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倒着五六具尸体,越靠近最后一扇门越多,侍卫都清楚,那是公爵幼女芙蕾娜的房间,每个人都知道绝望而冰冷的结果。

门,没有推开。

两个侍卫合力,终于推翻了顶门的桌子,破烂的门板轰然倒下,砸在了门内层叠的尸体上。

“呀!”喜悦的童稚惊呼犹如奇迹。

芙蕾娜被奥薇放下,扑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侍卫们目瞪口呆,望着一片狼藉的房间。

敌人的尸体几乎塞住了门,绯红眼睛的侍女在数步外静静伫立,小巧的脸庞毫无惊惧,棉布睡裙下摆溅满了褐红的血渍。

紧紧搂住幸存的爱女,索伦很快中激动中平复,发出冰冷的质问。“你是谁?”

奥薇并不意外公爵还活着,从心底替芙蕾娜庆幸。“芙蕾娜小姐的女仆。”

这一回答在索伦听来形同讽刺,公爵脸颊紧绷,目中透出杀机。

奥薇略一屈膝。“既然小姐平安的见到了爵爷,请容我离开这座府邸。”

芙蕾娜被猝变的场面吓住了,死死拉住父亲的手。“不要!奥薇一直在保护我,她很好!”

奥薇叹了口气,一夜间体力消耗极剧,她已不想再斗一场。“抱歉,我无意与您冲突。”

索伦公爵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又看着绯红眼睛的少女。

“你到底属于哪一方?是谁的人?”

“您无须过多怀疑,我仅是一个侍女,无意卷入任何争端,若非您不准许,我早已离开伊顿。”

鹰隼般的眼眸犀利的逼视,索伦静默片刻,忽然道。“带芙蕾娜一起走。”

奥薇神色微变。“爵爷是什么意思?”

“带她找地方躲起来,我会在安全后去接她。”索伦公爵仿佛在下一道命令。

“请原谅,既然把小姐平安的交给了爵爷,她就不再是我的责任。”奥薇错愕之后立即拒绝,公爵的敌人是执政府,她可不想连累家人被帝国通缉。

“我从未接受辞职,所以你仍然是索伦家的女仆。”即使处境极为恶劣,索伦公爵依然强势。“我现在的处境无法带着芙蕾娜,她必须由你照看。”

“很抱歉,您的命令对我无效。”清丽的脸庞再也没有属于侍女的谦卑,仅余一份冷淡的漠然。

“那么请托?”僵了一瞬,索伦调整了用词,倨傲的姿态稍低。“我书房架上有一座雕像,往右扭三下可以打开暗格,里面的珍宝都可以给你,条件只有一个——让芙蕾娜活下去。”

见她仍要拒绝,索伦截口。“其中有枚黑色的盒子,藏着休瓦史前遗迹中发现的晶石镜片,能改变瞳孔的颜色。”

改变眸色的晶石镜片?

奥薇怔了一下,踌躇片刻,终于接过已经在疲惫中陷入昏睡的芙蕾娜。

“好好照料,别让她有半点意外。”索伦爱怜的看着小女儿,语声变得极冷。“否则不论你是谁,都会后悔不该出生。”

第64章 酷刑

莎拉紧紧抱住女儿,焦灼了一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同样悬挂的艾利也松了一口气。“可怜的奥薇一定吓坏了,听说索伦家族血流成河。”

“我很好。”奥薇无暇多说。“艾利,上次让你准备的东西?”

“都弄好了,马和马车都寄放在店里,你到底要做什么?”艾利困惑不解。

“艾利,你去把马车赶回来,妈妈去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即离开伊顿。”

莎拉惊呼一声。“为什么?我们刚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

“伊顿很快会陷入战争,我们必须马上逃离,越快越好。”没时间细说,奥薇拉出躲在身后的芙蕾娜。“这是索伦公爵的小女儿,暂时由我们照料。”

莎拉和艾利同时噤声,难以置信的瞪着穿蕾丝花边睡衣的女孩。

牛奶般细致的肌肤,骄矜优越的气质,无一不显示这个孩子是真正的贵族,公爵大人的千金竟然被奥薇偷偷带回家,让尊贵的小姐屈尊在简陋陈旧的破屋,一思及此,莎拉几乎昏了过去。

即使在逃出城的马车上,莎拉仍忍不住结结巴巴的使用敬语,被奥薇制止。

“索伦公爵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为了芙蕾娜的安全,请对外称她是我和艾利的妹妹,您的另一个女儿。”

“可这太不恭敬,恐怕会招至……”对贵族的天然敬畏令莎拉心怀恐惧。

“这是公爵的意思。”奥薇明白怎样的说服最有效。

莎拉仍然疑虑重重,粗神经的艾利反而很快接受了事实,将换上粗棉布裙的芙蕾娜当成小妹妹照顾。由于惊吓和陌生的环境,芙蕾娜依在奥薇身边寸步不离,几乎成了一个小影子。

在一家人逃出伊顿的第二天,执政府军开始进攻仍在索伦公爵控制中的城市,索伦在极短时间内封闭了伊顿,拒绝投降,凭借实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战况十分激烈。

月余的围攻后,执政府军倚仗兵力优势拿下了伊顿,关键的对手索伦公爵在沦陷的混乱中消失。幸存的伊顿人在执政府军的管制下打扫满目疮痍的城市,洗清街道上的鲜血,重建引以为傲的家园,索伦家族成为逝去的历史,最终将被这座城市遗忘。

没人知道索伦公爵的下落,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对执政府的仇恨,特别通缉令发到了每一个关卡,悬赏的金额足以令平民一夜暴富,可所有举报均属虚假,索伦公爵无影无踪,而载着他直系血脉的马车,正一路西去。

秦洛正与幕僚盘点伊顿战后管制细节,制订律法措施,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副手查看了一下立即报告。“是苏菲亚小姐,她强烈要求面见阁下。”

帝国上层对风向变动极为敏感,执政官以雷霆之势拔掉索伦,又数次拒见维肯公爵的特使,几次会议锋芒直指公爵辖下的行省,下一个目标不言而喻。

如此明显的趋向令昔日人人乐见的苏菲亚小姐屡受冷遇,成了各界精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此次竟然强行闯入,显然矜贵的苏菲亚小姐已心急如焚,甚至顾不得身份仪态。

真是麻烦的女人。

秦洛暗地皱眉,命人将苏菲亚引到偏厅的会客室。

直到长长的会议结束,焦灼难耐的苏菲亚小姐终于见到了司法大臣。

苏菲亚数日之间憔悴了许多,仪态却依然完美无瑕,挺直脊背行了一个优雅而不失骄傲的屈膝礼。“司法大臣阁下,请原谅我以如此失礼的方式求见。”

不同于其他人的冷待,秦洛姿态亲切而随和。“我能理解,苏菲亚小姐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

“您说的对。”苏菲亚很清楚秦洛的友善仅仅是乔装,索性直言。“我代表我的家族而来。”

秦洛目光一闪,礼貌的微笑。“哪个家族?哦,是指维肯公爵?”

尽管她的生父何人已是公开的秘密,但秦洛的刻意发问令苏菲亚恼红了脸,深感羞辱却只能隐忍不发。“您说的完全正确,正因为我的生父是维肯公爵,我才能说服他在政变期间给予我曾经的未婚夫最大程度的支持。”

“当然,我们不会忘记令尊的慷慨。”秦洛毫无诚意的敷衍。

“既然您及执政官阁下还记得我父亲曾经给过的、微不足道的帮助,那么是否依照当时的协议,承诺保证我父亲领地的安全?”

“协议当然有效,但公爵必须服从执政府的命令。”秦洛轻描淡写。“苏菲亚小姐应该明白,一块分裂的领地对帝国危害极重。”

“我们没有不服从,假如是征收赋税,可以重新商议协定。”

秦洛知道这已是极大的让步,相当于上交了财政权,可惜再如何优渥的条件也无法打动心意如铁的修纳。“苏菲亚小姐,我们能感受公爵的诚意,但不得不表示遗憾,执政府更希望能直接统御那里的子民。”

苏菲亚脸色发青,指尖紧紧掐住了掌心。“为什么一定要用战火毁灭!打下一块破碎的领地有什么好处!除了耗掉无辜的生命和大笔金钱,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洛抚了抚鼻子,回避了逼问。“很抱歉,这是执政府的决定。”

“请回答我!至少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谁都明白执政府操控在威望卓著的执政官手中,苏菲亚拒绝这一推诿的借口。“就算念在我曾经为执政官阁下尽过微薄的——如今看来或许是愚蠢的力量,看在我曾经是修纳未婚妻的份上!”

苏菲亚脸庞透出悲凉的讥讽,声音因激愤而尖锐,再也无法维持高贵的仪态,秦洛生出了一线怜悯,默然半晌突然起身。“跟我来。”

阴森可怕的石牢散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重重锈斑上叠印着紫黑色的血渍,令人不寒而栗。冰冷的铁处女、铸满长刺的钉椅、带铁钻的审判席、烤脚的火箱、神罚尖凳、铁勾长锯……

当看到石牢最深处的一个人,苏菲亚头发几乎竖起来,肌肤起了一层层寒栗。

那个垂死的人被捆在木架上,焦烂的肢体怵目惊心,肥硕的身体上有无数狰狞的伤口,一群苍蝇围着嗡嗡的叮咬,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这不成人形的可怜虫竟然还没死,在听见脚步声时反射性的蠕动,仿佛想躲掉再一次的施刑。

“认识他?”秦洛翻了翻木桌上的受刑记录,似乎没看见苏菲亚几欲呕吐的反应。“维肯公爵的得力下属,审判所最擅长用刑的班奈特法官,大量稀奇古怪的酷刑发明者,还有一项奇特的爱好,收藏身份高贵的受刑者的身体器官。看完他过去的审讯记录,我得承认他对凌虐犯人一事极具天份。”

苏菲亚忍住反胃,强迫自己又看了一眼,终于依稀记起,这张面孔的主人时常带着殷勤的笑容出入公爵府。“你们想从他嘴里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让他感受一下曾经使用的刑罚而已。”秦洛的脸庞在阴森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残冷。“班奈特法官的三位助手好命的先去了地狱,他本人至少还得再活两个月。”

“纯粹以折磨为乐?你们简直疯了!”秦洛语意的残酷令人不寒而栗,苏菲亚既厌恶又恐惧。

“酷爱折磨的是班奈特,别把我跟这杂碎相提并论。”如此场景下还能说话,这位公爵小姐可算意志坚强,秦洛终于挑开话头。“或许你不知道,修纳曾经有一个爱人。”

苏菲亚不解其意,但很庆幸话题的转移。“不可能,我认识他已有多年,从未听说他有过恋情。”

“因为那女人已经死了。”秦洛叩了叩污渍斑斑的记录,“她救了他,而后自己进了监狱,这是她的受刑记录,由班奈特亲自拷问,历经六个月后才被处死。”

苏菲亚颤抖起来,痉挛的抓住裙摆。“这是修纳的安排?”

“是我的安排,修纳没见过这份记录。”秦洛冷道。“他看了会发疯的。”

“我不明白……这与……”

“进行拷问的是班奈特,但授意者是你父亲,我想现在你该懂真正的原因,修纳要维肯公爵死。”

无情的话语斩断了最后一丝希冀,令苏菲亚彻底绝望。

秦洛毫无怜悯的说下去。“政变前迫于形势我劝他向你求婚,隐瞒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如今修纳洞悉了一切,自然也到了清算的时候。”

“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对付一个女人!这毫无价值,绝不可能……”苏菲亚虚弱的反驳,心神摇摇欲坠。

“价值?当然有,假如班奈特拷问成功,蔷薇林氏全族都会被送上绞刑架,你父亲就能顺利的剔除林公爵这一政敌,他曾对此寄予厚望。”秦洛阴寒的讥讽。

“指证……林公爵……她究竟是……”苏菲亚精心养护的指甲折断在掌心。“……她是谁?”

“她是林毅臣唯一的女儿。”秦洛沉默了一刻,有一线黯淡的惋伤。“和你一样,是一位公爵小姐。”

第65章 乱兵

替熟睡的芙蕾娜盖上毯子,奥薇轻手轻脚的钻出了帐篷。

一道从伊顿逃难出来的人散落在方圆几十米内,男人们低议着明天的路程,女人们在篝火旁缝补。沿途的劫匪和乱兵令人忧虑,更不知未来何处,连孩子都感染了大人的情绪,变得乖巧安份起来,蜷在父母身边沉睡。

深蓝的天幕上嵌着无数星芒,点点篝火映着夜宿的人,宛如一副安静的油画。

一个女人抱来一卷毛毯,奥薇收下来,递过半袋面粉,女人回给奥薇一个感激的笑,接过去飞快的钻回自己的帐篷。原始的以物易物在逃难中成了常态,预先准备的莎拉一家物资还算丰富,数日间以食物换了不少东西。

收起软毯,又整理了一下东西,夜色渐渐深沉。

奥薇下意识的抚了抚眼睛,见所有人都已休憩,回到帐中对着镜子低下头,指尖一掠,指上已多了一片薄薄的弧形晶片。镜中呈现出奇异的景象,清亮的眼眸一只绯红,一只却是深褐。她看了片刻,取下了另一枚镜片,小心的收起来,重又现出一双红眸。

来自索伦伯爵的镜片异常珍奇,轻易即可转换眸色,替她解决了过于受人注目的麻烦,艾利和莎拉为之惊奇了许久。唯一的缺憾是十余小时后必须摘下,否则会磨得眼睛发疼。

莎拉从火边回到帐篷,将补好的衣服放入行囊,脸上难掩疲倦之色。

“妈妈,你先睡吧,我去叫艾利回来。”

莎拉望着女儿的眼睛,有些迟疑。

奥薇莞尔一笑,抓起斗篷。“其他人都睡了,守夜的人我会避开,没关系。”

奥薇缓步向树林深处走去,长长的草叶轻晃,芦苇中隐约有青蛙在低鸣,走了半晌耳畔听见水声,顺着小溪她找到了艾利。

潺潺的溪水在月光下像一条蜿蜒的银练,伫立着一人一马。见到妹妹,艾利牵着马走过来,马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刷完的皮毛十分顺滑,奥薇随手抚了一下,棕色的健马侧过头,亲昵的舔了舔手心。

“奥薇。”艾利唤了一声。

绯色的眼睛在月下成了深红,静静的抬起长睫。

“我很高兴。”艾利叹了一声,满心怜爱。“以后你再不会因为眼睛而受歧视了。”

奥薇笑了。“谢谢艾利,你和妈妈一直都这么好。”

“知道吗?你小时候经常为此而哭,怕我因为你而和别的孩子打架,总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想起久远的往事,艾利有些伤感。“那时我常想,如果神灵能给你换一双眼睛多好。”

奥薇温柔的看着他。

“我还曾经想,假如我不是哥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娶你,一直照顾你。你是那么善良体贴,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艾利笨拙而柔软的安慰。“别去听那些蠢话,我们的奥薇配得上最好的人。”

“有你和妈妈在身边,我现在很幸福。”

艾利揉了揉妹妹的头。“你性情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像过去那么爱哭,变得坚强又独立,还反过来安慰我和妈妈。”

奥薇突然垂下眼,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忘记过去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艾利牵着马和妹妹并肩走回宿地。“其实这样很好,妈妈放心多了,只需要再找个好小伙子做丈夫,你一定会幸福。”

“艾利自己还没有妻子呢。”

艾利不理她的话,认真的建议,“没发现近几天车队里的男人都在对你献殷勤?或许你该好好留意一下,挑个合适的小伙子去散散步。”隐去了红眸,奥薇的美貌终于散发出惊人的诱惑力。

“艾利,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头了。”见他一本正经,奥薇忍俊不禁。

艾利不打算放弃劝说的良机,一路喋喋不休,“说真的,你不觉得有几个小伙子很不错吗?比如今天帮你打水的,还有下午找你借皮绳的,再有钉帐篷的时候……”

奥薇突然停下脚步,倾听前方的动静。

凝重的神情令艾利不由自主的噤声,侧耳细听,风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艾利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奥薇先动了。

她的脚步很轻,又极迅速,轻盈的像林间穿行的风。

艾利追不上又不敢呼喊,急得冒汗,及至看到宿地的火光,奥薇在林边停顿了一刻,随即冲到半塌的帐篷边,抱住了昏迷的莎拉。

宿地一片狼藉,散落着衣服和各类物件,行囊全被粗暴的翻出来挑散,地上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几个垂死者在抽搐呻吟,几个年迈的女人瑟瑟发抖,只会惊悸过度的抽泣。

“妈妈!”艾利冲上来,惊骇的发现母亲腿上鲜血淋淋,横着一道长长的刀口。

奥薇用布条勒住莎拉的伤腿止血,将母亲移交给艾利,冲进帐篷翻找伤药。

直到干净细致的上药敷扎完毕,莎拉发出了微弱的呻吟,从昏迷中悠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