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水罐,奥薇揽住孩子小小的身体。“他们需要一名侍女。”

“可所有事都是你做。”芙蕾娜满心不快的依偎着她。“我不喜欢他们,我讨厌奥薇这么忙。”

奥薇吻了吻粉嫩的颊,心底温暖而柔软。

芙蕾娜皱起小鼻子。“奥薇,等我和父亲见面,一定让父亲把你买下来,只做我的侍女。”

“谢谢芙蕾娜小公主。”奥薇失笑,柔声轻哄,“你能先回去等我吗?我整理完餐具就回去。”

芙蕾娜点点头,乖乖的沿着来路走回,奥薇看着小身影消失在草丛中,才又蹲下来清洗杯碗。

芙蕾娜踢着石头回到宿地,拉斐尔和以撒一边,林晰在另一头,明明是同行却并不亲近,多半时候气氛沉寂。

拉斐尔在写信,以撒或许极其无聊,示意芙蕾娜走近,小女孩审慎的观察了一会,才慢慢走去,抚了抚裙子坐下。

“吃糖吗?”以撒摊开手,魔术般变出几颗漂亮的糖果,精美的糖纸闪闪发亮。

娇嫩的小脸带着狐疑,谨慎的没有接话。

以撒带着微笑诱惑。“如果想吃就告诉我,那样我才会给你。”

芙蕾娜的回答出人意料。“如果你想给,根本不必我说。”

看来碰到了一条不易上钩的小鱼,以撒低笑出来,大方的把糖放进孩子手心。“好吧,你赢了。”

芙蕾娜拿到糖果并没有吃,低着头把玩糖纸。

“想你父亲吗?”对林晰所提到的索伦公爵,以撒相当有兴趣。

芙蕾娜看他一眼,半晌才点点头。

“抱歉,这一阵必须赶路,可能会有点辛苦。”

遥望着小溪的方向,芙蕾娜答非所问。“你会欺负奥薇吗?”

以撒莞尔。“我看起来有这么坏?”

“奥薇很好,可是常常有人想欺负她。”芙蕾娜转回目光,情绪有点低落。“你们也讨厌她的眼睛?像其他人一样?”

以撒扬了扬眉,不以为意。“红色的眼睛很特别,但也只是不常见而已。”昔年他曾随船队出海,历经不少国家,早已见惯了眸色殊异的人。

“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那么该对她好一点。”芙蕾娜的语气像个大人,一本正经的告诫。“没有比奥薇更美好的人了。”

“谢谢你的忠告。”以撒忍俊不禁,戏谑的调侃。“可爱的小姐,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奥薇?”

芙蕾娜认真的想了想。“她是最美丽的天使,既强大又温柔,一直守护着我。”

以撒大笑起来,眼神漾起一丝嘲弄。

善良?美好?不过是温柔面具造就的表相,这幼稚的孩子被身边人卖掉却还不自知。世上哪有满手鲜血的天使,大概唯有单纯愚蠢的小女孩,才会把魔女看成纯白无暇。

听出笑中的轻蔑,芙蕾娜生气的闭上嘴,拒绝再与以撒交谈。

林晰忽然开口,打断了以撒的游戏。“维肯公爵近期谴使者向沙珊示好。”

以撒目光一闪。“他很害怕。”

林晰淡道。“没错,他想与林氏联合对抗执政府。”

“显然维肯公爵在修纳身上的投资彻底失败了。”以撒深为有趣。“我记得林氏和维肯曾是政敌。”

林晰轻描淡写。“那是过去,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共同的强敌。”

“朋友的确是越多越好。”以撒莞尔,看来林晰已决定与维肯合作。“那么林氏打算出兵保护公爵的领地?”

林晰一晒。“他确实提出了请求,可惜那一带的地形不利于防守,假如执政军进攻,我建议维肯公爵放弃它,退到沙珊行省。”

以撒了然洞悉,微微浅笑,并不点破。

与其分兵御敌,不如守护一方,就算林晰对维肯的合作条件感兴趣,也只会选择坐视不理。等敌人把穷途末路的公爵赶过来,一切自然落入囊中,林氏的年轻族长深谙守株待兔之道,以撒闲谑。“假如维肯公爵坚持凭实力对抗执政军……”

林晰对维肯公爵的军事能力不抱任何期望,不假思索而答。“他赢不了修纳。”

以撒扬了扬眉。“听说维肯公爵招募了大量雇佣兵,还重金聘请了苏曼国的退役将官统领。”

林晰眉间多了一丝戾气。“除非他的对手不是修纳。”

以撒生出了兴趣。“听起来你很了解他。”

修纳发迹的传闻无数,几乎被渲染成神一般的存在。

林晰沉默了一会,无表情的开口。“修纳出身低下,但少年时已野心过人,甚至混进了皇家军事学院。他心性坚韧、意志顽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见过最难以捉摸的人。”

以撒静听,神色透出思索。

“凡登之战他曾派出数个小队送死,用鲜血麻痹敌人才得以成功,事后却只字不提;科佐是他的旧友,正是科佐的推荐他才得以成为土伦一战的指挥,最后修纳却暗中挑动,将恩人送上了断头台;维肯为他的政变贡献了大笔金钱,可一登上执政官之位他就取消了与公爵私生女的婚约。”林晰神色阴霾,语调冰冷。“我十七岁认识他,直到数年前才明白,他的目标是不断攀爬,直至登上最高位,其间死多少人,流多少血,手段何等卑鄙无耻,他根本不在乎。”

以撒有一丝钦赞。“修纳确实冷酷,但也相当聪明,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林晰冷笑。“他是个天生的投机者、冷血的政治家,将盲目的民众玩弄于股掌,却博得了众口一词的赞誉,真是可笑。”

林晰对执政官极其仇视,这不足为奇,毕竟上一任林公爵便是亡于修纳之手。

以撒适时转了个话题。“关于新能源有没有更多消息。”

“执政府打下休瓦基地之后软禁了神之火项目所有研究员,连调任的都被控制起来,得手难度很大。”执政府严密防护让利兹人无隙可乘,林晰表面流露出遗憾,内心隐隐欣然。

“休瓦基地真不可思议。”以撒仿佛不经意的闲谈,“听说那里还有一些秘密,级别更在神之火之上。”

林晰不动声色。“恐怕是议会那些死老头搞出来的把戏,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你要的是神之火,其他的一概无关。”

以撒优雅的淡笑,不再言语。

第70章 赎买

奥薇是个完美的侍女。

沉默顺从、细致聪慧、懂得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绝不多一份逾越。她似乎能预先知晓他人的需要,将一切安排得无可挑剔。

以撒很满意,也就更惋惜,以致问出在拉斐尔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拉斐尔,我和林晰谁更亲切。”

拉斐尔呆了一下。“当然是您。”

“说实话。”以撒不需要恭维的饰词。

“我发誓这是事实。”拉斐尔由衷道。“不管是形象还是气质,您都比他更易得人好感。”

林晰虽然俊秀却不苟言笑,气息冰冷,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和他看上去谁地位更高?”

拉斐尔毫不犹豫。“当然还是您。”

以撒微哂,自知问错了人。

奥薇为什么选择三个人中最不易接近的林晰?

难道拉斐尔留下的印象过于恶劣?又或是她排斥利兹人?她是否清楚林晰真正的身份?

支颐望向远处纤细的身影,以撒若有所思。

林晰与以撒半途分道而行,奥薇受令与以撒同行,十余日后,一行人抵达了拉法城。

拉法人用性命和鲜血捍卫了这座城市的独立意志,成了西尔国的真空地带。之后商人们发现了绝佳的机会,大量资金流入这座冒险者的乐园,自由之都被金钱的气息熏染,充盈着各种欲望。

黄金矿藏、宝石香料、军火武器,林林总总无所不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各色交易,人类所能想到的,渴望的一切均能在这里找到,独立的都市拥有奇异非凡的魅力。

芙蕾娜带着异地的新鲜感好奇的打量,以撒观察着街市,留意着市井中的闲谈,偶尔与拉斐尔低声说几句。以撒成熟俊朗的外表过于出色,随从拉斐尔衣着精致,芙蕾娜年纪虽小,顾盼间却有天生的矜贵,在这样过于引人注目的旅伴之侧,尽管有长斗篷的遮掩,还是有人发现了奥薇的红色眼眸。

低低的议论和闪烁的目光频频出现,奥薇把连帽斗篷又拉低了一点。

“真糟,看来有点麻烦。”以撒觉察到周围的视线,蹙了一下眉。

类似的指点见得太多,奥薇已习以为常。“很抱歉。”

以撒宽容的微笑。“我是自言自语,无意指责你。”

他当然是有意,否则岂会轻率的出口,奥薇心下了然,一径保持沉默。

以撒似随口而问。“你对所遭受的无端非议有何感想?比如把红眸与不详、厄运、灾祸之类联系起来,你相信吗?”

“或许。”

“或许?”以撒扬了扬眉。“你不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奥薇抬起眼看着他,不动声色。

以撒脸庞温柔而亲切,话语充满理解与诱惑。“不觉得这些愚蠢的歧视很可笑?只为与生俱来的一点不同,就对你恐惧轻蔑,疏离排斥,无视你的能力、聪慧与美丽,没想过有一天改变这不公平的一切?”

奥薇笑了笑,不予置评。

以撒并不放过,“不介意?还是已经麻木?”

她淡淡的回答。“谢谢您的仁慈和同情,我已经习惯了。”

以撒没有再说话,目光多了一丝研判的意味。

芙蕾娜听见对话,仰起头真诚的插嘴。“我喜欢奥薇的眼睛,再没有比这更漂亮的红色。”

奥薇抚了下芙蕾娜的小脑袋,唇角勾起了柔美的弧度。

颜色无非是内心世界的投映,红色的不详来自于人们对血与火的恐惧,在纯净的孩子看来却是鲜艳的宝石。从承接这具身体的那一刻起,她永远与这双红眸同在,注定将命运之神给予的好与坏一并承担。对此她早已坦然,没有过多的怨怼不甘可供以撒利用。

一家装潢气派的珠宝店,以撒拿起一枚戒指端详,没有理会店主滔滔不绝的推销,侧头询问一旁的奥薇。“你觉得怎样?”

黄金指环上镶着红宝石,衬着一圈晶亮的细钻,十分华丽耀眼。

“不错。”

没有赞叹没有艳羡,这不太符合以撒的期待,继而抛出更明显的暗示,“很衬你的眼睛。”

奥薇怔了一下,突然笑了,垂睫掩住了波澜。

或许男人都爱这类轻巧的戏言,随口一赞就让女人心花怒放,当年那枚朴实无华的绿晶石,何尝不令她欢喜。

见她的神态有了变化,以撒心底漾起一缕微讽。

芙蕾娜挤上来看了看,大为摇头。“这个宝石太小,颜色也不够纯净,俗气的样式一看就是老女人戴的,一点也不适合奥薇。”

到底是公爵小姐,轻易就能辨出珠宝的优劣,以撒似笑非笑的看着芙蕾娜,放下了戒指。

窘迫的店主很想把小女孩的嘴缝上,在一旁讪讪的解释。“这枚戒指价值80金币,它是纯金的,镶嵌的虽然不是上等宝石,装饰性却一点不差,形状和光泽根本与上等货没两样。”

漂亮的红眸姑娘仅仅是个侍女。

老于世故的店主轻易从斗篷下的裙角质料上分辨出她的身份,显然这位英俊的贵族青年想来一段露水情缘,但大方到送给身份低贱的侍女首饰,未免太奢侈了。

迥异于店主的揣测,以撒另有一番心思。

靠胁迫令人服从很容易,收服一颗忠心却需要相当的技巧,这方面他自信胜过林晰。每个人都有弱点,女人的弱点通常更为明显,不外是对所谓爱情及珠宝的痴迷。

完成了初步试探,以撒微微一笑,“芙蕾娜说得对,它还不够精致,我们换一家店再选。”

带着芙蕾娜是个失误,以撒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兴奋的公爵小姐对每一件珠宝评头论足,能让她稍稍入眼的又价值奇高。他确实打算用一点亲切和适当的馈赠化解奥薇的防卫,但过份贵重礼物显然不在预计范围之内。

以撒当即中断了浏览珠宝店,改为参观奴隶市场。

拉法城有最古老的奴隶市场,直到奴隶法案废除后的现今,仍然保留了部分习俗。

如今被拉到台上买卖的已经不是贫民或俘虏,而是犯有罪行的囚徒。犯人按罪行轻重定价不一,卖出的金额视为赎罪金,交纳后当场就能离开。而无人出价的则被拖上刑台,依法庭判决行刑。

一行人处于奴隶市场拥挤的人群中,亲眼见识这一奇特的拍卖。

有些罪行较轻的犯人被亲人凑钱赎买,另一些重罪犯无亲无故,所需的赎金又极高,几次叫喊无人问津之后,被拉到硎台上砍掉手脚或是被干脆的绞死。

拉法城处理罪犯的方式十分明晰,一切事物都是商品,一切罪行均可以赎买,生与死的微妙差别仅在于是否有足够的金币,唯一的要求是当堂付清。

奥薇以斗篷遮住了身旁的芙蕾娜,避免孩子看到过于残忍的处刑场面,以撒终于获得了耳根清净,与拉斐尔讨论起拉法城的量刑尺度。

“拉斐尔,瞧那个犯抢劫罪的囚徒,处以剁手之刑,赎买金是120金币;这边的矮个囚徒是斗殴致残,处以鞭笞之刑,赎买金是100金币,你认为这代表什么。”

被提醒之后,拉斐尔也觉察到其中的差异。“这里的法令不太合理。”

以撒趣味的分析。“很明显,对侵犯他人财富的犯人惩罚更重,这样的定罪意味着拉法城最为保护的是个人财产,可见控制这座城市的是一群商人。”

“凯希,杀人罪、绞首之刑、赎买金300金币。”执刑者拖出一个戴脚镣的死囚,洪亮的报出金额。

奥薇猛然抬起头,盯住了台阶上的囚徒。

待死的囚徒憔悴肮脏,看上去极为瘦弱,穿着一条破烂的裤子,几乎衣不蔽体,完全不足以引起人群的兴趣,嗡嗡的低议仍在谈论前一个绞首囚徒的死状。

台上的执行者喊了第二次。

“大人!”奥薇顾不得礼仪,一把拉住了以撒。“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你认识?”以撒有些意外的投注了一眼,虽然没有挣开她的手,声调却很冷漠。“想让我救他?凭什么。”大概先前的亲切施与太过,以致让这女人产生了错觉,竟然逾距的提出了非分之求,他或许可以满足,但必须先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执刑官第三次叫喊,无人问津,绝望的囚徒浑身颤抖,被无情的狱卒拖向绞刑台。

“不。”奥薇松开了手,极轻的声音在人群中仿如幻觉。“只是想请您允许我去救他。”

不等回答她已离开他,从人群中挤到台边。“赎买凯希!300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