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朵

陆浔站到池乔面前的时候, 秦蔚还在诉苦:“我都回来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他在北京的工作也没多好。”

“先这样, 等下打给你。”

池乔准备结束通话,听到电话那头的秦蔚问她在忙什么, 刚想说遇到熟人了, 又觉得用这个词形容陆浔有些怪,便说了句“晚点告诉你”, 挂断了电话。

到昨天为止,已经有三个人告诉她陆浔回来的消息,她不确定陆浔会不会找她,却知道两人有可能遇上, 早就做足了心理建设,真的见了面,却还是免不了局促。

二十四岁, 穿着西装也显得太年轻。池乔不是会客套的人,冲陆浔笑了笑, 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陆浔不愿意跟池乔客套, 同样也是忘了要说什么, 便只看着她不讲话。

陆浔的神情害本就局促的池乔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她垂下眼睛躲开他的注视,隔了片刻才抬起头再次冲他笑:“这么巧。”

这句话一出, 气氛立马变了, 倒真有点像老同学见面, 陆浔终于开口:“本来想明天去找你, 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池乔正想不出怎么接,池主任恰好出来打公事电话,见到她,随口问:“怎么出来这么久?”

池乔顺势答:“池主任,我这就进去。”

而后,她看向陆浔:“我先回去了,改天聊。”

陆浔也有应酬,“嗯”了一声:“你先忙。”

池乔转头朝包间走,莫名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注视她,走进包间、回身关门的时候,池乔用余光扫了一眼,陆浔果然还站在原处。她想了一下,没回头,只当作没留意。

池乔的胃口一向不大,坐回位置上后,因为不断出神,不知不觉间倒吃下了很多东西,回过神儿后,胃胀得难受。她招手叫服务生,要了杯助消化的普洱茶,茶送来的时候,手机进了条短信。这两年已经没人看短信了,池乔正准备把短信提示划掉,忽而发现不是广告信息。

“我这边结束了,在外面等你。”

池乔还愣着,又收到了第二条:“陆浔。”

池乔奇怪了一秒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号码,又想起来,因为一直没离开Z市,她的手机号码根本没换过。考虑了片刻,池乔只当没看到这两条。

饭后,傅老先生又挨个问他们意见,快问到池乔的时候,池主任的先生终于不耐烦了,再三催父亲走,逃过一劫的池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不太想见陆浔,磨磨蹭蹭到最后,同伴开门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外并没有陆浔,才三下两下地把东西收进包,背上走了出去。

从收到陆浔的短信到离开包间,隔了整整一个钟头,没收到她的回复,他应该早离开了。池乔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池主任正和她的先生、公公立在台阶下送客,瞥见池乔,和人说着话的池主任叫住了她:“你等等,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跟我们的车走吧。”

已经十点多了,的确挺晚,这个酒店离秦家别墅近,池乔不想麻烦人,便说:“不用麻烦的,池主任,我今天不回学校,家就在附近。”

池主任问过池乔家的住址,见离这儿只有十分钟的步程,便没再勉强,只说:“不是和你说了很多次,叫我池西西就好。”

池乔笑着向她道别:“我先走了,西西姐。”

池西西才二十七岁,外表又显小,一口一个池主任,的确是把她叫老了。池乔只比池西西小四五岁,这一年最羡慕的人便是她。二十七岁就被总编如此器重、亲自培养,成了最年轻的主任,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现任副总退休,池西西说不定会成为报社最年轻的副总,这种晋升速度,在他们这种党报单位并不多见。

在事业上,池乔原本没什么进取心,看到池西西,忽而有了人生目标,觉得为了前男友烦恼了一整晚的自己实在没出息。哪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看到了前男友。

十月初的白日气温有二十度,穿短袖都行,到了晚上,冷风连毛衣都能穿透,池乔只在连衣裙外罩了件披肩,小腿露在外面,冻得牙齿打颤,陆浔反倒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一件衬衣。

待瞥见他半卷着袖子,池乔更觉讶异,问走过来的陆浔:“你不冷?”

陆浔不答反问:“你冷?”

池乔摇了摇头,他却仍是打开后座的门,把西装外套拿了出来。池乔没接陆浔递来的外套:“我不冷,不用麻烦。”

陆浔没再多说,只问:“你回家,还是回学校?”

“回家。太晚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陆浔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同司机说了一声,拎着外套先一步往秦家别墅的方向走。

“……”池乔只好跟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五十米,谁都没想出该说什么,池乔又一次打破沉默:“太晚了,你回去吧,挺近的,我走走就到了。”

“我喝了点酒,吹吹风。”

“哦。”

陆浔的酒量很好,这一晚明明没喝多少,却罕有地半醉了。他的头有些晕,思维虽然清晰,回来前想好的说辞却一句都记不起来了。就算记得起来,大概也说不出,他原本以为池乔不会理他,会生气或者表露出其他情绪,没料到会是现在这样。她太淡然,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两人之间差了三步的距离,陆浔停下脚步等池乔,问:“我刚刚发的短信你看到了没?”

“什么短信?没留意。”

陆浔盯着池乔看了片刻,笑了,他本想说“你撒谎的技术比以前好了不少”,又觉得眼下的关系不能太随便,转而问:“听说你去年没念研究生,今年才入学,为什么?”

“遇到了不错的工作机会,研究生晚点念也没关系。”

陆浔点了点头,又问:“刚开学忙不忙?”

“还好。”

“有时间的话,明天一起吃饭?”

池乔没说话,隔了许久才说:“下周一,不,下周二吧。”

陆浔完完全全没想到约她吃饭居然这么容易,他本以为就算池乔面上看着无所谓,至少要抵触他一段时间的。莫名其妙的,这一刻他有点难过,比被拒绝更难过。陆浔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喝多了,有机会单独见面、吃饭,进展比他想象中快那么多,明明该高兴才对。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问:“你这周忙?”

池乔只笑不说话,她是想把卖掉那套小公寓的钱交给陆浔。知道陆浔要回来后,她立刻把那套房子挂到了中介出售。过户改成陆浔的名字她也想过,但觉得过程太麻烦,陆浔也未必肯要,倒不如卖掉后直接把钱给他。

这四年Z市房价涨得飞快,这种酒店式公寓比普通住宅楼便宜,位置也不是太好,六十平标一百五十万也很快卖了出去,陆浔当初买下它的时候只用了九十几万。买家这周会付全款,那么下周她就可以把钱还给陆浔。

秦家别墅离得不远,两人很快走到了楼下,陆浔仰头看向池乔房间的窗口,似乎有些感慨,池乔脚步没停,道过别便抬脚上了台阶。

她正要按下门铃,突然听到陆浔叫了声“池乔”,池乔顿了顿,回过头看向他。

“你能原谅我吗?”

这个语气、这句话完全不像是池乔印象里的陆浔会说的,池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浅浅一笑,说:“十几岁的事,有什么好气的。”

这句话把陆浔想说的全部堵了回去,直到池乔再次道别、按下门铃进了门,他也只说了个“再见”。

买家原本定了周三签合同,周二下午,中介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人愿意多出十万块买这套房子,池乔想了一下,让中介先问第一个买家,如果他愿意多付,还是优先卖给他。第一个买家负气不买了,池乔便让中介催愿意出一百六十万的人签合同、付全款。

合同周五就签了,对方先说周日付全款,到了周日又说临时出差晚几天,池乔约了陆浔周二见面,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多找他一次,只好打电话给时豫借钱。

接到电话的时候,时豫还没起,没等池乔说话,便问:“秦蔚中午到,你是约我给她接风的?”

“不是,是找你借钱的。”

“嗯?”认识十几年,这还是池乔第一次开口借钱。

“我临时周转一下,几天就还你。”

听到这话,时豫嗤地一笑:“这话你是跟秦蔚学的吧?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你要多少钱。”

“一百六十万……有点多,周二前就要,你凑不出就算了,我不是非得要。”

第66章 第六十六朵

从不借钱的池乔一下子要这么多, 时豫更觉意外,立刻坐了起来:“你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就是陆浔回来了。”跟时豫借这么多钱, 自然要清楚地告诉他准备把钱用在哪儿,“几年前他离开的时候给过我一套小房子,我得还给他。那房子我卖了160万, 卖家过几天就给我, 我约了陆浔后天见面, 想先把钱给他……”

“陆浔给过你一套房子?”时豫很是惊讶, 在他的朋友圈,不是没人送喜欢的女孩房子, 可那是工作后有了经济能力,四年前他们还在念书……

池乔“嗯”了一声, 再次说:“一百六十万太多了, 你要没有,我等几天再给他也一样的。”

“你早说几天就好了, 两天之内我还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做生意的人, 哪会让钱闲在手里,“我找朋友借,明天给你。”

“你还要借啊, 不用了。”

“又不多, 他们也常找我借。”

“谢谢, 中午我请你和秦蔚吃饭。”

“秦蔚十一点多到?我记得她好像打过电话让我接她,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现在还不能开车,你开我的车,咱们一起接她去?”

池乔说了句“好”:“我十点前到。”

时豫本想睡到中午,看了眼时间,立刻起床洗澡换衣服,刚吹好头发,池乔就到了。

大学毕业后,时豫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现在帮他爸爸做事,时叔叔说如果儿子靠谱,再过三五年就开始享受退休生活。

时豫边刮胡子,边支使池乔替他煮水冲咖啡,时豫应酬多总喝酒,这两年胃不好,别说咖啡,茶都不能随便喝,池乔听到自然要问:“你不是不喝咖啡的吗?”

“困。昨天喝完酒又打牌,天亮了才回来睡觉。”从镜子里瞥见池乔撇嘴,他又说,“这不是没办法吗,两样都是我最烦的。”

池乔把煮沸的水倒入手冲壶,替时豫冲咖啡:“秦爸爸也整天说最不喜欢应酬,可一周有一半在外面喝酒,大半辈子都这样。最讨厌你们这种做生意的,生活习惯差死了。”

时豫放下剃须刀,走过来坐到沙发上,端起咖啡杯,挑眉问:“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你们当记者的,应酬不比我们少,在大学里工作,不想一辈子只教书,也免不了人情世故。”

池乔不爱抬杠,看了眼时间,催促道:“你快点喝,喝完我们赶紧出发。”

时豫却完全不着急:“没事儿,让秦蔚等一会儿。”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唯一守时的只有她,时豫和秦蔚是标准的少爷小姐脾气,完全不在乎旁人着不着急。

周末的上午街上车多人多,上高架前池乔和时豫在一个路口被堵了三十分钟,结果到机场的时候,等了快一个钟头才看到秦蔚——秦蔚猜到时豫不会准时来,特地说早了两个钟头。

无语之余,池乔再次感慨时少爷和秦小姐不喜欢对方真是太可惜了,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蔚一上车就嚷嚷着要吃贵的:“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惨,成天抱着字典认繁体字都不算,还饥寒交迫。”

“贵的没有,凑合吃川菜吧,你还我钱之前,我也穷着呢。”

池乔随口说的这句话,时豫却上了心,隔天给了她两张卡,一张一百六十万,一张两万块,池乔自然不肯收那张两万的。

池乔刚把卡推给时豫,他又放回了她的手里:“你指望秦蔚还钱,还不如直接喝西北风实际。你这一年又不工作,没钱怎么过。也不白给你,有空帮我翻译点材料、写广告文案。”

“我手里还有点钱,也可以找兼职。”嘴上这样说,池乔还是把两张卡收到了包里,她最不喜欢推来推去,隔几天直接还时豫一百六十二万就好。

池乔把陆浔约到了学校旁的星巴克见面,中午一点钟见,她吃了饭再过去,下午两点还有课,就不用跟他待太久,给了卡就走。

池乔习惯早到,室友正好想买咖啡,两人在食堂吃过午饭,便一起去了星巴克。到地方的时候才十二点三十五分,陆浔居然已经在了,他人显眼,明明坐在角落,池乔进门的时候却一眼就看到了。

他穿烟灰色的V领薄衫,牛仔裤,相对上次见,气质又不同了,俨然是学校里的学长。陆浔的脖子修长,侧脸线条精致,穿V领最能突显出外貌优势。室友同样一眼就望到了他,低声问池乔:“哇,这人是咱们学校的吗?比校草帅多了,简直像明星。”

室友本科不是在Z大念的,又比池乔低一届,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四年前的Z大校草,四年虽然一晃就过来了,可真的沧海桑田,当年认识陆浔的同学全毕业了,她那时候才大一,现在都替导师监考本科生了。

陆浔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前半个钟头到,一直望向窗外出神儿,并没往门边看,池乔买过咖啡,挥别室友,才坐到他的对面。

看到她,陆浔怔了一下,抬手看表,离一点还有一刻钟,他冲池乔笑笑:“到这么早?”

“吃过饭就过来了,下午还有课。”

池乔这是在表明自己没空多待,陆浔听得出来,但不明白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爽快。

“你吃饭了吗?”

陆浔摇头:“还没。”

他原本以为池乔约他这个时间见面是要一起吃饭的。

陆浔来学校找自己,出于礼貌自然要请他吃饭,池乔便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还不饿。”陆浔原先是饿的,现在是真的没胃口了。

池乔一贯是周道的脾气,陆浔说不饿,她仍旧去买了一盒三明治、一瓶巴黎水、一块蛋糕回来。

陆浔不是矫情的性格,虽然没胃口,池乔已经买了回来,他就拆开包装吃了,他和四年前一样白皙,或许国外饮食不同,人比过去壮实了一些,却还是偏瘦。

看到他放下三明治去拧巴黎水的瓶盖,池乔突然记起很久之前也替他买过这两样,那时候真的没想到会跟他变成现在的关系。

看陆浔吃得差不多了,池乔把卡递到他的手边,说:“你还记得你当时放到我名下的房子吗?现在升值了,我卖了一百六十万,钱在这张卡里。”

池乔说这是他当时放在她名下的房子,而不是送给她的,现在还钱也显得理所应当。

陆浔正喝水,看到这张卡动作一滞,捏起来看了一眼,问:“这里面有一百六十万?”

见池乔点头,他又问:“你哪来的钱?”

“这是卖房子的钱啊。”

陆浔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答应见面,就是为了给我钱?”

池乔只笑不说话。

看到这个笑,陆浔立刻觉得这话问得多余,她不是为了给他钱、撇清关系,难道还是约他过来追忆往事的?明知道池乔是无意识的,片刻前看到她拿着巴黎水和三明治走过来,他仍是心中一动。

陆浔沉默了许久,久到池乔再次生出了局促感,他才收起了卡,说:“买的时候还没一百万,升值了挺多,改天请你吃饭。”

池乔笑了笑:“好,我两点钟上课,还得回宿舍,先走了。”

陆浔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说“我送你”,只点了点头。

拿着咖啡起身的时候,池乔又说:“你……何阿姨还在原来的地方开店,店面扩大了三倍,不过不卖烫饭,改卖奶茶和甜点了,生意好得不得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挺惦记你的。”

四年前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敢说这话,唯恐陆浔误会她站在别人的立场说话,可如今身份转变,作为何阿姨的朋友,替她说话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再也不用担心陆浔生气。前几年因为她们都不确定陆浔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联系不上了,池乔和陆浔妈妈日夜担忧、互相安慰,倒变成了无话不说、相互关心的关系。

听到这话,陆浔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今天还有事,以后吧。”

池乔没再多说,道别后便拿上咖啡离开了,走出咖啡店的时候池乔又望了陆浔一眼,他仍旧望向窗外出神儿,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莫名其妙的,池乔有些唏嘘难过,可经历过仿佛呼吸都不顺畅的心痛,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很快调整好情绪了。

就是因为这个人,她才领教了锤心刺骨的难过,才明白了原来伤心的时候,心脏是真真切切会感受到疼痛的。秦蔚第一次失恋的时候,曾边哭边说,分一次手人就长大了,那时候她们才十五六岁,听到这话,池乔只觉得秦蔚是从小家境太优渥、太顺风顺水、没见识过人间疾苦,才会为了一个幼稚的小男生哭哭啼啼。

轮到她自己,再回忆起秦蔚的话,才知道了当初不懂的那个是自己,没经历过同样的事儿,就没资格笑别人脆弱,起码在失恋上,秦蔚要比她坚强多了。

如果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分一次手就长大了,这话说得真对。

……

欠了时豫一百六十万,池乔有压力,催了又催,周四的时候,中介才终于说买家周五有空,签了合同就可以付全款,请她把公寓里的物品搬出去。

那套公寓里没有她的东西,只有陆浔四年前临走时留下的衣服和鞋子,池乔下意识地想打给陆浔询问一下他还要不要,这个念头很快又打消了,陆少爷只穿当季新款,四年前是,四年后也是,过时了的东西实在没必要再去问他。

池乔本想签了合同再去公寓收拾东西,没想到却在中介的店里见到了陆浔,得知陆浔就是愿意多出十万的买家,池乔比中介更惊讶。

“你为什么要买?想要回去,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见你的时候想说的,忘了。”

“你当时告诉我要想,还折腾这些干什么,我直接过户给你就好啦。”

陆浔看了眼中介拟好的合同,没签:“我也是这么想的,直接过户就好了。”

中介忙乎了半个月,抽成眼看就要到手,听说两人认识,要直接过户,皱眉道:“不是,我忙得要死,你们这闹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