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暖暖跟随着云天鹤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往日冷清的御花园已是一片欢腾。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同僚大臣都是底下互相客套交流,并给对方引见自家后辈。

不过才刚走进去,云暖暖就听到从里面传出一阵的哭哭啼啼的声音,在这喜庆的气氛里格外突兀刺耳。

“王爷,你不要赶我们走,妾身也是被迫无奈…”

“是啊,王爷,你就这么残忍看着妾身们去送死吗?”

“王爷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呜呜,不然摄政王殿下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妾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们的性命都被捏在了摄政王的手中,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妾身不求名分,只求安心待在王府里,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呜呜呜…”

循声望去,很容易就看到了主席位下右侧的那一幕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

一群穿得花花绿绿、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团团包围了凤御尘,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那凄惨的哭声几欲刺破耳膜,就像凤御尘对她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周围的大臣和女眷都受不住那可怕的哭声,纷纷远离,所以这里异常地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

“都给本王滚开!”凤御尘那张妖孽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恶狠狠地对身边的女人大吼了一句,想从她们中央突围出去,只是回应他的,是更加凄厉的哭声和更紧的包围。

凤御尘心急如焚,着急地对夜若离喊道:“若儿,你听我说…”

坐在一旁的夜若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阴沉着脸,紧握着手中的酒杯一言不发。

“美人在怀,左拥右抱,邪王殿下真是好福气啊!”完全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凤御翊笑着感叹道,在对面作为好心情地朝夜若离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夜若离也朝他举了举酒杯作为回敬,而后冷着脸一饮而尽。

看着两人的互动,凤御尘那目光恨不得将凤御翊撕裂:“翊王——”

“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凤御景则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不时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向凤御尘。当他的目光扫过夜若离的时候,却明显地掠过一丝痴迷和占有欲。

无论是凤御尘还是凤御翊,或是凤御景,他们之间的互动都让在场的人浮想联翩。

所以,那些不时落到几人身上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怪异…

不得不说,凤渊辰这一着真是高招。

想起《江湖八卦》上的报道,云暖暖在心底里感叹了一句,随即低下头,乖巧地跟随着云天鹤走向属于他们的座位。

而他们的出现,早已经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跟云暖暖在明涟湖有过一面之缘的夜惗语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在跟云暖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嘴角缀着别有深意的笑容低语道:“云小姐,别来无恙吗?”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变得更加诡异:“这宴会看似简单,但云小姐还是不要大意才好,万一‘第一才女’的称号拱手相让别人了,这就不好了。”

回应她的只是一片缄默。

见云暖暖压根儿不理睬她,夜惗语自讨没趣地哼了一声,跺了一下脚离开了。

没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的云暖暖赶紧回过头提醒道:“小心,别去那里!”

“啊!”

可是话刚落音,夜惗语的惨叫声已经穿透了整个御花园。

她整个人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不过地底下,很快传出她怒骂声:“这里为什么有个洞!是哪个白痴干的!?”

随后是一阵痛苦的□:“啊!我、我的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宾客都惊懵了,因为这次宴会事关重大,很快就有太监和宫女闻声而来,将夜惗语从地洞救出并抬走。

夜惗语顿时花容失色,连连挣扎:“不,我不要离开!我还要参加这次比赛——”

听着那逐渐远去的尖叫声,御花园里的其他小姐夫人都掩唇笑了起来:“庶女就是庶女,一点规矩也不懂…”

而作为夜惗语的姐姐,另一位庶出小姐夜嫚语只能赔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对夜惗语的埋怨。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摄政王殿下驾到!”

御花园内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众人下一秒立刻跪倒一片,紧接着呼声震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

云暖暖也跟随着云天鹤跪下,只是在别人喊口号的时候抬头偷偷看向前方那被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出现的三个身影。

小皇帝朝她眨了眨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很有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

刚才已经提醒夜惗语了,是她不肯听而已。

因为夜惗语刚才摔断脚的地方,就是他们上次烤地瓜挖的洞…

云暖暖心情愉快地弯了弯唇,却在不知不觉中对上了凤渊辰的视线。

看到他眼底明显的笑意,云暖暖脸上一热,赶紧撇过头移开了视线,自欺欺人地想:

哼!她还在生气着呢!

皇帝和太后入座后,才艺比赛正式开始。

少了夜嫚语一个人,参赛人选由原来的三十二人变成了三十一人。

主持比赛的公公扯着尖锐的嗓子宣布了比赛的规则。

这次比赛分了两个阶段,采用综合打分形式。

第一阶段是命题作画,由评委给出题目,参赛者在规定时间内作出符合意思的画作;第二阶段是自由表演,参赛者采用任何方式演示自己的才艺。

两个阶段都有不同的评委进行打分,两阶段分数加起来,分最高者就是本次比试的胜利者。

比赛开始之前,第一道程序是抽签,参赛者按进场的先后从一个特制的木箱里抽出一个牌子,上面所标的就是第二场比试出场的顺序。

云暖暖显然运气不佳,她抽到的牌子是第叁拾壹号,也就是说,她将在最后一个上场!

不过,第几个上场,对于此刻的云暖暖来说,都如同浮云了。

因为绘画什么的…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第一阶段比赛的命题是公鸡啄米。

握着手中的毛笔,面对着眼前雪一般白的宣纸,云暖暖却迟迟下不了手。她的手在发抖,沾了墨水的笔一次次被风干,她的宣纸依然是空白的一片。

在这一刻,她多么想理直气壮地扔下画笔,说自己不会画。

可是看到太后姐姐云倾雪和云天鹤那期待的眼神,她又退缩下来了。

要不…假装肚子痛弃权?

“时间到!”

就这样的犹豫不决间,比赛已经结束了。

云暖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毛笔,听天由命了。

评委是一个年过耄耋之年的老文官,据说这个老头有画中宗师之称,就连先帝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等所有参赛者都停下笔的时候,老文官开始按着号码迅速从一个个参赛者面前走过。只是他的眼光挑剔得很,一路走来都是皱眉摇头,连声叹息。

他每从一个参赛者身边走过,就会有一张脸陡然变得惨白,有些小姐甚至委屈地红了眼圈,险些哭出来了。

很快,老文官已经走到夜嫚语面前,看着她的画作,他难得点了点头。只是夜嫚语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的笑容,老文官的注意力已经被夜若离的作品吸引过去了。

“不错,不错。”快步走到夜若离一桌前,老文官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意,连连点头。

夜嫚语立刻气白了脸,刺向夜若离的目光染上了毒色。

夜若离嘴角微勾,脸上的自信显然易见。

因为夜若离就坐在她旁边不远,云暖暖忍不住扭过头去望她桌上的画。

果然,她的画作栩栩如生,那一只公鸡动感十足,似是要从纸上跃然而出一般。

察觉到云暖暖的视线,夜若离脸色一冷,淡淡横眸过来,看向她的黑眸里带着不屑的冷意。

冰冷刺骨的目光惊得云暖暖立刻移开视线。

老文官对着夜若离的大作欣赏一番后,终于来到了云暖暖面前。

只是仅仅一眼——

“云小姐,你的画…”

老文官一阵愣怔后,突然热泪盈眶地抓起她的手,泪花闪闪地看着她,连声感动道:“好画啊!真是好画啊!老夫活了□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才华洋溢的画作!”

云暖暖不觉目瞪口呆。

她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老头的脑袋抽风了吗?她明明什么都没画啊!

23章

老文官话音刚落,不仅是云暖暖傻了眼,在场的人都为之震惊,反应各异。

夜嫚语眼中掠过惊讶的光芒,颇为幸灾乐祸地瞥了夜若离一眼,转头跟旁边的另一位小姐说起悄悄话来:“我就说,那个花痴女作的画怎么可能会入得评委的眼…”

原先一脸担心的云倾雪和云天鹤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凤渊辰微微勾起唇,依旧是不惊不诧的态度——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了老文官紧握着云暖暖的手时,立刻蹙起了眉。

不过在他之前,云天鹤已经站了起身,重重咳了一声,高声提醒道:“吴太傅,注意你的举止!”

“抱歉,抱歉。云丞相,老夫只是太激动了。”吴太傅赶紧松开云暖暖的手,抹了一把老泪,又不住地感叹道,“没有想到,老夫居然能够在有生之年遇到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哎!云二小姐实在是难得的天才!天才啊!”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吴太傅激动得语无伦次、不能自语的情况,不只是云暖暖,在场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云二小姐到底画出了什么惊为天人的东西,让作为三朝元老的吴太傅如此激动?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直到一个满是不能置信的声音在御花园内响起,打破了这阵沉默。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什么都没画!”夜若离皱起眉,在一旁冷声道,她的话也解答了在场人心中的疑惑。

什么?什么都没画,那为什么吴太傅还…

一时间,被夜若离的声音吸引过去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到了吴太傅身上。

听到夜若离的质疑声,吴太傅脸上的激动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过头看向夜若离,板起脸孔威严地问:“你在质疑老夫的眼光?”

“不,我只是在质疑,一幅什么都没有的画却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夜若离冷冷一笑,不亢不卑地对上吴太傅的怒视,“这是否对其他认真作了画的参赛者不公平?其实这次比赛不过是幌子,第一才女的人选其实早已经预定好了吧?如果是这种结果,我夜若离第一个不服!”

她话未说完,席中许多大臣已经倒吸凉气。这吴太傅连先帝也要礼让三分,他选择一幅空白的画必定有他的理由,可是夜若离居然敢胆顶撞他,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大胆邪王妃!居然敢胆质疑比赛公平?”太后云倾雪满脸怒容,她向桌子上狠狠一拍,沉声喝道。

“太后娘娘息怒。”吴太傅向云倾雪拱了拱手,又转头看向夜若离,摇了摇头。

“公平?你觉得不公平?像你这种目光短浅的小女子,也难怪成不了大气!”吴太傅不怒反笑,他捋了捋胡子,眯起的眼中闪烁起犀利的光芒,“就让老夫来告诉你,何为真正的绘画艺术!”

他随即拿起了云暖暖桌上那一张雪白无暇的宣纸,一边向大家展示一边徐徐地解释道:“真正的绘画艺术,不在于别人让你画什么,你就画什么,而是要参透事物的——意境!”

他的声音虽显苍老,却洪亮有力。

“就像这次的题目——公鸡啄米,公鸡啄完米饱了后,它自然会离开,而原来的米也没有了,所以画面中自然什么都没有了。云二小姐正是参透了这种意境,才有了这么一幅完美的作品。”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解释…

听着吴太傅一番近似胡言乱语的话,云暖暖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一刻她多么想挖一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明明一窍不通,却被硬生生说成是天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丢人的吗?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才?莫不是…有人教唆他这么说的吧?

云暖暖下意识向主座上的凤渊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表示强烈的怀疑。

但回应她的,却是凤渊辰否定的回答。他摇了摇头,表示压根儿不清楚这件事。

不过经过吴太傅的解释,这下夜若离就算多占道理,也哑口无言!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蔑的笑意:“好!这一局就当是我输了,让她一局也无妨!”

随后她冷哼了一声,狠狠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比赛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也不管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

对于夜若离这种无礼的举止,吴太傅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他也跟随着夜若离的脚步走到主位,向小皇帝和太后禀告了之后,公布了第一场比试的分数。

云暖暖就这样凭借着一张空白的话,以超高的分数力压夜若离,成了第一场比赛的夺魁者。

云暖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看着那张被吴太傅视若珍宝的白宣纸,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过去了…

真不科学!

不过,第二阶段的比赛…

夜若离嚣张的举动早已经让在场的人心怀不满,在吴太傅宣布了第一场比试的分数后,就有人忍不住出来找荏了。

“哎,我说,花痴傻子,第一场比赛也就是这么乱涂乱画,你口口声声说是让人家的,可是第二轮比赛,你又懂什么表演?”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嗤笑,在座的宾客立刻露出了不屑和讥讽的眼神。

对啊!在凤临国,有谁不知道夜将军府的大小姐夜若离是出了名的花痴傻子?一个整天只会追在男子身后跑的女子,哪里懂得什么才艺?

“对啊,王爷,你快劝劝姐姐吧,谁不知她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千万不要丢了王府的脸面才是。”包围着凤御尘的其中一个粉衣女子看似关心地开口道,但嘲讽之色却溢于言表。

花丛中另一个女子掩着唇,幸灾乐祸地说道:“是啊,王爷,快劝姐姐放弃吧,到时候丢人现眼就不好了。”

“给本王闭嘴!”听着四周不断传来的、对心爱之心的侮辱言辞,凤御尘怒不可遏地喝了一声。

周围吱吱喳喳不停的女子才悻悻地闭了嘴,却相互交换着嘲讽的眼神。

坐在不远处的夜若离转过头去,漠然地看着那群花花绿绿的女子,目光冷冽如刀。

刚才开口说话的几个女子被她这么一瞪,立刻花容失色,慌乱地低下头,眼中有怨毒的神色一闪而逝。

舞台上,第二阶段的比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弹琴,吹笛,跳舞…时而婉约,时而低沉,时而激昂。各家参赛的女子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拿出最好的本领,力图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在众人面前。

又一个表演完毕的女子下场后,不知不觉已经轮到了夜若离上场——

可是就是那么一瞬间,原本沸腾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去。

在场的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夜若离身上,有嘲讽的,有同情的,更有不屑的。

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说弃权那一刻,纷纷摇头叹息的时候。

夜若离却霍然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以傲视群雄之态走上了舞台。

台下立刻传来一阵不能置信的惊呼——

“邪王妃,她疯了吗?”

“对啊,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还敢上台…”

“啧啧,人家想要出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各种夹杂着嘲笑的讥讽声中,夜若离迈着镇定自若的步伐来到舞台中央,拿起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画笔,蘸了墨,突然拉开旁边一扇空白的屏风,一旋转,整个人宛如一朵冰山雪莲一般,傲然绽放起来——

“她想做什么?”底下立刻有人发出惊呼。

这句话问出了不少人的疑惑,不过答案很快得到揭晓。

“为了寻找最终的希望,独自离开天边的故乡…我是一只即将涅槃的凤凰,受尽伤只等待旋转的时光,就算再也无力抵抗也绝不投降,只毅然逆向勇敢跨入熊熊火光…烧尽所有血与伤又再次翱翔,风狂放火炽热看谁还能再阻挡,在九天之上我要再次奏响降龙乐章。”[1]

空灵的歌声骤然在御花园内响起,夜若离目光悠远,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超脱之感。

与此同时,夜若离翩翩起舞,如同歌曲里的凤凰一样翱翔起来。

带有穿透力的歌声在瞬间震撼了人心,加上眼前那宛如白莲绽放的舞蹈,令人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夜若离恍若一道旋风,不断旋转,旋转。手中的笔却没有停止,在面前的屏风勾勒出一条条完美的线条,随着夜若离飞舞的动作,这些线条交织成一幅完整的画——

一只凤凰从熊熊烈火中涅磐而出,展开火之羽翼,飞翔于碧蓝的天际。

在夜若离的笔下,这只浴火凤凰仿佛要从纸上呼之欲出,在场的人好像能听见它的翱翔一般,激动人心。

而此刻的夜若离就像是跟画中的凤凰融为了一体,胜雪的白衣染上了火红,仿佛,她也是从浴火中重生。

凤翔九天。

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告诉着在场的人——

她,夜若离,就是天生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