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最近黎明的心情不错,因为实验室内的全息投影几乎没停下过,可慕元驹却分析不出这些全息投影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以前黎明的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全息投影的变化也不过几种,作为黎明的关键研究院,慕元驹能从黎明的线条波动,快慢等等数据,明了的知道黎明是在高兴、发呆、无聊、或者生气等等。
这回黎明的波动变化却太频繁又变化多端,让慕元驹产生一种古怪的想法:以前他所认为的黎明的情绪,根本就不算真实的情绪,不过是模拟出来骗人的,甚至是可能逗人玩儿的。现在的他,才是真正产生了情绪,和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
只是黎明不愿意让他知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黎明并不会隐瞒什么。
慕元驹觉得那是因为以前的黎明,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所以无所谓隐瞒。现在他有了在乎的东西,自己的秘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秘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慕元驹心里明白,作为Z国的研究员,以一名为国家服务的研究员的身份,去冷眼看待黎明这个研究品的话,得知研究品产生了这种人类的意识,绝对不是好消息。
但是,作为一个个体,个人来说,发现黎明产生了这种近乎人类的欲望和感情,慕元驹内心是感动又高兴的。
☆、092 野兽出笼
人类是感性的生物,长期看着黎明,观察黎明,相比起来他和黎明相处的时间才是最长的,对于这样一个类人的智能能量体的存在,慕元驹对黎明不可避免的产生感情,把黎明看成自己半个孩子,或好友或知己。
发现自己一直浑浑噩噩,被关在一个范围内的孩子,终于醒来了,懂得了感情,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再加上慕元驹本身也是个热爱研究的研究员,发现能量体产生像人一样的意识,就好比点石成金,画龙点睛,给行尸走肉注入灵魂,见证奇迹一样的感动无可抑制的从心底生出。
然而,这一切都是慕元驹的猜测。而这些猜测,配合一些情况,又让慕元驹难得纠结,生出担忧的情绪。
“黎明,你还是不肯把眠眠的行踪告诉我吗?”慕元驹对虚空问道。
回应他的是渐渐起伏的海浪,海鸥在天空飞过,翅膀挥动、以及鸣叫都透着惬意。
慕元驹眉头皱得更紧,非常的无奈。
没错,就是这种情况,才让慕元驹不可避免的担心起来——黎明拒绝告诉他慕眠的行踪,不仅如此,黎明还主动阻碍他找到慕眠。
慕元驹作为科学院的泰斗之一,当然不光光只会研究黎明,也不可能事事都求黎明的帮助。
事实上,除了在慕眠的事情上请求过黎明外,慕元驹再没有私自让黎明为自己做什么。
当奥数比赛现场一出事,慕眠一失踪,慕元驹就用自己的手段去搜查慕眠的所在了。
结果他一无所获,不是被外人屏蔽了,而是被黎明给拦截了。
一发现这个情况,慕元驹当时的心情别提多郁闷疑惑,不得不来黎明这里问个明白,结果黎明根本不说。
从那天起,慕元驹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赖在了黎明这里观察他,以及时不时的和他交流。
只是这回黎明好像真的和他杠上了,不管慕元驹说什么,黎明都没有言语上的回应,唯有全息投影的变化,让慕元驹去猜去想,简直任性!
以前慕元驹一点不觉得黎明任性,还嫌他情绪波动不够大,对研究进展没帮助。现在倒好,波动大了,却直接从睡美人变成了熊孩子。
慕元驹内心也升起几分焦躁,他想可能是被刚刚荀知英的一通电话给影响的,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多大的变化,依旧试图和黎明交流,“……那么,至少让我知道,眠眠还是安全的吗?”
慕元驹打起了感情牌,既然黎明最近情感这么丰富,也许这是一个办法,“我是眠眠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女儿冒险,却一无所知。既然你阻止我去追查眠眠的行踪,我可以不去查,不过我希望你这么做的原因,不是想伤害她。”
这番话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阵轻柔的海风吹到慕元驹的脸上,他甚至还能闻到久违的海腥味,太真实了。
然后,一个充满磁性的男性嗓音传入钻进他的耳朵,又好像是直接响在脑海。
[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
慕元驹一怔,一股寒意直达心底,得到这句回应的他,竟然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语调,太古怪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这是慕元驹第一次听到黎明说话,如果这算是说话的话。
模拟出来的嗓音非常好听,非常的迷人,就算是身为男人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光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声音主人的优秀。
声音好听,语调也温柔,像是在对他述说,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慕元驹甚至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窃笑,在窃喜。
窃笑什么?是窃笑这句话的本身,还是在窃笑听这句话的人?你信吗?你信我真的舍不得伤害她吗?你不信吗?不信我说的话吗?
窃喜的又是什么?窃喜我知道一切,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你不知道的秘密,我知道哦。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黎明第一次说话了,黎明第一次暴露出这么复杂的情绪,黎明第一次……
慕元驹握紧了拳头,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内心的震惊。
他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黎明像个孩子一样,压抑不住的暴露出来,和人述说他的快乐。
是的,是压抑不住想要让别人也知道的那种冲动,才会让黎明开口了。慕元驹确信自己的判断,一直以来黎明都是高深莫测,又仿佛不染尘嚣的淡泊。这次他的反应,就跟玩得太嗨,太兴奋了,忍不住向人吐露心声,炫耀一样。
如果这一切不要联系上慕眠,慕元驹还能冷静,偏偏事实证明,这一切的根本就在慕眠的身上。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慕元驹忍住逼问,忍住暴躁,依旧平静的说道。
[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又一阵海风吹来,声音的主人乐此不疲的重复道。
[我怎么舍得伤害她……]
[我会好好保护她……]
[我答应你了。]
温柔的海风,轻快的笑声,主人窃喜着,恶作剧般,一声一声,轻轻的回荡,最后再也听不清楚。
也许他还在重复的念叨着,只是不再那么渴望被别人听到,向别人炫耀。
只愿自己一个人,再细细的品味快乐的余韵。
此时的慕元驹也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当初就不该向黎明说那些话。
只希望,黎明说的保护,是真的。
黎明说的,舍不得伤害她,也是真的。
忽然,全息投影的光线一暗,天空变成了黑夜,蔚蓝的海也更深得幽暗。
*
几乎是一样的景色中,游轮在海面上航行着。
一个黑暗的隔离室内,传来似人似兽的嘶吼声,伴随着少女的痛呼,灯光大亮。
室内狼藉一片,一个看起来瘦小的身影,却好像豺狼一样,死死把少女压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瞳仁却紧缩着,眼眶内密布了血丝,残暴得不像个人,却又像在死死克制挣扎。
在他嘴上还沾着血,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把嘴边的血都舔进去。
那模样,足以吓哭孩子,连普通的成年人估计都会吓到。
做了这一切的朱雉,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似满足又不满足的喟叹,用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身下。
看不见,看不见啊。可是他知道,他的莉莉丝,就在下面,被他紧紧抓住了。
莉莉丝的血,这是莉莉丝的血,很甜,很甜的。不是第一次吃到了,好好吃,好想好想要更多啊。
可是……可是……
一滴滴液体,落到了慕眠的脸上,冰凉的,流到嘴边,能尝到一点咸。
慕眠看着朱雉,那双布满血丝,又充满了贪婪,恨不得马上把她撕裂掉的粉眸里,却泪流不止。
“呜……”朱雉哭着喃喃,“我又咬你了……出血了,莉莉丝,出血了,痛吗?”
慕眠没有说话,安静躺在地上,她能感觉到朱雉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有多紧,力气大得把她皮肤都抓破了。
“对不起……很疼,很疼吧?对不起,这样不对,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甜甜的……”
“莉莉丝,好甜。”
“我不能伤害莉莉丝。”
“……吃了我吧?莉莉丝,吃了我吧?”
朱雉哭得很难过,相反他的身体反应却把慕眠抓得越紧。
挣扎?绝望?难过?痛苦?一切都比不上,比不上拥有紧抓的这个人啊。
无论多挣扎,多绝望,多难过,多痛苦,只要她在手里,只要她还在……
不能放开,绝对,绝对不能放开!
慕眠又听到熟悉的台词,微微一笑。
“真好,小猪看起来健康了很多,力气很大,话也能说得很清楚了。”
大概是慕眠温柔的语调安抚了朱雉,让他放松了紧抓慕眠肩膀的手。
慕眠没有逃,用手主动抱住他,凑近朱雉在他耳边小声说:“不怕不怕,我们出去,我带你出去。”
朱雉看不见她,却还是坚持凭声音寻找她的位置,渴望和她对视。
慕眠道:“之前你身体不好,我怕你出去会被人欺负,现在小猪身体好了,就能出去了。”
“可以吗?”朱雉呢喃道。
“嗯,我和该隐他们交换条件了。”
“……条件?”
“嗯,不过是秘密,不告诉你。”
在朱雉看不见的视线里,慕眠却得逞的看着,朱雉脸上流露的一抹嫉恨。
☆、093 共聚一堂
慕眠把朱雉带出隔离室并没有多困难,她对朱雉说了今天带他出去,就真的把他带了出去。
只是朱雉的眼睛已经坏了,哪怕离开那个日照房,到了光线相对温和很多的外面,眼睛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看不见地狱犬,却能够听见一个熟悉的呼吸声,那呼吸声粗糙,就好像自己的,也好像是别人的。
朱雉知道那是地狱犬的呼吸声,他能够听见地狱犬的声音。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的奇怪,眼睛能用的时候,朱雉反而看不见外界大部分的世界,只守着自己的黑暗地域,看见现实中的方寸之地。
可是他的眼睛坏掉了,朱雉的孤独症就好像康复了不少,他会凝神去听,去感受,世界就变得比往日更宽广。
以前一直都的模糊混乱的声音,从来都只听得见对自己有用,自己想听的声音。现在却都能听见了,也许并不是他病好了,而是现在的他的确想听更多的声音,想从别人的议论声,听到关于莉莉丝的,关于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朱雉一路上感受到了很多目光,听到很多的声音,只要那些话里有提到‘莉莉丝’这个词,都会自动钻进他的耳朵里,然后是混沌的脑袋里。
那些人说:“那是谁?莉莉丝抱着的人是谁?”
“太难看了,莉莉丝怎么会抱着他?”
“像个小怪物,快看啊,他的皮肤都烂了,头发像被狗啃了一样。哈哈哈,难道真的是莉莉丝的狗啃的吗?”
“闭嘴吧,你想死吗?那个人在莉莉丝的面前是一条忠犬,可是对我们却不会像狗一样友好。”
朱雉抱紧了慕眠,他的手在颤抖。
“怎么了,是冷吗?”慕眠最直观的感觉到他的异样。
朱雉把头埋进她的胸口,自从眼睛瞎了之后,他其他四感比起以前来要更灵敏。此时感受着慕眠关心的询问,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只恨不得和慕眠的身体更贴紧,再贴紧。
“马上就到了,到地方后,先洗个热水澡就不会冷了。”慕眠没得到朱雉的回应也不介意,反正她早就习惯朱雉话少了。
“……他们。”怀里传来低低的嗓音。
慕眠:“嗯?”
他们?
慕眠好似不解的拍拍朱雉的背脊,手底下是一片瘦骨嶙峋,能清晰的感觉到朱雉的背脊骨头。
朱雉的声音闷在怀里很模糊,“都知道莉莉丝了。”
“嗯。”懂得朱雉的意思了,慕眠轻笑道:“因为这段时间我都住在这边。”
朱雉不说话。
因为他的动作,慕眠也看不到朱雉的表情。
慕眠垂下眼皮,掩饰住眼底的蓝光轻晃,就用扫描捕捉黑暗中朱雉的表情。
——朱雉面无表情,眼睛是闭着着,然而他的呼吸很重很沉,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
“一开始他们对我有点不客气,不过该隐警告他们后,就没人再敢动手脚了。”
慕眠故作轻松道:“他们友好起来,和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扫描画面中,显示朱雉的肌肉出现紧绷的数据,哪怕脸上的表情再淡,身体的细胞肌肉反应还是能暴露一个人内心的情绪。
“我有听他们提起过小猪你。”慕眠低下头,跟朱雉咬耳朵,用只有他听见的音量说:“很厉害,我都不知道小猪你这么厉害,那个蛛网网站也是你做的,大家对小猪很敬畏,小猪真是个天才。”
其实就算慕眠不压低声量,她和朱雉交谈的时候也是用的中文。这里大多数的国外人,真正听得懂中文的还是在少数的。
然而,有个人却意外的多才多艺,还五感灵敏过头。
“呵呵,厉害?那已经是以前了,现在他就是个废物。”和慕眠的说悄悄话不同,地狱犬就怕朱雉听不到一样,刻意扬声道。
这声音不光被朱雉听到,也被他们路过的休息厅的人听到,一个个诧异的看过来,不少人都眼露怀疑。
他们没能听到慕眠的话,所以还不知道朱雉的身份,不过能被地狱犬承认很厉害的人……真是少有。
关键是被莉莉丝抱着的这个身影,真的太瘦弱瘦小了,相比起莉莉丝,更像个没成年不少,甚至可能还没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孩子。
慕眠瞪了地狱犬一眼,却没说什么。
地狱犬见她这种反应,不但不生气,还兴奋不已,碧绿的眼睛里闪过幽光。
——虽然莉莉丝对蜘蛛更温柔,可是她不会为了蜘蛛来惩罚自己!
这代表了什么?
地狱犬勾起嘴角,犬牙在唇间若隐若现。
啊~我亲爱的主人,你这样放松警惕,会让我忍不住得寸进尺的啊。
地狱犬深深望着慕眠的侧脸,又垂眼看到朱雉,眼神就变得格外的凶戾,狰笑着。
我记得你说过,舍不得蜘蛛死对么?那太好办了,我不会让他死,还会拼命保住他的命,不过只是让他活着而已。
有时候,活着可不代表快乐啊。
地狱犬在心里计算着,那面具下的半张脸,笑起来让旁人看到,都不由的通体发冷。
不是所有的变态都是不怕死的,甚至于更准确的说。这个游轮底层,真正算是变态的人其实并不多——大部分人,不过是放纵自己的劣根性和黑暗的一面,相比起去做个遵守社会纪律,更适应这个随心所欲的圈子。
他们或许有部分偏执的某个好爱,有反社人格,可和该隐、地狱犬、朱雉等这些金字塔尖上的存在相比,也不过是凶恶一些的普通人了。
这个圈子更崇尚弱肉强食,更危险,更刺激,所以他们本能的知道服从和征服之间的选择。
因此,哪怕地狱犬被慕眠狩猎成功,成为她手底下的一条狗。当着众人的面给地狱犬难看,让他像狗一样趴着,像狗一样的狂吠,但是这些人也没几个真的敢就这么把地狱犬当猎物了,当成狗了。反而在见识过地狱犬的能屈能伸,无所谓的狗吠时,对他的恐惧更深。
这真的是一头恶犬,疯狗!
能把这头恶犬疯狗征服的莉莉丝更可怕。
然后,很多人就会发现,越是可怕的变态,反而越像个正常的普通人,比更多普通人更具有魅力——当他们想要伪装的时候。
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某个流传自今不衰的定律——越美丽越危险,越危险越美丽。
慕眠把朱雉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当她刷卡把门打开的时候,就见房间里有个不该出现,却又出现得并不奇怪的人。
亚当斯穿着一身钛灰色的居家服,宽松的T恤和长裤,脚下踏着一双灰色拖鞋。
这样低调的颜色愣是被他穿出高贵来,没有任何花纹的衣服,反而更凸显亚当斯本身的明艳光彩。
亚当斯就坐在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看着,听到开门声就抬头朝这边看来。
慕眠恰好就和亚当时目光对视上。
两人对视了大概两秒,然后是亚当斯开口,“回来了?”
“嗯。”慕眠抱着朱雉的手一紧,踏进房内。
“过来。”亚当斯放下画册,对慕眠招手。
房内的灯光是水晶灯的暖黄色,照得亚当斯金色的眼睛也潋滟生光,漂亮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满含宠爱的包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