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祖既是做了那等梦,又有神仙入梦捎话,自然再不会有假。宁姐儿也坚持,老祖宗何不给她个机会,成全宁姐儿的孝心呢…”

“韵姐姐莫要担心。”蕴宁也转身对聂清韵笑了笑,“宁儿知道轻重,如何也不会拿二叔祖的身体开玩笑。”

高玉蓉冷笑一声,刚想再加把火,不料蕴宁却是转过头来,冲着高玉蓉道:

“只是还得仰仗高小姐一番。”

仰仗自己?高玉蓉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直觉有些不妙,下意识的摆了摆手:

“我可不是二叔祖的贵人…”

“你不是二叔祖的贵人,可是我的贵人啊。”蕴宁笑容却是有些诡异,“不瞒高家姐姐,我昨儿个可不也做了个梦?梦中神仙赐了我药之外,还提示说,须得府中有血缘关系的外姓小姐虔诚祈祷方可事半功倍…”

“想来想去,如今府里的外姓小姐,也就只有聂家姐姐和高家姐姐了,再加上和二叔祖有血缘一说,宁儿以为,怕是除了高家姐姐,再没有旁人了?”

说着转向高氏:

“宁儿说的可对?”

“老祖宗——”高玉蓉赶紧转向高氏,神情慌张——老祖宗那般聪明,自然会瞧出袁蕴宁不安好心才对。

不想高氏眼睛眨了眨,最后在高玉蓉期待的眼神中,冲着蕴宁缓缓点了点头:

“既是你坚持,那就,如你所愿。”

说着便直接吩咐下人速送热水过来,又有婆子上前,说是外面已然准备好香案,让高玉蓉这就去帮着祈祷…

高玉蓉小脸都有些扭曲,却也不敢反抗——方才可不是口口声声拿二叔祖的身体挤兑蕴宁?这会儿要是敢拒绝,第一个不喜的必然就是老祖宗。

好在袁蕴宁也把她自己个儿给坑了进去,待会儿徒劳无功时,还不得比自己更惨。

是以,当府里其他来给高氏请安的小姐全都到齐时,看到的就是高玉蓉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的情景,相互询问之后,听说是因为宁姐儿,一时个个诧异不已——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作为老祖宗身边唯一的娘家人,高玉蓉一向很是得宠,怎么可能为了看不顺眼的宁姐儿而这般对待高玉蓉?

外面的人怎么想,蕴宁却是浑不在意,只吩咐人拿来文墨,提笔写了一大串儿药名。

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是高氏也不觉诧异,难不成这小丫头真能帮上阳哥儿不同?

待得蕴宁的药方写好,高氏却是直接着人拿了去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送信的人回来,说是之前一直给二老爷看病的宋太医说,“松软筋骨、活血化瘀,于风湿症候的人应有裨益”…

高氏至此再无疑虑,又去瞧蕴宁,即便得到了太医的肯定,却依旧是面色平静,再无丝毫得意骄矜之色…

那边袁成阳已是由人服侍着泡完了药浴,从水中踏出的那一刻,舒服的叹了口气,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蕴宁亲自捧了九叶瑾的药膏过去,却是道:

“二叔祖怕是还得先受些苦,待我帮您把身体内的寒气用金针逼出来些,再抹药膏,才能事半功倍…”

“放心,二叔祖受得住。”袁成阳摆了摆手,内心却是感慨不已——之前可不是为了帮蕴宁解围,才说什么蕴宁是自己的贵人,再不想,丫头还真是自己的贵人,方才那药汤,已是可见一二。

看高氏也要跟过来,蕴宁犹豫了下:

“老祖宗不然待会儿再过来?”

实在是金针逼寒,可不是一般的痛。

“我无妨。”高氏瞧着蕴宁,神情里已是没有丝毫芥蒂,“丫头你只管做。”

眼睛却是有些发热——

之前被自己那般难为,这会儿肯出手帮阳哥儿不说,甚至还担心自己不适…

之前,果然是自己错了。

看高氏坚持,蕴宁也不再多说,只管让袁成阳躺好,取了金针,一点点捻入袁成阳的穴道之中。

初时针入极快,到得往后,却是越来越慢,更甚者最后,竟似是用尽全力才能寸进。

袁成阳一开始脸色还算轻松,却是渐渐面色苍白,只觉浑身骨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若非强大的意志,说不得就要狂喊出声,饶是如此,刚刚换好的衣服却是很快就再次被疼出来的冷汗浸透。

高氏瞧得心疼无比,又抬头,才发现蕴宁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明显也是累极,竟是颤巍巍起身,亲自接过采英手里的帕子,帮蕴宁擦拭起来。

足足一个时辰有余,那金针才差不多全部没入袁成阳体内,蕴宁长舒一口气,却觉一阵眩晕。

亏得旁边采英采莲忙从两旁扶住。

“总算是没有白担,‘二叔祖贵人’的名号。”蕴宁冲着袁成阳虚弱的一笑,手起处,那些金针纷纷弹出,可不是根根尽皆蒙上一层青幽幽的森寒之气!

第92章

“可有碍?”高氏第一个上前, 询问因为脱力而软倒在采莲怀里的蕴宁,眉间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忧心。

“无妨…”蕴宁勉强点了点头, 想要撑着站起来。

却被高氏探手按住:

“莫要起来。”

又回头招呼其他丫鬟仆妇:

“快抬个软凳过来, 扶小姐去我床上躺会儿…让厨房赶紧炖盅燕窝送来…”

又轻轻拍了拍明显有些错愕的蕴宁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都是曾祖母不好…”

还要再说, 蕴宁却是反手抓住高氏有些干燥的手晃了晃:

“老祖宗忘了, 我也姓袁呢,血脉里流淌着的是袁家的血…”

一番话说得高氏越发眼睛酸涩, 却是半晌才含着泪重重点头:

“是啊,是曾祖母老糊涂了, 竟是忘了宁姐儿才是姓袁…好好好, 曾祖母不说了…以后可记得陪你二叔祖散心时, 也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亲自张罗着让蕴宁躺下,一切安排妥帖了,才去看袁成阳。

那边袁成阳已是再次沐浴之后, 又在蕴宁嘱咐的关节处,仔细抹上九叶瑾的药膏, 听到门响回头瞧去,笑呵呵道:

“母亲这是稀罕够您那曾孙女儿,终于舍得回来了?啧啧, 您说,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疼我的老娘,这么容易就被个小丫头给抢了…”

本以为老娘别扭的性子,自是无论如何不会认下的, 不想高氏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是,谁让宁姐儿比你可人疼呢…我方才细细瞧着,咱们宁姐儿生的可是真俊,这满帝都里我怎么就觉着啊,再没有哪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咱们宁姐儿呢…而且宁姐儿的性子…”

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浓:

“我也是方才才发现,咱们宁姐儿啊,竟是像足了我年轻那会儿…”

“啊呀呀,母亲的意思是您老年轻的时候,也和宁姐儿一样好看吗?”袁成阳故意笑嘻嘻道。

高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儿子这是在打趣自己?气的抬手就去打:

“好你个臭小子,还敢拿老娘开玩笑了…”

袁成阳忙缩着身子往里躲:

“阿娘手下留情…”

人随即一翻身就避过了高氏高抬起轻落下的手。

下一刻却是和高氏齐齐傻在了那里——

要知道因风湿症太过严重,袁成阳平日里便是翻身也极为困难,没有下人从旁帮着,根本就是跟个活死人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眼下并没有外人从旁助力,自己竟然可以翻身了?更甚者膝盖方才也能稍微弯曲一些了!

“上苍保佑!”高氏的眼泪再次落下,“宁姐儿不独是我儿的贵人,也是我的贵人啊!”

房间里母子俩悲喜交集,院外边高玉蓉则却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原还想着,不过是做戏罢了,袁蕴宁还能撑多长时间不成?

如何也没想到这一跪,就是足足好几个时辰。

虽然因老祖宗发了话,其他人先后离去,终是不必忍受,被人看猴戏似的指指点点,可脸面也算是被折腾的一点儿不剩了。到了这会儿,已是又累又饿,堪堪到了崩溃的边缘。

正想着不然自己直接躺下,装晕得了,门却终于从里面打开,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高玉蓉眼睛登时一亮,哑着嗓子忙招呼道:

“烟霞姐姐…是不是老祖宗让你…”

烟霞可不是老祖宗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这么突然出来,定是为着自己才对…

烟霞却是一怔,这会儿才发现,高玉蓉还在院里跪着呢,却是脚都不停:

“老祖宗吩咐婢子赶紧去小厨房,看五小姐的燕窝好了没有,等我回来,就帮你跟老祖宗说…”

跪的太久了,高玉蓉脑袋都有些混沌了,一时有些懵懂,心说五小姐是哪个?明珠不是已经…下一刻悚然回神,袁蕴宁可不就是现在的五小姐!

一时气的肝都要疼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唰唰的就流了下来——自己在这儿丢人现眼,那罪魁祸首袁蕴宁倒好,却在房里等着吃燕窝!

竟是“腾”的一下就想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想跪了这么久,一双腿早麻了,却是再次坐倒蒲团上,一时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就呜呜哭泣起来。

慌得旁边的丫鬟忙推了推她:

“小姐莫要再哭了…眼下快想想该怎么做吧!”

什么叫该怎么做?高玉蓉一时没明白过来丫鬟的意思。

那丫鬟可不正是高玉蓉从高家带过来的?当初也是看她伶俐,高家夫人亲自选了跟在高玉蓉身边的。

这会儿看高玉蓉还没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丫鬟登时有些发急,低声提醒:

“烟霞也就是老祖宗身边的丫鬟罢了,不是老祖宗的吩咐,如何就敢去拿什么燕窝…”

要说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即便是高玉蓉这样寄住的表小姐,燕窝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关键是老祖宗的态度…

高玉蓉也不蠢,听了丫鬟的话,登时反应过来——

是老祖宗吩咐烟霞亲自去给袁蕴宁弄吃食的!那岂不是说,老祖宗已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袁蕴宁!

至于之前处处想要跟袁蕴宁别苗头的自己,则分明是失宠了!

登时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会和袁蕴宁作对,除了看出来老祖宗不喜蕴宁特意投其所好之外,更甚者,可不是因为这几日接了程明珠不少好东西,才特意想着法子编排她?

可要真是因为这个,就被送走,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只没等高玉蓉想出什么合适的应对策略,那边儿禀了高氏的烟霞就回转,说是老祖宗说的,今年中秋,让高玉蓉回家过…

等丁芳华和袁烈联袂而来时,迎面就碰见了失魂落魄的高玉蓉。

高玉蓉明显想要说些什么,无奈武安侯夫妇却是脚都没停,径直往老祖宗的住处去了。

高玉蓉呆立半晌,终是缓缓转身,垂头丧气的上了自家马车,却在出了府门后,咬牙吩咐车夫:

“去纸坊街。”

纸坊街可不正是老祖宗高氏送给程明珠的那栋宅子所在?

这么多年住在袁府,早习惯了袁家锦衣玉食的生活,更甚者高玉蓉还期望着,说不得可以像聂清韵一般,成为袁家的媳妇儿…

如何也没想到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就被扫地出门。而这一切,可不全是因为自己鬼迷心窍,听信了程明珠的话所致?

只高玉蓉不知道的是,她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把她的去向报给了高氏——

依着高氏的意思,不过是想给高玉蓉一个教训,让她自此后在袁家安分些,莫要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自会给她寻一份好姻缘…

这会儿听了下人的回禀,却是直接熄了节后再把人接回来的心思,更甚者默然片刻,直接吩咐下人:

“以后程明珠再过来,不必告诉我,直接打发了就好。”

高氏的话,程明珠自是浑然不知,她这会儿可不是正在长公主府的客房里规规矩矩的坐着——

早在还是袁府小姐时,便隐约听说过程仲和长公主府的渊源,更甚者前些日子又从程宝茹口中听说了因着老爷子的缘故,长公主便是对蕴宁也多有看顾,更是特特送过好多稀罕东西给蕴宁。

待得两人身份交换,各归其位,程明珠沉寂了一段后,很快想到了长公主这个人。

只她自然比程宝茹聪明的多,并没有那般急功近利,直接找上门来,而是跟在程仲身边殷勤侍候了几天后,便着人时刻注意老爷子的动向,直接在半道上“偶遇”前往长公主府请平安脉的老爷子,然后便顺理成章的就跟着到了长公主府。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这不借着佳节将近的借口,程明珠就带着礼物再次登门。

只下人已经去了一会儿了,却依旧没人过来传唤自己去长公主面前,程明珠面上虽是丝毫不显,依旧坐的笔直,一副大家小姐的风范,内心却不免已是有些焦躁。

好在外面终是响起了脚步声,进来的却是一个管事嬷嬷,宁嬷嬷。

当初还在武安侯府时,程明珠跟着家人长辈外出做客时,也不止一次见过长公主,每次都能在长公主身边见到宁嬷嬷,知道这位嬷嬷是长公主身边一顶一得用的人。

能让宁嬷嬷亲自来迎,长公主无疑还是对自己很是重视的。

忙站起身形,眉梢眼角也染上了些喜意:

“如何敢劳烦嬷嬷…”

宁嬷嬷脸上却是没有多少笑意,只她一贯板着一张脸,程明珠倒也没往心里去:

“不知长公主这会儿…”

“程小姐见谅,”宁嬷嬷一板一眼道,“长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忙着呢,却是无暇跟程小姐叙话。”

随即有两名小丫鬟过来,捧给程明珠两个盒子:

“这是长公主赐下的,程小姐且收下吧。”

说着让开一条路,明显是让程明珠离开。

程明珠捧着两个匣子,只觉狼狈至极——

颠颠儿的登门拜访,又精心准备了礼物,却是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个下人就给打发了!

从前是武安侯府小姐时,何尝受过这般冷遇。

勉强敛去内心的羞恼:

“让嬷嬷费心啦,还请嬷嬷帮着转告殿下,等殿下得空了,珠儿再来拜谢殿下赐东西的恩情。”

说着又施了个礼,这才转身往府外而去。

宁嬷嬷蹙了下眉头,这位新鲜出炉的程家小姐,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可就是一样,怎么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呢?怎么瞧着,都是宁姐儿更贴心呢。

也不知那丫头什么时候过来,长公主可也念叨了好几次了呢…

程明珠这会儿却是已然垂头丧气的走到了大门旁,迎面就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忙避让路旁,正要偷眼去看,不想却有一匹马在身旁停下:

“明珠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将军府大小姐傅月明,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娇美小娘子…

第93章

程明珠仓皇抬头, 却是一愣——眼前之人可不正是暌违多日的靖国公世子方简?

方简的前面马上则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大氅身材高大的将军,分明就是骠骑大将军、驸马柳兴平了。

明显察觉到后面的动静, 柳兴平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从程明珠身上扫过,又不经意的收回来, 继续催马往府里去了。

被方简瞧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程明珠眼圈一下红了:

“珠儿见过简哥哥…世子爷…”

“什么世子爷,”方简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深吸一口气,小声叮嘱, “你去外面小巷里旁等我。”

自打被陆瑄一脚踹断腿, 方简可不是在家老实躺了足足一百天?

待得腿刚好, 就直接请靖国公方文礼出面,让他托人把自己送到了柳兴平麾下听命。

程明珠点了点头。

好在并没有在巷子里等多久,方简就从公主府里出来了。程明珠忙下车迎了过去, 方简也快走几步,扶住程明珠:

“明珠妹妹, 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句话说的程明珠眼泪瞬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