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扶着她起来,含笑道:“无妨……也不是头一回见了,不必这么生疏。”
“咦?”七夏听得他这话,挠挠耳根,随即朝百里笑道,“你看我说吧,他就是……就是那个。”
尽管不知道季子禾什么时候成了王爷,七夏仍不敢道出他姓名。
“出门在外,身份不便告知于你,季子禾……是我随口起的。小七莫见怪就好。”
她倒是连连摇头:“不怪不怪,怎么会呢。”许是想到什么,抚掌恍然悟道:“难怪……在开封的时候,那个郡主这么怕你,原来他知道你是王爷啊。真对不住……我还让你在外吃过田鸡。”
思及往事,秦衍眸中一暖,淡笑道:“岂会,你烧的东西都很好吃。”
“当真?”
既是王爷的身份,山珍海味想必吃了不少,能得他如此赞叹,七夏立时欢喜不尽,也未及多想便问:“这宫里的厨子做菜是什么味道?我和他们比,差多少?”
“宫里的厨子……”
“王爷。”不等他说话,百里已出言打断,“家父尚在书房内等候,王爷可从廊上过去。”
秦衍眼底闪过一丝尴尬,侧目又看了七夏一阵,才笑道:“好,多谢少将军提醒。”
百里抱拳施礼:“恭送王爷。”
这般生硬的口吻,就是端出架子想来他也不屑一顾。左右无法,秦衍只得微微颔首,绕过他朝书房而行。
眼看着那边两人走远,七夏撅了撅嘴,还在纠结:“他还没说我做的好吃还是御厨做得好吃呢……”
百里往她脸上一扫,皱眉道:“你打哪里去?”
“啊?……我回房午睡。”
“我送你。”
“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扣上她手腕,不由分说地沿着回廊一路往小轩走。院子里有浇花儿的丫头,见得这情形,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屋里帘子没撩,百里把她手丢开将门掩上。
“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七夏倒了杯热茶暖口,望着他笑,“你是不是早知道小季是王爷?真想不到,我这一趟不止认识了将军还认识了王爷,多大的靠山啊,说出去可有脸了。”
她低头啄了口茶水,刚颔首,两边脸颊就给他手指捏住,力道不大不小的拽了一阵。
“唔唔唔……”七夏含糊不清地想把他手扳开,怎料他表情冷淡,半点没有要罢手的意思,直到捏的她满脸通红百里方才松开。
七夏心疼地捂着自己两边的脸,抱怨道:“你怎么和你娘一样爱捏我脸啊?……再捏脸就大了。”
“还好意思问。”他在桌边坐下,信手把她给自己倒的那杯茶拿了过来,“他对你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对我存了什么心思?”七夏听得一头雾水,歪着脑袋思忖半天,嬉皮笑脸地凑到他跟前,“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把眉一扬:“怎么?适才你还是故意的?”
“我还真不晓得,原来小季也喜欢我?”七夏那是越说越得意,托腮在他对面坐下,一脸喜悦,“连王爷都能看上我,是不是代表我也不比明姑娘差?真可惜,他要是早告诉我就好了。”
“七夏。”百里把茶杯放下,淡淡站起身。
“诶?”
他拽着她手腕,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涩然笑道:“你还真敢说啊?”
“我又没说错。”
知道现下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说话也没了计较,百里不禁失笑:“看上你怎么了?看上你,娶回家也就做个妾,他家中姬妾成群,届时可有你受的。”
“啊?”七夏愣了一下,“那我还是别去了……”
“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先别看轻自己啊。”他不动声色地把她往外推,“说不准,你手段高明,过个一年两年还能做王妃,去吧……往后可指望庄姑娘替小人撑腰了。”
七夏把他胳膊一抱,摇了几下,讨好地笑道:“我不去了,真不去了……”
百里偏偏不搭理她:“哪能不去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趁着人家还没走,要不要我送你一程?还能给你出嫁妆,你说划不划算?”
看他这话说的,倒像是生气了,七夏忙扯了扯他衣袖:“你别气啊,我说着玩的。”
百里没再推她,哼了一声,没言语。
仰头打量了他半天,后者只移开视线,也没瞧她。
七夏想了想,忽然两手捧住他的脸,踮脚就亲了上去。
第58章 【大年初一】
她这般猝不及防的吻,近日来还是第一回。百里眸中禁不住含笑,也配合地将头垂下去,顺势揽住她的腰。
掌心的温暖透过衣衫传到体内,尽管吻得笨拙生涩,他却也极有耐性地站着由她试探。柔软清浅的吻,羽毛一样在唇上划过,不知过了多久,七夏大约是踮脚太累,松了手站稳身子。
百里此时方才睁眼,手兜着她脑袋,偏头不依不饶地吻上她脖颈,轻轻啃咬,缓缓逼着她退到床边。
小腿碰到床沿,七夏侧目看了一眼,忽然伸手推开他,义正言辞道:“不行……我姐说,这是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事情!”
百里微微一愣,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瞧着她半晌无语。
“对了。”见他不说话,七夏倒是想起一事来,“上回写给我阿姐的信,你去寄了么?”
“嗯,早派人去了。”抱着她在床边坐下,百里随手勾起她耳边的发丝,在指尖摩挲,“这些时日,我娘可有为难你?”
“没有啊。”她歪头靠着他胸膛,认认真真玩起衣带来,“就是每天要我绣个玩意儿给她……不过方才送了豆腐羹后,她又说不必了。”七夏说着爬起来瞧他,“你娘这么好哄么?要不我天天给她做吃的去?”
“算了,你少折腾这些。”百里拧着眉将她手握住,自己实在是希望她能多休息,“我娘眼下都说不管你了,就莫去她跟前转悠,省得她想起来又抓你小辫子。”
“哦……”
七夏摸了摸鼻子,把头又缩了回去。
又过了两日,便是大年初一。
早起拎着七夏去向百景二人拜年,因说午饭要她亲自下厨,本只是说笑,怎料一回来她就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去了。
“你早食还没用呢,吃过了再做也不迟。”
七夏拿着刀在刮鱼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都站锅边了,还怕吃不到东西?倒是你……要饿了赶紧去吃,别碍着我。”
百里刚想开口要说写什么,门外却来人回禀,说是梅倾酒有要事寻他。
“姓梅的找你呢。”七夏顺手捡了两个煎包递给他,“快去吧……带着路上吃。”
他将纸包接在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是叮嘱道:“别太累着。”
“我知道。”
走之前,又寻了两个厨子给她打下手,这才往正厅去。
正是大过年的时候,这人不在家里忙着拜见亲友,往他此地跑作甚么?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百里不由拧了拧眉,加快脚步。
厅中,梅倾酒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吃茶,时不时向旁边丫头催促几句,问百里几时才来。
“老百。”他刚踏进门,梅倾酒赶紧把手边茶碗一放,搓着手迎上前,“可算来了,等你小半时辰了。”
百里盯着他,开门见山就问:“你来我这儿作甚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梅倾酒左右瞄了几眼旁边的仆从,压低声音,“温如叫我来寻你,你得空随我去郊外走一趟么?”
“今日大年初一。”他沉声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温如下午就要启程回庐州了,没办法,这事情急,否则我也不必要这会子找你。”
“她要走?”百里倒是愣了一下,“现下这时候?”
说起此事,他就止不住叹气,“到底是远房亲戚,我就算怎么说私下里待她也不好,她过得不如意,哎……总之一言难尽。”
百里静静道:“可她回去……也不见得过得好。”
“那我能如何?”他摁着眉心,似乎已然焦虑许久,“你当我不想让她留下么?”
旁人的事,自己也确实不该多言,倒显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百里只看着他,沉默良久无话。
梅倾酒摇摇头:“算了算了,我先带你去找她,别的往后再说。”
城郊外不远处有个安定镇,镇上人家不过二三十,现在家家户户门外都贴了春联,偶尔还能听得一两声爆竹响。
叶温如的远房表亲是做布匹生意的,说来家中也还算殷实,一个大院子,五六房舍,她的那一间却在最偏僻之处。房里只她一人,冷清得很,屋里屋外也没见得暖和多少。
百里到时,叶温如还在低头绣花,收拾好的包袱整整齐齐搁在手边,一见他造访,忙倒上茶水。
“没事,不渴。”
知道自己粗茶淡水,也拿不出手,她讪讪地把茶壶放了,立在一边。
“实在对不住,这时候了,还叫您出来一趟。”
百里轻轻摇头:“无妨,什么事?”
她不敢上京城当门寻他,也不敢镇子上说话,想必是什么隐秘之事。
“是这样的……”叶温如回身自包袱中翻出一封书信,捏在手上的时候有点颤抖,“昨日我收拾爹爹的遗物,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把书信递给他,她却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信纸装的本是爹爹的遗书,不承想……里头竟还有一封。”
百里展开信纸,上下飞快扫完,脸色越发难看,只抬头问她:“此事,你可有告诉旁人?”
叶温如急忙摇头:“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是虚是实,我怎敢胡说……所以才请您过来的。”
梅倾酒立时附和:“对,连我她也没透露半个字,直说要找你。”
“……好。”他将信仔细收好,表情凝重,“我会去找人去查查笔迹,多谢你了。”
“百里公子客气了……”东西交给他之后,叶温如脸色才有所好转,看到他又想到小七,犹豫了许久,实在是放不下,开口问道:
“恕我多嘴……不知小七……小七和公子……”
“她如今在百家。”百里知她心中所想,淡笑回答,“过得还算不错。”
见他这般神情言语,料想小七同他已然冰释前嫌,能在百家呆这么久,或许……也得了将军和夫人的喜爱。
叶温如宽慰之际,不禁也生出感慨来。
她已有了安身之所,可自己这一生还没着落……
“适才听他说你要走?”百里看了一眼在旁痴痴发呆的梅倾酒,“是这边待你不好?”
“……不是,不怪他们。”叶温如微微垂首,“此时我的境况,人人避之不及,表叔能留我已是难得。只不过……我久居庐州,实在是不习惯这边的吃住风俗,因此才打算回去的……”
再住不习惯,也不至于大过年的匆忙赶回去。百里不便多问,移开视线想了想。
“百家在千杨山上有个庄子,你们要不要去那儿住一阵?好歹等年过了再走。”
听他说的是你们,而非你,叶温如一瞬意识到什么,脸上骤然一红,忙摇头。
“不、不用了……多谢公子好意,我……我一会儿就走。”
“要庄子还用你给?”梅倾酒在旁白了他一眼,“合着我们家就没庄子?”
“说得是。”他淡淡一笑,表示歉意,“唐突了。”
将出门时,瞧着叶温如不在,百里抚了抚马背,回头对他道:“你现在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什么打算。”
梅倾酒叹了口气,“我要她跟我走,她又不肯,执意要回去,可我家里……老子娘一进门就喋喋不休的,真是受不住。”
百里倒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有句话是你送我的,而今我正好也还给你。”
他莫名:“什么话?”
“倘若你是真有几分喜欢她……眼下去追还来得及。”说完,百里翻身上马,也不管尚怔在原地的梅倾酒,拉过缰绳,“先走一步了,你慢慢想吧。”
马蹄扬起地上积雪,绝尘而去,远处鞭炮声响起,清清楚楚的在他耳边劈过。
赶到正午时候回了府,百里换了衣服,底下人传话来说正厅饭菜已经备好,特地加重了“是庄姑娘做的”几个字。
他听着好笑,将那封信收好,回了一声,出门往外走。
百家不比寻常人家,这年夜饭,七夏不敢做,但对付初一的第一顿她还是颇有信心。横竖不过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照着自己拿手的,再配合百家一家子奇奇怪怪的口味做了一桌。
将军府上做菜从不谈糟蹋浪费,芙蓉鱼羹,得用两条鱼,只取其肉质最嫩的腹部,剔了鱼刺,打成沫儿;红烧鱼唇,则取十来条鱼嘴唇和鱼头的皮肉,配上冬菇慢慢炖。剩下的肉原本打算做成别的菜,但满桌的鱼着实太多,最后也只能扔掉……
如此奢侈的生活,七夏这辈子也没过过,除了盯着菜篓叹气,还是盯着菜篓叹气。
这会儿就是上了桌,她都没舍得吃。
原以为常夫人看中规矩,七夏不敢随意乱坐,挑着下首的位置刚要俯身,却听她抬手招呼。
“小七,到我这儿来。”
她愣了愣,正抬眼,又见她皱着眉朝一边儿的百夜喝道:“你往旁坐去,给你哥腾个位置。”
百夜哦了一声,捧着碗筷麻利地溜了。
一时入席坐定,满桌菜肉香气扑鼻,百景举箸吃了几口三色鸡脯,悠悠把菜咽下,常近秋又替他夹了一筷子,漫不经心道:
“今儿这些菜都是小七一个人做的。”
“噢。”后者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也没说好吃,面上也看不出难吃之色。
七夏偷偷拿眼神扫了一圈,胡乱吃了两口,却只顾着扒饭。她做菜这么多年,还从不曾如此紧张过。
一口米饭嚼完,抬眸时,碗里竟多了一只鸡腿。百里在她右侧坐着,微微偏过身子,低声道:
“放轻松些,别老吃白饭。”
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规矩,她瞅了眼常夫人,但见对方压根都没瞧自己,这才老实地点点头。
还没等动筷,左侧的常近秋忽然夹了个鹌鹑蛋搁她碗中,淡淡道:“忙一上午了,快多吃点,瞧你这瘦得。”
见状,百夜立马识时务的舀了一勺狮子头给她:“嫂……庄姑娘吃这个,这个好吃。”
一转眼,碗里已经堆积如山,七夏心中感动,边吃边望着百里傻笑。
对面的百景颔首一看,不动声色地拿筷子敲碗:“夹这么多菜作甚么?当人家没吃过饭么?胡闹……”
众人听完,都不支声了。
隔了半晌,才听他清了清嗓子:“远之,还不给人家盛碗汤。”
这老将军的口气怪模怪样的,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七夏咬着筷子,捉摸不透,只得地朝百里看去,到底是他爹,这还得问问他。但后者只微不可见地对她笑了笑,伸手拿过汤勺。
汤递到她跟前时,桌下,百里又在她手上握了一下,随即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