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根本毫无情绪。“您要让我看什么?”

“关于那位执政官阁下的一点小秘密。”以撒尔雅的轻嘲。“当然不可能出现在帝都报纸上。”

她不懂以撒为何心血来潮,但显然反对不起作用,不再开口,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车内安静了一阵,以撒似不经意的询问。“奥薇,你今年多大。”

她停了一下才回答。“23。”

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以撒道。“为什么需要想一下?”

奥薇的眼睫闪了一下。“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看来你过得很忙碌,还记得生日是哪一天?”

“忘记了。”奥薇说得很自然。“生日对穷人毫无意义。”

以撒挑了挑眉。“听起来真令人伤感,或许我该对你多一点关心。”

“谢谢,您没必要这么做。”

“当然有必要。”以撒姿态轻谑,似调侃又似认真,“亲爱的奥薇,我忽然发现你是那样耐人寻味。”

一座极具吸引力的——宝藏。

马车驶入一幢陌生的别墅,以撒将她带到楼上,指点窗外的隔壁花园。“看那个女人。”

一个年轻漂亮的贵族女人在花园中唱歌,纤指逗弄着笼中的夜莺,一幅平和温馨的画面。

奥薇不明所以,望了一眼以撒,他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歌声渐渐停了,女人从笼中捉出夜莺,但并没有放飞。

她一根根拔下小鸟的羽毛,对惨叫的啼鸣充耳不闻,最后甚至撕下了拍打的双翼,鲜红的鸟血染红了白皙的肌肤,女人神经质的大笑,被闻讯而来的仆人架回了房间。

异常令人不快的一幕,奥薇有些发冷。

“这个女人不正常,但并非天生如此。”动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能感觉到以撒的呼吸。“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一度是上流社会的宠儿——苏菲亚小姐。”

奥薇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有位高贵人士与她订过婚,利用她骗取了维肯公爵资金扶持,成功的踏上了高位——我想你能猜出是他是谁。”以撒轻笑了一声,不无讽意。“在此之后他立即抛弃了她,毫无怜悯的像扔掉一双破袜子。她的父亲也舍弃了她,可怜的苏菲亚小姐被长期软禁,变成了一个疯子。”

俯瞰着花园,以撒的话语不疾不徐。“被他利用的还有公爵的情妇安妮夫人,她在维肯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结果在事变后承受了公爵最多的怒火。这位执政官阁下手段高明,能轻易获取女人芳心,遗憾的是缺少感情,俊美的外皮下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恶魔?这是菲戈?入耳的话语让她有一丝眩晕。

“亲爱的奥薇,尽管你是个美人,但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以撒仿佛戏谑式的警告。“这位执政官阁下除了厌恶绿眼睛,目前恐怕更讨厌红眼睛。如果发现你真实的眸色,别说特赦,他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扔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奥薇的身体一刹那冰凉如雪。“……他……讨厌绿眼睛?”

以撒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淡道。“你没听说?这是执政官阁下公开的秘密。”

菲戈恨她,厌恶她,视她为生命中的污点。

她不懂菲戈为什么憎恨,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她尽了所有努力,却换来这样可笑的结局。

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记忆、温柔、情感、以及她的生命。

神智开始飘忽,灵魂似乎不复存在。

以撒似乎又说了几句,她再也没有回应。

以撒觉出异样,扳过奥薇的肩,美丽的脸庞惊人的苍白。

似乎有哪里不对,却找不出原因,以撒凝视了半晌。“失望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表相迷惑而受伤。”

奥薇侧头望向花园,那个关着发疯了的苏菲亚小姐的空荡精致的囚牢。

以撒拒绝沉默,抬起小巧的下颔。“奥薇,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忠诚。”

她被迫望向他,像一具精致的木偶,空洞的眼眸中一片虚无。

“你的眸色已经无法在西尔生存,我可以带你去利兹。”以撒的声音充满诱惑。“我不会像林晰那样利用你,也不需要你上战场,只要你完完全全的忠于我。”

奥薇依然安静。

以撒在冰冷的唇上落下一记轻吻。“我不介意你过去是什么人,坦白说你让我心动,但如果你始终隐藏,我很难持续信任。”

她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躲闪,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仔细打量她的神情,以撒决定点到即止。“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好好考虑,我等你的答案。”

她很快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某日与执政府的高官会谈归来的以撒意外的得知,奥薇失踪了。

她摆脱了重重监视逃离了别墅,谁也猜不出她去向何方。

这个难缠的、顽固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以撒从来没有如此愤怒。

他立刻更改了住所,将她所接触过的暗谍全部撤换,反复思考一整夜之后,他压下了向执政府告密的冲动。

以撒清楚这样的仁慈是一种愚蠢。

他本该揭穿晶石镜片的秘密,画出惟妙惟肖的画像,让她被整个帝国通缉,再也无法藏匿,直至被天罗地网的追缉擒获送上刑场,执政府会为此欣然致谢,将更有利于他赢取西尔高层的信任。

可不知为何,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86章 交易

修纳执政官是个令人印象鲜明的领袖。

这不仅仅是出众的外表或传奇经历所添加的色彩,而是他的高度控制力。权力并没有让执政官怠惰腐化,深邃的双眸冷锐犀利,凌人的气势蕴着可怕的压力,足以令对手意志崩溃。

一次会谈以撒已经了解为什么詹金斯反复交涉却一无进展,这样的对手绝不会为表面利益而迷惑。

会谈桌对面,修纳态度漠然。“我不认为贵国能提供什么与新能源技术交换。”

“沙珊行省的军力分布、防卫架构、军械储备等等相关的一切。”即使对方反应冷淡,以撒依然保持微笑侃侃而谈。“这些资料能帮助阁下在最短时间解决战争,节省大量物资与金钱。”

修纳不为所动。“听上去不错,可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执政官阁下用兵如神,但战争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对西尔的财力造成了不小的耗损,也牺牲了许多英勇的士兵。”以撒逐一环视各位大臣。“我相信利兹的建议对贵国会稍有助益。”

秦洛不露声色,几位重臣暗中交换了一下视线。

战争确实给帝国带来了相当的压力,长期的胶着对峙代价高昂。

修纳淡淡的扫了一眼。“幸好阁下提醒,我几乎忘了战争为什么持续这么久。”

“您的意愿可以令它立即结束。”以撒技巧的避重就轻。“我们愿与西尔建立长久的友谊。”

“谈友谊还是谈新能源技术?”修纳一针见血的锲入核心。

相较于修纳的尖锐直接,以撒的言辞近于外交家的圆滑。“我们重视与贵国的友谊,同时也对新能源技术颇有兴趣,愿意以一定金钱换取这项技术。”

修纳眉梢一场,话语略带冷诮。“那么无条件停止一切对沙珊的援助,提供情报助我们攻下行省,以利我们与利兹成为友好邻邦。”

无条件?一旁缄默的詹金斯忍不住开口。“阁下在开玩笑?”

修纳波澜不惊。“西尔的政殿只谈国事。”

“那么新能源技术的共享?”相较于詹金斯,以撒十分冷静。

“协助我们攻下沙珊仅仅是缔结两国友谊的基石,以真正促进双方长久而稳定的近邻关系。”修纳一手支颔,轻描淡写的说着外交辞令。

“这份友谊的确非常贵重。”执政官的胃口超出了预计,以撒进一步探测。“利兹能从中得到什么?”

修纳的回答极简洁。“珍贵的信任及和平。”

以撒礼貌的质疑。“和平?能否请阁下稍作解释?”

“想必阁下清楚,我是个军人,习惯以战争解决问题。假如沙珊久战导致帝国动荡,我只能告诉民众,是利兹人导致了一切,种种面临的困境皆来自邻国的阴谋。”修纳脸庞多了一丝嘲谑,带着男人讨论牌局时惯有的漫不经心,“一旦发现挫折和痛苦之源,仇恨会把西尔人拧成一根钢索,而我则必须顺应愤怒的民众出兵,我想利兹大概不会乐见未来这一场景。”

“肆意挥舞战争之剑极可能斩伤自己。”以撒目光冷下来,语气微讽。“或许西尔的战马尚未踏过边界河谷,阁下已陷入政治泥沼。”

修纳展开一个冷定从容的微笑,气势矜傲非凡。“确实有点冒险,但作为不懂政治的武夫,越是困境越相信枪炮的力量。阁下一定也有所听闻,西尔的统帅一贯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非贵族出身的帝国执政官公然以战争进行威胁。

天生贵胄,机敏练达的以撒阁下,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碰到了无赖。

“如果是想激怒对方,你已经成功了,利兹人简直要被气炸了肺。”会谈结束得不甚愉快,秦洛吹了一声口哨,啧啧叹道。“你真想让对方无条件放弃沙珊?而你却什么也不给?”

修纳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远征的相关文件上,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对利兹人而言,沙珊已经变得很烫手,假如远征被我们打下,利兹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造成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倒不如提前把沙珊作为礼物奉送,换取今后的机会。”

“但就算示好也无法确定是否能赢得利益,谁愿意平白付出。”

“考虑到拒绝的后果,利兹会大方一点。”

秦洛客观的评价,“我想这该称之为讹诈,他们未必会接受。”

“要打赌吗?”修纳淡道。“那位利兹特使是个聪明人。”

“假如利兹拒绝,你会发动战争?”

“为什么不?只要有这个必要。”修纳的回答极其冷血。“与其让火烧到自己身上,不如引向别人的花园,对外战争可以极好的转嫁矛盾,又能赢得民众支持,只要能获取胜利,他们会对任何战争狂人欢呼。”

秦洛发自肺腑的感叹。“你真是个天生适合搞政治的混蛋。”

修纳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夸奖?”

“当然,我十分同情你的政敌。”

修纳手边批阅公文,漫然应道。“恕我提醒,那些也是你的政敌。”

秦洛点头,“说的对,真高兴我们是一边的。”

瓜达港是西欧大陆最热闹的海港。

地理上的便利让它散发出惊人的魅力,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商与水手。

带着咸味的海风卷裹着啤酒和烟叶的气息,熙熙攘攘的码头上堆积着小山般的麻袋。市集摆满各地的货物和香料,妓女嘻笑着揽客,水手与白帆混成海港独特的风情。

这里无所不有,鲜艳的珊瑚,璀璨的巨钻,各种珍奇的食物和布料,甚至可以买到苏丹后宫的绝色美人,被长期漂泊的水手视为人间天堂。

“卢卡,别再打牌了,有人找你。”

一只粗壮的糙手无礼的推搡,硬生生把卢卡从牌局中揪起来,不顾他的不悦,男人转头对身边人陪笑。“这就是我说的卢卡,海上最好的领航员,海岸对他就像自家后院的菜地。”

卢卡很恼火,他刚拿了一手足以让对手屁滚尿流的好牌,却被不识相的打断,抬头接到朋友挤眉弄眼的暗示——这是一票大生意。

勉强按下怒火,卢卡望向朋友身边的人,呆怔了一下。

竟然是个美丽的女人,雪白的肤色相当惹眼,披着长长的斗篷,看起来像一个化装潜行的贵族,在嚣闹脏乱的码头上格格不入。

轻柔的声音极其动听,“听说你擅长辨识海图。”

卢卡扭了扭脖子,自豪的吹嘘。“没错,再简单的海图我都能一眼认出。”

一张羊皮卷落入他手中,女人盯着他。“替我看一看这张。”

陈旧的羊皮卷年代极久远,上面绘着海岸线,标注着一些海上通用符号,线条因时光而黯淡。

卢卡仔细研究了一会,神色惊异而迷惑。“这张海图我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西尔国沙珊海岸一带,那里根本无法通行,可这张图……”继续研究了一会,卢卡激动起来。“这张图竟然把暗流礁石全标出来了,如果是真的,简直不可思议。”

女人又道。“如果这张图是真的,沙珊海岸是否能够通行海船?”

“绝对没问题,这张图标得非常详细,就算傻瓜都能通过,西欧的海商会高兴得发疯,这条新路可以让航线缩短数千海里。”

女人从斗篷中探出手,托着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大小让人看直了眼。“这里是三百金币,雇你出海领航。”

码头上前所未有的开价,两个人都惊呆了。

一个醉醺醺的粗汉路过,发现了女人,放肆的试图轻薄。

卢卡正要上前救美,眼前忽然一花,砰的一阵碎裂哗响。

不知她做了什么,醉酒的男人跌进了一堆酒坛,鼻孔溢出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女人收回手,似乎仅仅是打翻了一只酒杯。“很高兴找到你这样经验丰富的领航员。”

卢卡目瞪口呆了半晌,咽了一下口水。“是,尊敬的女士,您的船在哪?船长是哪一位?”

“船很快到港口,至于船长……”

码头一阵突然的喧哗打断了她的话,人群轰然沸腾起来。

一艘沉重的大船缓缓靠上码头,白色的巨帆挡住了日芒,庞大的船身布满火炮,带来令人窒息的威慑,明明挂着商船的旗帜,却拥有强悍无伦的武装。

“是摩根!海船王摩根!”人们交头接耳,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兴奋的神色。

摩根,近十余年纵横于辽阔的海洋,拥有西欧最大的船队,他的凶狠精明传遍了海岸,连海盗都为之避让。

众目睽睽中,海船走下了几个男人,码头的人群退开了一条敬畏的通道。

当先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的肌肉显得体格剽悍,常年的海上生活造就了古铜色的肌肤,正是声名远播的海船王。周围的人群嗡嗡议论,摩根根本不予理会,威冷的眸子一掠,往酒馆门口走来。

卢卡是见惯风浪的水手,对海船王这般传奇的人物心怀悚畏,又唯恐惊吓到年轻漂亮的金主。“女士,我想我们最好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