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4月6号啊。”王飞怪异地看向唐糖,倏地又想起她是新来的不知情,便解释说,“每年4月6号,不管星期几,高医生都要休息的。”

“为什么?”唐糖疑惑,“4月6号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王飞耸耸肩,“不知道,反正这是规矩,全医院甚至全系统的人都知道,这天是找不到高医生。”

唐糖被他说得更好奇,到底是什么赋予这个普通日子特别的意义?师傅至今未婚,是否跟这个日子有关系?

不止一个人说过,唐糖不做医生可以改行加入狗仔队。

在好奇心驱使下,她独自前往他家,可敲了半天门,始终无人应答。

许是她拍门声响太大,对面的邻居拉开门,“□,你找谁?”

“我找高医生。”。

“高医生一早就出去了,很晚才会回来。”邻居热心肠地说,“你找他有急事就打电话吧。”

唐糖哦了声,失望地走下楼,可没找到答案一直舍不得走,索性在小卖部买了瓶水坐在楼梯上等,一等就是近十个小时…

最后她是被人拍醒的。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下,高时江站在他面前。

“师傅,你回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蜷缩得太久,腿如十万蚂蚁在啃咬,麻得无法动弹。

高时江搀着她起来,脸若冰霜,“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我等你啊。”她扶着楼梯回答得理所当然。

“等我做什么。”高时江反问,语气透露不悦。

“不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唐糖不理会他冰冷的态度,笑嘻嘻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没来上班,做徒弟的当然要来关心关心。”

“再说,我不是怕您病在家里,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吗。”

她挽着他的手,撒娇道,“回国的时候,我妈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多关心、关心你。要是被她知道,你生病了,我没来看你,她还不剥了我皮?”

她嬉皮笑脸的样子让高时江没辙,无奈地叹口气,“我没病,只是有点事。”

“没病?”唐糖瞅了瞅羽绒服外还套着一件军棉袄的高时江,揶揄道,“那您这是在裹粽子?还是捂痱子?”

高时江拉紧身上的棉袄,打了一个哆嗦,“我只是有点冷。”

“冷?今天最高气温30度,您竟然说冷?”唐糖伸手去碰他的额头,被那刺骨的寒意冻得缩回手。

这下,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冷。

“高叔,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吧。”她着急地说。

高时江摇摇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那我扶你回去。”

这一次高时江没有反对。唐糖把他扶上楼,进了屋子,安顿他睡下后又给进厨房热了一杯牛奶。高时江配合地喝完牛奶,对她说,“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唐糖知道他需要休息,便点了点头,拿着杯子退出房间,路过书房时发现书桌上摊着许多照片,她好奇地走过去,捡起一张,画面里是一个笑得阳光明媚的女子,她见过这个女人。在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被刻意夹在两张照片里的合照,里面有妈妈、高叔叔,还有她。

从她懂事起,她一直知道爸爸所有飞醋均来自一个叫高时江的男人,她也一直以为妈妈跟高时江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那不过是一段A喜欢B,B却深爱C的故事。

唐糖叹口气,转过身,不料门口竟杵立着个人,吓得她惊叫一声,跌坐到地上。

书房的灯被打开来,门口高时江的脸比白炽灯还要惨白。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

唐糖抚着心口,结结巴巴,“正、正准备走。”

高时江睨了眼桌上的照片,没说话。屋子里瞬时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静滞。

唐糖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问,“高叔,你今天是因为她吗?”

高时江愣了一瞬,问道,“你妈妈告诉你的?”

唐糖摇头,“没有,我猜的。”

高时江没有吱声,只是缓缓走到桌边,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半晌才呢喃,“今天是她的忌日。”

虽然早已猜到,不过唐糖还是有些吃惊,因为王飞告诉她,高时江20多年来,每到今天都要休息。“她走了很久吗?”

高时江抿唇点头,慢慢吐出一个数字,“30年了。”

30年?按妈妈的年龄推算,那这个女人不是20多岁就死了。她想问那女人是怎么死的,可又怕高时江难过,便不再开口。

不想高时江却突然笑起来,缓缓说,“真快啊,她都走了30多年了。我脑子里还记得她小孩子的样子。”

“你们是青梅竹马?”唐糖好奇。

“算是吧。”回忆往事,高时江嘴角微微翘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一岁…”

5岁那年,高时江随父亲去楚家做客,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屋子里楚叔叔正抱着一个女娃左右踱步,嘴里呢喃着,“菁菁乖,不哭啊,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可怀中的孩子却像是启动闹铃模式,不管父亲怎么哄都不给面子,仍旧哭得不停。

高爸爸看了眼哭得脸色发紫的女娃,有些担心“老楚,孩子哭成这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上医院看看吧。”

楚叔叔无奈地摇头,“她是找她妈,闹脾气呢。”

“嫂子呢?”高父问。

“她娘家有事,本想趁孩子睡着了回去一趟,哪想这丫头中途醒了。”宋父被女儿哭闹得头疼,早就失去耐性,现在老友又来了,他索性把女儿放到婴儿床上,张罗好友,“走,我们去书房谈。”

“孩子还在哭呢。”高父不放心。

“不管她,她妈不在,谁哄都没用。干脆别理她,哭累了自然不哭了。”宋父赌气说。

高父还是不放心,看了眼沙发上的儿子,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时江,爸爸跟叔叔有事要谈,你去哄哄妹妹好不好?”

懂事的高时江点头,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婴儿床边上。伸手捏了捏楚菁的小手,小大人地说,“妹妹别哭,哥哥给你讲故事好吗?”

接着,也不顾楚菁听得懂听不懂,他便开始讲起刚学会的故事,“从前有个孩子叫孔融…”

说来奇怪,刚才还哇哇大哭的女娃竟真的安静下来,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刚及床高的小哥哥,被打湿的睫毛扑簌扑簌地眨着…

两个男人看此情形相携而笑,楚父调侃道,“你儿子吸引力比我这个当爹的都大。”

一语成谶,高时江还真比楚父更吸引楚菁的信赖。她第一次来例假,吓得给他打电话,是他买了卫生棉专程送过去;她被男孩子堵在半道上表白,是他去跟他们打架;她因为身体不好,落下很多功课,也是他帮着补习,让她迎头赶上…他是她最亲密的人,却偏偏不是她最亲爱的人。

当楚菁红着脸说“我喜欢一个人很多年了,你说我要不要跟他告白”时,高时江心跳如雷,傻呆呆地说,“我知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一鸣?”她诧异。

“一鸣?”高时江抬起头,脸由红转白,“你喜欢的人是宋一鸣?”

“当然,要不你以为是谁?”她疑惑。

高时江握拳,“除了他还会有谁。”他怎么会那么傻,以为那个人是自己?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她忧心地问。

“会,你那么好,他一定会喜欢你。”他的心在滴血。

“真的吗?可我觉得他好像把我当妹妹。”

高时江叹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觉得我把你当什么?”

“妹妹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高时江苦笑,“那他一定不是把你当妹妹。”

事实如高时江所言,宋一鸣从未把楚菁当做妹妹,他喜欢她,或许不比他少。

他们恋爱了,像每一对恋人那样甜蜜,楚菁依旧把她当做亲密的人,会汇报恋爱心得,会诉说自己的患得患失,高时江静静听着,每一次心如刀割,他想过长痛不如短痛,彻底断了联系,可每当她噘着嘴问,“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他又败下阵来,继续守在她的后面,望着她的背影。

杨梅骂他傻,苦守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他又何尝不知等候换不来什么,可是有什么办法,他爱她,明知是死也愿意含笑饮鸠。

后来,楚菁结婚,宋一鸣对她很好。高时江看着他们幸福,心里还是替她高兴的。

直到有天,她哭着说,“帮帮我,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如果要孩子极可能会加重她身体负担。作为医生,作为好友,作为爱她的人,高时江都不允许她去冒险。

可是她说,“一鸣为了我连亲生骨肉都不要,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拼一次。”

高时江这才知道,原来宋一鸣酒后乱性,跟女下属发生有了孩子,为了不让楚菁知道,他狠心逼迫女下属去堕胎,而那天,他们在医院碰到的女子就是那个下属。

在她苦苦哀求下,他心软了,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

“她死在手术台上,死在我手里。”高时江哽咽着说,“我连打开她头骨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你的错,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打开头骨,极可能合不上了。”唐糖安慰道,“高叔叔,你不用自责,其实楚菁一定很感激你。”

“感激你让她勇敢了一次,让她和最爱的人有了血脉联系,帮她躲着宋一鸣,没让他陪她一起等死。”

“你觉得她是真的不想见他吗?”高时江问。

唐糖点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让爱的人陪我一起死。”

高时江微楞,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呵,看来她真的没有爱过我。”

唐糖抿了抿唇,语重心长地说,“她不爱你,是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人去爱。”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为了楚菁耗尽大半辈子,可也有人为了看你一眼,宁愿修行千年。”

“你这个喝洋墨水长大的还跟我讲起禅意来。”高时江打趣道。

“不是禅意。”唐糖抬起头认真地说,“高叔你已经错过了我妈,不要再错过其他人了。” 

 

“其他人?”高时江笑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来什么其他人?”

唐糖仰起下巴,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天机不可泄露,你就等着枯木逢春吧。”

跟她讲了一通,心里仿佛没那么压抑了,笑着问,“那能透露下春天在哪里吗?” 

 

“春天就在手术室里啊。”她唱道。

高时江皱眉思忖了会儿,惊讶地说,“你是说罗…”

全部——罗忱番外

罗忱没想到会在C市遇见宋楚,还是在风景宜人的黄龙公园。

江少卿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而她边上还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那模样一看就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显然也很吃惊,宋楚咬着唇说不出话,江少卿冷着张脸,像只见了敌人的猫,一身防备。

最后,还是罗忱笑了笑,“好久不见。”

宋楚轻启唇瓣,干哑的嗓音听得出有些紧张,“你来玩吗?”

罗忱指了指边上的一条小路说道,“老婆带着女儿去买茶叶蛋了,我在这里等。”

在他说出老婆时,对面的夫妻竟然都长舒了口气。

宋楚再开口时,脸上的笑容也更自然,“就你们一家人吗?是跟团还是自己来的。”

“自己过来的,怜霜不喜欢跟团旅游。”

“怜霜?”她征寻着答案,“你老婆是陈怜霜?”

罗忱自嘲地笑笑,“没办法,只有她不嫌弃我。”

“恭喜你,找到这么好的老婆。”宋楚由衷地祝贺。其实,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觉得愧疚于罗忱。当年要不是她的无心之言,他也不会去投资电商,也不会跟江家扯上关系,最后闹得家破人亡。现在,看到他能跟爱他的女人结婚,幸福地生活,她比谁都开心。

因为开心,她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女儿多大了?”

“三周半。”

“还没上幼儿园吧?”

“她妈说送太早不利于孩子成长,想等4岁过后再送去。”

宋楚赞同地颔首,“怜霜说得有道理,如果有人带,孩子还是晚点送去好…”

两人围绕孩子一问一答,相谈甚欢,被冷落在一旁的江少卿心里很不是滋味。懂事的言言见老爸僵着一张脸,小脑袋瓜一转,瞬时明白了。

他走到婴儿车边,趁大人们不注意拔掉了诺诺嘴里的奶嘴。然后朝着聊得热火朝天的宋楚喊道,“妈妈,妹妹又在吃手指了。”

宋楚回头一看,女儿果然在吮吸着手指,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她赶紧跑过来,把手抽出来,“诺诺乖,咱们不咬手手。”

正吧唧得欢快的小姑娘突然被剥夺了乐趣,嘴巴一瘪,哇地哭出来。

这下,连江少卿都加入了哄孩子阵营。

罪魁祸首宋拙言小朋友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丝毫不为间接惹哭妹妹愧疚——相比老爸吃飞醋跟老妈呕气,他宁可选择让诺诺掉金豆豆。反正贾宝玉都说了,女人是水做的,不排排水,湿气重。

不远处的罗忱望着正在做鬼脸逗孩子笑的江少卿,唇角微微扬起。原来不管多成熟优雅的男人,一旦冠上父亲的头衔,都会变得幼稚。

陈怜霜回来看见宋楚时,心里不来由一慌,握着女儿的手不觉用力。

“妈妈,好疼。”

女儿的娇呼唤回陈怜霜的注意力,也引来罗忱的目光。他大步走过去,接过妻子手上的红色塑料袋,问,“怎么去那么久?”

陈怜霜敛神,回答,“你闺女看上人家牵着的狗,死活不肯走。”

“爸爸,那只狗狗好可爱,跟京京一样,很白很白。”

罗忱抱起女儿,“是吗?那兜兜是喜欢京京还是它呢?”

小女娃想了想,如实回答,“那我还是喜欢京京多一点。”

罗忱用额头顶了顶她的小脑袋,惹得她咯咯地笑。

这边好不容易哄好女儿的宋楚也直起腰,朝许怜霜点头,“好久不见。”

陈怜霜扯出一抹笑,“是呀,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所有人都不再吱声,场面陷入尴尬的静默。

最后还是宋楚打破沉默,“相请不如偶遇,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

她碰了碰江少卿的手臂,“我们现在也算C市人,应该尽地主之谊,是吧,少卿?”

接到提示的江少卿哪能说不是,他接过宋楚手里的女儿,看向陈怜霜,“怜霜,给师兄个面子呗。”

陈怜霜睨了眼神色如常的罗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