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被人恐吓过以后,她就没有从前那么无忧无虑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急,但是没办法。

苏倾说:“就去了。”

她长发散着,抱着小熊抱枕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扭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爸爸晚安。”

桌上留着一杯温度正好的菊花茶。

苏凯一个人坐在沙发前,喝了一会儿茶,无声地抹了一会儿眼泪。

苏倾在房间里拿着手机摆弄,她听了同学的介绍,第一次登录本市的匿名论坛,操作得不是很熟练。

搜索框里慢慢打出三个关键词:“晚乡”“湾峡”“董健”,论坛似乎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只有一个帖子跳出来:

“晚乡市委书记董健力主湾峡强拆,没有人管吗,世界还有没有王法?!”

十天前发的帖子,回复者只一个:“董健是大老虎。”

——大老虎,是什么意思?

晚上的敲门声仍在继续,有一天,小区的电闸甚至被人恶意拉了,屋子里一片黑,何雅丽端着蜡,出去游了一圈,回来宽慰大家:“没事,楼里至少还有十户没搬,咱们人多,不怕。”

那是中考前冲刺的最后一个月,苏凯和何雅丽对她保护得越发周全。他们自己有许多事不明白,但在孩子面前,却无师自通地围成一把大伞,伞下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那几天,苏凯车里时常摆着一瓶红牛:“你不要担心,安心考试,爸爸妈妈都在呢。”

苏倾看着窗外掠过的成排绿树,湾峡的天还是那么蓝,远处的群山隐入青雾,如缥缈仙境。

这让她难以相信那些帖子里的那些话,他们把晚乡描绘得那么黑暗——怎么会呢?

爸爸以为她还在忧心,他耐心地说:“不要怕,等你考完了,爸爸去北京上访去。”

“等到了北京,咱们和你妈妈一去看白塔,见过白塔没有?”

苏倾摇摇头,拿手机顺手搜了一下白塔的图片,原来是琼华岛上的一座喇嘛塔,有帽子一样的尖顶。那么还可以再逛逛□□,故宫,颐和园,还可以吃小麻花,驴打滚,她的嘴角慢慢弯起来。

五月的酷暑令人汗流浃背,她期待着上访的日子到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北京,看看琼华岛上的白塔。

然而她盼望的暑假,终究没有到来。

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那天的餐桌上有一道糖水荷包蛋,蛋煮得正好,蛋黄是流心的。爸爸在饭桌上喝粥,粥很烫,他耐心地吹了又吹。

她换下拖鞋出门倒垃圾,走之前,何雅丽靠着门框看她,目光里带着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她摆摆手,轻快地下楼了,离开了空调房,外面凤仙花开着,热浪扑面。

楼下的垃圾桶被人搬走了,她不得已绕到了小区门口的垃圾堆,空气里有极轻的“滴滴”声,像是蜜蜂在叫,下一秒,她背后传来“轰”的热浪,巨大的气流将她向前掀去,跪倒在路牙上,膝盖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耳鸣结束之后,她茫然扭过头,背后的半边天幕,都被烈火染成了赤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江谚:不用去了。北京找你来了。

玉京秋(十一)

“我记得3.18的报道, 媒体公布的原因是燃气泄露。”江谚看着楚湘湘说, “二十一条人命, 小区赔得倾家荡产。”

“对。”

男生的眼神冷静得几乎锐利:“苏倾应该拿到赔偿款了, 你们为什么还筹款?”

楚湘湘有些混乱地说:“当时我们联系不上苏倾, 很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就组织了一个捐款,倾倾太受欢迎了, 一筹就筹了十万,也没想……”

“为什么联系不上她?”

“她被警方保护起来了,说是要做, 做心理疏导……”

苏倾在派出所里呆了一个星期,晚上住在旁边的招待所,她看得最多的画面, 是值班的人将门外送来的衣服、零食和玩具熊不耐烦地堆进仓库里。

尽管媒体没有曝光她的身份, 还是有爱心人士通过网络悉知了消息。

“能不能不要让他们送了?我们这里又不是救助站。”民警工作很忙, 座机响个不停, 来往穿梭的人路过她, 就像路过道边一颗野草。

来同她谈话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坐在小房间里, 窗户外面是尽染的秋色。

她把爆炸那天的事情描绘了几百遍, 每一遍都是一样的:“爆炸之前,我听见了嘀嘀的响声。”

“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是管道老化导致的燃气泄露。”

她坚持摇头:“我听见了, 是电子器械的声音。”

“就算真的有,你离得那么远,也不可能听得到。”问话的警察耐心地说,“可能是你精神紧张过度,自己臆想出来的。”

“是那种定时器的声音。”

那人变了脸色,桌子被警示性地猛敲两下:“行了。那种胡编乱造的电影少看点。”

谈话又不欢而散。她安静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了书包,埋没等红灯的在人群里,是不起眼的一个。

她脸色是夏天中暑一样孱弱的苍白,却很平静。她知道流眼泪没有任何用,没有人再为她主持公道了。

晚上,她站在招待所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楼下停着一辆车型舒展的黑色法拉利,车灯投出两道斜柱形的光,照着下面凸凹不平的石子路。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靠在车上,正仰头向上看,指尖夹着一根烟,红色的亮点呼吸一样一明一灭。

他来了好几天了,若即若离地徘徊在她周围,低调却很晃眼。

她知道他不是好人,车里有时候会下来三四个高大的打手,毕恭毕敬地同他讲话。他有一双鹰隼般凶戾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漫不经心,却让人心头发怵。

这个人,她在论坛上见过照片。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远远地,冲她笑了笑。

苏倾把窗帘拉上。

被子潮冷,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楼下的酒吧很吵,尖叫声和笑声响到了午夜,她听着乐队唱着一首腔调怪诞的《浮士德》:“把灵魂献给魔鬼,满足你欲/望无究。”

第二天天亮,她背着书包去派出所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房门口放着一捧深蓝玻璃纸和白色缎带扎好的红玫瑰。露珠从娇艳的花瓣上流下来,无声地淌到了地上。

她坐在派出所的小房间里做试卷,正确率很低。原来会做的题,也变得不会做了,她心里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夹着危险的惊涛骇浪。

原来整个世界那样重要的中考,在她心里忽然什么也不算了。

找她谈话的人来了,例行地问着她的情况,劝告她节哀顺变,再度询问她爆炸现场的事情。

苏倾转过头看着他:“我想找你们这里警号尾数是9的女警。”

问话的民警想了一下,抽着烟哼笑一声:“她不干了,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他惊讶于这个复读机一样的女孩忽然间有了新的要求,不知是否表明她愿意不再防备?掸掸烟灰,顺口多聊了几句:“她家里锦西农村的,好穷一个地方,男的爱打老婆,女的围着灶台转。”

“我看过她在警校的成绩,体能拔尖的,拼了命从山沟沟考出来……哎,可惜。回去以后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不要像她。”

苏倾的笔蓦然停住了,睁大眼睛盯着纸上自己写出来的几个字,已不能算作是字了。

门让人敲了两下。

预约的心理医生来为她做定期心理疏导,他带了一盒水彩笔,一沓白纸,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倾倾,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她配合着他们,画了两个小时的儿童画,放下笔,冷静地对医生说:“我想起来了。”

“那天没有什么声音。是我不愿意爸爸妈妈就这么死了,想让你们再查查这个案子,才这样说。”

围着她的人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心理疏导终于结束了,他们把她送出了警局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道旁的梧桐叶呈现出浪潮一样渐变的金黄:“你未来的人生还长。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

她背着书包走着,乖顺地笑着,转过头时,双眸黑如点墨。

忘掉?

这辈子都忘不掉。

路口停着一辆打眼的黑色保时捷,车灯打着双闪,车窗上贴的是偏振膜,青紫色的镀膜像镜子一样,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猛地拉开门,坐上了车。

后座上的男人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等到了要等的人,淡淡扭过头嘱咐司机:“开车吧。”

车子慢慢开动了,里面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味。

“得罪了董健,对吗?”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眉角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近距离接触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近人情的威慑。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她放在座位上的手背,激起背后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的声音非常轻,多半时候是在用气音说话:“董健黑白两道通吃,左手鹰犬,右手嚣帮。你没死,命很大。”

嚣帮是晚乡新生的黑恶势力,而鹰犬,大约是指晚乡被腐蚀掉的公安系统。

苏倾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似乎有什么没想好,又好像什么都决定好了:“我想跟你,可以吗?”

“乖孩子,你很聪明。”他宠溺地夸奖一句,笑起来像儒雅的教授,只是在言语间,偶尔露出刀锋样的锐气,“毕竟整个晚乡黑道,我坐头把交椅,嚣帮跳了太久,我也很不开心。”

汽车上了高速,扎入晚乡市区的烟尘中,远远将湾峡抛在后面。他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吻了吻,带着古怪的虔诚。

“只要你听话,我会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

这世间正义,总有降临的方式。只是那个时候她小,等不及迟到的正义,赤脚走了铺满荆棘的捷径。

*

江谚抬腕看了看手表,从二中驶离的时候将近五点。

上了桥,岸边带着腥气的风吹皱河水,现出波光粼粼的涟漪。

他放慢速度,舒适地乘着风,身后的人全然不介意他背后汗湿,放松地搂着他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江谚让她这样偎着,忽而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六岁。”他顿了一下,余光往身后瞥,检查她有没有在听:“我爸少数民族,能生两个。”

她黑而浓密的睫毛垂着,保护着宝珠样的眼珠,浅浅抿着唇:“嗯。”

“我哥从小就很优秀,聪明,懂事。我爸妈感情不怎么样,我哥是他们仅有的连结点。”

苏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聊起这个,但还是耐心地听着,远处停了一排汽船,有的缓缓移动着,发出悠远汽笛声。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他的语气平平。

苏倾猛地把头抬起来,哑然看着他瘦削的脊背。

“晚上放学回家,不配合抢劫,被劫犯杀了。抢劫犯一个礼拜就抓住了,判了死刑。”

“抢劫。”他笑一声,眼底泛出利剑似的清寒,“他多聪明,法务人员的儿子,会在那种情况下挑衅劫匪?”

“我去医院看过尸体,三十几处刀伤,每一刀都是为了泄愤。”

苏倾的喉咙收紧了:“是因为你爸妈?”

“没证据。”

江谚漠然地看着遥远的红灯,鲜红的数字跳动着,斑马线上匆匆来去的路人满面疲惫。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现实太沉重,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可他又说:“我的第一志愿是公安大学。”

她有些意外:“你想……当警察。”

警局于她没留下什么好的印象。江谚这样的人……她游神想,他可以选很多路,过很多种舒服的生活。

“检察官太远,够不着。要去就去暴力机关,第一线。”风把他的刘海吹乱,他无谓地抬头看一眼天,细碎的云反映在他琉璃般的眼底,他对着天,吹了一声残缺的口哨,“死就死了,一抔土,一捧灰。”

“苏倾,”他的腿一支,自行车猛地刹在路边,侧头看她,平静地说,“女孩儿解决不了的事情,留给男孩做,明白吗?”

苏倾和他对视着,他很少正眼看人,全心全意盯着人看的时候,眼里那股疯狂的偏执的劲头,能将人整个吞没。

她的眼珠似乎蒙了一层润泽的水光:“晚乡是个不**律的地方。”

“会讲的。”他注视着她,心平气和地说。

她低下头。

下巴却让他强行抬起来,拇指印在她唇上,把她残存的唇膏印抹净了。

低头盯着自己染红的拇指,掏出卫生纸仔仔细细地擦净,动作带着股干脆的狠劲,“等五年,十年,二十年,甭怕。”

自行车又向前骑去,扎远远地把湾峡抛在后面。

她蓦然想到刚才在办公室里,老校长同她说:“孩子,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坎儿。你以为过不去的,迈迈腿也就过去了。”

当时,她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办公桌上放着的一盆翠绿的吊兰,支出来的叶子扫在她胳膊上,窗户上贴着的一张时间表,边角融化在光里。

二中的老师办公室像是被喧嚣尘世排除在外似的,管他疾风骤雨,五年十年,永远是书山清净地。

“想老师了,可以来躲一躲。但是前头的日子,是要靠你自己经营的。”他慈爱地笑着,“每个人活着,都得这么过,而且要越过越满,越过越红火。”

她接过那张银行卡,揣在自己钱包里。想到上一辈子的苏倾,结束一切之后,真的把自己沉在了冰冷的护城河的底,当得起邪神一句“悲苦薄命”。

但是她绝不。

如果说她从过去的三个世界里真的学会了什么,一曰不贱命,二曰敬自己。

高考,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前头。她要越过越满,越过越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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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秋(十二)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天, 陈阿姨给家里做了一桌菜, 酱油素鸡,红烧鲫鱼。江谚扫了一眼桌子, 都是用了心的菜。陈阿姨摘袖套的时候, 听见他随意地说:“一块儿吃吧。”

陈阿姨愣了一下, 男孩生得清俊,说话字正腔圆的很干净,也不像他妈说的那么不成器。

“哎呀,也不成。”她有些愧疚地笑, “我还得回去接我孙子。”

江谚没再挽留,平静地垂下两排睫毛:“那您去吧。”

盘子下压了几张纸,他拿起来看,声音已压冷了:“江慎来过了?”

“噢,忘跟你说了。你爸爸来找你一回, 你不在, 他给你送几张票, 让你跟同学去玩呢。”

票是周末的《匹诺曹》玩偶话剧的前排观影票, 江谚再不吱声,沉着脸摆弄着手机, 过一会儿,陈阿姨听见“嘟嘟”的响声, 明白他在给别人打电话了:“那我就走了?”

江谚瞥她一眼,眸子里冷清清的,仿佛刚才那点温情全是错觉。

陈阿姨走了。屋里静得出奇, 一只苍蝇落在印花的盘子边,他皱着眉赶了赶。电话响了好几声才通,那边的人喘呼呼的:“喂?”

压低了声音的招呼。

“找我什么事?”

“噢……”对方的声音有些哑,好像半晌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听你妈说你转班了……”

“票是你送的?”江谚把冗余的开场白掐断了。

江慎半天才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啊,是是。挺有名的剧团来巡回演的,你跟你们同学学习累了,可以放松放松。”

“三张,匹诺曹?”江慎垂着眼,眼底是一针见血的讥诮,“你们一家三口不是正好?”

“这不是悦悦发烧住院……”

自知失言,话语猛地一停。江慎疲倦又烦乱地叹一口气:“忙昏头了。江谚,你听爸爸解释……”

“不用了。”

江谚扭头看着窗外,对面的公寓阳台上,一个男人把女儿扛在肩膀上玩大飞机,小女孩发出的咯咯笑声如银铃。

小时候看大院里土泥地上的篮球赛,江慎也这么扛过他,那时候他多大,四岁五岁?江慎回了家里,逢人就傻笑:“第一个骑我头上的你猜是谁?我儿子。”

“老大还是老二啊?”

“那肯定是小的。大的多懂事,小的性子野,问他要不要骑他老子,他拍着手说好,这以后还能管得了?”

听的人竖一大拇指:“那是福气。”

手上电话换了个边,语气淡淡的:“您照顾那边吧。用不着看我,我好得很。”

电话挂断了。他手上拿着儿童剧的票,伸到了垃圾桶前,又忽然收回来。

巡回木偶剧《匹诺曹》,背后印着落幕时演员和观众的大合影,观众大多是小女孩,头上戴着闪灯发饰,笑涡漾了蜜一样的甜。

他看了两眼,把票顺手揣进笔袋里。

票从笔袋里露了角,陈景言从早读开始盯上了它,眼神不住地打飘:“这个剧团很有名啊,一年才在晚乡巡演一次,你哪儿来的票,还三张?”

江谚默看课本,不吭声。十四班的早读氛围安静宽松,很合他心意。

“谚哥,你到底看不看啊?不看要不转卖出去,还能小赚一笔呢。外面一票难求。”

“木偶剧?”

“可不。这叫致敬童年。”

江谚嘴角弯出个不屑的弧度。

“你要不看,要不你送我,我把它卖……”

“谁说我不看?”他一眼看过来,陈景言蠢蠢欲动的手停在半空中,

“对,你可以请你的女神去看。”

男孩皱眉头:“谁?”

“苏女神。”陈景言挤眉弄眼地扬了扬下巴。

透过重重人缝能看见教室前面的苏倾,缎子似的长发散在背后,发丛里斜着编了一绺小辫子,拿卡子别着。

江谚眼睛没从书上移开过,陈景言失望地拿胳膊肘撞他:“你怎么不看啊,好不容易转到十四班,还近乡情怯了?”

江谚想,每天中午补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用得着这样看?

晃神一下,陈景言又说了一串,“快看快看,女神今天头发扎得好俏……”

“俏”字一出,好像有人在心上猛剜一刀,闷痛。江谚横他一眼,眼神又冷又利。

陈景言马上住了口,江谚的目光又落在那几张票上:“三张票。”

陈景言反应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说票的处置,马上乐了:“那不是正好嘛,咱们一家三口……不不,一行三人一块去。”他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你不敢说我去说。”

陈景言猛地从笔袋里抽出票,走到了前排。江谚没拦他,就坐在座位上看,远远看见苏倾被叫得抬头,怔愣地听了一会儿陈景言讲话,随后隔了老远,扭过头来寻他。

等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就低下头看书。

苏倾瞟了半天,只看到江谚的两个发旋,手指按着卷子,微微叹一口气:

“我得跟家里商量一下。”

“肯定能行的。”没想到苏倾说话这么温柔,陈景言有点受宠若惊,瞟一眼她英语卷子上鲜红的109,笑得直摇尾巴,“都进步这么多了,肯定让你去玩。”

这次期中考试,苏倾出人意料地没再吊车尾,甚至可以同其他文科班级的学生一起,参与全校排名了。

年级里议论纷纷,老师乐见其成。

陈景言踩着上课铃声欢快地跑回来:“谚哥,谚哥,你女神答应了!”

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江谚心里竟有一种隐秘的快意。

*

中午放学,教室里人走空了,江谚才慢慢地走到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