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穿过她发丝,他压上去,正要将衣衫扯下,七夏忽睁开眼。

“唔,等一下……”

百里偏头含住她耳垂,低低问道:“怎么?”

“……我想喝水。”

强压住想敲她脑袋的冲动,百里语气不悦,“等会再喝。”

“不行……我渴!”七夏扣住他覆在胸前的手,不由分说就要起身。

“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水。”百里轻叹一声,只得放下她回桌边。茶壶水尚且烫着,他晾了一阵,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

七夏歪头看他。

“百里大哥。”

“嗯?”

“你知道观音坐莲是什么意思么?”

“噗——”他一口烫茶呛在喉,立时咳个不止,待得回头时,又见七夏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瞧,作势还要下床来替他抚背。

百里边咳边抬手示意她回去,走到床边弯腰在那一堆书里捡了几本,随便翻了翻,而后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这些书往后也都别看了……”

她微微一愣,“可我才看了两三本。”

“……差不多了。”

七夏拿了一本在手,无比可惜:“还有十来本呢。”

百里连叹气都没力气了,把她手里那本也夺走扔开,不容置疑的口吻:“我说别看就别看。”

“啊……”

茶杯搁回桌上,他顺手熄了灯。

七夏仿佛才想起什么。

“我还没喝茶……唔……”下一瞬,唇上却被他封住,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遍及全身。

迷迷瞪瞪之际,她睁开眼,借着月色偷偷打量他,正将抚上他胸前。

百里却伸手遮住她视线。

“……不许看。”

第68章 【或诛或杀】

夜深人静,月色晻晻。延春阁内,烛光摇拽,灯影幢幢。

案下,两个侍卫单膝而跪,其中一人却只一只手臂,他垂首语气平静的回禀。

“启禀圣上,属下二人查过旧档,这把银刀是在定武年间,先皇赏赐给尚膳局一位丁姓掌膳的。”

秦衍随即问道:“丁姓掌膳?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此人名叫丁一清,是四川蜀中人士。”

“……蜀中人。”他低语沉吟了几句,“那后来呢?她人现在何处?”

侍卫默了少顷,答道:“义兴二年的时候暴毙身亡。”

秦衍微微一惊,似是没料到那人会死,“怎么死的?”

“这个……属下不知。”

他靠回椅子上,手支着头,良久无语。

独臂侍卫斟酌了一阵,方开口道:“圣上,属下在调查这把银刀时,听到些许传言。”

秦衍捏着眉心,淡淡道:“嗯,你说。”

“有人说……那一阵子在端午之际,曾看到这位掌膳在宫里出现过,当时以为是闹鬼,还请了道士来做过法。”

“莫非她没死?”秦衍忽然迟疑着抬起头,口内絮絮道,“义兴二年……”

算起来,他正是义兴二年,端午之后所诞。

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看向一边,出声唤道:

“中博。”

刘公公急忙上前听旨。

“奴才在。”

“你可记得,早些年侍奉过寿安太妃和先皇的那位张公公?”

刘公公略一思索,微偏了头道:“可是张闻柳,张公公?”

他嗯了一声,问:“不知他如今可还在不在宫里?”

“按理说,他已过六旬,若还安在,当是在重华宫养老。”

张闻柳在先皇定武年间为总管太监,乃宫殿监督领侍,侍奉先皇左右,定武三年时到他母妃寿安太妃宫中当职。却不知为何,过了义兴二年,莫名就被派去了重华宫。

“好,你现在就传他来。”

“是。”

半个时辰后。

门边哆哆嗦嗦走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身宝蓝葵花团领衫已洗得发白,面容亦是苍白无色,连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勉强站定,撩袍跪下,行礼问安:

“奴才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秦衍轻点头,也不叫他起来,反倒是换上笑颜,语气和善地像是同他闲话家常:“张公公,许多年不见了,身子可好?”

底下跪着的人忙不迭应答。

“多谢皇上关心体恤,老奴已是半只脚跨进棺材里的人,前些时日用了药也不见好转,旁边照看的小太监都说不中用了。幸而正逢皇上登基,老奴沾得这点福泽,才能苟活于世。”

到底是先皇身边待过的老人家,说起话来何其中听,连刘公公在旁见了也是自愧不如。

秦衍表情上却没多大变化,仍旧是淡淡的笑:“年幼时多亏公公照料,见公公你如今康健,朕也就放心了。”

那人身形一顿,额上已有汗珠冒出,话音渐低:“老奴惭愧……”

他倚在榻边,慢条斯理拨弄手边的一串菩提,“朕现下,有几件事情弄不明白,想要问问你。”

“老奴惶恐……”

“眼下并无外人。”他声音一沉,“你照实说就是了,不必做这些虚礼。”

“是、是……”张太监只得应声。

背后吱呀响动,房门关上。

秦衍定定盯着他,面无表情。

“朕且问你,十九年前,尚膳局有个叫丁一清的掌膳,你记得不记得?”

张太监不敢抬头,神色骤然一变,矢口否认:“这许多年前的事了,老奴哪里会记得……”

猛地一声脆响,玉色的茶碗在他面前摔成碎片。

“朕要听实话!”

张太监欲哭无泪,颔首为难道:“皇上……”

“说!”

刘公公轻叹摇头:“张公公,你也是个明白人,今时不同往日,你头顶上伺候的是哪位主子,自个儿掂量掂量。”

张太监实则早料到会有今日,眉头深锁,连连轻叹。

“……回皇上的话,老奴……老奴确实认得丁掌膳。她是随寿安太妃进宫的,两人在宫外交好,宫里也多有照应。”

秦衍面色未改,凝视着他,思量半刻道:“宫中旧档上写她乃是暴毙而亡,然而那年端午,又有传言说,在宫内见到过她,你是总管太监,此事到底知不知细节?”

张太监支吾半晌,才谄笑道:“这……这鬼神之说……哪里信得。”

头顶闻得一声冷哼,他浑身一颤,只听秦衍道:

“鬼神之说?怕是这鬼神的传言,还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罢?!”

张太监愣在当场,忙要解释:“皇、皇上……”

“横竖你也不说实话,留着你也没意思。”秦衍抬眸示意左右,随即清淡道,“不如让你去陪陪先皇和太妃,这辈子也算够了。”

“皇上!”张太监一个激灵,满背冒冷汗,眼看着两个侍卫就要架上胳膊,他哭天喊地,“皇上……老奴知罪……皇上开恩啊……这……这其实都是太妃的主意,与老奴无关啊!”

秦衍随即倾身问他:“太妃出的什么主意?”

他老泪纵横,也顾不得擦拭,只是低头哭道:“太妃是义兴元年九月怀的龙子,那年年初,太医诊脉就知腹中是个公主。当时算上未早夭的二皇子,先皇已有三位是皇子,储君却迟迟未立。

太妃膝下无子,也不受宠,再加上前年娘家国公爷那边被人弹劾,查到其私扣贡品,又安上个贪墨的罪名。太妃无法,于是便买通了太医,只说肚子里的是位皇子……”

他哭哭啼啼说完,四下却静如死水,良久不闻半点声响。

张太监擦过眼泪,心中暗忖道:早就说过别提得好,你们非听不可,这会知道了,想保命怕是也不能了。

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秦衍才讷讷问道:“那位掌膳……后来去了何处?”

“太妃给了她不少银两……命她要好生照顾公主,自那日端午后,老奴也没再有她的消息,不知到哪里去了。”张太监瞧着他反应,幽幽道,“这事儿,太妃私底下派人寻过。早些年,先皇也派人找过……可惜都没有音讯。想来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个有心藏着的人,谈何容易。”

先皇竟也派人找过?!

他手狠狠摁着椅子,青筋凸起。

总算明白为何这许多年来无论自己如何勤勉,如何好学,如何替父皇分忧,却从未得到他一个好字。

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原来父皇早就怀疑他了……

秦衍紧咬着牙,靠着软靠面沉如水,说不出话来。

幼年时受过的冷眼和委屈,一幕幕浮在眼前,他吃过多少苦头,才爬上而今这个位置,眼下却得知这个消息,像是在心里重重敲了一记,晴天霹雳一般的感受。

脑中恍惚之间又想到,难怪那时父皇要看小七的脸……

隐约看出他情绪不对,刘公公轻声唤道:“皇上?”

“……您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他抬手挥了挥,示意那张太监退下。

刘公公忙向周遭颔首使眼色,林家的两个侍卫遥遥相望,悄声离开。房门开了又关上,不多时,其中便只剩他一人。

已是五更天了,窗外星辰暗淡,光芒幽蓝,空荡荡的延春阁内气息微凉,夹着春寒,冷冷清清的,凉意渗到骨子里。

身后有人披了罩袍在他肩上。

秦衍没有回头也知道是刘中博。

小时候在端明殿听讲学,三个皇子几个公主并排坐着,独独他在最远的角落里,垂头翻书。下了学,被大哥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底下只有人笑,却无人扶他起身。

那时候,有人拉了他一把,跪在底下仔细给他拍去袍子上的灰尘。

犹记得当日,他是这样说的。

“四皇子是有身份的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就掉眼泪。”

这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但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所以为支撑的东西竟如此不堪一击。

“中博……”

刘公公奉上茶水,轻声应道:“奴才在。”

秦衍接过茶碗来捧在手心,垂眸盯着茶汤中漂浮的沫子。

“您是从小看着朕长大的……”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仍垂首立在那儿,静静等他下文。

“这条路,朕怎么走过来的,你比旁人更清楚。”

“是……”

他捏着茶碗,怅然叹道:“现下,你说我还该不该走下去?”

刘公公眉间突突跳了几下,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抿了唇斟酌着开口:

“恕老奴多嘴……皇上您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秦衍喉中微动,并没支声。

“事已至此,又何必问该不该走下去这种话儿呢。”他垂着头,如是而言,“老奴看人从未走眼,皇上乃是注定的天子之命,大富大贵,望皇上三思,莫要轻贱了自己。”

“可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那不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么?”刘公公不紧不慢说道,“皇上您是聪明人,大皇子不如您高明,二皇子不比您富贵,三皇子不似您果断,怎的到这当头,您却说出这话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秦衍放下茶杯,心头一紧,涩然道:“你说的,朕都明白,可是小七她……何其无辜。”

“瞧您说得……”刘公公望着他苦笑,“要说无辜,最无辜的那个不应当是皇上您么?”

他登时一怔,眼底里闪过诧异之色。

许久许久,才笑出声来。

“皇上……”

“行了,你也别说了。”他此时方垂首饮茶,神色已恢复如常,淡然说道,“张闻柳这人留不得。”

刘公公立即颔首:“奴才明白。”

“再让林叶去查一查,但凡当年和此事有关的,或诛或杀,不必上奏。”

“是。”

第69章 【杏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