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出除贵族之外,服务于贵族的走狗同样该死,于是受雇于贵族的书记员成了下一个牺牲者。屠杀的规模迅速扩大,残忍的报复带来快意的刺激,人们乐此不疲的寻找一个又一个新目标,直到黎明将至,饥饿和疲倦削弱了冲动,人潮才逐渐散去。

雨水还来不及洗去街头的腥红,科佐和他的伙伴已号召人们再度聚集起来。

与茫然无知的民众不同,受过高等教育及精通法律的科佐有清晰的目标,更有一批意气相投的伙伴。一群拥有远大理想却因出身贫寒而被现实压制,才识过人却在僵化制度前彻底失望的青年人走到一起,他们在帝都各处演讲,激情洋溢的描绘,将动人心魄的未来宣示给听众。

没有贵族、没有官僚、没有压迫及可恨的重税,令人窒息的一切将被民众的力量击垮,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务凌驾于人民意志之上。陈旧的君主时代即将被埋葬,另一个完美的,尊崇法制的新时代已随着曙光出现。

科佐抓起笔飞速的写下去,窗外嘈杂的喧嚷犹如激动人心的乐章,鼓舞他一气呵成。当写完最后一个词,他抬起头,狂热的目光扫视房间,落在书架上一本红脊金字的厚书上。

那是一本禁书,来自修纳少校——一位可贵朋友的赠予。

书中智慧的闪光给予科佐莫大的启发,一度令他欣喜若狂。

随着抄本在朋友圈中秘密流传,科佐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同盟,甚至一些沙龙中的贵族都站到了身边,历史的车轮注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

激越的感情在心头起伏,科佐取出书,珍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回原处,拿起讲稿快步走出了房间。

第52章 少将

或许是渴望变革的意愿积淀太久,时势的发展比所有人预想更为迅猛。

势不可挡的热潮席卷了帝都,在高明的组织下,平民妇女挺身而出,毫无惧色的向着枪口前行。再无情的老兵也不愿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开枪,只能束手无措,甚至上千名卫队士兵被女人迸发出的勇气所打动,改变立场加入了起义的行列。

随着局势进一步恶化,被民众围困的皇帝带着家眷利用密道趁夜逃离了皇宫,一位侍从秘密告发,令皇帝一家被活捉于帝都城效。

风云激荡的九月,人们在科佐的倡议下推举出人民公会,以一次全体一致的投票通过了废除君主制的决议,宣布成立新政府。

曾经的威权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刃,投下深深的阴影,冲动的以暴力泄愤之后,人们开始担心未来遭遇贵族残忍的报复。

科佐敏锐的觉察,提出了首个提案——对皇室的审判。他在公会上慷慨激昂的陈辞,强烈要求处死充满罪恶的皇帝,以雄辩的口才感染说服了多数成员,经过历时24小时的投票,皇帝和皇后被宣判了死刑。

死刑的判决引起了轰动,被恐惧裹挟的民众心如铁石,热烈的支持这一决议,以高昂的情绪迎来了皇权落幕的血色黄昏。

高高的断头台上落下了刀板。

当两颗戴着假发、昔日帝国最高贵的头颅狼狈的滚落,旧时代也随之结束,飞溅的鲜血昭示着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逃亡的贵族还没来得及从噩梦般的暴乱中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国王,变得茫然无绪,张皇的在狂潮前战栗。各地民众被帝都的成功激励,爆发了层出不穷的起义,人们冲进领主的城堡,撕掉华丽的帷幕,将金银器与财富洗劫一穷。

不知何时起,帝都盛传起阴谋的流言,民众相信贵族在谋划报复,并向外国求援,甚至邻国利兹会为支持这些可鄙的敌人而入侵西尔。流言越传越真实,激起了空前的惩戒决心,暴乱越加频繁,手段也更加血腥残忍。

无数贵族逃入了休瓦,这座城市因铁血林氏坐镇而安全可靠,威名赫赫的林毅臣成了皇权最后的希望。

因过于遥远而来不及救援皇帝,林毅臣只能派出部队接应仓皇出逃的皇储。他宣布新政府为不可饶恕的叛乱,将休瓦变为一座封闭的行省全面征兵,随时准备发动反扑。

几乎同一时期,帝国边境传来了利兹入侵的快报,甚至另有几个邻国蠢蠢欲动。

一切正如温森伯爵的预言。

在帝国最动荡孱弱的时刻,富庶而有野心的强邻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庄严的议政厅一片严肃,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厅内,凝重和忧虑占据了每一张面孔,新生的政权被迫面对重重风暴的试炼。

长久的沉默之后,科佐再度发言,声调沉重而有力。

“这是利兹的挑衅!并非仅仅针对新政府、针对公会——而是针对整个帝国。他们要的是分裂的西尔,要一个受控制的、衰弱的帝国,要强制人民回到腐朽黑暗的旧制度下去,我们决不能让利兹得逞!”

“科佐说的对!这是对西尔的挑衅!”公会的另一个成员波顿支持的喊道。“敌人期待我们在枪炮威胁下颤抖崩溃!拱手让出政权!我们能妥协吗!”

“不能!”一个会员激动的喊叫。

“当然不能!”另一个会员嗓音洪亮。

“我们要战斗到底!”一个接一个声音越来越大。

“誓死保卫帝国!”愤怒和激昂的情绪传染了每一个人,犹豫一扫而空。

“荣耀属于勇士!荣耀属于西尔!”

……

“那么我们的决定是——”科佐压抑住激动厉声质问。

“抵抗!”全体成员发出了怒吼。“让利兹人滚回去!”

“很好。”科佐变换了一下手势,让同僚沸腾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现在我们必须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来痛揍侵略者。”

涉及到具体人选,议政厅再度沉寂下来。

尽管公会成员及起义支持者中不乏军人,但拥有指挥作战经验又安全可靠的人太少。成员都担心假如授某人以军权,万一对方却倒向流亡中的皇储,将形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我提名一个人,炮兵连队的修纳少校。”科佐已经想好了人选。

众人面面相觑,对提拔一介小小少校为总指挥存有疑虑。

科佐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修纳少校出身平民,勇猛而顽强,在军中的威名广为流传,如果不是该死的贵族制度,凭军功他早该成了少将。凡登之战正是在他身先士卒下才获得了胜利,这样的英雄却因为霍恩的牵连而被解除了职务,皇帝和议会实在是愚不可及。我了解他,他热爱新思想,同情人民,革命之夜正是有他的建议才选中合适的角度攻破了皇宫。由他来担任指挥,不仅有胜利的保障,更可以确定不会被贵族腐蚀,他对旧制度的憎恶绝不下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科佐坚定的自信感染了周围。

公会成员或多或少听过这位英雄的事迹,渐渐出现了附和的低议。

眼见顾虑渐消,科佐环视着所有成员,铿锵有力的声调充满了信心。“如果没有其他异议,我提议开始表决。”

为了捍卫帝国,新政府颁发了动员法令,号召人民扫除叛乱,抵御利兹的侵略。

积极的回响超乎想像,在无与伦比的热情中,军队飞快的组建,短时间已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军,勇敢的开赴火线。

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蛰伏已久的修纳少校,他也成功的抓住机遇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数月后的土伦之战,修纳以漂亮的全胜击退了利兹的入侵,夺回了失陷的领土,保卫了新生的政权。与胜利一同降临的还有荣耀,修纳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出色的战绩被街头巷尾传颂,军中声望无以复加,成为林毅臣之后新一任西尔军神。

以科佐为代表的新政府发出了通篇溢美之辞的嘉令,群众自发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会,走上街头欢呼英雄的归来。修纳辉煌出色的战史、跌宕起伏的经历、俊美无双的容貌无不成为争相谈论的话题,在民众口耳相传中几乎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新政府举办了隆重的欢迎宴向英雄致敬,无尽恭贺赞美之外,还有一枚闪亮的少将勋章。

在修纳少将声名大盛地位飞升的同时,天性精明的秦洛则弃军从政,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在新政府尚未成立时,秦洛已结交多位未来的公会成员。他为人热情,出手大方,资助过不少囊中羞涩的朋友出版论文,在沙龙中口碑极佳。号召反抗利兹侵略时,他全力奔走,充分发挥秦家在军界的影响,帮助新政府将一部分皇家军队转化吸收,土伦保卫战的胜果,秦洛功不可没。

秦洛果断的放弃军界,成功的获取了大法官一职,并参与行政与法律体制的改革,多项建议被公会采纳,杰出的才智令会员侧目。

这对隐秘的挚友犹如两颗闪亮的明星在政界军界升起,互相辉映却又彼此独立。

而此刻,这位耀眼的政坛之星双脚跷在桌面上,拖长了声音念报纸。

“……土伦之战中,他以完美的指挥及无与伦比的勇猛,将利兹人打得抱头鼠窜,奇迹般以少胜多,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奇才被神灵赐给我们,犹如战神降临西尔,他结束了利兹的野心,拯救了危机中的帝国,他的名字将被刻入历史,与帝国同在!”

念完报纸,秦洛笑出声。“虽然肉麻,但写得不错,你觉得怎样。”

被报纸头条大肆赞誉的少将漫不经心。“会不会吹捧过头。”

“越夸张越好。”秦洛摸了摸下巴,相当满意。“必须让你在军界拥有压倒性的威望,利用一些舆论会更有利。”

秦洛对操纵人心及政治上的把戏有多熟稔,修纳一清二楚,不再发表意见。“你那边怎样。”

“很顺利,目前科佐和波顿之间的嫌隙有激化的趋势。”

修纳淡问。“有多严重?够不够撕裂这对昔日的密友?”

“科佐对波顿的一些做法相当不满,认为他对旧势力过于姑息又生活腐朽,并公开表示不赞成科佐提倡的肃清。科佐有些行为简直是疯了,杀死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必要,在帝都他的名字已经和恐怖同义。”秦洛置身事外的评点。“这种做法很蠢,讽刺的是他杀得越多,为自己竖立的敌人越多。”

修纳推想了一下。“假如两人决裂,波顿会输,他的声望和拥戴者都不及科佐。”

秦洛耸耸肩。“他也不及科佐冷血,但波顿拥有一大票工厂主和手工业者的支持。”

“如果科佐把波顿都送上断头台,他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

“即使如此,科佐还是会这么做。我认为适当的可以利用。”秦洛对科佐观察已久,过于纯洁的理想主义者容不下半点污垢,假如巧妙的施加引导,局势不难朝期望的方向发展。

不再继续讨论科佐,秦洛关注起另一个方向。“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该对苏菲亚小姐稍稍热情些,夏奈告诉我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这层关系对我们很有用。”

修纳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伊兰,但想短期内获得权力必须借重最有效的资源。”秦洛直接挑明了利害关系,“维肯公爵在皇帝死后逃到领地内拥兵自守,表面效忠皇权,实际上进退两难。他曾经试图废储,又与林氏有宿仇,假如皇储复位下场只会更糟。眼下维肯主动向我们示好,一旦与之联合,获取大笔资金外还能拉拢许多旧贵族,这对你将来的计划非常有帮助。”

秦洛是个现实主义者,极为实际的劝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你只须对公爵私生女多一点微笑。”

年轻的少将无动于衷。“这方面你比我擅长。”

“可惜那位美人对你情有独钟,而维肯更希望得到军方高层为后台,最佳人选是你。”秦洛稍许坐直,观察朋友的神色,放慢的语速显出几分谨慎。“如果你想在最短时间内登上最高位,我的建议是——接受她。”

第53章 求婚

苏菲亚小姐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难得的是尽管身份高贵,却没有寻常贵族小姐的骄矜倨傲。毕业后她没有顺应生父的安排结婚,广泛结交有才学的寒士,凭借才华气质,成为学者沙龙中的明星。她大方优美的仪态、高雅出众的谈吐、对新时代热情的颂扬、无不令公会成员倾倒。

此时这位娇客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踏入了密闭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一壁是整面书墙,中间放着一张极其大的书桌,堆着各式各样的军用地图。地板上摊开一张硕大的帝国全境图,标着各种旁人无法看懂的图案,侧角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修长的身躯,苏菲亚放轻脚步走近。

即使在沉睡,那张俊美的脸庞依然没有放松,紧蹙的眉显示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苏菲亚迷恋的望着少将的轮廓,这张脸在学院时期线条还有些青涩,如今已经立体分明,英气夺人,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娇嫩的脸颊渐渐晕红,禁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张冷峻却又迷人的唇。

闭合的眼眸猝然睁开,光芒凌厉而逼人。

苏菲亚心底一慌,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把短刀抵住了脆弱的咽喉。公爵小姐完全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修纳?”

修纳似乎停了一会,撤回短刀,眼神淡下来。“抱歉,我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你……做了恶梦?”苏菲亚松懈下来,勉强回复了微笑,心有余悸。

修纳没有回答,扯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穿上军装外套,系上领扣袖扣,修纳回复成平日一丝不苟的少将。“苏菲亚小姐有事?”

苏菲亚大方的邀约。“我想你工作过于辛劳,该适当的放松一下,不妨一起去公园散步。”

“谢谢。”修纳的回答客套而疏离。“但我近期事务繁忙,只能婉拒这片好意。”

又一次毫无热情的回绝,失望的苏菲亚抛开矜持直问。“修纳,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从学院到现在我一直追逐你的脚步,没有女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才能、更能帮助你,为什么却始终对我如此冷淡。”

苏菲亚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凭借着美貌才华以及高贵的出身,竟会无法打动这个天性冷漠的男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边,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与她相衬。从平民到少将,时间证明了她的眼光,可俩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被时光拉近。

修纳沉默了一刻。“我很感激你的帮助。”

“我要的不是感激。”苏菲亚仰起脸,俏丽的脸庞仿佛在期待什么。

两人站得很近,修纳低头看着她,没有躲避也没有触碰。“可我只能说这个,帝国局势动荡,我个人前途未明,无法再想其他。”

苏菲亚望了好一阵,明眸暗淡下来,骄傲和自尊令她无法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按铃,副官威廉踏入了房间,脸上的微笑在修纳眼神下冻结,立即报告。

“抱歉将军,是秦洛阁下的主意。”

修纳咬了咬牙。“他人呢?”

威廉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在外边等候。”

“叫他进来。”修纳眉间一蹙,冷声命令。“以后无论来访者是谁,都必须经过通报。”

“是,将军!”

不等传唤秦洛已经出现,毫无畏惧的语调近乎戏谑。“我知道你有点不高兴。”

威廉松了一口气,立即退出去带上门。

偷听完全程的秦洛大肆摇头。“你真不解风情,居然把主动殷勤探望的美人拒之门外。”

修纳冷冰冰的瞥了损友一眼。

秦洛毫无歉疚的致歉。“好,我知道,这只是玩笑,你当然会拒绝她,不过接下来的事就麻烦多了。”散漫的神色变得凝重。“公会昨天通过了决议,决定让新任少将去对付边境蛮族,不日就要动身。”

修纳的眼眸变得幽暗深冷。“科佐反应很快。”

秦洛冷嘲。“授勋那天民众表现得太热烈了,这足以让他们感到不安。”

修纳沉默不语。

“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们无法对抗,但如果你长时间被流放边境,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风流不羁的表现消失了,秦洛空前的严肃,“修纳,现在只有一条路。向苏菲亚求婚,与维肯公爵结盟,建立军界之外的势力与人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菲亚拆开一封又一封急件,瞟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动人的脸庞布满阴云。

这些信来自她的生父维肯公爵,反复强调的只有一件事,叮嘱她以女性魅力征服那位声望极高的少将,以拯救家族的困境。

维肯公爵武装了属地,实力却仍比不上新政府和林毅臣辖下的休瓦,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为未来焦虑,绞尽脑汁试图与新政府媾和。但公会成员普遍仇视昔日的上层贵族,维肯完全无从入手。直到他想起自己有一个与新政府成员交往频频的私生女,信件开始如羽毛般不断飞来,彰显出急迫的焦灼。

苏菲亚烦躁的在房中来回踱步,笼中的夜莺不停的鸣叫,吵得她更为心浮气躁,几乎想把鸟扔出去。突然侍女传来通报,奇迹般的消解了抑郁。

修纳少校来访。

尽管拿不准对方的来意,苏菲亚仍是雀跃不已。她在镜前照了照,精心修饰妆容,更换了一袭最美的长裙,直到确定挑不出任何瑕疵。

在会客室等候的男人见到她,礼貌的站起来。绽出一丝罕见的浅笑,吻了吻她的手背。“请原谅我的冒昧探访。”

他在微笑,但这不代表心情好或倾慕。那双深邃的眼眸从不泄露任何情绪,无论面对漂亮女人还是政敌对手,永远镇静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