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冉冉这才罢休,不远处的小季也松了口气。

孟存汝吃了几筷子,时俊拨来电话,她边起接电话边往侧面走。侧面到外面沙滩隔着一道仿长廊式样的过道,最多就容两人通过,她注意力全在电话里,一直走到被人完全挡住了,才诧异着抬起头。

程远琮穿了一身黑,垂着眼睛看她,“这么巧?”

孟存汝愣了愣,下意识捂住话筒,客气一笑,便要继续往外走。程远琮偏头朝内看了一眼,并不让开:“要走了吗?”

两人离得太近,孟存汝要看他表情,就不得不使劲仰起头,“我同朋友一起来的,你也来这边吃饭?”程远琮“嗯”了一声,忽道:“外面有人放海灯,一起去看看吧。”

她开口想要拒绝,又觉得确实过于小家子气,便点了点头。

程远琮转身往外走去,她也跟着穿过走道,迈步出门。东海休渔期早已经结束,又不是中秋,来放海灯的不过几十人,围观的人倒是不少,热热闹闹围了一圈,不远处还有工作人员准备好了回收垃圾的小船。

孟存汝跟着他遥遥站着望了两眼,都没有靠近的意思。11月的海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些发冷,孟存汝不由自主打了个颤,程远琮看了她一眼,手摸到自己上衣扣子上了,又垂落下来:“算了,回去吧。”

孟存汝料不到自己同他也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近来,还好吧?”

程远琮眉头往上抬了抬,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特别好的。”

“…”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大厅,正遇到简明出来找她,程远琮呆了一呆,语气有些苦涩:“看来是我猜错了。”

孟存汝知他误会了,开口想要解释,又不知要从哪里说起,简明也已经看到了他们,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孟存汝勉强冲程远琮一笑,迈步向着包厢和简明走去。

程远琮恍惚了片刻,一直寻他不着的侍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程总,那边严小姐还在等您。”

程远琮应了一声,转身向着电梯方向走去,初时脚步还有些滞涩,走得快了,也流畅优雅起来,连侍应都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

孟存汝重新落座,安冉冉一摸她胳膊,惊奇道:“外面这样冷?”

“夜里的海风吹在人身上,当然冷。”抬头见简明看着自己,解释道,“只是偶遇,随便聊了两句。”

安冉冉插嘴:“遇到谁了?”

“程远琮,”孟存汝主动道,低头喝了口浓汤,“他同这家老板是朋友,经常来同人约在这边。”

简明见她应答如常,也低头夹菜。

吃完饭,一行人又在地下车库与程远琮遇上,孟存汝后悔自己没有在外面等简明和阿晖把车子开出去,安冉冉见程远琮带着女伴,表情就有点嘲讽,等人一走,立马开口道:“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简直庸人自扰。”

孟存汝张口要反驳,简明在车里按了下喇叭:“上不上车?”安冉冉拉开车门坐进去:“阿简你也说说她,闹也闹了,婚也退了,现在反倒退缩,没见过这样没出息的人。”

简明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没吭声,安冉冉继续道:“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不如和我过好了——不然你问问阿简,看他肯不肯收你。”

简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有事说事,扯我干嘛。”

“怎么不能扯你?男未婚女未嫁,说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真成了,对天娱也不是坏事嘛。”

她提到“天娱”,车内的气氛不禁有些凝固,车窗外霓虹流彩,夜风呼啸。

到了安冉冉住处,孟存汝也打算下车:“阿晖和小季都陪着,我自己回去就好。”简明回头来看她:“还是我送你吧,咱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孟存汝笑了笑,还是拉开车门,改坐到副驾驶座上来。车子再次发动,再一次经过被灯光照得变了颜色的巨大石塑苍鹰。

孟存汝提了几句这次出行途中遇到的趣事,简明也附和着笑了一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南园。路已经没有了,简明却有些意犹未尽,埋在心底几天的话,也终于挤到了舌尖上。

孟存汝正要下车,忽听简明说:“孟伯没有同你谈起过未来吗?”

孟存汝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着手包,侧过身来看他:“什么?”

简明两手架在方向盘上,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她。熄了火的车内没了光源,路灯穿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脸上,投影着遮光板和车饰挂件的影子。

孟存汝这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心脏猛地抽紧,简直剧烈绞痛起来。

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从青涩到成熟,从地中海畔到天娱的办公室…他或许同别人撒过无数慌,或许同别人索取过无数不打算回报的温柔,对她和安冉冉,一向都是仗义而可靠的。

哪怕出了四年前那样的事情,折腾方轶楷最惨的,也是他。

而现在,这张面孔上奇异地温柔叫她心惊,也叫他恐惧——这温柔她曾经期盼已久,期盼到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得到。

轮船要停泊,总是要亮出弯曲的铁锚和长而粗重的铁索。男人看情人的眼神,也远不同于以往的。

孟存汝与程远琮相处久了,分辨这样眼神的能力还是有的。

简明口中的“未来”也终于在她脑中有了具象。是的,不要程远琮,不要方轶楷,那么——你觉得我行不行?

孟存汝觉得口干舌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盯着简明,神思却穿过这张线条坚毅的脸庞,看到了十几年前笑起来喜欢高挑起眉毛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明亮的笑容,有翻爬围墙的勇气,有拽着她的手从楼梯上狂奔而下的回忆。她人矮腿短,又没有安冉冉的冲劲,要跟上他总是很吃力。

少年跑得飞快,发丝飞扬,偶尔回头看她,也是为了催促。孟存汝追得气喘吁吁,膝盖都在打颤,少年被她紧拽着衣角,再一次转过头,眼眶通红,嘴唇薄而苍白,竟然变作了方小满的模样…

“存汝,存汝!”

孟存汝猛然惊醒,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仍旧是简明那张成熟的脸。

“发什么呆呢?”简明有些哭笑不得,“门锁都要被你拉坏了。”

孟存汝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拉着车把,另一只手紧抠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掐痕。

简明习惯性地伸手要揉她脑袋,孟存汝往后退了退,不大自然地避开:“天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话,便匆匆跳下车。

简明在车内枯坐了片刻,也下车出来。

“存汝,冉冉说的不错,我们知根知底,也互相了解…对天娱对嘉盛,也…”他有些说不下去,手插进衣兜里,“早点休息,有空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

小季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简明,阿晖暗暗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孟存汝。

小季嘀咕:“做什么,看不到人家在谈恋爱啊。”

身侧的阿晖轻哼了一声,半晌才说:“这算什么恋爱。”小季狠瞪了他一眼,但也确实无法反驳。

哪有恋人会说,你有空,可以考虑考虑的。

哪有恋人会说,我们知根知底,互相了解。

简明重新上了车,发动车子,满满开出南园,驶入山道。孟存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推门进屋。

小季赶紧跟上,上了楼却没找到人,一直走到阁楼上,才见孟存汝孤孤单单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刚刚驶过车辆的山道发呆。

小季伸手想要按开壁灯,却听孟存汝道:“你早点去休息吧,不用开灯。”

小季只好作罢,“那我叫小阿姨帮你准备洗澡水?”

孟存汝“嗯”了一声,在躺椅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

山道上的车子早已经驶远了,或许明天就要再来,也或许这一周甚至一整个月都不会来访。她往后靠了靠,心里空落落的,想着安慰自己一句,好歹“得偿所愿”了。

可这一刻,完全不是那样的心情。

紫藤的花期早过了,蔷薇也早凋谢了,桂花香气亦已经飘散。围墙外成列的枫树倒是已经开始泛红,要不了多久,就将似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她蓦然想起那个夜晚,漫天都是灯火,那人沿着围墙远远走来,眉眼含笑,抚平了草丛邀她坐下来。

空气里没有无花果的香气,她心里的尼罗河睡莲却无声无息地开放了。

第七十七章 除夕

除夕夜,是孟家最冷清的时刻。嘉盛各公司的年会都办完了,该吃的饭,该应酬的人也都一一吃过见过了。

孟嘉山坐上桌,看看同桌的妻子周秀敏,女儿孟存汝,以及坐得最远,连头都不敢抬的温琴和她怀里拿着儿童筷子瞪着眼睛瞅着他的小菜。

孟嘉山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吧。”

除夕之后便是新年,新年里是要走亲戚的。温琴带着穿成了毛团的小菜走了的,孟存汝也收拾好东西去母亲娘家家给老人拜年。

孟嘉山父母早逝,唯一的兄弟还被关在戒毒所,实在没有地方好去。

他这个年纪,原本已经可以等着女儿女婿带着孩子来探望,可惜天不遂人愿,儿女亲家没结成,来拜年的只有各种下属和“老友”。

跟女儿去亡妻娘家也是个选择,但老丈人向来看他不顺眼,妻子去世后更是没有好脸色…

到了初三,连周秀敏也张罗着要准备回老家一趟了。

简明拎着酒进门时,简直是带着善良的光环进来的。

简仲霖想攀儿女亲家,孟嘉山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对简明还是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何况简明也不是程远琮,没有*的毛病。

两人摆开架势下了一天棋,连午饭都敷衍而过。

孟存汝回来时,简明正同他的孟伯一人一根钓竿,仰着脖子靠在躺椅上晒冬日不够热烈的阳光。

冬天到了,哪怕是这种小型池塘,鱼儿也不容易聚拢。水面上洒好的饵料还没被吞食完,这一老一少两人却已经打起了呼噜。孟存汝还没走近就闻到浓重的酒气,管家小声告状:“酒是简总带来的,董事长又从地窖里拿了不少,我们都劝不住啊。”

孟存汝长长地叹了口气,请管家叫人将他们搬回家。她外公自从母亲死后,对孟嘉山是由衷的讨厌——甚至已经发展到孟嘉山讨厌他就喜欢的程度了,也不知外公是从哪里听到自己的那些绯闻的,一顿饭上提了不下十次“Alex”、“郑炎”,甚至表示:“不要怕你爸爸反对,有什么事情你同外公说,外公给你做主。”

孟存汝心知他越老越幼稚,也不把他的话当真,却也不肯告诉他孟嘉山已经松口,反而是自己过不了那关。

老人家的脾气最不好揣测,没准他得知孟嘉山同意了,又要激烈反对起来。

大约是天气太冷,她便如低矮的灌木一样,总疑心自己晒不到足够的阳光。爱丽的邮件里,方轶楷已经回到了T市,偶尔也能下床缓慢行走了。

甚至还在年底的贺岁片里小露了下脸,扮演了一个长期卧床不醒的植物人。

那影片孟存汝也看过,三对性格各异的情侣经历几个不大不小的挫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连主角们豢养的宠物猫狗,也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

方轶楷的镜头一共就出现两次,一次是其中一个女主演误闯病房时一晃而过,再一次便是临近片尾,主角们身穿婚纱在大街上奔跑欢乐,他坐在轮椅上,由爱丽负责的另一个年轻女演员推着,一脸甜蜜地看着人流自身侧经过。

正月初四,小雨,偏北风,宜会亲友,宜定盟,宜置产,忌出行,忌开市。

孟存汝没用司机,自己开车出去。小季和阿晖都请假了,同行的保镖沉默少言,除了主动要求了一句:“孟总,我来开车吧。”就再没开过口。

安冉冉今年早在元旦时就陪母亲去了维也纳,参加完新年音乐会之后又跟着母亲横渡大洋去了美洲,简明又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少了些交往,孟存汝虽然还没到她父亲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始终也是有些孤独的。

大街上大部分商业区都未开放,时间也还太早,孟存汝随便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就驶到了青河区。梁夏结婚之后就搬了家,偶尔倒是会和老队员一起到青河区的公共球场来玩上一会。

可今天,这个不要钱的免费球场也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孩子抱着脏兮兮的足球在破旧的场地上跑来跑去。

保镖先生不懂自家小老板的心思,见她这样漫无目的的瞎逛,忍不住道:“孟总,那个…任总监似乎在附近有商铺。”

孟存汝“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任总监”是谁。既然无所事事,去看看也是无妨的。

保镖先生似乎是这片区域的常客,指点着她把车子往小巷子里开。

孟存汝的眉头暗暗皱起,握方向盘的手也不由自主逐渐用力起来——不知是不是巧合,再进去,不就是通往方轶楷住过的那间廉租房的必经之路?

保镖突然往外指了指,嘀咕道:“就是这家了。”

孟存汝扭头看去,小店开在另一条碎石子路与巷子的交界口,招牌上简单地写了“唐记包子铺”几个字,生意倒是不错的,五六个主妇模样的女人打着伞排在门口,店内也坐满了吃包子、锅贴的客人。

一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坐在门口收银,模样俊秀,隐约有点当年方小满的味道。她正看得出神,一只手从厨房的位置探出来,还沾着不少面粉,扔了只油腻腻的纸包到收银台上。

男孩往那边瞥了一眼,嘴角弯了弯,将纸包收进柜台,打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锅贴,大口咬起来。

有客人来结账,他便一手拿着东西,一手快速地收钱找钱。

孟存汝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年轻的孩子,就应当过这样被人关心着饮食的日子——方小满那时,想必还在担心父亲又输了多少了吧。

她扭头问保镖:“这店是任非桐的?”

保镖摇头,又点头,最后含糊地说:“听说是任太太的。”

孟存汝早听说过任非桐已婚,倒不知道他夫人还有投资这种小买卖的计划。

保镖下车排队,买了些锅贴和包子回来。孟存汝犹豫了片刻,踩下油门,继续往里开去。保镖捧着那两大包热腾腾的早餐,疑惑地看着她将车停在道边。

“我去见个朋友,你在这边等我吧。”孟存汝拿上伞,开门下车。

包子夹杂着肉香葱香的味道还能闻到,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轻的敲击声。走到小街尽头,再往里就是雨天容易臭水四溢的小巷子了。

有老人拄着拐杖自小巷往外走来,见她撑着伞一脸茫然地站在巷口,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口腔:“姑娘来找谁?租房子吗?”

听那口气,似乎是有闲置的空屋要出租。

孟存汝摇了摇头,犹豫着问:“您知道再往前那户王姓人家家里,租在阁楼客人,最近有来吗?”

老人一听不租房,打听的还是竞争对手的房子,登时就板起脸,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拄着拐杖一晃一晃从她身旁快步走过了。

孟存汝无奈,又往里走了一段路,临到了那破旧的楼梯下面,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勇气迈步上去。

这时还没过8点,正月里住户都懒散许多,断断续续地从一些人家里飘出饭香菜香。偶尔还有拎着自唐记买来的锅贴、豆浆的住户,打着哈欠拉开吱呀作响的家门慢吞吞进去了。

孟存汝撑着伞站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正要离开,却撞上自隔壁一楼小饭馆内投射过来的目光。

不知他在那坐了多久,眼神发黯,身上随意地套着件宽大的褐色低领毛衣,头发乱糟糟一团,眼圈深重。

孟存汝握紧了伞柄,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几个月时间,她记得电影的人也这样憔悴,又或者因了甜美的剧情和化妆师的效果,看起来还带着美感。真人到了面前,她这才惊觉到底瘦了多少。

这副模样,就是在大街上,也未必能被他自己的粉丝认出来。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咿呀吱呀”的震动声,大约是房东下来了,见她当着路,便不客气地开口道:“大清早站人门口招客呢,走开走开。”

孟存汝有些慌乱地往边上避让了一步,房东却认出了她,惊呼一声,脸上堆起了笑容:“啊——孟、孟老板!”

孟存汝被叫破身份,尴尬地把雨伞往下压了压:“您好。”

“孟老板怎有空来这?您是找住我家的方先生?还是想租房?还是想买房?”房东太太笑得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外面下雨,冷,不如跟我上楼坐坐,我给你泡茶!”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孟存汝。

孟存汝讷讷无语,正不知如何找借口拒绝,另一只胳膊被人抓住了:“你忙去吧,我们真有事就来找你了。”熟悉的声音在身侧想起,然后一把拉起她,手扶着湿漉漉的扶手,一跛一跛地往楼上走。孟存汝跟着走了几步,心跳无规律地乱窜着,一直合上雨伞,踩上旧木地板,上了阁楼,也还没找出一句话来。

方轶楷身体显然也没完全恢复,不过这么短短的几步路,不但气喘吁吁,脸色也白得十分难看。小阁楼仍旧那么又乱又阴暗,将所有灯光打开,也不过照个囫囵。程远琮砸坏的那些家具也只简单修补了一下,仍旧突兀地挤在房间里。

方轶楷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来,见孟存汝站着不动,指了指沙发道:“坐。”又补充说,“干净的,前几天刚刚做过保养。”

她这才留意到,房间虽然乱,墙上也不算干净,屋里的那些家具,倒是都整齐鲜亮的。她看了他一眼,在沙发上坐下,手指在手包上轻摁了几下,“我听爱丽说…你不都在医院,经常往这边跑…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边这样阴冷…”

她磕磕碰碰说了几句,得不到他的回应,也住了嘴。

方轶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从她被雨水沾湿的鬓发到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再到裹着厚外套的单薄身躯,长靴上暗色的皮扣…

“我怕我不来,万一有可能…有可能能遇上你…错过了,心里难受。”他站起身,走到长桌前拿起水壶想要倒水,晃了两下发现是空的,只好放下,转身半靠半坐在桌沿。

孟存汝想说我只是路过,又想说小小一个T城哪里就见不到面了,可被他这样温温柔柔注视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错过这两个字在她生命里来往过数次,她一次次隐忍下来,自觉要如石块一样坚韧方能紧守住尊严与一切。这一瞬间却不禁想要妥协承认——不过是爱而已,何必这样胆怯?

方轶楷见她一直不作声,迟疑着站起身,问道:“吃饭了吗?”

孟存汝摇了摇头,他便勉强拉了个笑脸道:“附近新开的早餐店生意很好,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孟存汝也跟着站了起来,方轶楷脸上的那点笑意就如覆上了寒霜的山桃草,语气里都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你要回去了?”

孟存汝“嗯”了一声,走到了门边,伸手握住他一直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吃了早饭再走。”

走廊外的灯也灰蒙蒙的,隐约能听到雨声和细微的风声。

那只手冰凉彻骨,慢慢地蜷缩起手指,紧紧地回握住她紧张得有些痉挛的手掌。风吹过头顶瓦片间隙的声音,雨落在檐前地面的声音,鸽子因为阴雨天气烦闷啄着鸽笼的声音…孟存汝觉得那手掌渐渐传来了温度,从手臂到肩膀,再到嘴唇,一点一点挨近,小心翼翼,像是初春的越冬的小麦,等待了一个冬天,积蓄了一个季节,春雨来袭,南风拂面,终于舒展枝芽,抽节拔高。

原来,爱也并不那么可怕。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什么的,都放在番外啦~~

第一次尝试写孟妹这样类型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写小夏时候的热血沸腾,但也算是种不错的经历~~

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耐心听我讲完两个这样别扭的人谈的这样一场别别扭扭的恋爱。下一个文会在番外结束之后再开始更新,主角是任总监和文里没有露脸的任太太(喂!)~算是《强取豪夺》的系列文~

一、游园会(一)

小菜的大名是跟着堂姐取的,叫做“孟存曦”。

幼儿园老师发到家里的游园会通知单上就整整齐齐地印上了这三个字:请孟存曦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参加周三早上的游园会哟!

温琴一边咳嗽,一边面带愧疚地把小菜和通知时一起送到孟存汝怀里时,眼眶通红,不知感冒烧的,还是被“爸爸妈妈”几个字戳到伤心处。

小菜拿胖手拍拍温琴肩膀,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亲爱的堂姐怀里:“骑大车!走走走!”

司机瞅瞅孩子,又瞅了瞅阴着脸坐在孟存汝边上的方轶楷问:“是兴远路732号?”孟存汝点头,把小菜放到自己腿上,小菜忽然扭头看向方轶楷,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方轶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