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拜相 作者:细品

第一卷 金榜题名

第1章 孟丽君其人

大元世祖朝内,有一位姓孟的尚书,名士元,表字兰谷。娶妻韩氏,生有一双玉雪可爱的儿女,儿子孟嘉龄,女儿比儿子小四岁,就是孟丽君了。

孟尚书此人有个特点,生平最爱授徒讲课,教书育人。他熟读诗书,满腹经纶,是个饱学之士,想当个授课夫子那是绰绰有余的。

只可惜身为当朝尚书,公务缠身,他没有那个开班授课的时间。于是这一双儿女就成了孟尚书教授的最佳对象。

孟尚书通古博今,又爱教书,对着自己的儿女那自是尽心竭力,想要把满腹才学倾囊相授。只是百密一疏,教学过程中出了点纰漏,等到孟尚书发现问题,想要再补救时,却是有些来不及了。

出了什么纰漏呢?

问题就在于男女有别,男孩儿是应该学些五礼,六乐,诗词,史书,四书五经;女孩儿却应是妇德最重,讲究三从四德,女红容工,会不会经史子集,吟诗作对的倒还在其次。

当然了,女儿有吟诗作对的本事更好,家有才女总是会被人夸赞的。

可是孟尚书授课的次序不对,他把儿子和女儿放在一起教授,因女儿聪慧无比,所以虽然比兄长小了四岁,但是尽可跟得上孟尚书授课的进度,不但跟得上,有时比兄长学得还好。

一开始,孟尚书很是欣慰,心喜于女儿的冰雪聪明。后来经夫人提醒,才想到要给她加上,《女则》,《女诫》的课程。

当孟尚书把那两本书摆在女儿案头时,年方十岁的孟小姐差点要拿白眼瞪她老爹,用小女孩娇声娇气的嗓门道,“爹爹,你明知道这什么《女诫》是班姬当年为着矫正时俗,以防又再出现外戚专权跋扈的局面,拟定出来规矩那些宫中女子言行德操的,却拿来给我学什么?”

孟尚书闻言惊得一拍额头,心说东汉皇帝除开国光武帝年过花甲,六十二岁寿外终,其余多是娃娃皇帝,年过二十的都少,所以班姬身为邓太后之师得以参预机要时,就要替主忧心,想些办法。

班昭博学多识,竭尽心智地尽忠报国,深知外戚干政之害,因此恐日后时局不稳,帝幼而母强,所以才做出这部《女诫》来匡矫宫中女子的德行,防患于未然,可谓用心良苦。

只是,这都是后人的推测,虽然明知如此,但《女诫》已成自古来规范女子行为之圣书,谁也不敢当众说这些挑衅质疑之言,我就算心中有些数也从没有和儿女们说起过啊,丽君小小年纪却是从哪里得知的呢?她一个女儿家,要是存了这些轻慢经典的心思,日后的言行如何能够贤良淑德?

小心问道,“女儿啊,这些都是市井中的谬传,当不得真,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孟小姐小脸一扬,“怎会是市井间的谬传?女儿我觉得很有道理啊,这些话是我在爹爹书房中翻书时,看到班姬所做《东征赋》时,旁边的批注所论,那是咱家中的祖传之书,上面的批注不是祖父就是曾祖父所提,怎会有谬误?”

孟尚书气结,对这件九成是自己那已经作古的老爹干的事情十分无奈,只得重新教育,大论一套纲常礼法,贤女淑妇方是世人所赞,又找出一套《列女传》来命女儿好生研读。

怎奈孟小姐才刚学过了《通鉴》中的‘吕后弄权’,‘二圣临朝’‘武氏专权’等篇,虽然还不至于当众去夸这些史上有名的弄权之妇,但也常常要私下和兄长议论一番。

窃以为这世上之所以男尊女卑只不过是因为男人一般要比女子厉害些,多能专注于经济大事,女子身娇体弱,常为家务子女所累,无暇外顾,所以只能依附于父兄丈夫,但是偶尔有一两个才智出众,心气不凡的女人,自然也能凌驾于男子之上,所以无所谓男女,主要还是看个人的本事来论尊卑。

因此此时就对父亲想要灌输于她的那套三从四德十分不以为然,说道外面的人借题发挥地宣扬这些大道理不过是想要那些女子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不要生事,其实前人讲出这些道理,开始时自是各有用意的,现在的解法都很不通,只是世风皆是如此,咱们心中知道,不去品评也就是了,我是爹爹你的亲女儿,何必再拿这套东西来唬我!

孟尚书气得胡须直翘,叫苦不迭,大呼这女儿要是再不好生约束,日后岂不是要成了惹人耻笑的怪胎,再也嫁不出去了,就算勉强嫁出,肯定也不能定心侍奉公婆,安家宜室。

下了狠心教管,孟小姐先还不服,后来见到老爹竟然请出了家法,这才服软。

不过这个服软也是秉承了前些日才刚学过的孙子兵法中《始计篇》中的庙算一说,庙算有云:出兵前在庙堂上应先比较敌我虚实,估算战事胜负的可能,再作出决断。

孟小姐看老爹此时气焰十分高涨,明显是一个敌强我弱之势,自己只恐力不能敌,不可恃勇斗狠,只好假意先应承了,免得皮肉受苦。

自此后虽然也会装模作样地在桌上床头摆本《列女传》,不过都是装样子的,她孟小姐还是自己喜欢什么才学什么。

常要私下里言道,这世俗礼法实在是厉害,连爹娘这般疼我,都要因着世俗规矩来硬教我一大套明显有偏颇的道理,更何况世人乎,以后对着外人一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时光飞逝,转眼孟家的嘉龄公子已然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承袭其父之志,入朝为官,因其才学不凡,所以少年高拔,被点了翰院词林。

孟小姐也已盈盈一十五岁,出落得明眸皓齿,花貌珠唇,冰肌玉骨,神清色秀,外人偶有一瞥都要惊为天人,加之她还有几首诗赋被其兄不小心在友人间传诵开来,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因此在外就有了个才貌双全的美名。

孟老爷对此情况始料未及,原想着此女性情乖张,长大后只怕不好嫁,谁知运气好,小小年纪就已经美名在外,这下倒是不用愁找婆家的事情了。

旧年里孟氏老母故去,孟尚书举家回到祖籍云南丁忧守制,至今三年丁忧之期未满,因此一家都还住在昆明。

第2章 比箭招亲

话说这一日,云南府昆明县内出了一件稀罕事。

刘府二公子与皇甫家的少爷在同一日内遣人上门去向孟家的丽君小姐提亲,两位受人所托,身负重任的媒人在孟府内撞了个正着。

刘府的家主是当今朝廷内一位元戎侯爵,姓刘名捷。现如今,刘公带着几房美妾在京城居住。夫人顾氏带同次子刘奎壁和幼女刘燕玉在云南闲居。刘奎壁久闻孟小姐美貌,因此央了母亲遣人上门提亲,顾夫人向来溺爱幼子,自然一口答应。

皇甫少爷的家世也很显赫,他的爹爹皇甫老爷年少时中过武状元,曾被拜为大将军出征,在边疆三年血战。后来太平无事,得胜回朝,天子加封统辖十三省京营都督之职,后又加封提督都元帅,总督云南一省城,于是携妻尹氏带着一对双生儿女,千里迢迢来了昆明。久慕孟小姐贤淑知礼,才貌俱佳,于是派人来为自己的儿子,十五岁的皇甫少华上孟府提亲。

刘奎壁与皇甫少华,一个十六,一个十五,皆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郎君,据闻都是武艺精通,文才博学,仪表不凡。家世也都堪与孟小姐匹配。常理来说,任哪家上门提亲,孟尚书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不想天下竟有这等巧事,两家的媒人会在同一天上门,这可是让孟尚书为难了。

私心里,他更倾向于将独生爱女许配给皇甫少华,这两个少年他都见过,虽然均各出色,但是皇甫少华不愧将门虎子,仪容人品比刘奎壁更胜一筹,只是侯府势大,刘家在京城也很有势力,轻易得罪不得,他必要想个万全的借口来婉拒刘府才行。

孟尚书沉吟良久,忽然计上心来,定下一个扳弓赌射的主意,两个少年郎谁的箭法更高超他就招谁为婿。

比试的时间就定在本月初四,也就是后日,到时孟尚书会在自家花园中设席,将一领御赐宫袍用红绳悬于树上,哪个先射断红绳,夺得宫袍,孟小姐就与他定下百年良缘。

两家媒人听了这个安排,觉得还算公道,就各自称谢,告辞回去通知各家了。

这个安排看似公道,其实是更偏向皇甫少华一些。想那皇甫少华出身习武世家,父亲又曾是武状元,家传功夫肯定差不了,刘奎壁虽也是少年公子,听说平日里打猎抛球,性情豪爽,武艺也据称高强,可是肯定和皇甫少华这种家传渊源的武将世家子弟还是不能比的。

听说孟尚书出了个比试箭法挑女婿的主意,左右邻家的男男女女们顿时都兴奋起来,相约等到后日,一起去尚书府求孟老爷的恩典,放他们进园中看看才好。

街坊四邻们群情激奋,专等着看热闹不提。

孟家的丽君小姐,这时却正坐在香闺中烦恼。

原因有二:

其一,孟小姐自小性情十分自主独断,非常像个男儿,凡事都自很有主张,没有深闺女子弱质扶柳,万事听命于父兄的柔顺。她一直都声称自己舍不得母亲,不要嫁人,其实是她不愿意嫁去别家过那种仰仗夫君,侍奉公婆的憋屈日子,现在听说父亲不理会自己的不嫁主张,大张旗鼓地正在给她招婿,心中就十分不乐;

其二,孟小姐比较爱操心,经史典故读得多了,晓得了一些居安思危的道理,因此深觉父亲此举不妥,只怕要得罪了权贵,为日后埋下祸根,招来隐患。

她不愿意嫁人的论调是从小就常挂在嘴边的,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知道这位小姐自小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大道理,日子久了,谁也不去多理她,都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好人家的小姐好端端不嫁人,在家当老姑娘的道理。

因此上只对她第二点担忧稍许关注了一下。

第一个发问的就是自小的贴身侍女荣兰,不过也是在给她收拾案几时,一边归置着东西,一边顺口问的。

“小姐啊,你这是太多虑了吧?老爷就是因为两家同时上门提亲,答应了谁都不好,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谁的本事大谁就当咱们家的女婿,多么公平啊,输的那个人自己躲回家羞愧还来不及,怎会有脸再来生事!”

第二个发问的是乳母的女儿,丽君自幼的闺中女伴,芳名唤做苏映雪的。映雪人如其名,生得娉婷袅娜,是个温柔的美貌佳人。她也是诗书人家出身,只是父亲早亡,剩下孤女寡母不容于本家叔伯,映雪的娘只得带着映雪到孟家做了孟小姐的乳母,所幸孟家人心慈,待两人一直和善,苏映雪伴着孟小姐一起长大,一同读书识字,描凤刺绣,是孟小姐闺中的第一密友。

映雪道,“小姐,荣兰说得有理,老爷这么安排就是为了不得罪人,我听夫人说,老爷心里其实早就看好了皇甫家的公子,若不是怕刘府面上下不来,老爷他当场就要定了皇甫家了。”

丽君一人敲了她们一下,“你们两个这都是些什么浅显见识,爹爹这么安排明显是偏袒着皇甫家的,连你们都知道皇甫公子家学渊源,皇甫老爷曾中过武状元,现在又是大将军,那家传武艺肯定胜于常人,比箭法赢面极大!刘府的公子能想不到这个吗?刘公子要是侥幸能赢,那还好说,要是输了,必然烦闷,回去后一定要细细想过,天底下多是心胸狭隘之辈,哪里来那么多愿赌服输的大度之人?搞不好他就要以为爹爹故意出这种主意,不允婚事不说,还当众削他面子,肯定要怀恨在心的。”

孟小姐的担忧不无道理,那刘府的公子刘奎壁果然输了,输了之后也确实是郁闷在心;但是小丫头荣兰的想法也不差,刘奎壁比武输了之后,自觉颜面有失,躲在家中不太出门,一时倒也没有兴起想要报复的主意。

第3章 新仇旧恨

昆明城中的百姓将孟府招亲的热闹津津乐道了数日,之后这个话题就逐渐淡了下去,皇甫少华公子八拜过了泰山老丈人,两府间自去慢慢商榷结鸾,行聘之期,着手准备婚礼,刘公子在家躲上些时日,等诸人不再多提及再出门,这事情本来就能这样过去了。

谁知偏有刘公子的舅舅,顾夫人的胞弟顾宏业,不知想起怎地,忽然多事,上门来劝外甥。说道,“贤甥啊,为着这点小事气恼很不值得,你是侯门世子,人又年轻英俊,何必一定要去稀罕那孟尚书的女儿,你好好求求舅舅,舅舅帮你另讲一门亲,保你满意。”

刘奎壁没精打采,“舅舅,外甥我那日去孟府后花园中比试箭法,在一旁的小楼上偶见了小姐的真颜,那可实在是花容月貌,名不虚传啊!不想却将如此佳人输给了皇甫少华,我最近心里正烦闷得慌,哪里有心情再去求娶其她女子!”

顾宏业笑道,“外甥你才多大年纪?偶见一两个有姿色的就要惊为天人,茶饭不思了,其实这世上王公贵戚,千金娇娃多得是,以外甥你的家世人品,娶她们那是绰绰有余。我这里就想起来一个,肯定比那孟小姐不差。”

刘奎壁听他舅舅这么说,稍许打起点精神,“舅舅说的是哪家的小姐啊?”

顾宏业道,“就是皇甫少华的姐姐,皇甫小姐。皇甫小姐文武双全,貌美如花,云南府中传诵已久,谁人不知,相貌只怕比孟家那小姐还强呢。舅舅琢磨着你要是去求亲,这事准能成。”

刘奎壁听比孟小姐还貌美,顿时有些心动,“舅舅为什么说准成?我可是才比箭输给她兄弟,失了颜面的。”

舅父大人道,“舅舅就是因为这个才说准能成,你想,刘家官声显赫,皇甫少华和你争抢孟小姐,他们一定心存惶恐愧疚,咱们这个时候去求娶皇甫小姐,那是给他们个机会补偿,两家又门当户对,他们哪有会不答应?”

谁知这位舅父大人料事十分不准,皇甫家对一双儿女都寄予了厚望。儿子好生栽培教导,指望他日后拜将封侯自不必说;对女儿那也是视若明珠不肯轻易许人的。

听说刘二公子孟小姐没抢到,转身就来求娶自己女儿,心中就有些不乐,和夫人再一商量,两人都认为刘二公子本事一般倒还罢了,他爹刘大人为人太过骄奢,与之结为亲家,日后只怕麻烦,于是也找借口婉拒了。

两度求婚受挫,刘二公子这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又不好埋怨舅舅出的馊主意,只能背地里痛骂皇甫一家欺人太甚,把他刘奎壁当什么人了!他都不计前嫌上门求亲,皇甫家竟然还拿腔作势的推脱,不念丝毫同朝为官的情面。

越想越恨,咬牙切齿地发狠,你既不仁那就休怪本公子不义了!

搜肠刮肚地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上京城,交给老爹,将自己被皇甫一家欺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请爹爹一定要为儿子做主,否则刘家在云南府的颜面无存,他和母亲顾夫人以后也在昆明呆不下去了。

话说刘侯爷此时在京中正春风得意,世祖皇帝是岁归天,金驾灵幡送入陵寝后,王孙帖木耳继位,号成宗,刘家的大女儿刘燕珠是帖木耳的王妃,皇嗣继位之后,刘氏女儿被封为了国后,入主昭阳宫。

刘侯加封国丈,一时间权倾朝野,风光无限。本来人人逢迎,朝臣轮番来贺,他正美着呢,忽然接到小儿子被人欺负了的书信,心头顿时火起,拍案大怒,皇甫老儿欺人太甚!

几个小妾劝了半日,方才把刘国丈的火气消下去,坐下来细细思量怎么才能出这口恶气。

不得不说刘国丈最近很是顺遂,做什么都心想事成,他这边才刚打算要收拾皇甫一家呢,机会就忽然出现了。

朝鲜国趁着大元新帝登基,朝中局势不稳,纠结了周边几个小国的势力,悍然发兵来攻。统兵元帅名叫乌必凯,此人骁勇善战,上阵时身先士卒,善使两柄鎏金锤,另有一十二块飞砖常带身旁,掷出来,百步之遥都能取人性命,十分厉害。

边疆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往京城,少年天子成宗刚继位就碰到这种事情,惊骇无比,连日召集了众大臣协商对策。

刘国丈一听大喜,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立时上表举荐云南都督皇甫亭山,言道此人本领高强,世祖皇帝时就曾挂大元帅印血战边疆,三年得胜而回,这次陛下若钦差他带兵前去御敌,必然马到功成!

成宗准奏,当朝颁下旨意,拜皇甫亭山为征东都元帅,领兵十万,即日赶赴边疆御敌。

刘国丈看天子准奏了,心中窃喜,只要你上了战场,后面的手脚还不就随我做了,自去找门生,属下安排,定要叫他有去无回。

月余之后,云南府的皇甫都督就接到圣旨,掉他往东疆抵御朝鲜国雄师,且知此事系国丈刘侯举荐。

皇甫都督做事虽然耿直了些,但道理还是明白的,知道自己家才先后两次削了刘府的面子,刘侯却紧跟着举荐了个差事给自己,只怕没有好事,此行定然凶险。

扼腕嗟叹之余,也没有办法,只好命儿子皇甫少华先将夫人女儿护送会原籍居住,躲开云南这个是非地,自己皇命难违,说不得,只好舍命领兵走一遭了。

一时之间皇甫府上愁云惨淡,皇甫少华本想跟着父亲一起上阵杀敌,怎奈皇甫都督自知此行必然凶多吉少,坚决不允,命他好生照顾母亲,姐姐,绝不可意气用事。

皇甫少华不敢再多说,只得去别过了岳父岳母,择日护送母亲和姐姐启程回乡。

第4章 起意离家

孟尚书在官场中混了多年,自然也能看出皇甫都督这次挂帅出征不是皇恩浩荡,而是被人设计了。眼看着女婿上门辞行,说马上要陪着尹夫人,与皇甫小姐回乡避祸,和自己女儿的婚事立时就被耽搁了下来,不由在家中长吁短叹,忧心不已。

当事人孟小姐倒还比她爹沉得住气,没有因自己的婚期推迟而沮丧不安,还有心情问孟尚书,“爹爹,女儿实在是有些不明白,皇甫老元戎也是为官多年了的,这次他家先是皇甫公子比箭夺亲在前,又是推拒刘公子提亲在后,两次都狠狠地得罪了刘侯府上,难保人家不会怀恨报复,他怎不提前做些准备,提防着些?”

孟尚书气得瞪眼,“咄,皇甫老将军是你的公公,怎可随意质问?”看女儿微微嘟嘴,又觉得自己说话重了,解释道,“怎会不提防?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罢了,没想到刘侯心胸如此狭隘,竟将国家大事做儿戏,使出这样的手段,他大女儿如今又封了皇后,刘侯爷变成了刘国丈,权势滔天,唉,只怕皇甫老将军这一去,前路凶险啊!”

孟小姐见老爹心情不好,就不敢再多说,自己躲回房中。没想到回去也不得安生,乳娘的女儿苏映雪正红着双眼长吁短叹。

孟小姐吓了一跳,“映雪,你这是怎么了?”

苏映雪抹抹眼睛抬头诧异,“小姐,你怎么没事人一样,你难道没听说皇甫公子家中出大事情了?”

孟小姐很是奇怪,“我知道了,刚才和爹爹说了两句,还被他老人家教训了呢!你这个吓人模样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唉,我的好小姐啊,你可太宽心了,你怎么都不急的,婚约已定,你现在可要算是皇甫家的人了,我,我肯定也要跟着你一起去的,现在你的夫家有难,你怎么竟然都不担心的呢?”

孟小姐一愣,看映雪这样子竟然都已经做好跟着自己陪嫁的打算了!怪到上次从花园看那两个公子比箭回来之后,无比兴奋地说了好几日,皇甫少爷如何如何风姿英伟,人品不凡呢!

苏映雪自小和孟小姐一起长大,情若姐妹,孟小姐很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不想她竟已做好了跟着自己去皇甫家做小的打算,心里顿时堵得慌,不是因为映雪觊觎她的夫君,这个世道,有身份人家的男子,没有不三妻四妾的,要是只有一妻的话,那女子非得被大家的唾沫淹了不可,到死都别想摘了妒妇的恶名。

孟小姐的不高兴,来自于对映雪的恨铁不成钢,好好一个姑娘家,也没人逼她,怎地自己一门心思的想去给人做小呢!

闷闷不乐地转回内室,对丫头荣兰叹道,“荣兰啊,怎么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出嫁,其她人都早早地就开始春心浮动了呢?连话都没说过的男人,就算长得漂亮,那又怎么样,谁知道他内里是圆是方,是个谦谦君子还是个阴险小人?竟然就能将一颗心系在人家身上!打算要‘盘髻为夫君,躬身事姑婆’了!反正啊,我是一点都不想去过那种天天跟在婆婆跟前低眉顺眼伺候人的苦日子的!”

荣兰正在收拾孟小姐的衣物,长久不穿的都拿出来,能晒就晒晒,丝绸绢纺,怕晒的就找阴凉通风处晾晾,然后再收入箱笼中。

正忙得热火朝天,忽听小姐进来就一通抱怨,又是从小就说的那一番老论调,十分不以为然,手下不停,一边叠衣服一边道,“晓得啦,小姐你人品矜贵,做不出伺候公婆的恭谨样子,我劝小姐你啊,这种话在我跟前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在外面提起,凭你再贵重的小姐,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侍奉公婆丈夫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古以来的女子都是这样过的,况且皇甫家那样的家境,也不用你真的侍奉什么,做做样子就好。除非你是公主,那公婆丈夫就还得反过来给你国礼参拜,可惜小姐你又不是,那就还是老老实实认命吧!不然老爷太太也不能答应啊!”

说完一会儿,发现小姐没回应,抬头一看,孟小姐轻锁蛾眉,芊芊玉指曲起来,轻敲自己光洁的额头,正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小姐,你想什么呢?”

孟小姐不答,只是在喃喃自语,“除非,除非…原来还有例外…不成,我得想想办法才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荣兰的一通话,孟小姐只听见了‘除非’二字,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里突突乱跳起来,暗道万事都有例外,我从小就在担忧出嫁之后该如何过活,可是一直不得要领,想不出好办法,本以为这次终究躲不过,要被爹娘硬嫁去皇甫家中了,不想却出了如此变故。

虽然也很忧心皇甫老元戎的安危,但那并不是因为皇甫少华是我未婚夫婿的原因,主要是因皇甫老将军为官清廉公正,人品端方重义,在云南这些年名声甚好,百姓交口称赞,所以令人敬佩。

我与那皇甫少华从未谋面,知他是园是方!可实在是对他生不出多少担忧挂念之情。这么说虽然有些无情冷漠,不符世俗礼法,可实情如此,我孟丽君自小读书明理,却也不屑为了给人看就去假充节妇,做那些哭丧的样子出来。

现在这个局面,虽说是忠良被诬,令人扼腕,但是于我倒是一个机会,何不以此为借口,只说要为夫家分忧,扮作男装,离家出走,走出这深宅大院,自去做一番事业出来,日后如果真有所成就,能帮上皇甫家那是最好,帮不上却也不是我的错。

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近日来,她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深觉前途黯淡,忽然起了这个念头,顿时好像有一丝曙光在眼前一般,顿时抛下了那些烦闷抑郁之情,细细打算起来,知道兹事体大,绝非儿戏,一定要打算清楚明白了方可有所动作。

此后数日,孟小姐就开始着手计划起偷跑之事。

自己一个姑娘家,又从小娇生惯养,一人上路肯定不行,定要带个伴儿互相扶持才好。观察考虑了几天之后,将人选定为自己的贴身丫鬟荣兰。

荣兰年方十三,憨厚老实,生得敦敦实实,很是健壮,又是自小跟在孟小姐身边伺候的,十分贴心,带她一起走是再合适不过的。

至于乳娘的女儿,自小的女伴苏映雪,孟小姐十分慨叹和她志不同来道亦不合,只好忍痛和她分别了。

挑好了同行人选,接下来就是生计问题,要尽量多带些钱财傍身才好,正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多带些钱总是没错。

于是命荣兰将历年来自己的体己都拢到一处查点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小姐我忽然想理理自己的财物。

荣兰很是奇怪,这小姐,前些日婚期在望,她一天到晚拉长一张脸,也不知清点自己的嫁妆,这会儿婚期不知要被推到哪年哪月去,她倒想起来整理财物了!

将自己保管着的小姐历年来攒下的月例零用钱,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金银如意,富贵长命锁,大小元宝,再还有老爷太太,还有少爷给添置的金银珠玉首饰一大包统统捧出来给小姐过目。

孟小姐看看不太满意,金银首饰,美玉环佩,明珠宝石串子倒是不少,纹银却只有两百两及几块散碎的,这出门可是不太方便,看来过几日要悄悄地派荣兰出府一趟,将几件不起眼,没甚特色的首饰拿去当铺中换成银两才行。

第5章 月夜私逃(上)

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要促成孟小姐离家出走的惊骇之举,这一年的十一月末就传来皇甫老将军前线投敌的消息,天子震怒,已经差人去皇甫亭山的祖籍之地江陵,锁拿皇甫家的家眷上京问罪。

转过月来就听说锁拿皇甫将军家眷的囚车半路被劫,尹夫人与皇甫姐弟下落不明,全部都在通缉之中,孟尚书夫妇忧心忡忡,新年都没能过好。

阖府上下的心绪还没有定下来呢,初春二月,京中又是一道圣旨传来,赐婚孟家的丽君小姐与皇后胞弟国舅刘奎壁,特命二人三日后完婚,婚后刘国舅即刻携家眷进京,授威武大将军职。

这下孟尚书傻了眼,避无可避,圣旨难违,绕了一大圈女儿这下只能嫁进刘府去了。

只好反过头来劝孟小姐,“女儿啊,刘家二公子虽说比皇甫少华公子要稍差着一些,但其实也是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如今又贵为国舅,家世人才配女儿你都是足可以的,现在圣旨一下,更加违抗不得,爹娘看来,只怕天定的姻缘就是如此,你嫁去刘府也是好的!”

孟小姐碰到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不由暗呼天助我也,这下可以出走得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

假意不肯,紧锁柳眉,惨淡玉容,“爹爹啊,女儿尝闻,烈女不侍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如今已许配于皇甫家,如何能二婚再嫁?若是嫁了岂不使爹娘失颜,门楣受辱!大不了女儿一死全节便是!”

孟尚书急得团团转,使劲揪胡子,“丽君啊,女儿呦,你以前不是最看不上这套伦常礼法的吗?气得为父差点想要家法管教,这会儿怎么忽然讲究起这个来了!哎呀,你可千万要想开啊,一死全节什么的,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做,你可还有父母兄弟呢!怎能抛下老父慈母,就这么去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孟小姐不做声,一脸忠贞毅然状,吓得孟氏夫妇不敢再多说,嘱咐映雪和荣兰一定要看好了小姐,这才唉声叹气地离去,准备给她些时间缓缓,明日再来继续劝。

到了晚间,荣兰死也不肯去外间丫鬟守夜休息的软榻上睡,硬要在孟小姐的床跟前打地铺。孟小姐知道她这是防着自己轻生自尽,所以要牢牢看住。

心中暗笑,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本小姐才不会去做那种为了如此不值的理由就轻生的傻事,爹娘辛苦养我到这么大,难道就是让我为了这么点虚名去自尽的?太也说不过去。

不过她正好准备游说荣兰和她一起离家,晚上睡得这么近,十分方便她说话。就不多推诿,任荣兰在床前地下打地铺。

等到荣兰收拾好了各处,吹熄了烛火,钻进了地下的铺盖卷后,孟小姐故意翻个身,幽幽地长叹一声,此时夜深人静,四处静谧,这口气叹得婉转悠长,哀怨动人,阴气森森,荣兰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毛直竖。

“小,小姐,你还没睡着?这大半夜的怎么在叹气?”

“我心里烦闷,睡不着啊!”

荣兰暗道,那是你闲的了,今天午后无事时,我看你还睡了一觉呢,这时睡不着也属正常,要是把我每天干的活儿让小姐你也照做一遍,保证你烦恼全无,每天躺下就能睡着,哪里还有精神去东想西想。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只好耐心劝慰,“小姐,你还在为皇甫公子揪心啊?唉,人各有命,你想得多也没用,老爷说的没错,刘公子贵为国舅,有他为婿也是很不错了。”

孟小姐应道,“我也知道爹爹的难处和苦心,只是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我明明已经许婚皇甫公子,此时再嫁,岂不成了不贞不洁之人,莫说世人看不起,刘家怕也会有诟病的。刘公子他现在还心心念念地要结这门亲,我估计不过是为了争口气,等气息平顺下去,回头细想,肯定也要认为我是个再嫁女子,这世上的人,都是挑人家的错处时容易,到那时刘公子又怎会再想起,我不得已再嫁是因为他们在皇上面前求来旨意的缘故呢?唉,只怕…”

荣兰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急得坐起身来,“只怕什么?”

“只怕我今后在刘侯府上也要一直抬不起头来,等刘公子再另外娶上几房美貌姬妾,我们就要被束之高阁了!”

荣兰对孟小姐那是万分的忠心,这下可轮到她睡不着了,急得只是捶地,“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才好?”

孟小姐故意先不答话,让她先急一会儿,等觉得火候差不多够了,这才幽幽地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是那么做的话,我们就要辛苦些了!”

荣兰差点跳起来,越发坐得笔直,伸长了脖子,对床上的孟小姐道,“辛苦不怕,有办法就好,小姐你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孟小姐道,“荣兰你想啊,我们是为什么会被逼到这个无可奈何的境地的?我相信爹和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不会劝自己女儿做这种事情的。”

荣兰憨憨地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刘家的女儿被封了皇后,他们家势大欺人,靠着刘皇后吹枕头风,蒙蔽了皇上,劝皇上下了圣旨给小姐你赐婚,咱们老爷不敢抗旨啊!”

孟小姐道,“你说得不错,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们远离京城,在朝中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也无,所以才会如此。当今陛下听说年少仁德,是位明理的圣君,应该不会做这种拆散民间姻缘的事情,定是被刘家的人混淆了是非,先是陷害了皇甫老元戎,接着又隐匿了真情,不将我与皇甫家已有婚约之事告知圣上,这才会有这赐婚的旨意颁下来。若是咱们家也有人在京中为官,不需太高,只要能及时上表说话,解释清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荣兰点头,“小姐你说得十分有理,可是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啊,咱家老爷丁忧未满,不能回京复职,你们可是三日内要完婚的,俗话说得好:远水解不得近渴。”

孟小姐从床上探出头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荣兰,一字一句地道,“所以小姐我准备女扮男装,上京赶考,自己去做官面圣,申冤翻案,给皇甫家和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就听‘咕咚’一声,荣兰已经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第6章 月夜私逃(下)

孟小姐没想到荣兰丫头平时看着结结实实的一个憨厚丫头,竟然这样禁不得事,自己才说了一句想要女扮男装,上京赶考,她就四脚朝天地蹶倒在地,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轻呼两声,“荣兰,荣兰,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应。

只好自己下床来看,探一探,还有气在,又气又笑,就伸出纤纤素手,一巴掌直拍荣兰的脑门。荣兰‘哎呦’一声,揉着脑门抱怨道,“小姐,你打我干什么!”

孟小姐侧身坐在她的地铺上,哼道,“我不打醒你,你搞不好一直到明天早上都是这个呆傻样子,那不是耽误小姐我的事嘛,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只剩三天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