小江,尾音拖长一点,叫大声一点。”

她迎合,心里苦涩,眼泪流下的最后一刻,她说:“梁跃江,我是乐颜。”

动作瞬间停止。一室沉默的近乎诡异。

梁跃江嘴角的笑冰冷至极,“乐颜,我知道,你是乐颜。”

他抽出手嘲笑,“所以,我才用手指,就像那晚一样。”

和冯迟结婚的第二个月,宋允清做好自己能做的,家里的事一分一毫都不要冯迟操心,为人妻,尽本分,帮他照顾天台上的花草,婚礼当天,冯迟种了一株紫心,开花之日,花色渐变,一层比一层深,寓意———爱意渐浓。

他的希望,寄于花草,紫心表我心。

冯迟是个好男人,大概从小欠缺亲情的人,当有了自己的家庭时,会格外珍惜。

他每晚陪允清看电影,工作忙时会提前告诉她大概几点回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习惯独处的冯迟,竟也学会了一些厨艺,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大清早出门,回家时拎着满满的袋子,“允清,允清,我今天给你做菜啊,你尝尝。”

讨好,献宝。她不知道,原来冯迟也有这样的一面。

性格和思想上有共性的人,相处久了总会有默契,对冯迟来说,生活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有过希望有过好感的人。

对宋允清来说,冯迟带给她的是一场安定。如他所诺,如今的生活,冯迟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带她开始新的生活,不刺激,不动荡,不华丽,只是她喜欢的安静随心。

他洗完澡,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穿的严严实实走出浴室,白T恤,短睡裤,终于恢复正常。

允清呢,也不会在浴室一待就是一小时,有时候还会让冯迟帮她吹头发。

冯迟工作忙,她对商场之事没有任何天分和兴趣,他晚归的时候,允清会在沙发上看电视,尽量等到他回家。前几次还能等到他,而后却越来越晚,在沙发上睡着,第二天醒来总是在床上。

餐桌上温热的牛奶,精致的点心,然后接到冯迟的电话:“起来了吗?早餐我做好了,你要记得吃。”

他的声音一向好听,沉稳干脆,透过电波,总是带了点磁性,允清留意过很多声音,却找不出一个与之类似的男声。

日子一直继续,也悄无声息的变迁。在她逐渐习惯如今的状态时,生活总是喜欢摆道坎让你忐忑。

如往常整理冯迟书房,桌上摊开的书里露出一角文件,允清随手合上,不料东西竟然掉了出来,她看到上面的字,以为眼花,擦了擦眼睛,看清之后心一凉———

离婚协议书!

真正让她如电击的,是离婚协议书旁边的那几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宋允清眼一黑,竟然没站稳,直直摔在了地上。

米糕

真正让她如电击的,是离婚协议书旁边的那几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宋允清眼一黑,竟然没站稳,直直摔在了地上。

冯迟回来时看到允清在沙发上坐着,响声让她猛然回神,握着药膏的手一抖,冯迟眼尖,疲惫被紧张代替。

“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她晃神,“打扫的时候扭着手了。”

一听是手,冯迟更在意,“哪只?你别动别乱擦药,我带你去医院。”

“不碍事。”允清微微避开,“反正不画画了。”

“冯迟,我有话要问你。”

“嗯?”

她迟疑一下,“离婚的协议书,我看到了。”

冯迟“哦”了一声,缓缓低下头,良久他说:“其实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是有哪里不对么?”允清到底有点尴尬,“我们才结婚三个月。”

冯迟笑,起身坐到她旁边,“我不是给你压力,也没有别的意思,在你没有签字之前,它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明白,“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冯迟眼角上扬,他波澜不惊,似是早就想通,“你的信心不是我说有就有的,允清,你问问自己,真的愿意和我走这一辈子吗?”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要听它的。”

她刚想回答,冯迟抢先,“其实我对你,还真的没有信心。”

“允清,我挺喜欢你,但是更乐意看到你幸福快乐,在你没有找到更好的人前,我会担起这个责任陪你走下去,但是吧,我也想过,你最好一辈子都别碰到这个人。”

冯迟说这句话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自嘲,无奈,他笑:“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看到你和梁跃江,我更加不相信了,可惜他自以为是了些,日子不是只靠爱和无限度的忍让就能过好的,你和他发展到如今,小清,你也有不妥,梁跃江的性子很大一部分也是被你惯坏的。”

“其实你也很倔,但是倔的不让人讨厌,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梁跃江做的事介怀,你真正在意的,是他的不知珍惜和随心所欲,情绪逼到一个点,总有一天会爆发,允清,你性子也很冷,决定放弃时也不含糊,其实也在赌一口气。”

冯迟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让她好不习惯,偏偏这些话有理有据,找不到什么去辩解。

“呵呵,我说的对吗?”冯迟牵起了她的手,“允清,你说过我们某种意义上是同类,很正确,所以我早把你看透。”

“所以我也知道,你这一生都爱不上我,偏偏我喜欢你,没办法,我冯迟认栽,离婚协议书你不必有疙瘩,说实话,最希望它不存在的人,是我。”

“允清,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你明白,我多希望自己的生活此后一生有你作陪,但也不会强取强求。”

我是爱你的,而你,是自由的。

冯迟从没有跟她说过这么多真心话,没有忌讳,没有技巧,连她和梁跃江的感情都能客观剖析,冯迟的眼里一直有淡淡的笑意,看的宋允清心里苦涩。

她说:“冯迟,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改变,可以争取的,试过之后会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摇头,笑出了声,“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试不得,因为勉强就是折磨,还有一些东西天注定,没福没寿去享受。”

“允清就像你,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试爱。”冯迟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

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东西,她的心里更多的只是感动吧,允清突然觉得心酸,咬着唇一下一下,再看他俊朗的容颜,模糊的像是打了露水的窗。

即使她推开窗,也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好风景。

允清把眼泪忍了下去,冯迟见她通红的眼睛,只当是女人的感性罢了。

他声音温和依旧,“难得早回来,给你做饭好不好?”

她点头,末了才发现,冯迟的背影早已走远。脱外套,系围裙,挽衣袖,再自然熟练不过,他从冰箱里拿出蒜末和葱花,举着大块没有解冻的肉对她笑,“今晚开荤。”

“说的好像你是吃斋念佛的和尚一样。”允清走过去帮忙,“跟谁学的做菜?”

“几个酒店的厨子,应酬的时候会抽空去看一看。”冯迟把冻肉解冻,拿过她手里的刀子,“别去玩刀,自己手都伤了。”

允清扯了扯他腰间的围裙,看他熟练的切菜,蒸锅上飘出热气,她的目光从冯迟的手,慢慢移到他的侧脸,怔怔发呆不知转开。

“有东西?”冯迟甩了甩脸,总觉得她今天不正常。

她摇头,“什么都没有。”

“呵呵,真让我多想。”冯迟眼里有了笑意,“小清你今天不一样,心里有事。”

她敷衍,“你没把离婚协议书藏好啊。”

冯迟已经切完一盘萝卜丝,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手,“好,我下次一定藏严实一点。”

吃完饭,冯迟又要出门,他让她早点睡觉,不要因为等他又在沙发上睡着,公司有事走不开,最近都会很忙。

这些话,她都能倒背。只是这次,冯迟意想不到宋允清的反应。

“我也要去。”她拦在前面,“我陪你去公司,看你工作,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冯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如常,“我会很晚,你在家里看电视。”

她不肯,堵在门口,少有的坚定。

“我可以自己去逛逛,不会吵到你,一起回家就好。”

冯迟拗不过,最后还是带着她出门,开车的时候,允清有意无意看冯迟的手,握在深咖的方向盘上,衬的白净。

她扭头看窗外,心如裂缝,越扯越开。

冯迟没去公司,车程到一半就调了方向,“我陪你逛街吧,想买什么?”

她点头,“去买米糕吧,城南的小巷子里,不过车可能开不进去,得走一段路。”

允清带着他转了很多小路,最后停在窄窄的巷子口,正眼看去,巷子就如一条缝,房子很古老,是R市政府保护的建筑,楼上是家,楼下就开了商铺,没有招牌,只有一面面的旗斜着伸出。

允清说:“这里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有一种米糕很好吃。”

石板路有些磕脚,冯迟走在后面,允清今天穿了条白色长裙,盖住了脚踝,踏在这幽深小巷里,背影清丽,冯迟想到一句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概察觉自己走的太快,允清停下来回头对他笑,“这里漂亮吗?你回来没多久,应该没来过吧?”

没有闲心和闲时间,自然不会踏足闲暇之地。小巷如R市的异度空间,繁华城市中心,自有一段古朴。

允清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冯迟愣在原地半天不知动弹。

几米之远,那样的不真实,她正在打量对面的店铺,眼神并未停在冯迟身上。她的手伸向他,一直没有收回。

他不敢轻举妄动,允清却走过来挽起他的胳膊,“我找到了,就是前面第三家。”

他很僵,任由她挽着走,天色已经暗了,巷边昏沉的光打在她脸上,渡上一层朦胧,恍若是梦。

米糕已经卖完,老板挥挥手笑眯眯,“明天早点来啊!”

她无奈耸肩,“冯迟,白跑一趟。”其实他很想说,真的,一点也没有白来。

松开他的手也是自然而然,旁边的小糖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胳膊一松,允清已经跑了出去。冯迟摸着自己的手,手指紧了又紧。

绕了大半座城市,带回了一支五块钱的小糖人。宋允清捏在手里把玩,冯迟和她都不说话,车内暖风送香,各怀心事。

把她送回家,冯迟又说要出门,允清只说:“好,我先睡了。”

门“咔嚓”一声关上,房子真安静。宋允清靠着门板,一点点滑落坐在地上,她捂着脸,再松开时一片泪湿。

冯迟出门后在江边待了很久,抽完半包烟才去到目的地,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办完事情后回家已经快一点。卧室门紧闭,他想她应该是睡了。

沙发上已摊好被褥,她的细心三个月没有变,冯迟摸了摸柔软的毯子,夜深无人才能卸下所有坚强,冯迟脸上藏不住的疲惫,叹了气然后进去书房。

几分钟后,“砰”!书房里传来重响,冯迟淡定全失,桌子上已被他翻的一塌糊涂,怎么会不见了?他抖着厚重的书,一本一本的抖,额上甚至冒了细细的汗,不好的念想涌了上来。

末路

“你在找这个吗?”

动作一僵,冯迟心被吊到了半空,他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宋允清,衣服还是出门时穿的,原来,她一直在等他。

她手中握着几张单子,白色的纸张分外刺眼。允清又问:“冯迟,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的慌乱显而易见,她声音清浅,此刻却如重雷,落在心里“轰”声爆炸。

“冯迟,你想瞒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