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警备员在放钱的铁盒里找到了目标——两枚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币。

穷凶极恶的搜查者走后,望着一团狼藉的家,想到身陷狱中的儿子,莎拉又一次无助的哭泣。奥薇却很安定,她劝走了围观的邻居,顶住被踢坏的门,用热巾为莎拉拭脸。

“妈妈,艾利不会有事,我拜托了上次来过的拉斐尔先生,他答应帮忙。”

莎拉愣愣的抬起头,难以置信。“他真的愿意帮忙?他能救艾利?”

“拉斐尔先生在监狱里有朋友,会在行刑之前放艾利逃出来。”奥薇揽住母亲单薄的肩膀劝说。“所以为了艾利,我们必须离开卡兰城,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逃?让艾利做逃犯?”莎拉本能的恐惧“天哪……”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能让艾利受刑。只要小心一点,到其他城市就能重新开始生活,别怕妈妈,为了艾利,我们要勇敢一点。”

“我们该怎么办?”莎拉不知所措,可怜的妇人被飞来横祸折磨得心力憔悴。

“明天您对邻居说被搜查吓坏了,不敢住下去,要到城郊的亲戚家,收拾两件衣服,其他的什么也别带。”奥薇把十个金币放在莎拉手中,不等母亲惊呼,她已经压低声音解释。“这是拉斐尔先生借的,您带上钱去伊顿城,在那里等我和艾利。”

“奥薇,你怎么办?”

“我和艾利一起,拉斐尔先生说分批走较好,不然警备队会起疑。”奥薇把谎言说得毫无破绽。“他会在救出哥哥后安排马车让我们逃走。”

“噢!”莎拉涕泪涟涟,满心庆幸。“拉斐尔先生真是个好人。”

“是的,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一个人去伊顿城,妈妈你能做到吗?”

莎拉点了点头,将金币握在手心,再度有了勇气。

艾利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觉察审问官对他失去了兴趣,被甩在监狱里无人问津。

工厂中的私下议论却沸腾一时,难以平息。

深得厂主赏识的拉斐尔突然失踪,在这个敏感时期引起了警备队的重视,详细调查身份来历后,被怀疑为利兹国间谍,受到了全面通缉。

既然间谍是拉斐尔,可怜的艾利无疑成了被连带的倒霉鬼。

可惜纵使如此,他仍被判有罪,数天后将被砍掉双手。西尔的刑法一向严峻,判决的结果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不过没人能想到,这个倒霉鬼居然会逃狱。

买通狱卒得到了换班时间,奥薇成功的劫走了囚犯,连人都没看清的艾利一并被打昏,被拖上每天例行出城的牛奶车,不等警卫发现已双双逃出了城市。

从刻意留下闯入痕迹,惊走拉斐尔开始,一切都照预定目标完成。奥薇替昏迷的艾利贴上络腮胡子,用染色剂更换肤色,被通缉的逃犯立刻判若两人。

换了几次马车,混在一群旅行者中间,兄妹二人终于逃到了与母亲约定的伊顿城。

看见心爱的一双儿女安然无恙的出现,被焦灼折磨的莎拉惊喜的叫出来,搂住两人失声痛哭。

绝处逢生的艾利同样激动,奥薇微笑着吻了吻母亲泪湿的颊。

第61章 伊顿

伊顿是一座古老的城市,统领这座城市的是索伦家族。

这个家族把持整座城市已有近百年,产业遍布工厂,剧院,商业作坊,手工店铺等各类行业,即使在帝国最动荡的时刻,索伦家族仍然稳如磐石,连强势的执政府都不得不暂时放任,这种半独立的境地正是奥薇选择的原因。

一家人在城市中安顿下来,艾利积极寻找工作的机会,实心眼的小伙子对欠下的金币愧疚难安。莎拉也在考虑替人洗衣,以在最短时间内偿还拉斐尔先生的恩情,对此奥薇正在设想合适的理由劝阻,毕竟过于辛劳无益于莎拉的身体。

平静的生活似乎再度来临,但一场意外带来了新的变数。

色彩斑斓的皮球滚到脚下时,奥薇正在佣工处询问。碰撞让她低下头,发现是一枚孩子的玩具,不由微笑,拾起来递给几步外的物主。

接过皮球,小女孩仰起头,黑亮的眼睛宛如葡萄,张着花瓣一样的唇惊叫出来。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低议,奥薇退了一步,拉低了兜帽。

在外的时候她习惯垂下眼避开人们的视线,却被小小的孩子发现,无意中叫破。

不理会她的退避,小女孩兴奋的追上来。“珍妮你看,好漂亮的颜色。”

孩子身后的伴妇赶上来,看见奥薇,一把抱住小小的身体。“芙蕾娜小姐,别看,那是不祥的眼睛。”

“怎么可能?”芙蕾娜扭动身体,试图摆脱伴妇的控制。“珍妮,我就要她。”

“芙蕾娜小姐。”妇人试图劝说任性的小主人。“她不行,爵爷不会同意,她是会带来厄运与不祥的人。”

“我不!”芙蕾娜任性的尖叫起来。“父亲说我可以自己挑选女仆。我要她!”

珍妮额头渗汗,被蛮不讲理的孩子弄得束手无策。

“谢谢你,我真的不合适。”奥薇蹲下来,平视着年幼的女孩,微微漾起笑意。“抱歉,祝你挑到一个更好的侍女。”

美丽柔和的笑容令芙蕾娜呆了一下,挣脱珍妮抱住了奥薇的脖子,像一只黏人的小狗。“不,我要她,珍妮我要她!你说过这里的人都可以。”

这确实是雇佣所,可芙蕾娜小姐却偏偏选中了最不合适的一个,珍妮怎样哄劝都无效,求助的望向了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显然发现了异况,车门开了,走下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一把抱起芙蕾娜,相似的轮廓轻易就能辨认出是一对父女。

“我的小公主怎么了?”男人疼爱的打趣。“瞧瞧你的红鼻子。”

主人出面,珍妮松了一口气。“爵爷,芙蕾娜小姐坚持要选一位不适合的女孩做贴身女仆。”

“芙蕾娜为什么选她?”男人扫了一眼裹在长斗篷内的女孩,低头询问小女儿。

芙蕾娜孩抽抽搭搭的回答。“我喜欢她,眼睛很美,看起来又很干净。”

奥薇失笑之余又有些温暖,除了家人,这天真的孩子是第一个赞美这双眼睛的人。

“爵爷,她的眼睛不……”珍妮坚持说明。

见奥薇脚步移动,已经要钻出人群,芙蕾娜大哭起来。

男人打断珍妮,一句话拦住了引起争端的女孩。“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两名侍卫拦住了路。

豪华的马车,强势的命令,不容拒绝的贵族,奥薇静默了一下,掀开了遮脸的兜帽。

长睫下一对绯红色的眼睛,引起了一片哗然。

片刻之后,在周围充斥的不祥、灾难、鲜血等字眼中,奥薇再度罩上了斗篷。

“父亲,她很漂亮对吗?我可以要她吗?”芙蕾娜满怀希望的看着父亲。

“如果芙蕾娜真的想要。”男人揉了揉小女儿的头。“有什么不可以呢?”

一旁的管家不赞同的劝谰。“爵爷,传说红色的眼睛会招来灾祸与厄运。”

男人笑起来,把破涕为笑的女儿高高抛起又接住,漫然的语调带着傲慢的自信。“只要芙蕾娜喜欢——至于厄运,索伦家不怕那种东西。”

索伦公爵是个三十余岁的英俊男人。

他智慧狡诈,心机深沉,平素宽和待人,必要的时候又冷酷无情。同时风流自赏,爱好鉴赏名马和美人,妻子病逝后他情人无数,宅邸整日宾客盈门,舞会欢宴不断。芙蕾娜是他最小的女儿,颇得宠爱,衣饰饮食几乎可以比肩公主。

在伊顿城的统治者家做女仆,奥薇并不情愿,但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好在工作只是陪伴芙蕾娜,索伦身边美人众多,夜夜新欢,几乎难得一见,让她略微放下了心。

“奥薇,我想穿那条蓝色的纱裙。”

“奥薇,我讨厌吃苹果派。”

“奥薇,我想到园子里去摘花。”

“奥薇,我一点也不想上钢琴课。”

“奥薇奥薇……”

……

不到一个月,索伦家上下都清楚,芙蕾娜小姐喜欢新雇的女仆。渐渐的,人们见惯了绯红的眼睛,私下的议论逐渐消退。

奥薇折起公爵小姐换下的衣裙,端起用完的餐盘,芙蕾娜已经拉着她。“奥薇,陪我去钢琴课。我讨厌若拉老师,过一会我装作晕倒,你就把我抱出来,然后我们去花园玩。”

奥薇啼笑皆非,半蹲下去替她整理发饰。“为什么?你不喜欢钢琴?”

芙蕾娜喜欢奥薇这样平视,仿佛被视为成年人般对待。“我喜欢,可若拉总是说:小姐,你的手指应该再跳跃一点,背挺直,你节奏太快,你又弹错了……”老气横秋的模仿完女教师刻板的腔调,芙蕾娜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她总是挑刺,真讨厌。”

奥薇莞尔。“这样的话确实讨厌,可放弃练习又很可惜,我觉得你那首舞曲弹得非常动听,半个月后的聚会一定能让莉丝小姐大吃一惊。”

芙蕾娜睁大了眼。“你觉得我能胜过莉丝?”胜过那个鼻子翘到天上的二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见若拉私下夸你很有天份,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奥薇看看左右,压低声故作秘密。“就是不太认真。”

芙蕾娜涨红了脸,得意又略为惭愧。“若拉真这么说?”

“当然。”奥薇牵着小女孩在琴房外停下。“上课时间要到了,需要我告诉若拉你近期身体欠佳,请她缩短课时吗?”

“呃……”芙蕾娜改变了主意,声音细如蚊讷。“还是不用了。”

绯红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替孩子打开了门。

静静在琴房外等候,走廊经过了几个贵族,奥薇依礼屈膝等候对方走过,一个女人却停下步履。“你是那个不祥的女孩?”

一把扇子抬起了奥薇的下颔,美艳的贵妇似乎是索伦公爵众多情人之一。“的确是一对让人厌恶的眼睛。”

奥薇没有说话,女人语气不善的质问。“你是哑巴?”

“抱歉让夫人不快。”奥薇习惯了冷漠与敌视。

贵妇眼神轻鄙。“在你招来灾祸前,我会劝爵爷把你扔出去。”

“谢谢提醒,你可以走去了。”索伦公爵自走廊另一头走来,语气慵懒。“这里不欢迎你。”

“你赶我走!?”贵妇不敢置信。

“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变了心的男人十分无情。

“你又看上了哪个女人?”原本想以温柔和蜜语挽回,却被爱人的率性刺伤,贵妇变得激动起来。“盖丽?依琳?还是朵蒂那个贱人?”

索伦公爵略一皱眉,相当不耐。“与你无关,请注意你的身份和用词。”

显然昔日的爱人已经满心厌弃,贵妇人眼中盈满了泪,一腔愤怒却无法发作,瞥见一边的奥薇,迁怒的甩了一掌。“都是你带来的厄运!”

一声脆响,而后是一声尖叫。

尖叫的是芙蕾娜,听见外边吵闹而拉开门,正看见心爱的侍女被打,公爵小姐愤怒欲狂。“你竟然打奥薇!”狂怒的小女孩抓乱了贵妇的衣服,扯掉了高高的假发,惹来连声尖叫,混乱的场面令公爵头疼不已。

直到被奥薇抱回房间,芙蕾娜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噙着泪摸着侍女的脸。

“可怜的奥薇,那个假惺惺的女人真恶心,下次遇见我一定撕烂她的衣服。”

“谢谢你,芙蕾娜。”奥薇轻柔的安抚,尽管平白被卷入了一场风波,心底却因孩子的举动异常温暖。

哄得芙蕾娜睡着了,奥薇返去收拾遗落在琴房中的曲谱。

琴房空无一人,钢琴老师已经离去,她微倦的在琴凳上坐下,目光掠过光滑的黑白琴键,泛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大理石桌上的水晶瓶盛开着大捧郁金香,色泽娇艳缤纷。

一个女人在窗前弹琴,精致的花边衬得肌肤犹如象牙,指尖轻快的跳跃,悦耳的琴声如泉水流泻,时而抬起眼看着她微笑。她趴在软椅上听,心情甜蜜而安适,甚至还记得母亲发上的香气,与明媚的阳光同样美好。

琴房的阳光渐渐转暗,一如那些美丽的日子在时光中无声的流逝,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她合上琴盖,回复到了现实。

“你喜欢钢琴?”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索伦公爵不知何时倚在琴室门边。

奥薇微微一惊,起身行礼。“我来替芙蕾娜小姐拿曲谱。”

索伦公爵沉默了一会,叩了叩琴盖。“你可以在其他人不用时使用琴房。”

奥薇婉谢了意外的施恩。“多谢爵爷,我不会弹琴。”

公爵手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她的脸,奥薇立即退了一步。“之前的事很抱歉,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向那位夫人致歉。”

无形的拒绝令气氛僵了一刻,索伦公爵冷笑了一声。“致歉?你做过什么?”

沉寂了一会,公爵若有所思。“你倒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看来我雇到了一个聪明的女仆,这可真是……难得。”

第62章 墓地

步出审判厅的秦洛被拦住了去路,近卫官威廉恭敬的行礼。

“非常抱歉打扰,请原谅,我们实在找不到执政官阁下,而这封急报又必须尽快呈送。”

秦洛一愣,随即醒悟,正值西尔一年一度的祭扫日,难怪最亲近的部下也找不到修纳。秦洛叹了一口气,接过信封钻进马车,扬声吩咐车夫。“去城郊的平民墓园。”

不论何时,墓园永远是那样安静。

这里埋葬的人太多,守墓者也不甚尽心,参差不齐的杂草遍生,看上去有几分荒凉。

有些墓碑相对精致,缀饰着色彩鲜丽的瓷像或青铜雕塑,有些则朴素得迹近寒酸,仅有石板勒记。这是属于逝者的世界,无论生前抱有怎样的遗憾,拥有怎样的声名地位,死亡都给予了永久的安眠。

秦洛走过一座座坟墓,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

一座朴素的墓前盛放着大簇纯白的蔷薇,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年轻的执政官冷峻苍白,毫无笑容。

尽管处理事务仍与昔日一般利落高效,气息却日渐冰冷,仿佛对生活失去了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