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仲尧那种深深负罪感和内疚感,会活生生地撕扯她的灵魂,更能破坏她的情感,让她无可避免,无路可逃。

而这些,钱老二都懂。

他的大手依旧握紧了她的小手,传递着力量和勇气。

可是望着他的眼睛,元素的脑海竟不可抑止的想起仲尧在车祸时说过的那些话,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回放,如同魔言入耳,让她想屏蔽都不行,让她的心越来越怕,回握住钱傲的手,她觉得从身体到心都无能为力。

情债,情债,最难偿。

沉默了几秒,钱老二扣紧了她的腰,将她纳入怀中,然后只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内疚而自责地说:

“宝贝儿,别想太多,我们是人,不是神……”

这些话,他说给元素听,同时也不停地提醒自己,既然是人,就会犯错,既然是人,都会自私。

更何况,爱情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只有是否心甘情愿,他妞儿心底怎么想,他一清二楚,她对仲尧的心痛和悔恨,虽然让他有些吃味儿,但更多的是心疼,这个女人,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两个字——

善良。

他爱上她,不就是因为她的善良么?

“钱傲,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无情?我为什么总给别人带来麻烦和伤害?”她忽然默默念叨。

“傻瓜,尽瞎想,就算是麻烦,你也是最甜蜜的麻烦。”淡淡地说完,钱老二伸过手来揉揉她的头,“我想……仲尧他也这么想。”

“钱傲,我是一个坏女人……我背叛了仲尧跟你在一起,我是不是太坏太坏?”元素喃喃轻唤着,小手始终拽着他的胳膊,心中的不确定和担忧,让她的心里无比的紧张和害怕。

莫名一颤,钱老二低低吼她:“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然后,他伸出手来紧紧捧着她再次泛泪的小脸儿,让彼此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认真而严肃地说:“元素,我们彼此相爱没有错……就算真有错,也错在我,都是我逼你的,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听见没有?”

看到这么认真的钱傲,听着他这么严肃的话,元素眼底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亮光闪过,是啊,爱情有什么错呢?

可是,转瞬之间,那抹划过心底的光亮又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错了,确实是错了吧!

怔仲之间,楼道里另一间手术室的门口突然传来哭天喊地的痛哭声,听得人打心眼儿里泛着寒。

寻声而望,就在不远处的手术室门口,站着如秋天落叶般瑟瑟发抖的严梅和看不出情绪来的白慕年。

“不,我不相信……我的小雅她一定活着……”

严梅哭喊着,声音却虚弱得不堪一击,像垂死挣扎一般怒视着她面前带着口罩的白大褂医生。

接着,她不顾白慕年的阻拦,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就‘扑嗵’一声跪了在了冰冷的地面儿上,哭哑了嗓子:

“呜……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对不起……白太太……”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常见的动容都没有,只是严肃地说了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啊……呜……

悲凉的哭喊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看到匍匐在地下不停哭泣的严梅,元素心里的紧张和害怕更是飙到了极点,心突突直跳,白慕雅死了……她死了?那么仲尧……

生命突然消失在眼前的感觉,让她在痛苦之余无力感倍增。

白慕雅死了!

她想起了钱宅初遇时,那个看上去单纯得没有一点儿心机的女孩儿,那个说话间娇笑倩兮,会逗乐的女孩儿,那个喜欢在巴黎时装周玩街拍,喜欢在威尼斯和米兰采风,还喜欢意大利南部小镇的女孩儿……她死了?!

那么,她该高兴么?

她无数次的想要害自己,她甚至想要她死……就连今天的悲剧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可是,她死了。

都说任何恩怨都能用死亡来清偿,但,往往死亡才是最简单的。

死了的人干净了,可是活下来的人要怎么面对?

她转眸望向钱傲,只见他的目光平淡,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白慕雅爱了钱老二一辈子,可是,即便如今她就死在面前,也没能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这样的惩罚对白慕雅来说,是否足够?

她的生,她的死,他都毫不在意。

她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付出了生命去争去抢,终究还是一无所有,连最后时刻那一秒钟的侧眸都没有得到。

……

这时候,哭得声嘶力竭的严梅突然从地上爬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元素走了过来,那张哭得有些扭曲的脸上,充斥着阴霾和恨意。

而她,养尊处优的市长夫人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早就没了昔日的风光。

丑事的败露,私生女暴光,丈夫的抛弃,儿子的不理解,女儿的死亡,让这个女人彻底绝望了,声音刺耳得像破碎的玻璃渣一般。

“你这个贱女人,你好狠的心,我们家的悲剧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元素没有回应,而紧抿着唇扭开了脸去。

就算看在白慕年的份儿上,她也不能反驳,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女儿的母亲,她不忍心。

钱老二有些不爽了,目光一凛地瞥了白慕年一眼。

白慕年微微叹息着拉住了母亲的胳膊,做为哥哥,小雅的死他同样难过,可事实既是如此,这其中有多少是她自己作孽造成的?

“妈,这事儿,咱怨不了别人,还是安排小雅的后事要紧。”

“啊……啊……”瞪着自己胳膊肘儿向外弯的儿子,严梅的声音尖锐得如同厉鬼,眼睛里带着癫狂般的怒火和怨毒盯向元素,恨不得将她彻底焚烧。

“怨不得她?没有她,你妹妹怎么会死?你说我不怨她怨谁?……傻儿子啊……”

“妈!”面色一沉,白慕年打断了她的话:“……这跟素素有什么关系?你需要休息一会儿,小雅的后事,我会处理,我先送你回去吧……”

看着儿子骤然变色的脸庞,看着儿子看着那女人的眼神儿,看着他为了那个女人跟自己说话这语气,盛怒下的严梅突地拉回了一些理智,猛地想到件严重的事儿。

“儿子,你该不是,该不是喜欢她吧……儿子,你听妈说,这个女人,是,是你爸跟那个女人生的,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千万别有什么想法,懂吗?”

“妈,你胡说什么?!”他不喜欢任何人提他喜欢元素这件事儿,他喜欢她,他就埋在心里默默地一个人喜欢着,他不想对她和钱老二之间的感情造成任何的困扰,这是一个男人的最基本原则。

下一秒,白慕年愣了……什么?妈说的什么?亲妹妹?

他爸为了一个女人要跟他妈离婚他是知道,那个女人是爸爸的旧相好,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却知道,那个女人竟是元素的妈妈?

……不可能!

他们离的距离并不远,所以,严梅的话非常清晰地传到了元素和钱老二的耳朵里,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骤变,陶子君和白振声是有个女儿不假……可,检测结果不是证实了元素不是陶子君的女儿么?

严梅这么说,可有证据?

听了他母亲的话,白慕年有些慌乱起来,转眸看着元素那张苍白仍旧不失娇媚的脸,仔细地看着,不知道是不是严梅的话起了心理暗示的作用——他竟越看越心惊。

犹记第一次在帝宫见到她时,第一眼他就觉得她那么有亲近感,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开口给她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妹妹看着有些眼熟……’

还记得,当时他这话被钱老二狠狠的嘲笑了,可是,那的确是他当时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只不过是凑巧罢了,他摇了摇头,扶起母亲,皱着眉头凝重地说:“妈,这种玩笑开不得!”

抽泣了一声,严梅那眼神儿像要吃了元素一般,有些不甘心地吼:

“玩笑?!是不是玩笑,你爸最清楚。”

“爸?!什么意思?”白慕年皱眉。

仔细打量着儿子,再恶狠狠地瞪着元素,严梅突然扯起一沫冷笑:“我的意思是,你爸已经拿到了鉴定结果了,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你的亲妹妹……”

“什么……”

隐隐几声抽气,所有人都愣住了,短暂地沉寂了几秒。

白慕年是了解自己母亲的,更是清楚的知道,她这话绝对没有撒谎的成份在里面。

而元素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严梅的话让她沉淀了许久的情绪重新在身体里炸烈着,那种对亲生父母的渴望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片时片刻。

如今再被提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每一个细胞都在扩散着不知名的情绪。

验过了!?她是白市长的女儿?为什么又不是妈妈的女儿?!

谁能回答?

白慕年的拳头握得咯咯响,他似是没法儿接受:“既然爸做了亲子鉴定,为什么他没有告诉素素,为什么又没有将这件事公开?”

“我哪知道为什么?问你爸去……总之,老天没有长眼睛……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严梅再次嘤嘤的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骂累了,也哭累了,整个人瘫软在了长椅上不停地油泣。

白慕年动作有些迟钝地替她擦干了泪水,手软还有些不听使唤,他还没有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紧接着,他扶起严梅,冲钱老二和元素点了点头,径直离去了。

走廊里,没了严梅的哭声,一下子安静了。

良久,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素才从被钱傲紧箍着的手臂里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秒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钱傲……”

“元素……”

微愣,两人再次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再次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后,元素就闭嘴了,眼神儿中的意思是让他先讲。

抬手,钱老二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安慰:“宝贝儿,你别想太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放心吧。”

“钱傲,你说,白太太她说的是真的么?”元素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她不敢相信,但隐隐又有些期盼。

钱老二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眸底和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心疼:“傻妞儿,是不是真的,等这事儿完了,问过白叔不就知道了么?……你希望是真的么?”

元素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她才觉得这摇头会产生歧义,心尖竟然猛地一抽紧,然后用力将他抱紧,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我是想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说,我知道你不知道……”

“……”

绕口令似的几句话,竟让两人的心底一直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微微叹息,将这儿放在了一边儿,暗暗祈祷着仲尧快快醒来吧……然后,再然后,大家都幸福和快乐吧……

……

时间是希望,时间偏又无情,过得极慢……

一个小时……

再一个小时……

一个又一个小时,节奏不乱……

直到天色渐黑,直到走廊里的钱家人那心煎熬得快熟透了,手术室明灭交替了许久的指示灯才终于熄灭了。

慌,乱,忐忑,各种情绪在交织,期待结果,却又害怕结果。

心里狠狠一抽,元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轻喃:

“钱傲……他……他……”

眼睛有些酸涩,钱老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口吻异常坚定:“他不会有事的,咱俩钱家的老爷们儿,都是属猫的,九条命,哪那么容易死?!”

话是这么说,不过只是安慰罢了。

紧接着,手术室紧闭的门儿就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然后,那个中年男医生严肃地走了过来揭开口罩,目光里掠过一抹迟疑,然后沉重地叹气:

“钱司令,钱书记……仲少他……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又是一句已经尽力了。

“不……”

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唇,元素有一瞬间的耳鸣,心如针扎一般疼痛,干涸了好久的泪水再次夺眶而下:“不,不,钱傲……他肯定活着……”

周围的钱家人如何哭如何嘶叫,她听不清了,只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情绪激动得几欲崩溃。

死了,仲尧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骤然站起身来就想往手术室里冲,可几秒之后,站立不稳的她倒在钱老二怀里再次昏了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她都不知道了。

恍惚的神经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跳跃着——

仲尧死了,仲尧为了救自己死了。

她该怎么办?这带着生命的情债,让她怎么还?怎么还得清?

……二爷分割线……

叮铃铃……

像听到闹钟的声响似的,元素条件反射一般,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这些天她总是这样,睡不安稳,在半夜骤然惊醒,那一幕一幕总是过电影一般不断地在她脑子里放映……

白慕雅死了,朱彦死了,连仲尧也死了!

她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回的家,不记得钱傲怎么为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只知道没两天朱彦就出殡了,仲尧也出殡了。

当然,这些都是钱傲告诉她的,她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发烧惊厥,恶梦连连,于是,钱傲便什么都不让她参与。

这时候,卧室里黑沉沉的,没有灯光。

窗外,也没有。

摸了摸身边,钱傲不在床上,他哪去了呢?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才依稀觉得有斑驳的晨光透过窗户。

怔怔地坐着,原来天还没亮,可她为什么听到闹钟响呢?

难道她产生了幻听?

披衣下床,她缓缓地往隔壁的书房而去。

她知道,钱傲在这个家里,除了卧室,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了,他喜欢在这儿处理公事或者……私事!

她轻轻推开门,书房里,竟然没有点灯。

书桌前宽大的椅子上,钱傲仰头半躺着,指尖的烟火忽明忽灭,燃着点点的星光,将这个男人的落寞染得很是纯粹。

啪……

她摁亮了灯,入目一望——

估计这一辈子她都没法儿忘记,此时此刻看到钱傲的样子,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纠结,那么的狼狈……

他在自责,一如她。

心里狠狠一抽,她慢慢走近,拉了拉他的宽大的睡衣袖口:“钱傲……”

眸光一闪,钱老二仿佛刚刚回过神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儿:“醒了?我马上就回去了……怕烟呛着你,出来坐坐。”

元素没有拆穿他伪装的镇定,却掩饰不住自己声音里浓浓的苦涩。

“钱傲……我们怎么办?”

他们的爱情,好不容易历经艰辛,为什么就不能顺风顺水的走到底,他俩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幸福啊,为什么活生生地给压上了永远无法挪动的情债大山?

张了张嘴,钱老二目光微闪,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伸出手来将她揽在怀中,无奈地低叹:

“会过去的,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