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姳套了话,才知道桥容是睢阳侯太夫人在四十多岁时生下的女儿,从小便由桥宪带在身边抚养,真正是长兄如父。

不过,桥容和于先生会有什么华洋纠葛,陆姳却是猜想不到,只好赖着不走。

桥容和陆姳、陆娟见过礼,当着她姐妹二人的面,又逼问起于先生,“许师傅是我的枪棒老师,功夫一等一的好,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他?”

当着陆姳、陆娟的面,于先生很不好意思,满面羞红,“家父在世的时候,只是和许伯父酒后有过戏言,两家并不曾定亲。若是于、许两家曾定过亲,那冯氏焉敢将我另外许配给冯十五郎?婚姻大事向来听从的是父母之命,我不敢自专。”

桥容啪的一拍桌子,“这么说,你是一定不肯答应嫁我师傅了?”

她这一拍桌子,许多客人的目光全落到这里。

陆姳拍手笑道:“果然是好功夫!好了,你不用表演啦,我信你便是。”

客人们这才知道方才是表演功夫,笑了笑,先后转过头,各忙各的了。

桥容皱眉头,“什么表演功夫,你瞎说什么?”

陆姳一笑,“桥姑娘,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于先生的情况我了解,我来向你解释一下吧。于先生并不在意什么许师傅,她唯一关心的人是她弟弟。要想让于先生下嫁,第一要保证她弟弟读书,不能中断学业;第二嘛,我却不便说了。”

桥容见她卖关子,更不高兴,“第一,我敢担保她弟弟不中断学业;第二,不管她有什么苛刻的要求,我都能替许师傅答应,替谢师傅做到。”

陆姳一乐,“这个嘛,你代为答应可能不大方便。桥姑娘,你古道热肠,一心替你师傅着想,是个有良心的好学生。不过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不是你一个人热情如火便能促成的。你还是回去和你那枪棒师傅说说,让他另找合适的人出面说合,或许有几分想头。像你这种脾气的媒人就算了吧,毕竟他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你说对不对?”

“你怎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桥容的几个丫头不干了,纷纷出言指责。

陆姳不在意,“莫说是你家姑娘,便是王妃公主,也得讲道理啊。不瞒诸位说,便是敬王爷说错了话,我当着他的面也是敢反驳的。我这个人一向光风霁月,并不是看人下菜碟。”

“三尺,七尺,你们给我闭嘴。”桥容没好气的命令。

陆姳道:“三尺,是剑的别称;七尺,是长剑的别称。桥姑娘这两个丫头,是七尺的功夫比较厉害么?”

桥容得意洋洋的斜了陆姳一眼,“你猜错啦。七尺只是个子比较高而已。长剑并不一定比剑厉害。”

陆姳脸色不变,“我对兵器不在行,听了桥姑娘的话,长了不少见识。”

桥容挖苦的道:“陆三姑娘将门之女,对兵器不在行,两家如何说亲事你倒是很懂,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陆姳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粉彩茶杯,“哪里,我只是比较了解于先生。我和桥姑娘可不一样,桥姑娘这样的将门虎女,把于先生这样的女子不放在眼里,连她的苦衷都不问上一句,只知道逼迫她嫁人。我这样的将门之女,兵器知识或许欠缺,但我敬重这世上每一位自强不息的姑娘,我更加认为,像于先生这样父母双亡的姑娘,嫁人或不嫁人,应该完全由她本人来做决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逼迫于她。”

桥容语塞。

过了片刻她方说道:“我没有轻视于先生,也不是逼她嫁人,只是觉得为了守所谓的望门寡而拒绝许师傅,实在太愚蠢了。”

桥容语气软了,陆姳也便婉和悦,“因时制宜,相机行事,于先生对她自己的处境最清楚不过,她难道会害自己么?于先生目前确实有问题,但嫁人不是灵丹妙药。难道嫁了人的女子都是生活在天堂么?还不是各有各的难处。”

陆娟和于先生都听呆了。

桥容诧异的看了陆娩好几眼,喜悦的笑了出来,“你说的真好。下回我大哥再逼我嫁人,我就这么答复他。”

陆姳:…………

她是来给桥容提供理论支持的么?

桥容心里一乐,和陆姳亲近了不少,“有个大哥管着很麻烦的,我大哥都快要把我烦死了。”

陆姳道:“你让你大哥管着你,当然郁闷了。如果反过来,你管着你大哥呢?”

第71章

桥容乐了乐, 悄悄的告诉陆姳, “我大哥和一般的大哥不一样。比如说你吧, 你大哥也就比你大几岁, 对不对?我大哥比我大二十几岁, 我比我侄子侄女年龄还小, 他拿我当闺女养的。”

“明白了, 长兄如父。”陆姳懂了。

睢阳侯管桥容, 就像爹管女儿一样。

兄妹二人年龄差得太多了。

桥容和陆姳越说越投机, 笑着倒了杯茶递给于先生,“对不住, 我没有逼迫您的意思, 只是替许师傅着急。于先生您知道么, 本来今天我应该进宫拜见太后娘娘的,为了替许师傅主持公道,我装病没去,等我娘和我大嫂一出门, 我便找您来了。”

“桥姑娘真是古道热肠。”于先生见桥容不再逼婚, 心里一阵松快。

睢阳侯镇守辽东,可算得上封疆大吏了,刘太后会召见他的家眷在意料之中, 陆姳并没多想,“宁可不进宫也要来见于先生,可见桥姑娘对许师傅的师徒之情。”

桥容趁机吹嘘,“许师傅不光教我, 还教我两个侄子,我们姑侄三人都很敬重他的为人。”

于先生装听不见,低头喝茶。

陆姳心中暗笑。

桥容再怎么吹嘘许师傅也没用啊。于先生一则是忧心她弟弟,唯恐成了亲被丈夫管束,不能资助弟弟读书,二则于先生害怕成了亲便要生孩子,生孩子便要没命。除非先解决于先生这两个心事,否则婚事是没指望喽。

桥容见于先生丝毫没有动心的迹象,未免有些下气。但她觉得陆姳说得也有道理,嫁人或不嫁人该由于先生自己选择,别人不能代替她做决定。因此干着急没办法。

茶博士满面笑容的上了新茶,“这是新沏的黄金片。”

毛峰茶状似雀舌,绿中泛黄,且带有金黄色鱼叶,这就是俗称的黄金片了。

“香气如兰。”陆姳闻到茶叶的香气,觉得很享受。

“雾气结顶,真漂亮。”于先生也喜欢这新沏的毛峰茶。

陆娟和桥容对茶道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听她二人评论,跟着瞅了瞅,啥也没看出来。

陆姳举起茶杯想要喝,茶杯才到唇边,蓦然有人惊呼,“不要喝!”陆姳呆在那里。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到了她身畔,自她手中小心的接过茶杯,“不要喝。”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不过温柔多了。

陆姳呆呆望着眼前这张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澄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扬景澄不回答她的话,将茶杯倾斜,茶水倒在桌上,激起一层白气,众人一起倒吸冷气,“真的有毒。”

扬景澄面色凝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向陆姳伸出手,“呦呦表妹,愚兄替你把把脉。”

陆姳稀里糊涂的把手递过去,“你还学过医啊?”

扬景澄轻轻“嗯”了一声,“久病成医。愚兄略通医术。”

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搭上陆姳的手腕,陆姳心跳加速。

陆姳迷迷糊糊的,陆娟和桥容、于先生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三楼没有女客人了,只有一排排的侍卫。

“这茶水有毒?”桥容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讶万分。

扬景澄眼睑低垂,专心为陆姳把脉。

陆娟手指放至唇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桥容撇撇嘴,“知道啦,这位公子在为陆三姑娘把脉,不便打扰。”

于先生脸色苍白,“咱们喝茶有一会儿了,毒应该不是在先前的茶水中,是这新上来的一壶有问题。”

桥容也想起来了,“我没有叫这个。你们叫了么?”

陆娟和于先生都摇头。

三人面面相觑,知道上当了。因为是临时拼在一起的,谁也没在意,新茶上来的时候,桥容以为是陆姳、陆娟点的,陆姳、陆娟以为是桥容先前叫的。所以,谁也没有防备。

有两名披着斗篷、高大英挺的侍卫自楼梯快步上来,脸色着急,应该有事要禀告。但扬景澄正为陆姳把脉,这两人垂手站着,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扬景澄慢慢睁开眼睛,嘴角上扬,“万幸,没事。”

他眼眸明亮清澈,似是汇集了满天的星光,陆姳沉迷在他的目光中,“没事最好。这么说,只有新上来的这壶茶有毒吧?幸亏我们品评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始喝。”

那两名侍卫忙上前回禀,“二公子,属下到厨房看过,有一名伙夫被杀,其余的人逃窜。”

“有人被杀了?”陆姳惊呼。

这又下毒的又杀人的,事态很严重啊。

陆娟和于先生也后怕,“竟然杀了伙夫么?什么人这么狠毒。”

桥容柳眉倒竖,“是谁敢对本姑娘的客人下手?三尺,七尺,快下去查,把真凶揪出来,绝不轻饶!”

“桥姑娘是么?这件事恐怕和你有关。”又有人上来了。

“爹爹,六叔。”陆姳眼睛一亮。

陆广沉看到陆姳和扬景澄站在一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向陆姳招招手,“乖女儿,过来。”陆姳忙跑过去,“爹爹,我没事。”

“爹爹,我也没事。”陆娟三步两步到了陆广满身边。

陆广满宽大手掌轻抚她的头发,“没事就好。”

陆广满和陆娟父女俩长得特别,桥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礼貌的,目光很快移开了。

“小妹,小妹。”又有人上来了。

桥容正觉得孤单,听到这个声音,容光焕发,“大哥,我在这里。”

睢阳侯桥宪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手比年轻人还矫健,飞奔上楼,拉着桥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幸亏你没事。”

众人相互见了礼,陆姳疑惑询问,“澄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知道这茶里有毒?”

扬景澄把他今天的经历讲了讲,众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扬景澄本来在文渊阁替敬王整理卷宗,忽见内侍黄平来了,不想见他,便躲了起来。这黄平是奉了刘太后之命宣扬景澄进见的,见不着扬景澄的面,也就没有办法。扬景澄躲在书案后,听黄平和小内侍抱怨,说太后娘娘今日这媒做的不顺,又说什么桥太夫人今天见不着二公子了,便觉得不妙。待黄平走了之后,立即出了文渊阁,疾驰至平远侯府。

他也并不是想面见陆姳解释,不过事先要向谢夫人说明,省得若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见了谢夫人,才知道陆姳来了得月楼。不知怎地心中隐隐不安,便和谢夫人告辞直奔得月楼。他走得匆匆忙忙,谢夫人不免担心,命人知会了陆广沉,陆广沉紧接着便赶来了。

扬景澄到了得月楼,知道陆姳和桥容在一起喝茶,想也不想便飞奔上楼,阻止陆姳喝茶。

那时候他只是凭直觉行事,事后验证茶中果然有毒,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陆姳险些喝了有毒的茶,自己也觉后怕,小声的问扬景澄,“澄表哥,你一定是对刘太后了解太深了,知道凡事和她有关,常会有阴谋,对不对?”

扬景澄温柔摇头。

“我猜错了?”陆姳愣了愣。

她猜的应该很正确啊,澄表哥难道不是太了解刘太后了,所以能预知危险?

她想追问,但众人都在扬,不方便。

真正的原因,只能之后再找机会询问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扬景澄,扬景澄却没办法把真正的原因告诉她。

他之所以及时赶到,不是因为他对刘太后了解深入透彻,知道凡事和刘太后有关,常会有阴谋,而是因为陆姳在这里,凡事和她有关,便会异常关切。

这样的话语,让他如何对呦呦表妹说?还没成亲,是不是太冒昧了些……

睢阳侯眉头紧皱,“是谁对几位年轻姑娘下手?舍妹才回京城,应该没有与人结怨。”

“未必是针对令妹的。”陆广满走到桌前,将银针放入茶水中一一验证,“这杯没毒,这杯没毒,这杯也没毒,这杯有毒,所以……”

“所以,只是针对我的?”陆姳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我这么重要啊。”

睢阳侯心中愤怒,脸色发白,“若陆三姑娘真出了事,嫌疑最大的,分明是舍妹。”

同桌总共四个人,陆娟和于先生,跟陆姳熟识,若要杀害陆姳,在平远侯府便可以动手。那嫌疑最大的就是桥容了。更何况刘太后有意为扬景澄、桥容做媒,更何况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敬王府的二公子钟情于平远侯府三姑娘。

“我没必要啊。”桥容叫道:“我若要害人,定是明公正道的向她挑战,绝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我相信你。”陆姳神色郑重。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桥容红了眼圈。

桥容再开口时,已有了鼻音,“我会让你知道,你没有信错人。”她抓住睢阳侯的手,“大哥,我要嫁人,我现在便要嫁人。”

睢阳侯安慰她,“陆姑娘又没误会你,你着什么急?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大哥慢慢给你挑合适的……”

“没时间了。北边那个讨厌的老太婆生事。”桥容朝皇宫的方向努努嘴。

睢阳侯面沉似水。

这个刘太后瞎掺和大臣的家务事,是何道理?

桥容拉了陆姳一把,“哎,你家的哥哥、弟弟有没有合适我的?”

她问得直接,陆姳也不藏着掖着,“我两个亲哥哥都定亲了,最大的堂弟十四岁还是十五岁来着,还没定性,不敢耽误你。我六叔倒是要续弦,不过他年纪比你太多了……”

桥容仰天大笑,“你六叔可以啊,嫁给他就是你六婶了,是你长辈,能管着你、压着你,哈哈哈 。”

陆姳哭笑不得。

睢阳侯大惊,“小妹,不可以。陆六爷比你大十几岁……”

桥容乐了,“十几岁算什么呀。你比我大二十几岁,咱们还不是平辈人。”

睢阳侯急得跺脚,“总之大哥不答应。”

陆姳呆了呆,“我也不答应!桥姑娘,我六叔是老实人,可不能送给你由着你欺负,而且他受过伤,不能再受打击了。”

“老实人,好欺负。”桥容更乐呵了,“我就喜欢这样的。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欺负他太狠,偶尔也会温柔可人的。”

“我就是不答应。”陆姳发狠。

桥容和她说不通,转向陆广满,“哎,你愿不愿意娶我?”

陆广满如在梦中,“桥姑娘,我比你大十几岁,而且娶过妻,有一个亲生女儿,便是我身边的娟儿;我还有一义子,是袍泽拜托我抚养的。桥姑娘,太委屈你了。”

“委不委屈是我的事,你就说愿不愿意吧。”桥容很干脆。

陆广满踌躇半晌。

答应吧,委屈了人家小姑娘;不答应吧,姑娘家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了,若是拒绝,那人家小姑娘岂不是太难堪了么,会不会想不开……

睢阳侯怒了,“陆六爷,敢情你还不愿意了?”

陆广满忙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怕委屈了令妹。”

桥容喜笑颜开,“你乐意呀?你乐意就行了。放心吧,我不委屈,我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得月楼对面的酒楼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窗前饮酒,摇头晃脑,不知在吟诵着什么诗句。

“我的小爷,咱赶紧走吧,万一被抓住就麻烦了。”旁边的小厮快急死了,又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嗓音苦劝。

“怕什么。小爷我昨天才到京城,是生面孔。”书生不慌不忙,仰脖子干了一杯酒,“官府的捕快也好,王府的侍卫也好,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号人。”

“那,那您今天不是,不是那个了么?”小厮提醒。

书生似笑非笑,“小爷怎样了?不就是想一杯蒙汗药蒙倒那个丫头好带回家么?哼,这回不行还有下回,小爷非把她带回铁甲山不可。”

第72章

桥容大大方方的向陆广满伸出手。

陆广满不明白她的意思, “作甚?”

睢阳侯叹了口气, “舍妹看着娇弱, 其实天赋异禀, 力气太大, 寻常武士掰手腕掰不过她。曾经有青年才俊和她谈婚论嫁, 她随手一拉, 把那人拉脱臼了。”

陆姳和大家伙一样听得很稀奇。

原来桥容姑娘是个大力士啊。

陆广满伸出手掌和桥容相握,触手软嫩滑腻,心中一惊,半分力气也不敢使,唯恐伤了这小姑娘。谁知桥容自负一笑,反手抓住陆广满喝道:“小心了!”一股大力袭来, 陆广满吃了一惊,忙稳住心神,不敢再大意。

桥容用了五成力, 居然没有掰倒陆广满,不禁咦了一声,又加了两成。

陆广满求救的看向陆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用力还是不用力?让小姑娘输还是让小姑娘赢?让小姑娘输了, 她多没面子啊,会不会很伤心,若是让她赢了, 她会不会认为他没用,力气太小了?

陆姳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不动”两个字。

陆广满懂了,以不变应万变, 不管桥容如何用力,他稳稳的站在那里,像座小山似的一动不动。

桥容最后使出了全力,也没能把他掰下去。

“六叔,你很不错啊。”桥容松开手,笑吟吟的道。

她满意的打量着陆广满,弄得睢阳侯看不下去,带着她一起走了。

陆广满笔挺的站着,额头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