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直面他眼中的情愫,元素拿过刚刚洗净的杯子,想想还是得顾左右而言它,这两人这么对着,不说点什么,好像也不太对劲儿。

“你腿恢复得挺快的,我记得好像听谁讲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坐轮椅呢。”

嘴里说着,这边却倒好了水,递到他手上。

“呵呵,是啊,打小锻炼,身体复原能力强。”接过水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钱仲尧有些不自然地牵了牵嘴唇。

元素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却轻易的捕捉到了他眉宇间不经意掠过的淡淡愁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歉意:

“嗯,也是!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么。”

这么一对话,气氛就缓和了不少,谁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在病床前去提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元素算着时间,心里越发不踏实,就怕钱傲过来刚好赶上。

幸好,没一会,钱仲尧就要告辞了,临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安慰她。

“素素,你也别担心,阿姨她老人家福大命大,一定会挺过这关的。”

“谢谢!”

除了客气的说谢,元素实在找不出啥词儿合情合景,对于这个她伤害过,却一直包容着她的男人,心里的愧疚感,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消褪过。

但愿,好人,一生平安吧。

陷在自己情绪里的元素,没有发现钱仲尧因为她疏远的谢词而蜷缩的右手,那握在一起的拳头上,捏得泛着一阵阵青白。

沉默了一下,他最终还是笑了笑,离开了。

……

话说这边,钱老二一出公司,就紧赶慢赶地往市医院去。

快到市医院的时候,电话来了。

一接起来,越往下听,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沉重,到后来,简直就是一脸的森冷,等到对方把事情说完,他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真是想不到,这事儿会是他干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伤害那么一个老人,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实在想不透这一点,不过,出于对他的了解,做任何一件事情,必然有他的目的,难道说,他想再来一遍苦肉计?真他妈的荒唐。

不过,思忖了片刻之后,他暴怒的脸色又慢慢恢复了常态,接着,就冷声对着话筒吩咐:

“明儿一早,把那司机送到码头,让他该死的跑路,至于那辆肇事车……”皱了皱眉,他顿了顿,才说:“先做一下处理,然后……放我家先。”

到底这不是能放到明面儿上的事,警方要是查起来,他自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挂掉电话,他俊朗的面孔直接绷点了冷硬的线条,阴鸷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如两把磨砺得无比锋利的大砍刀。

真该死!

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向他妞儿交待,这辈子,唯一一次,他踌躇了,换以前,他哪里需要和谁去交待?

想着想着,他自个儿狠狠咬牙咒骂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然后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一不小心按到了喇叭,汽车嗡嗡的叫了两声。

听到这车鸣声,心里越发烦躁。

用力踩了一脚油门,车嗖嗖在路上狂飙着,可刚到市医院的停车场,他就发现了钱仲尧惯常开的那辆军用悍马,心里一紧,急急下车就奔医院大门儿去。

……

电梯在五楼停下,刚大步走出电梯,他就看到钱仲尧被勤务兵推着,正往电梯这边儿过来。

四目相对,钱老二铁青着脸,而钱仲尧表情平静,甚至冲他淡然一笑。

一个糟糕的开始,经过乱七八糟的过程后,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两人真正对恃的情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可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偶遇,却不是偶然。

两个人,一家人,按辈儿讲是叔侄,可按年龄,算得上是兄弟,打小儿,也是像兄弟这般的相处。

那年那月,那时候都还是半大小伙子,对女人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两人没事的时候也常躺在自家院里的草地上琢磨琢磨。

“仲子,你喜欢啥样儿的女人?”

“……我没想过,你呢?”

“盘儿得亮,胸大,腿长……然后么,我也没想好……”

“讨来做媳妇儿?”

“说你傻吧,没听过女人如衣服这话儿?这女人就跟手上的枪一样,玩玩就好,千万别认真。”

“……”

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天之娇子,外边儿的人称他们为高干子弟,仿佛一辈子就只管享福来的,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身上还系着家族的荣誉,父辈的尊崇。

所以,他们幸福,他们享乐,也空虚,也背负着责任。

也就是那年,都青涩的年龄,老爷子却准备让两人都下部队服役,在此之前,还要进行一场比赛,输了的就去最苦的特种兵狼牙大队喂野狼,赢了的才去条件稍好的侦察兵大队。

比赛的内容,是他俩打小就玩的游戏——猜枪。

游戏很简单,参赛的人蒙上眼睛,就这么伸手去摸,谁能又快又准的将整整两长排的各类枪支名称,型号,产地,口径,有效射程一一报出,就算赢,反之,则输。

作为军人家庭的孩子,两人对那狼牙大队的‘血腥’事迹简直是耳熟能详,里边的人全是特种兵中的佼佼者,但那种残酷的非人般训练……听说还常常与野兽为伍,而那些教官还全都是没人性的变态。

脑子里不断闪过那些恐怖的画面,钱仲尧心里真是碜得慌,手心里全是溢出的冷汗,而钱傲则是一脸的淡然,若无其事的走向枪械架。

在以往的游戏中,钱傲总是一摸一个准儿,得瑟得不行,而钱仲尧却从来没有赢过他,所以,钱仲尧知道,这次也不例外,他自己输定了。

像赴刑场一般的,他也随后走了过去。

“美国,巴雷特M82A1半自动狙击步枪,最大射程:1830m”

“前苏联,AK74自动步枪。”

“美国,M16突击步枪,口径5。56×45mm,有效射程:有400m。”

“中国,JS05式12。7MM狙击步枪。”

“……”

没想到,一向屡战屡胜的钱傲,这次要不就是猜不准射程,要不就是猜错口径,所以,最终比赛的结果,从来没输过的钱傲反而输了。

呆愣了半晌之后,长吁了一口气的钱仲尧也就明白了,他当然不是傻蛋,他知道,这是二叔让着他,心里狠狠地感动了一回。

“二叔,谢……”

钱傲忙不迭的阻止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满不在乎地嗤笑:“臭小子,别他妈娘们儿样,放心好了,你二叔我皮糙肉厚的,啥玩意儿魔鬼教官,说不定还得挨老子揍!”

拿过毛巾擦了擦手,两人相视而笑。

而始终摸着下巴默不作声的钱司令员对比赛的结果似乎也颇为满意。

……

后来的后来,钱仲尧才知道,这不过是老爷子早就能够预见的结果,不管是对儿子,还是对孙子,他都了如指掌。

而这场看上去很认真的比赛,其实真心痛爱的还是儿子,不是孙子。

因为,他从此就死扎在了军旅生涯,为了家族在军界的未来拼命,而他的二叔,却能够光荣转业,潇洒地继承他母亲的家族企业,风流倜傥的游戏人间。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回忆慢慢淡了,回到现实,两叔侄慢慢地就走近了,思绪嘎然而止,气氛压抑,沉默了半晌,钱仲尧无奈地推了推轮椅,低声说:

“二叔,你来晚了。”

钱傲挑了挑眉头,想到刚才那通电话,见他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有些来气,可好歹也没有发作,而是攥紧了拳头,锐利的眼神直直的瞪了他一眼。

“仲子,这次,你玩过份了,你到底想怎样?”

瞥了他一眼,钱仲尧倒也不搓火,勾起唇角笑了笑,就让勤务兵将轮椅往前推了推,在与钱傲擦身而过时,他突然淡定地开口反驳:

“二叔,你更过份!”

钱仲尧或许能淡定,可钱老二却不能淡定,想到那女人惊慌失措的言语,连带着他自个儿跟着心慌,脑门儿的青筋突突跳着,对仲尧这次的所作所为恨得牙根儿痒痒,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你站住!”

轮椅停了下来,钱傲一挥手,那勤务兵就识趣儿的站远了些,两叔侄僵持着,过了半晌,都奇异般地沉默着。

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钱傲欣长的身体,突然有些颓然,耳廓也有些发红,撸了撸头发,随后他万分别扭地轻声道:

“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二叔,你大概忘了,拜你所赐,我是一名侦察兵。”说这话的时候,钱仲尧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有些恨意的目光紧紧锁在钱傲的脸上。

这话钱傲听着有些刺耳,原本的好心,到如今全成了恶意。

打量着这个大侄子,他花了极大的耐性,才压制住心里的火气,世界上最滑稽的事儿,也莫过于此了,他本想好好和他说,可语气却没法儿变得和善。

“有脾气就尽管冲着我来,你可以选择更高的楼层,我绝不二话,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个爷们儿。”

说完,顿了一顿,他的目光又冷硬起来,在接触到钱仲尧淡然的笑脸时,怒气更甚:“但是,你记住了,千万别动她,要不然……咱叔侄的情份就没了。”

低下头轻笑了一声,钱仲尧的手渐渐握紧,原来,他早就知道那天二楼的事,是自己设计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老爷子呢?

于是,他没有反驳,而是抬头直盯着钱傲,眼神儿有点飘,带着浓重的不屑,声音里却是惯常的云淡风轻。

“二叔,在你把她弄到你床上的时候,咱叔侄的情份,就已经没了。”

钱傲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有出声,这事儿,不管怎么解释,都难以自圆其说,不过,要是他和元素上床那会儿,知道她是自个侄子的女朋友,他决计不会上,可食髓知味,有了那层关系,让他怎么撂得开手?

而且,让他眼睁睁看着和自个上过床的女人,做侄媳妇儿,他确实做不到,更何况,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是他特别稀罕的女人。

这时候,身边有人经过,而两个男人再次陷入了寂静,漫长的寂静。

两人自始自终僵持着,面上各有各的表情,心思各有各的不同。

钱老二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心里越发烦闷,顾不上这里是医院,也管不到禁止吸烟这说法儿了,他需要香烟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失去理智。

深吸了一口,他眼睛眯了眯,看向他耷拉着的腿,有些难堪地甩了甩头,紧锁着眉头哑声道:

“仲子,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也不逃避责任。二叔确实没办好,但是,这不关她的事,所有的火气,你都冲我来,成不?”

他这句明显维护元素的话,让钱仲尧更是恼怒,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成了一国,而他自己反倒成了外人?

冷哼了一声,他太了解这个二叔,虽然他花心玩女人,可他更加的心高气傲,傲慢狂妄,绝不可能对女人霸王硬上弓,要不是元素自愿,他又怎么可能得手?

就算不是自愿,也是她妥协,该死的妥协!

昨天在医院门口,她不愿跟着自己,而愿意跟着他走,这就已经能很清楚的说明问题,可他自己还是该死的不愿意放手。

一想到这,他整个人的脸色突然灰白,刚才保持的从容淡定全没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颇为讽刺的抬眼儿看了看钱傲,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的阴冷。

“你以为,就凭你这一句话,就能一切翻篇?无耻!”

被他骂着,钱老二黑着一张脸,心里火刺刺的,可瞅着大侄子一脸的恨意,想着他当初追求元素那手段,心里便有些骇然,索性敞开了直说,到这份上,也用不着再转弯抹角。

“仲子,这件事我就帮你压了,过了今天,元素这个女人跟你再没有关系,如果你敢动她,我不会手下留情。”

一席话,把钱仲尧气得脸色煞白,理智都有些脱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眼神里,有不屑,更多的是嫉恨。

“二叔,她是我真心想娶进门儿的媳妇儿,你明知道是我的女人,你怎么下得了手?怎么好意思把人拉到你的床上?”

甭管钱仲尧说得有多难听,钱老二这会也没好意思反驳。

等钱仲尧终于骂够了,停了嘴,他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径直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扶着他的轮椅,非常诚恳的说:

“仲子,是二叔对不住你,但是,人,我放不了手。”

眼眸中的光亮,暗淡了,从容淡定,没有了,钱仲尧彻底地崩溃了,顺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猛地一个勾拳,重重捶击在他的脸上,厉声怒斥:

“王八蛋!”

钱老二没有避开,活生生硬挺着让他打了个正着,这一下,让他喉头腥气上涌,忖度着这小子拳头还真硬朗,这些年的兵没白当,不愧是练过的。

然后,他直起身来,摸了摸脸颊,笑着吐了一口血水,扭过头冷静地扫了他一眼。

“仲子,这一下是二叔欠你的,该!再往后,可就没啦,你得记住了,女人是我的,一根头发你都不许碰。”

说完,他对着勤务兵招了招手。

可这话听得钱仲尧忿恨异常,胸口急剧起伏着,愤恨的眼光就像淬了毒,冲着钱傲就甩了一句鄙夷的话:

“二叔,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也没用,她是我的,早晚都会是我的,不信,咱走着瞧。”

……

微眯着双目看着钱仲尧的轮椅进了电梯门儿,钱老二怔愣了半晌,这侄子,明明是那么一个温和敦厚的人,怎么一发起狠来,比自个也丝毫不差?

不过,他说得对,自个儿还真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真是个混蛋吧。

转身,他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漱了一下口,用凉水冰了冰有点浮肿的脸,才去了护士站问房号,然后直直往陶子君的病房而去。

他到的时候,元素正用棉签醮了水来小心翼翼地抹在陶子君的嘴唇上,见她嘴唇干得都快裂了,心里边儿,痛得不停地抽。

放下水杯,头痛得仿佛被人大锤子砸过一般,刺挠的痛,没有吃午饭的胃也不住的翻滚,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喉咙还特别干哑,忍不住想吐。

见她疲倦不堪的小脸满是痛苦,钱老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难道,这就是仲尧说的爱?爱她,就是让她痛苦?

咳!

轻咳一声,提醒那个犹自沉闷的女人他来了。

听到声音,元素一扭头,落寞的眼里一下灌进了惊诧,半张的小嘴讶异得合不拢,神情里全是不可置信,然后,有些紧张地问:

“你被人打了,脸肿成这样?”

耳边还有些嗡声响,钱老二甩了甩脖子,这一耳光还真他妈狠,但他能说么?

指定是不能!

勉强地笑了笑,他哑着嗓子,故作轻松的说:“怎么?懂得心疼老子了?刚才走路不小心,就给撞了这么一下,咝,痛死了!”

元素有些哭笑不得,走路也能碰成这样。

如果换了平时,她一定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这时候不同,昏迷的陶子君早就让她丧失了一切的思考能力。

他来了,她的心就莫名的安定了,没有那么惊慌了,仿佛一瘫的软弱突然被加了根骨头一般,坚强了不少。

站起身来,拿过一个水杯给他倒了杯水,习惯性先自己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水温,然后才递给他。

“喝水!”

这些日子,他摔伤了,她就这么伺候他的,这习惯一时半会没改过来,一看他眼睛小兽般亮了亮,她才想起来有点不妥,瞧自己这脑子……

还没等她把杯水收回来,就被钱老二一把抢了过去,一口气咕噜咕噜直接喝了个精光,完了抹了抹嘴。

“你妈,一直没醒?医生来过了吗?”

“嗯,你……查到了吗?”大概说了一下病情,元素接过水杯,眼眶红红的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许,急切的想要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来。

“哪那么快,还没信儿呢。”目光闪了闪,钱老二看了看这病房的条件,不觉微微皱眉,岔开了话:

“这地方,是人待的么?换地方。”

元素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见他一副不识愁滋味儿的样子,更是恼火,他还真以为,那高干病房啥的,人人都住得起?

气氛突然有点冷,她头也没抬,淡然道。

“钱二少,你回吧,这破地方,不适合你。”

愕然地瞥着她,钱老二有些郁结,好心好意的帮忙,咋地又惹了她不高兴了?

“……我也是希望你妈得到更好的治疗和照顾,你咋不识好歹?”

说话间,不禁再次打量起这病房了,不是说现在医疗条件改善了么,这市人民医院,可是国家重点扶植的大医院,可一看这样儿,也没啥改变啊,看来国家这款子,还真没用到实处。

要不是进大门儿的时候,那几个鎏金的大字表明这儿,确实是J市人民医院,他一准怀疑自个走错了地儿。

这么一想,就拿起手机打电话,不多会儿,院长就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马上换房间。”

最受不了这样的特权阶段的处事风格,元素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狠狠拧紧了眉头,脑子一团乱麻,毕竟医疗条件改善了对妈妈的病或许真会有帮助,可是,这么兴师动众的仗势欺人……

算了,妈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