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想过宋楚身边会有人,但真正看到时才尝到了那种滋味,就像数九寒天被人扔在冰水里,连血液都透着冷意。

被扣得死紧的宋拙言小朋友再也受不了手臂上的力道,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抗议,“疼。”

江少卿吓得赶紧松开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宋拙言摇了摇头,龇牙装男子汉,“还好了,一点点小感觉。”

这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让江少卿胸臆一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他用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扯出一抹笑,“言言真乖。”

宋拙言被表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笑过后才想起妈妈还站在不远处。他看了眼面露伤心的父亲,再看看妈妈红红的眼眶,小小的黑眸滴溜溜地转动,唇角露出狡黠的笑。

他稍稍往后退一步,离开江少卿的怀抱,然后迈开步子朝宋楚跑去。

“妈妈,你是哭了吗?”小家伙抱住宋楚的腿,仰起脖子问。

他洪亮的声音传到江少卿耳朵里,令他浑身一震,成拳的手握得更紧。

宋楚吸了吸鼻子,蹲下来,迁就儿子的身高,“妈妈没哭,只是刚刚剥了洋葱,有点刺眼睛。”

言言摸了摸宋楚的脸,乖巧地问,“妈妈疼吗?我给你呼呼吧。”

“言言乖,妈妈没事。”宋楚将儿子抱在怀里,视线却忍不住流转在不远处僵硬的身躯上。他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是伤了骨头吗?还有他动来动去做什么,绷带上都有浸出红色了。

言言越过妈妈的肩膀,瞄了一眼观战的顾淮扬,无比镇定地说,“妈妈要是不想让言言呼呼,就让顾叔叔给妈妈呼呼吧。”

顾淮扬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一边偷偷给小家伙竖起大拇指,一边如言走过来,将宋楚一把揽起来,圈在怀里,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那么笨呢?都跟你说切过洋葱的手不能揉眼睛。”

那宠溺的语气和亲密的姿态让江少卿险些提不上气,他死死地盯着一对璧人,看到他们出奇的般配,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把利器搅动着,不只心脏,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开始隐隐疼痛。

不明就里的宋楚以为顾淮扬是为了给自己圆谎,也没挣扎,只垂下头,轻声说,“我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真不疼了?”顾淮扬挑起她的下巴,无限深情地凝视着她,“你呀,总叫人不放心!”

江少卿沉默地看着相拥的两人,太阳穴突突的直跳,握紧的手因为太用力骨节已泛白。他的妻子被一个男人亲昵地搂在怀里,他却连冲过去将她抢回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像个白痴一般,傻傻地站在原地。

顾淮扬瞄了眼脸色发青的男人,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他用手指揩拭掉宋楚腮边的眼泪,柔声说,“晚上别做饭了,我带你和言言出去吃吧。”

“好呀,我要吃必胜客。”言言配合道。

“好。”顾淮扬笑着抱起他,“乖儿子,你想吃什么,我就带你吃什么。”

嘭,就像被人从后面抽了一闷棍,江少卿脑子嗡嗡直响,儿子?这个男人难道是…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心脏一阵剧烈紧缩,胸口就像要爆炸一般,痛得厉害,连四肢百骸都麻木得无法动弹。

被抱起的言言扭过头睨了眼呆若木鸡的父亲,然后凑到顾淮扬耳边嘀咕了几句。

顾淮扬唇角扯出一抹弧线,转过头问,“江先生是吧?要一起吃饭吗?”

第77章

此问一出,惊讶的岂会只有江少卿呢?

宋楚不明所以地望向顾淮扬,企图在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中探寻些什么,这男人一向玩世不恭,越是一本正经,越有名堂。直觉告诉她,顾淮扬正在谋划着什么?而且,貌似她还是那个被坑的对象。

看着她蹙眉隐隐不耐的表情,顾淮扬唇角扬起舒心的笑。这才对嘛,30出头的女人总摆出一副看破红尘,万事皆无所谓的态度多无聊,人生嘛就该该笑时笑,该哭是掉眼泪。

玩味地欣赏了一番宋楚的表情,顾淮扬将视线转到那僵硬得像块石头一样的男人身上,故意遗憾地问,“江先生没兴趣吗?”

重逢带来的冲击慢慢缓和,宋楚冷静的理智也渐渐归位,她先递给顾淮扬一个别添乱的表情,再转头对儿子说,“不去必胜客了,言言要是想吃披萨,妈妈给你做。”

宋拙言固执地摇了摇头,一双小手圈住顾淮扬,有些任性地拒绝,“不要,我要去吃焗蜗牛、烤鸡翅,还有炸虾球。”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尽拣店里没的食物,诚心让宋楚无法拒绝。

顾淮扬把小鬼头的心思看在眼里,宠溺地亲了亲他的脸,“好好,言言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说完腾出一只手来牵宋楚,笑道,“走吧,儿子难得提要求,你别扫兴。”

手背被碰到时,宋楚下意识望向大堂中央,看见江少卿死死盯住她的手,竟没来由一阵心虚。可几秒过后又心生不忿,她有什么好心虚的,他俩早离婚了,她爱跟谁牵手是她的自由,用得着顾虑他的感受吗?想到这儿,宋楚一发狠,用力回握住顾淮扬的手。

她比顾淮扬矮几公分,这往下一使劲,竟把顾淮扬扯得一晃,再看她一副不甘示弱的挑衅表情,顾淮扬不禁失笑。

他早知道,这丫头不是没性子,而是没遇到那个让她使性子的人。既然她难得显露真性情,那他自然要配合到底,气死某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顾淮扬捉住她的手得寸进尺地环上自己的腰,然后转过头对江少卿微微一笑,“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听我儿子说不小心撞到了你,本想请你吃饭道歉的,不过…”他满脸幸福地望了望宋楚和言言,用酸得掉牙的语气说道,“还是改天吧,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想单独聚聚。”

说完,不等江少卿有反应便一手抱着言言,一手固定住宋楚放置在腰间的手,吹着口哨离开。

望着相携离去的“一家三口”,江少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干呕。他从未觉得如此痛苦,喉咙像被人紧掐住,五脏六腑拧结成了一团,心如刀割。

宋拙言小朋友原本想借吃饭时,用顾叔叔刺激一下爸爸,也让妈妈和他有更多相处机会。可现在顾淮扬明显是要把江少卿撇下,这似乎超出他的计划。他想跟顾淮扬打耳语,可又怕妈妈听见,急得他只能扭着脑袋频频回顾。

单手抱着他本就挺吃力,他再这么扭来扭去,顾淮扬有些吃不消,忙放开宋楚的手,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你去把车开过来。”

看宋楚走开,他才拍了一下宋拙言的屁股,打趣道,“慌什么?你爸跑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爸爸?”言言惊讶地望着顾淮扬,不明白他怎么也知道江少卿是自己父亲。

“那你怎么知道的呢?”顾淮扬不答反问,从刚才宋楚的反应和小家伙故意撮合的表现来看,宋楚应该没有告诉过儿子有关父亲的事情。

言言咬着下唇,小小的眉头微微挑起,好像在想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轻声说,“我告诉你,但你不可以妈妈。”

顾淮扬点点头,伸出小手指,“行,我不说,咱们来打勾勾。”

言言瞟了眼他纤长的小拇指,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嫌弃,“切,女生才信打勾勾!”

汗!想表现下童真的某人被红果果地打击得只想捧胸吐血。

不过,打击归打击,在宋拙言小朋友眼里,顾淮扬还是值得信任的。他清了清嗓子,说出原委,“是高爷爷告诉我的。”

师傅?顾淮扬一惊,继而微怒。老头子也太不厚道了,当初他把宋楚交给自己照顾时特别严肃认真地吩咐,“如果她不想说,就别问她过去的事儿。”

这怎么一转头就把所有事儿全兜给一个小屁孩?

言言自然看不出他复杂的心思,继续说道,“高爷爷说我爸爸叫江少卿,还给我看爸爸的照片。”

“那他有没有说你爸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顾淮扬好奇地问。

宋拙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高爷爷说,爸爸做错了事让妈妈伤心了,所以妈妈就不理他了。”

他顿了顿,有些生气地说,“我猜他肯定犯了很大很大的错,妈妈才那么久都不理他的。”

他记忆里,妈妈最生气的一次就是他跟着街头的小龙偷偷跑去水库玩,结果掉水里差点被淹死。那次,妈妈气得哭了,还足足三天没跟他说话,最后是高爷爷教他画了一张道歉的画,妈妈才哭着原谅了他。他把妈妈气成那样也只被罚三天,爸爸跟他们分开5年,想必错误一定很大很大。

顾淮扬赞同地点头,附和道,“对,一定罪不可赎”

小家伙已经学过不少成语,虽然这个词没听过,不过根据字面意思理解后,歪着脖子问,“罪不可赎是不可以原谅的意思吗?”

顾淮扬颔首,故意逗他,“对呀,你妈不会原谅你老爸。”

言言下巴一扬,驳得斩钉截铁,“不会的,我妈妈才没那么小气呢,再说还有我呢!”

“哦?是吗?你打算…”

顾淮扬的问题被背后传来的尖叫打断,“啊,救命啊!救命啊!”

他回过头,瞪着惊慌失措的郭拉拉,不满地低吼,“大呼小叫做什么?”

郭拉拉捂着胸口指了指店内,断断续续地说,“那个、那个,你们快去看看,那个客人、他、他吐血了。”

刚刚把车开过来的宋楚把这话一字不漏听到耳里,心脏一抽,脚下顿失分寸,车子轰地撞上正前方的石墩。强大的冲击力把她重重弹回椅背,后脑勺甩到头枕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

隐约间,她听到儿子惊慌的呼喊,刚想扭头去看,就被顾淮扬清冷的声音喝住,“不要乱动。”

顾淮扬打开车门,完成熄火、拉手刹等一系列动作,再解开她的安全带,双手固定住她的头,“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就是头有点晕。”宋楚有气无力地回答。

顾淮扬穿过她的头发,一边在脑袋上摁,一边问,“那有没有觉得恶心想吐?”

“没有。”宋楚顿了顿,缓道“就刚才晕得厉害,现在好像好点了。”

顾淮扬摸遍她的脑袋,又捧着她的下巴转了转脖子,确定并无大碍后才长长舒口气,“应该没事,不过保险起见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

一旁屏气凝神的宋拙言听到妈妈没事后,哇地哭出声来。他挤到车前,猛扑进宋楚的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喊,“妈妈,妈妈…”

“言言不哭,妈妈没事了。”宋楚搂住小小的身子哄道。

看他还是窝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楚心里跟针扎似的。这孩子不知随了谁的性格,自小就比同龄的小朋友成熟,遇事总是淡定的样子,甚少会出现惊慌大哭的行为。可再小大人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刚才一定把他吓坏了。

把孩子搂得更紧,宋楚用下巴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蹭,“都是妈妈不好,吓到了言言,妈妈给言言道歉好不好?”

听到这里,宋拙言才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小脑袋,抽噎道,“妈妈,言言不生气,可是你不要丢下言言。”

宋楚一愣,继而明白儿子所谓的“丢下”是指什么。过年前,幼儿班里有个女生父亲患恶性肿瘤过世了,女孩回学校后总哭着说“爸爸丢下我和妈妈走了。”别的小朋友对这话似懂非懂,可心智早熟的宋拙言却明白,其实“丢下”和“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傻孩子,妈妈怎么舍得丢下你。”宋楚红着眼眶,眼泪一滴滴滑入儿子的发。

顾淮扬在一旁看得唏嘘,悻悻别开头,看到杵在门口的郭拉拉时才想起那句直接导致宋楚撞车的话。

他扫了一眼沉浸在母爱里的宋楚,决定先不惊动她,径自大步朝店里走去。

处于双重震惊中的郭拉拉像个呆子手足无措地杵在店门口。直到顾淮扬一阵风似的从身边卷过,她才从呆愣中回神,看了看暂时没事的宋楚,再瞅了瞅店门,最后一咬牙跟着顾淮扬进了屋子。

进门后才发现,刚刚还捂着肚子大口吐血的帅哥已倒在地上,整个人像只虾子般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比纸还白的脸上全是痛苦。

看着地上那摊血水,郭拉拉无助地搅着手指,脑子里正胡乱想着万一他要是死了该怎么办,顾淮扬气急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划破了午后的静谧,格外刺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救护车…”

78.小剧场

江拙言小朋友访谈

主持人(秋秋):hoho,千呼万唤,大家期盼的小包子一号即将闪亮登场,下面请大伙儿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

聚光灯下,上穿白衬衫,下着背带裤的小男孩缓步走上舞台。

秋秋故作天真,捏着嗓子装嗲,“小朋友,你今天好帅啊。”

男孩儿瞥了眼犯花痴的秋秋,扬起小下巴,“帅吗?你不觉得这样穿太正太?”

“正太不好吗?我最萌正太了。”秋秋眼冒红心。

男孩儿一扭头,自言自语道,“哎,又一个没救的。”说罢,甩下还在流口水的小秋,自顾自做到长沙发上。

哇哇,耍酷的动作也好帅啊!小秋擦了擦口水,屁颠颠跟上去,坐到他对面,当然也没忘记今天的采访任务。

清了清嗓子,小秋问,“小朋友,先作一个自我介绍下吧。”

“江拙言,6岁。”

小秋黑线,这介绍也太言简意赅了吧?好吧,只能自己问了。

“拙言是那两个字呢?”

“拙言而敏行的前两字。”

小秋再汗,这宋楚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少说话,多做事吗?哎,取名字多重要,这孩子他娘要是早知道儿子会那么酷,估计会想换个巧舌吧。

小秋擦汗继续问:“那给我们介绍下你爸妈吧?”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们比我熟。”

“那能介绍下你第一次见爸爸的情景吗?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有点傻。”

噗,小秋笑。江少,原来你儿子第一次见你就当你是傻子。哈哈,太衰了。来来,再问问,“为什么呢?”

“因为他跟你一样,见到我就傻乎乎的愣在哪里。”

哦,原来是这样,等一下,啥叫跟她一样,这小子的意思是她也是傻子。

小秋怒视一脸镇定的某小子,“你不会觉得我也傻吧?”

江拙言小朋友扔过来一记“这还需要问”的眼神。

小秋再忍,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继续问吧,“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妈妈。”

“为什么?”

“她很勇敢,为了生我吃许多苦。”

嗯,好小子,算你有孝道。

“那你最不喜欢的是谁?”小秋问完就想,一定是江家那两个老太婆,她们可是欺负你妈妈的人。

江拙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秋,“真的要回答吗?没有关系吗?”

“当然,当然。”小秋点头如捣蒜。

江拙言叹口气,“我最讨厌的人是你,因为你虐完我爸,虐我妈,害我5岁前都没见过爸爸,是真正的后妈。”

小秋捧心吐血…捂脸遁走,临走前不忘转头对小屁孩口出威胁,“小子,你等着,我一定会替你找个超级话多的妹纸,蹂、躏、死、你。”

第79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

呼啸而至的警笛声也让宋楚想起了郭拉拉的那句话。她脸色一变,急忙抱着儿子往店里跑,还没到门口,就看见顾淮扬抱着昏迷不醒的江少卿出来了。

宋楚脚步一滞,声音微微颤抖,“他、他怎么了?”

“可能是胃出血。”顾淮扬把人放到担架上,对赶来的救护人员介绍,“深度昏迷,时间超过5分钟。昏迷前曾腹痛伴有呕吐,呕吐物呈暗红色,量较多,初步检查,气管内无异物。”

医生递给顾淮扬一个感谢的眼神,好奇地问,“你是医生?”

“对,军区总医院的。”顾淮扬回答。

“难怪。”医生迅速跟上车,然后问道,“病人家属在吗?在的话就跟我们去医院。”

“我是他朋友,我跟你们去。”顾淮扬大步往救护车走。

“我也去。”宋楚情急喊道。

医生挑眉,“救护车里只能跟一个家属。”

“我…”

“楚楚。”顾淮扬回身握住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话,“我是医生,比你了解情况,你带着言言打车跟在我们后面。”

“可是…”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顾淮扬用力捏了捏她的双肩,“镇定点,别吓着孩子。”

听他这么一讲,宋楚才注意到怀里的儿子出奇安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救护车,小脸上写满恐慌和害怕。

宋楚心一颤,忙伸手将孩子的小脑袋摁在怀里,再对顾淮扬说,“那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顾淮扬颔首,摸了摸言言的头,意味深长地承诺,“言言不怕,有叔叔在,我不会让他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