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奴婢找人通知主子过来?”寸步不离蕴宁身侧的王嫂低声道。听她语气,明显对自家主子有着迷之自信。

听王嫂提到“主子”,采英眼睛顿时一亮——

要是世子爷能来,采莲出事的可能性定会大大降低吧?

“先找找吧。”蕴宁却是不置可否。

毕竟此主子非彼主子,真是待会儿陆瑄赶了来,可该怎么解释?

紧走几步,下了台阶,突然觉得手里有些空得慌,这才发现,用饭时,陆瑄借王嫂的手送过来的手炉就放在了一边,方才出来的急,竟是遗落在房间里了。

若然是其他东西,蕴宁自然索性就不要了,手炉却是陆瑄亲手所做。

“奴婢腿脚快。”王嫂当即转身,“小姐您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

“好。”蕴宁点头。目送着王嫂上了台阶,心情不知为何一阵阵的烦躁。

两个丫鬟正从水榭那头走过来,边走还边窃窃私语:

“啊呀,可真吓人…瞧着年纪也不大…”

“就是,嘴唇乌青乌青的,不知还救不救得过来…”

蕴宁心里一咯噔,忙上前拦住两人:

“你们说的是一位穿桃红色斗篷的小姐吗?这会儿人在哪里?”

“水,水榭…”两个丫鬟吓了一跳,看蕴宁的打扮知道是郡主的客人,忙不迭往右指了指。

“采英留下等王嫂过来。”蕴宁口中说着,脚下不停,疾奔而去。

等王嫂出来时,一眼瞧见孤单单站在原地的采英,一哆嗦,差点儿把攥着的手炉给摔了:

“小姐呢?”

“方才有人过来,说是柔小姐出事了,小姐先过去了。咱们也快过去吧。”

“啊呀我的小姑奶奶哎!不是说让你看好小姐吗?”王嫂好险没哭出来,出门时可是给主子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有自己瞧着,必然让小姐万无一失。

随手把手炉塞到采英手里,自己则脚尖一点,掠着台阶就“飞”了下去,只留下采英一人站在风中凌乱不已。

又过了会儿,身为主人的云阳郡主许是听歌舞有些累了,也走了出来,沿着通往水榭那条路而去。

蕴宁这会儿已是到了水榭近前,隐约间果然瞧见靠着栏板的美人靠上,正微微露出一角桃红色斗篷来。

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楹柱冲入水榭,却在瞧见水榭中景象时头“嗡”的一下——

垂着头躺在美人靠上的人确然是聂清柔无疑,她的面前,还有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劲瘦男子。

那男子这会儿正俯下身形,甚至手正朝着聂清柔的脸摸去。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男子倏然回头,即便隔着面具,蕴宁依旧体会到对方眸眼中的骇然杀气。

只瞧见是蕴宁,那杀气又转瞬即逝。

竟然是,封烨!

这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人称封阎王的锦衣卫头子!

即便活了两世,可乍一瞧见这个传说中的魔王,蕴宁依旧忍不住开始哆嗦。

可方才封烨的模样,分明是想要轻薄昏迷在此处的聂清柔。

聂清柔眼下怕是非常危险,至于这封烨被自己勘破了丑事,又是那样狠绝的心性…

不用多思考,再瞧见封烨朝自己过来的同时,蕴宁手一扬,一股白色的青烟朝着封烨面门扑了过去——

所谓出其不意,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据说此人武功极高,好在这迷魂烟雾是自己手里有的最厉害的了,只要这人沾上一点儿,行动力就会变得迟缓至极,自己和柔儿就有了暂时从这里逃脱的机会…

完全没想到蕴宁会突然出手,或者说看蕴宁抬手,封烨根本连闪躲的动作都没有,还是蕴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实在是这封烨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还有些说不出的熟悉,蕴宁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这会儿自己拿把刀捅上去,这人十有八、九,也是不会躲的。

一时竟有种被蛊惑的感觉,手也不自觉一偏,饶是如此,依旧是有至少一半迷魂药喷到了封烨身上。

封烨的身形陡然止住,瞧着蕴宁的眼眸先是震惊,然后又有些释然,那模样,宛若一个严谨呆板的大哥哥,突然瞧见调皮的小妹妹似的,无奈之中,又带着些说不出的纵容…

呆呆的瞧着封烨身形慢慢软倒,蕴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正好瞧见聂清柔嘴唇已是有些发紫。

再顾不得考虑这封烨今日为何这般不对劲,拔腿就往聂清柔身边跑。

先把聂清柔放平,随即拔下头上金钗——

这金钗却是前些时日袁钊霖瞧了蕴宁的金针后,特意托人帮蕴宁做的,这金钗材质特殊,不用时就是首饰,抖开来正好是金针。

本是拿来给蕴宁玩的,不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随着金针没入天枢穴,聂清柔垂着的手指微微动了下,蕴宁长舒一口气——

还好自己来的及时。

又想到之前爹娘可是再三嘱托过,决不可在外展露医术。

想要聂清柔彻底脱离险境,还得需要些时间,更甚者还要解开柔儿妹妹外面衣衫…

蕴宁忽然站起身形,“噔噔噔”跑至封烨身前——

不能把人拖到水榭外面,毕竟这人大红衣袍太过显眼,真是杀人灭口之类的,蕴宁自诩还真是做不来…

索性闭着眼睛把封烨红袍掀起盖在脸上,这才转身又回至聂清柔身旁。

浑然不知,身后躺在冰冷石板地上的封烨已然睁开眼,瞧着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喜庆色彩,那双长年累月冷冰冰的眸子竟是浮现出遮也遮不住的笑意,似是满天星子坠落眸中,无比多彩而又绚丽…

第160章

碎金似的冬日阳光洒在封烨身上, 料峭的北风掠过耳际,一片苍茫中依稀能听见不远处的栏杆旁, 有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一时不觉浮想联翩——

黑亮的眸子, 挺翘的鼻梁,特比专注下, 便会不自觉抿起的小嘴儿…

明明是一本正经认真做事的阿宁, 却可爱的让人移不开眼来。

封烨舒展身体,摊开四肢, 静静躺在冷地上,只觉从没有过的岁月静好, 安稳踏实, 竟是恨不得就这般躺在地上一辈子罢了…

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 封烨就知道,自己难得的美好时光怕是立马就得结束了。

虽然脚步声轻微,却无疑正朝这个方向而来。

自己的身份, 若然被人瞧见竟是躺在这里,定会给阿宁的名声带来阴影。

想要撑起身形, 下一刻却是不由苦笑。

还真是小瞧阿宁了,竟忘了她那一手用药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

因为担心封烨的安危,从小到大, 封父不独在功夫上严格要求封烨,更甚者身体也被封父用药物一遍遍淬炼过,若然是寻常药物,根本对封烨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而蕴宁这药, 把封烨放倒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浑身酸软,站都站不起来。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再让对方靠近的话,说不得就会发现这里的蕴宁。

这里毕竟是庆王府,容不得一点轻忽大意。

当下用力一咬舌头,有腥咸的感觉涌入喉腔,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封烨手在地上用力一按,终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蕴宁,依旧全神贯注的在为聂清柔施针,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封烨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挪出水榭,脚步凝滞之下,竟是好大会儿,才挪到一个对水榭里的蕴宁而言,相对安全的地方。

只许是封烨强行动作的缘故,迷药在身体里运行的速度无疑加快了,封烨只觉头晕眼花,强行扶着栏杆,才算勉强站稳身形,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瓶酒,浇在身上些。

刚做好这一切,一个红色的身影就跨步上了木桥。可不正是云阳郡主?

一眼瞧见栏杆旁的封烨,云阳郡主脚下一顿,下一刻忽然加快脚步。

待得来到封烨近前,却是眼圈都红了:

“封烨哥哥…”

那时自己还小,正是调皮的时候,听见父王说让人准备车马,就偷偷藏在了车上,本想着父王去的也不会远了,不想在车上颠了会儿,竟是睡着了,一觉醒来,人已是离开了胶东。

待得父亲发现,再想送回去时已是迟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云阳已是记得不太清了,路太远,父王又严苛的紧,路上自己就病了,待得醒来,已是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次父亲去办事,便把自己关在一个狭窄阴暗的房间里,不想这一去,就是足足两日未归,又饿又冷之下,自己就跑了出去。

到这会儿,云阳还能忆起彼时的惶恐绝望…

好在碰上了封烨哥哥。爹爹不要自己时,是封烨哥哥收留了自己,还给自己梳辫子…

那时的封烨哥哥就漂亮的紧呢,现在却是比从前还要炫目…

封烨袖筒里的手不自觉攥紧,面具下的一张脸都有些狰狞——

是啊,这云阳,就是当初自己愚蠢的最好证明。

明明爹爹不止一次嘱咐过,绝不要随便结交陌生人。

自己却仗着父亲的宠爱,根本一点没听到心里去。

本以为领了个可怜的孤女回去,如何能料到,根本是索命的阎罗。

孤女竟是藩王之女。

朝廷有令,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爹爹听说小女孩的爹是庆王,本是不肯信的,只爹爹生性谨慎,唯恐错过什么,便悄悄探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那人果然是庆王。

而这番探查,也是父子俩厄运的开始…

“郡主逾距了。”

封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恭敬而疏远。

言毕转身,便要离开。

擦身而过之际,却被云阳郡主一下拉住衣袖:

“封烨哥哥,你别走!我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可你不能不认我啊。我是云阳,云阳啊,当初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是我爹爹突然就带我离开了…”

“滚!”被云阳郡主这么一晃,封烨只觉越发头晕,抬手就想把人挥开,却是根本就力不从心。

反而让云阳靠的更近。

“封烨哥哥——”云阳郡主还要再说,不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抽气声:

“咦?”

“袁小姐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锦衣卫的封大人吗?”

云阳郡主脸顿时一白,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似的,想要回头,却根本不敢:

“封,封烨哥哥,趁她们不知道我是谁,快带我走…”

即便再得太后宠爱,可方才自己举止无疑有太多逾距之处,被人传出去,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好在听他们的语气,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袁蕴宁。

封烨武功之高,早在当初相遇时,云阳郡主就深有体会,这次来帝都,更是亲耳听到皇祖母也夸奖过,说是当初遇有刺客,多亏封烨舍身相救。

别瞧着这么多人,但凡封烨不想别人认出自己是谁,绝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来。

封烨哥哥这人最是面冷心热,还记得幼时那次,一开始他也不想管自己,可自己一哭,立马就心软了。

这般想着,只觉心肠一片酸软,瞧着封烨的视线里有喜悦更有笃定和希冀——

封烨哥哥一定不舍得瞧着自己名声有损的。

只可惜想的有多美,现实就有多让人崩溃

封烨抬手格开云阳:

“郡主,请自重!”

尤其是“自重”两个字,音量可是不小,重锤一般砸在云阳郡主身上。

“堂堂武安侯府嫡小姐,怎么竟生着这般厚的脸皮?袁蕴宁,凭你再是清河县君,也没道理拽着封大人纠缠不休!”

一个阴毒的声音随即响起,却是换好了衣衫的胡敏君。

方才被云阳郡主直接赶下宴席后,胡敏君简直要气疯了,好在胡敏蓉很快派人赶了过去,告诉她莫急,待会儿一定让她看场大戏,如何也会帮她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还想着莫不是哄自己吧,没想到还真成了。

即便女子心虚之下有意往封烨身后躲,可那灿若云锦般的斗篷一角却出卖了女子的身份,无疑正是袁蕴宁无疑。

胡敏君这一声叫的极响,水榭中的蕴宁正好施针完毕,听到这声音不觉一激灵,下意识的回头,却发现之前躺在地上的封烨早已不见了。透过阑槛缝隙,正瞧见封烨和站在他身侧的云阳郡主。

一时头皮都是麻的——

自己迷药之下,封烨怎么还能这么快就醒了?更不可思议的是醒了后竟然没有把自己给杀了不说,还直接悄没声的离开了?

再瞧瞧后面气势汹汹的胡敏蓉等人,更是手足冰凉。原来清柔会孤身一人昏迷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分明就是为了把自己引过来。

还有封烨的表现,怎么竟有护着自己的意思…

那边云阳郡主已是彻底慌了手脚,瞧着封烨的神情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封烨哥哥,你真这么狠心?”

封烨的回答是往旁边侧身,让云阳郡主彻底暴露在来人的面前:

“郡主怕是醉了…你们既然过来了,就赶紧把人扶下去吧…”

清冷的嗓音轻飘飘散开,很快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湖泊中,明明声音不大,却似是九天上突然滚下的惊雷,炸响在胡家姐妹并一众贵家小姐的头顶上空——

今儿个能有资格到这里的,要么是帝都新贵,要么是老资格的世家小姐。

鉴于眼下帝都诡谲的形势,来之前除蕴宁外,几乎全被家人细细叮嘱过,可以无功,但绝不能有过。

所谓的“过”,自然就是得罪庆王府。

眼瞧着太后权势日重,庆王即便眼下还在藩地,可随着太后日益鲜明的态度,无疑对帝都的影响越来越大。

这会儿之所以会跟着胡家姐妹前来,一则有些人以为,身为胡太后的娘家,可不天然就是庆王一党?同胡家示好,也算是间接向庆王递交了投名状。

至于另外一些人,有看不惯蕴宁想跑来看笑话的,也有和袁家交好,想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仓促间上演的大戏主角,并不是袁蕴宁,而是,云阳郡主。

更让人意外的是云阳郡主的态度。

毕竟封烨瞧着,明显是醉酒的模样,会跑到这样清冷的所在,怕是就有醒酒的意思。

云阳乃是主人,作为绝对的主角,跑到这里已是可疑,更别说方才大家可是隐约听到“自重”两字。

且即便封烨口口声声说云阳郡主醉酒,可她那模样,那有一点儿醉的样子?

再回顾之前情景,怎么想怎么都想云阳郡主纠缠封烨的模样。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身上背负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魔鬼啊。

平日里别说女子,就是朝中大臣,但凡还重视家族名声的,就无不是对这封烨避之唯恐不及。

听说即便上朝时,除了封烨手下的锦衣卫狗腿子,和一些实在上不得台面的,不论文臣还是武官,不是万不得已,都不愿和这封烨扯上关系。

畏惧之外,更有厌恶之意。

毕竟从古到今,似封烨这样的酷吏,从来没有能得善终的,何必为了这样注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惹了一身骚…

云阳郡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是会和封烨纠缠在一起…

偏是这样的阴私事,还让大家撞上了。

云阳郡主心里不定多怨恨大家呢。要是因此被庆王府惦记上,也委实太冤枉了吧。

都是这胡家姐妹,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儿呢?

不是她们说要往这里来,大冷的天,谁愿意到水边溜达?

胡敏蓉可不是同样目瞪口呆?

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正是胡敏蓉之前认定蕴宁会面临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