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嬷嬷的手艺多年以来一样好。”

老妇人失落而伤感,语气黯然。“是嫌嬷嬷太老了?以前小伊兰什么事都会对我说。”

“嬷嬷!”女郎从座位上跳起来,紧紧抱着老妇人,“别这样说,不管多老我一样爱你,你是最疼我的人。”

“可伊兰现在有自己的秘密了。”老妇人故意叹息。

“我只是……”林伊兰咬了咬唇,放弃了抵抗。“父亲要回休瓦了。”

老妇人理解的环住纤细的肩。

“我不想见他,可……”她顿了顿,语声转低。“是我的错,我无法让父亲满意。”

“伊兰非常优秀,我一直认为爵爷太挑剔了。”

“我想我又要挨骂了。”安慰无济于事,女郎喃喃自语。

“那不是你的错,是爵爷他……”老妇人开始了数十年如一的抱怨。

林伊兰没再说下去,静静的感受环拥的温暖,直到紊叨的话语停止。“谢谢嬷嬷,我现在好多了。”

“伊兰……”老妇人端详她的神色,忍不住叹气。

“嬷嬷?”她敏感的觉不出对。

老玛亚迟疑了片刻,“伊兰,我私下听仆人间传言,将军最近很欣赏一位新晋的上校,据说是军方的后起之秀,可能有意……让他作你的丈夫。”

绿眸一瞬转暗,犹如冰冷的夜色笼罩了湖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清楚,是秦家的第三个儿子。”老妇人有些不安,只能无力的劝慰。“伊兰,也许对方是个不错的人,爵爷应该考虑得很详细,或许……”

“我明白,谢谢嬷嬷,抱歉我有点饿了。”

完美的微笑,完美的继续用餐,林伊兰再也没有开口。

秦洛,出身于同为军人世家的秦家。

看昔日同僚调出的军方资料,秦洛军功卓著,声名鹊起,晋升的速度极快,最近在一次叛乱中救助了某位议员而立下大功,荣获了皇家勋章,新的敕令是调入休瓦协防修整,不日将到任。

“砰!”

魁梧的士兵被重重摔倒,忍不住痛苦的呻吟。

“下一个。”

半晌不见回应。

“队……队长……”安姬被其他士兵以眼色示意,硬着头皮提醒。“没有下一个,全上过场了。”

林伊兰抬眼一扫,小队中的士兵脸色青绿,歪歪斜斜的围在场边,有几个甚至扶着腰,今天大概手重了一点。

“训练到此为止。回去休息,明天继续。”林伊兰自知控制失当,免去了晚上的操练,士兵们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去了。

“看起来你情绪不佳。”戴纳一如往常般阴魂不散,倚在墙边挑逗。“要不要跟我玩玩,我有很多办法让年轻女孩心情好。”

“谢谢中尉的好意,我想不必了。”

“你可以忘记我是上级。”戴纳挑挑眉,神色暧昧而轻狎。“我不像钟斯那样古板。”

“军规如此,不敢放肆。”示意安姬先走,林伊兰已无耐心敷衍。

“当我是一个普通男人?”戴纳一手支墙拦在身前,几乎挨上她的脸,见她静默不语,戴纳兴致更浓。“说真的,只要试过一次,我保证……”

“滚开。”

戴纳一僵。“你说什么?”

“滚!”

林伊兰冷冷的重复,榛绿色的眼睛寒如霜雪,不可侵犯的冷峭。

戴纳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懒得多看一眼,林伊兰径自而去。

“长官?”几个士兵聚拢来打趣。“这娘们还真把自己当公主。”

“脸和身材倒是漂亮,脾气就……”淫秽的目光望着背影。

“步兵连的公主?”几个人哄然大笑起来。

“听说是从德尔削下来的,还端着架子呢。”

“这种姿色也舍得往战场上扔,那些贵族老爷真是浪费。”

“他们不浪费怎么轮得到我们沾手。”

“这么辣,看来得费点功夫。”

“长官不会搞不定吧,钟斯那老狗真碍事。”

“长官?”一群士兵淫猥的议论了半晌,才发现戴纳一直没出声。“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怎么可能。”碰了个硬钉子,戴纳征服欲更炽。“我本以为是个徒有面孔的刻板女人,没想到是只火辣的野猫,反而更有兴趣。”

众人心照不宣的嘻笑,一言一语的鼓动,只等队长到手后分一杯羹。

休瓦基地军纪极严,但常规操训不重,相较于周围的松散,林伊兰的严苛令下属叫苦连天,怨声沸腾。与队长最为亲近的安姬耳闻了最多的怨骂,被战友鼓动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敢开口劝谏。

作为一个老兵,安姬有自己的眼色,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位新长官年轻和气却绝非软弱可欺,情理之内的事会酎情,涉及原则的半分不让。保持最佳体能是军人的职责,实在难以用疲劳或其他小队的惰怠为借口推托。

申诉无门的士兵唯有苦撑,几度下来军事技能大幅提升,战斗力颇有改观。

“最近干得不错。”钟斯把军帽一丢,重重一坐,椅子发出了脆弱的一响。

“谢谢长官。”林伊兰神色如常。

中尉是典型的军人,脾气暴躁性情粗放,但对欣赏的下属不吝赞赏。林伊兰带的小队在基地例行比赛中胜出,一时心情大好,无形得意起自已的眼光。

“戴纳最近还在找你麻烦?”

“我能应付。”

“很好,像个军人的样子。”回答让钟斯很满意。“有需要记得报告。”

“是。”

林伊兰微微迟疑了一霎,被钟斯看出。“有什么话直说。”

“队里有男兵强迫女兵发生不适当的行为,可否予以制止。”此类积弊已久,冷眼旁观之外,她并无权限管束。

“随他们去吧。”钟斯不甚在意。“当兵确实无聊,让他们有点乐子也可以少生点事。”

“但这对女兵而言极其恶劣。”林伊兰坚持劝诫。“她们是为帝国效命,却必须同时应对战场和同僚的双重侵扰。”

“军队不需要弱者。”钟斯对这一话题不感兴趣。“如果一个士兵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在军中女性是少数,体能上没有优势,很难对抗不公。”

“那为什么你能做到。”钟斯往椅背一靠,已有些不耐。

林伊兰沉默了一下。“因为我遇见的长官是您。”

钟斯虽然粗鲁,却没有染指下属的癖好,在军中极其难得。

“不仅仅是我的原因,是你够强,有能力应付。”钟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那些女兵明知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仍选择入伍,该有这个自觉,不想被欺凌可以变强,她们却多半用身体换取各种便利,引诱混小子们争风吃醋,凭什么要我特别照顾。”

“那仅是少数,许多人是迫不得已而忍受。”

“你对无关的事情关注太多。”钟斯不认为有必要继续,挥手打断。“军队一贯如此,你的脑筋不该浪费在这方面,对下属管得太紧只会挫伤士气,以后少说废话。”

第8章 暗算

在失去双臂的盲眼乞讨者碗中放下几枚铜币,林伊兰默默走开,沙哑的歌声在风中飘散,街上行人匆匆,早已是司空见惯的麻木。

每个城市都有乞丐,在休瓦多半是伤残的矿工。为了开采帝国必须的晶石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地层深处的井坑采掘,时常遇上不稳定的晶石爆炸,失去肢体后唯有以行乞为生。

扶正军帽,林伊兰望了下天色,三三两两的人群渐渐围拢了广场中的高台,高台上立着一根空荡荡的铁柱,下方堆满了柴薪,奇异的沉寂笼罩着四周,气氛压抑而沉郁。

火刑,西尔国对死刑犯最重的刑罚,也是休瓦中心广场时常可见的一幕。

宏亮的钟声自钟楼响起,一群赤足的囚犯们被押上街头,脖子上套着粗重的绳索,牢牢捆缚的双手上灌满了鲜红的蜡烛油,象征着不容赦免的重罪,卫兵执枪随行,在长长的街道上巡游。

街边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对着蓬头垢面的死囚交头接耳;有女人红着眼眶盯住某个死囚,压抑的低声哭泣;每一扇沿街的窗户后都有人在观望,绝望的低迷笼罩了整个城市。

游行的长队还应该有城中贵族及告密者,他们通常着白袍,在前方接受群众的簇拥和欢呼,这次却集体缺席。与昔日狂欢般的死刑现场不同,假如他们胆敢在此刻出现,极可能被暴动的人群撕成碎片。

林伊兰立在广场边,看游行的队伍绕城一圈又回到起点,火刑柱正对的市政厅警戒森严,贵族及休瓦城的上层名流在第三层外廊观看。囚犯身份相当特殊,一场简单的火刑甚至调动了步兵营镇控。

遍体鳞伤的死囚是几个矿工,也是休瓦地下叛乱组织的头目。

为求减轻繁苛的采集令,他们策动矿工罢工,连带激起了牵涉了半个城市的动乱,最后以步兵营强行镇压才宣告平息。

军方在告密者的通报下擒获了叛乱组织的头领,酷刑并未从囚徒嘴中掏出半点线索,却引来了同党一次又一次试图解救,市政厅的纵火案正是其中之一。绝密关押拷问过后,法官宣判公开施以火刑,谁也不敢保证判乱者是否还会制造意外。

悲伤和愤怒弥散在人群中,作为一个半数子民皆是矿工的城市,许多人对这场失败的动乱同情而不甘。人群仇恨告密者,敌视贵族,在森然威压下又无法反抗,唯有以祭奠般的痛苦等待火刑的到来。

堆积的柴薪形成了一道半人高的墙,隔绝了火刑柱与人群。

囚犯被沉重的铁镣锁在铁柱上,等待着仪式化的判决。戴着银色假发的法官诵读审判书,大声宣示死囚的每一条罪名。

往常判决是仪式的高潮,每一句都能引发阵阵欢呼,此刻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空前的静滞带来压力,法官不由自主的加快话速,草草完成了宣判。

以火清除罪孽的传统原始而野蛮,暴力残虐,却因有力的震慑及能给予受刑者无尽的痛苦而被一再使用。

淋上油的木柴极易燃烧,火在风的裹卷下飞速蹿升,升腾出呛人的浓烟,温度越来越高,受刑者的衣服开始烧起来,由于嘴里塞着破布难以呼喊,只有扭曲的面容显示出剧痛,熊能火焰舔噬着躯体,皮肉烧烤的焦味弥散在整个广场。

林伊兰的脸白得透青,难以控制的心悸,脊背一片冰凉。

尽管位置偏远看不见受刑的场面,她依然忍不住颤抖,悄悄退后,避开下属躲进暗巷,焦糊的气息令她无法克制的呕吐,直吐到胃里只剩清水。

她憎恨这种残忍至极的刑罚,却又无可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的气味渐渐淡了,林伊兰擦了把脸,强迫自己走回原处,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火刑吸引,无人发现她的异样。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市长与贵族离去,人潮散开,空荡荡的铁柱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残骨。

“长官,你脸色很不好。”离开了中央广场,安姬低声提示。

林伊兰扣住了湿冷的手。“我有点头疼。”

“或者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稍后再回基地。”安姬好心的建议。

基地离城不远,许多士兵结束任务后在城中流连,不愿返回枯燥的军营。难得有半天时间能纵情享乐,只要赶上晚间的点名,长官通常会睁一眼闭一眼。

林伊兰确实不想回基地,放纵了一次情绪。“你带他们回去,中尉批准了我的休假,这几天交给你,有什么事向中尉报告。”

“是。”被信任的喜悦令安姬脸微红,军靴一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喧闹的酒吧门一晃,进来了一位身着军装的年轻女郎。

船形军帽压在发际,美丽的脸庞有些苍白,姣好的身段裹在制服下,别有一种妩媚揉和英姿的独特风情。

下午的酒吧寂静了一刻,女郎走近吧台对酒保轻声说了一句,须臾,一杯酒推至面前,她端起来啜了一口,芳唇一抿,围在吧台边的男人心都跳了一下。

女人单身来酒吧是不合适的,但军服带来了无形的屏障。

军队横蛮无良的种种行径街知巷闻,特殊的身份更受警备队的偏袒,平民多避而远之,尽管美色诱人,垂涎的目光萦绕不去,却无人敢上前搭讪。

热闹的嘈杂声渐渐回复。纤长的指尖划着透明的杯沿,热辣辣酒液的流过喉间,冰冷的身体渐渐暖起来。吐得太狠是不该饮酒的,但这能让她稍稍好过一点,酒的味道压下了舌根的不适。

乱哄哄的酒吧几乎全是男人,偶尔有酒娘和妓女穿行其中,说着粗俗不堪的笑话,招摇的高声调笑,觉察到她的视线,一个风骚妓女望过来,放肆的比了个低俗的手势,引得周围一阵轰然大笑。

林伊兰没再看下去,又叫了一杯酒。她不想回家,但除了营地之外别无去处,再喝一杯待心情平静,她仍然得踏上归途。

酒吧门一晃,又进来一群人,越发吵闹起来。

一色的军服令人侧目,被下属簇拥在中间的戴纳目光一瞥,勾起了意外的笑,搂着迎过去的妓女亲了一口,在丰臀上拍了拍又推开,挤到了吧台旁。

“真巧,你也会来这。”

眼看手要搭过来,林伊兰退开一步。“您好,长官。”

其他士兵知机的没跟过来,在酒吧另一头调笑,聚集的士兵引来了更多妓女,酒气汗气混着廉价的脂粉,熏得人透不过气。

“想喝什么,我请客。”一枚银币弹入酒保手中,戴纳紧紧盯着她的脸。

“不必,我正要离开,祝长官愉快。”林伊兰一口回绝。

“陪我喝一杯都不行?”

“我还有事,请长官见谅。”

“真冷淡,你是不是在德尔拒绝陪上司睡觉才被贬到休瓦。”戴纳轻佻的亵问,不假辞色的疏冷让欲望更炽。“装什么正经,难道还是处女?”

绿眸冷冷的望了一眼,将酒钱搁在台上。

脂粉味忽然重起来,一个妓女扑入戴纳怀中,被他伸臂揽住,女人放荡的献媚,借着丰腴身形的遮挡,戴纳的手一动,台上的半杯酒掉入了一撮粉末,迅速消融无形。

林伊兰戴上军帽正要离开,戴纳拔开妓女,唤住她举起酒杯。“对不起,我道歉,是我过份了,以后我不会再招惹你。”

突然的示好令人诫慎,林伊兰一言不发。

“那么喝一杯,算前嫌尽释。”戴纳笑笑打了个响指,示意酒保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