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还有人掰着指头数:

“一辆,两辆…六十二辆,六十三辆…”

到最后已是彻底陷入麻木状态,眼睛都看的直了——

老天啊,这么多嫁妆,这是把整个武安侯府都陪嫁过来了吗?

亏得陆家院子够大,不然说不好得担心嫁妆放哪儿了。

而除了嫁妆之外,更让人啧啧赞叹的就是袁家儿郎了——

蕴宁这一辈所有的兄弟全都跟着嫁妆一起过来了。这还不算,更让大家诧异的是,骑着高头大马也就罢了,怎么还都顶盔掼甲,杀气腾腾,不像是送嫁,倒像是上战场杀敌?

眼瞧着袁家兄弟排成队凶神恶煞般进了门,陆珦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把陆瑄护在身后——

瞧这些大小舅子一个个凶狠的眼神,怎么就觉得小九危险着呢。

倒是陆瑄并不在意。大舅子小舅子一窝蜂全过来,不过是为了示威罢了,明日就是大婚日子,他们才不会舍得蕴宁的婚礼有一点点不顺呢。

兄弟们和陆瑄的交锋,蕴宁这会儿自然不知——

上辈子和顾德忠私奔,却是到了顾家,就直接被丢入柴屋…

摇摇头,把曾经最污浊的过往丢到脑后。

正自出神,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丽少女跟着丫鬟进了房间。

这会儿陪在蕴宁身边的人正是聂清柔和袁明玉。

自打当初两人在庆王府云阳郡主的寿宴上相逢,聂清柔就喜欢极了这个袁家表姐。但凡有空,就会找借口到武安侯府找蕴宁玩儿。

听说蕴宁要嫁人,小丫头简直比自己亲姐姐嫁人时还难过。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在蕴宁的调理之下,身子骨已是比之当初强的多了,不独脸色从原来的惨白变成现在的红润,便是动不动晕倒的毛病也没犯过了。

听到有人进来,聂清柔便笑着起身,刚要打招呼,却是蹙了下眉头——

进来的人却是一向和蕴宁不对盘的胡敏蓉。

对聂清柔的戒备和不喜,胡敏蓉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直接锁定因沐浴在幸福中而美的惊人的蕴宁,视线从怅惘到伤感,到不甘,再到最后的怨毒。

到了这会儿,便是旁边的袁明玉也察觉到不对。

胡敏蓉却已放下手里的盒子,一字一字道:

“这些日子听闻外面传言,说是袁小姐福慧双全…也不知这礼物,能不能合了袁小姐的命格?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希望袁小姐能喜欢。”

说完话,再不肯多看蕴宁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都说这胡小姐由那位亲手教养长大,乃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怎么今儿见着,也不过尔尔。”袁明玉皱了眉头道,实在是胡敏蓉生的还算美丽,怎么说个话阴阳怪气的,不像来贺喜的,倒像是被抢了东西后极度不甘心之下跑来示威的。

蕴宁却是心中一动,可不是和袁明玉想到一块儿去了——

回想和胡敏蓉数次相见,就没有那一次是平和的,如说说这世上真有人能让蕴宁觉得相看两相厌的,这胡敏蓉也是其中之一了——

胡敏蓉的模样,怕是道贺是假,宣战倒是真的。

这么想着心里一动,探手拿起盒子,交给侍立在旁边的采英:

“收好。”

跟在蕴宁身边服侍这么久,采英当即明白,这盒子怕是有些不对,笑着接过,捧着来到里面的隔间,却在打开的一瞬间气的眼睛都红了,深红色的彩娟上面却是躺着一柄碎掉的如意。这哪里是来贺喜的,分明是诅咒还差不多。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胡敏蓉却送了这样戳人肺管子的东西,简直是欺人太甚。

待得人走干净了,采英思来想去还是把礼物的事悄悄告诉了蕴宁:

“小姐看,奴婢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胡家这么欺负人,小姐没道理受这样的委屈。

蕴宁默了会儿,不期然想起正旦日在宫中时,胡敏君有些含糊的暗示,之前还觉得有些疑惑,这会儿却是完全想通了——

胡敏蓉怕是相中了自己的良人。

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用送给娘,把这柄如意送给爹就好。”

这事儿不宜闹大。不然怕是传出二女争一夫的谣言,爹爹虽是武人,却最懂进退之道。而且蕴宁相信,爹爹也一定会帮自己出一口胸中恶气。

据说当日兵部尚书胡庆丰就收到了武安侯托前往道贺的庆王世子周珉送过来的一份厚礼。

胡庆丰打开来,里面除了那柄碎掉的如意外,还有两行大字:

女不教,父之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原物璧还,还请自重。

小心翼翼的送走周珉后,胡庆丰气的一脚踹翻了书案,更是让人叫来胡敏蓉,直接把玉如意和纸条朝着砸了她一身都是…

待得瞧见字条上的内容,胡敏蓉却是脸色惨白,好险没晕过去,什么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不成袁家知道些什么,太过恐惧之下,竟是大病一场…

胡家的热闹,蕴宁自然没有心情去管,沐浴,盛装…

待得头上罩上红艳艳的盖头,迎亲的唢呐声也跟着越来越近了。

第203章

三月初六, 隆福大街。

要说住在这道街上的,多为豪门大户, 平日里就颇为热闹, 今日却是尤甚——

一大早,驾着高头大马的煊赫马车就连续不断, 人流太过拥挤, 甚至一度造成道路堵塞,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

那等初入京城的, 就有些被这阵仗给惊住,纷纷探问, 马上有知道内情的帮着讲解:

“东头朱雀桥那边是原先的阁老府, 也就是陆家长房, 听说他们家九公子今儿大婚;西边那头是尚书老爷家,是陆家二房,说是今儿个给母亲过七十大寿…”

听的人越发糊涂:

“说来说去, 这不一家人嘛,怎么大婚还能和做寿放在一天?那不就乱了套了吗?”

旁边便有心急的听不下去:

“啊呀, 瞧你张破嘴,多简单的事都说不清楚。什么大房二房的,现在是朱雀桥陆家和隆福街陆家, 他们啊已经分宗了。我怎么瞧着,这分明是打擂台啊。”

便有那好事者蹲在街边开始数来往的车辆是往东边朱雀桥去得多,还是直接停在隆福大街的多。却是数了没一会儿,就有些兴致缺缺——

这才什么光景啊, 隆福街那边的陆尚书家已经有宾客接连登门,至于说之前煊赫的朱雀桥陆家,却不过麻雀两三只,看车子模样,也比往陆尚书家去的寒酸些。

不由感叹一声,果然是人走茶凉啊,不对,应该是人未走茶就凉了。毕竟,那陆阁老可还躺在床上没咽气呢。

朱雀桥这边的寥落,站在大门前迎接客人的陆瑛自然瞧得一清二楚。

斜着眼瞟了瞟不远处同样肩负着招待客人任务却不是一般闲的陆珦,简直要大笑三声,便是积累了这么多天的郁闷之气,也跟着散去不少——

眼前这般不过是开始,今日旁人瞧着武安侯府的面子,或者碍于情面不好做的太过,可人都是健忘的,用不了多久,朱雀桥陆家就会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隆福街陆家。

又一阵车马辚辚传来,陆瑛抬头看了一眼,脸上笑容顿时更盛,忙不迭着人回去请父亲出来——

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梁春梁公公到了。

梁春既是出现在这里,明显代表的太后娘娘。

连太后娘娘都有赏赐,二房这边的脸面可谓足足的。

“梁公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陆明廉快步迎了出来,神情明显也有些激动——太后娘娘这般,明显也是给自己的脸面。

“太后娘娘说了,陆尚书乃国家重臣,忠君体国,为朝廷分忧,劳苦功高,能养出大人这样的好儿子,陆老夫人可不也于国有功?老夫人大寿,自然是喜事一桩,端的是可喜可贺。”梁春笑吟吟道,视线同样扫过有些寥落的朱雀桥陆家,一丝阴冷一闪而过。

两人寒暄着正要举步而入,又有车马声传来,众人回头,竟依旧是宫中銮驾,一时纷纷咋舌。看车驾特征,分明同样来自宫中。

旁人或者不好判断,梁春却是一下看出,分明是坤宁宫皇后娘娘也派了人过来道贺。一时脸色就有些阴沉——

之前陆明熙执掌内阁时,虽然从未表态,却明显更听命于皇上。眼下胡太后这边扶持的陆明廉起来了,皇上那边怕是不愿意瞧见这种情况的发生。

即便笃定陆明廉绝不会因为这个就转而投靠过去,却是难免膈应。

陆明廉先是大喜,转而想到梁春还在呢,忙又收敛了情绪——

放眼帝都,哪家重臣家中长辈做寿,可是都不曾这般同时惊动两宫娘娘。

这样的殊荣,说是帝都头一份也不为过。当初陆明熙何等权势,崔老夫人可也没有过这般荣光。

若非担心梁春多想,脸上的笑意可不是就要溢出来了。

其他来往宾客也纷纷驻足,瞧着眼前一幕,神情复杂的紧——要说鞠躬尽瘁为国尽忠,分明用来形容陆明熙公最为贴切,眼下病势垂危,自来没有交集的太后娘娘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怎么皇上也表现的这般凉薄?

正自腹诽,车驾已是来至近前,陆明廉忙步下台阶,眉梢眼角全是挡不住的笑意,只下一刻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却是坤宁宫派来的使者根本站都没站,直接从陆明廉面前驶了过去,一直到朱雀桥那边,才站住,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众人也俱是一惊——来人竟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汪元兴。

当初潜邸时,汪元兴便在皇上身边伺候,一向最得皇上信任,这会儿表面上是代表皇后前来,分明表现的是皇上的恩宠。

被飞扬的马蹄扫了一身土的陆明廉脸色登时有些发黑。那边梁春可不也同样意外不已。

毕竟陆明熙病情之重,可不是装的。皇上皇后那边真是舍弃陆明熙固然会为人诟病,可这般给他做脸却同样让人想不通。

心里一动,却是又想到一点,自打陆明熙昏迷,陆家请人代上了请辞的折子,却是被皇上留中不发,甚至说还特特破例,给了半年的病假,更曾同人表示过,首辅之位,会依旧为陆明熙留着。

彼时大家多以为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招揽人心罢了,至于说陆明熙重回朝廷中枢,却是万万不能了。眼下瞧着,难不成另有深意?那陆明熙,还有救?

这么想着,随即看向陆明廉。

陆明廉微不可查点头,示意梁春不用担心,便一前一后回府里去了。

之后又有几辆车子去了朱雀桥那边,中间除了陆明熙几位学生之外,更有承恩公府的马车。

听说皇上皇后有赏赐下来,陆珦也是着了慌。忙要让人进去请陆瑄出来,却被汪元兴笑呵呵的拦住:

“大公子莫要客气,三公子公子今日小登科,咱家怎么好劳驾新郎官?”

来时皇上可是说的清楚,务必要给陆家最大的脸面。

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汪元兴最是明白皇上的心思。早就揣摩出,别看陆明熙病倒在床,在皇上心目中分量依旧颇重。

如果说有意外的话,则是对分宗了之后由陆家九公子变为三公子的陆瑄。

听皇上言下之意,对他的看重竟是不在乃父之下。又联想到前儿个似是听皇上说了一嘴:

“瞧不出,陆家小子竟是有这等才华,却是把云儿比下去了…”

虽然语焉不详,可是联系陆瑄之前下场一事,却是隐约感觉,怕是会试成绩不是一般的好。

又想到陆明熙便是由状元而翰林院,再到今日高高在上的首辅,说不好,这位三公子,会是第二个陆明熙。

即便汪元兴在宫中地位颇高,走出来便是朝中大臣也都礼待于他,却是并不敢在陆家端什么架子。毕竟,眼下陆家的情形瞧着艰难,前途却不是一般的光明——

有崔老夫人坐镇,陆明熙到底如何还在两可之间,陆瑄有才华不说,还要迎娶武安侯府嫡女。

也就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才会看不到这些,而一门心思围着陆明廉转。

“啊呀,我说瞧着眼熟呢,原来是你这老货。”紧跟着下车的杨修云笑呵呵赶上来,“走走走,咱们一块儿进去。”

当初做为太子侍读,杨修云和汪元兴也是再熟悉不过。语气里自然没有丝毫拘谨。

“那敢情好。”汪元兴也很是开怀,瞧着杨修云一身红色衣袍,神采飞扬的模样,神情又有些感慨,要是,太子还在,就好了,“看你这打扮,莫不是要陪着新郎官一起迎亲?”

“那是自然。”杨修云点头,又有些郁闷——

明明先定亲的是自己,要娶的还是姐姐,结果倒好,却让陆瑄这小子抢了先,自己这个准姐夫倒要给他当伴郎。

听说宫里来人了,作为族中长辈,陆宗和忙迎了出来和汪元兴寒暄着入了府。

那边陆瑄也扶着崔老夫人出来——

因是文武兼备,陆瑄身材极为匀称。足有九尺的身高,却是不胖不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一袭红色喜袍映衬下,越发显得丰神俊逸、神采飞扬。

这般俊美的新郎官,便是自诩见多了青年才俊的汪元兴,也不觉呆了一下——

但观此子才貌气度,必非池中之物。

一时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恭敬:

“三公子大喜。”

说着捧出一幅卷轴:

“皇上特赐御宝一幅。”

当下便有两名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展开,却是“天作之合”四个大字。

又亲手扶起跪倒谢恩的崔老夫人:

“有此佳儿佳妇,老夫人福气啊。皇上吩咐咱家待会儿还要讨杯喜酒喝,好把今日婚礼盛况说给他老人家听,宫里已是好久没有喜事了,皇上皇后可也盼着呢。”

一番话出口,陆宗和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转而又有些疑虑,怎么皇上的意思,倒是有几分他自家办喜事的意思?

至于旁边亲自登门道贺的官员,则更是惊喜,直觉今日来此怕是会有大机缘。

倒是杨修云没什么意外——

自打广善寺和宁姐儿结缘,皇后姑母心里可真把宁姐儿当成了亲生女儿相仿。

如果不是诸般忌讳,姑母怕是更愿意亲自过来观礼。至于说皇上,一向对姑母言听计从,且听他的语气,对宁姐儿也是颇有好感,说话语气便是和提起自家晚辈也没什么区别了。

至于说陆明熙的病情,杨修云同样丝毫不担心,当初姑母危在旦夕,不是依旧被宁姐儿给救过来了。皇上更是从武安侯那里得到过确切答复,陆阁老的病,宁姐儿能治!

隆福街,陆瑛正陪着前来道贺的方简并王梓云进府。忽听得一阵喧哗声从朱雀桥那边传来。

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吉时到了,陆瑄正带着迎亲队伍从朱雀桥那边过来。

甫一瞧见骑着红色骏马走在最前面的新郎官,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先是沉默,然后便开始连连惊呼:

“啊呀呀,瞧见新郎官了吗,怎么生的那般俊!真真和天上的金童下凡一般。”

“不只是新郎官啊,还有左右两边的伴郎!”

这次迎亲,陆瑄身边带了六位伴郎,除了三人是陆家子弟外,还有三个则是杨修云,崔浩,虞秀林三人。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正是四张这会儿看起来还稚嫩的面孔,日后却给大正官场带来了最大的震荡,而这场婚事也被后人誉为大正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

眼下策马走在陆瑄左右的,则是崔浩和杨修云。

崔家人自来就以外貌出色而出名,崔浩的清隽,杨修云的俊朗,可也同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同样移不开眼睛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王梓云——

明明当初亲眼瞧见崔浩晕倒于科场之外,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王梓云甚至想着,说不好人也和陆明熙一般,病入膏肓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崔浩不但痊愈了,还能骑马!

这样不管是新郎还是伴郎都好看的没天理的迎亲队伍,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

又听说迎亲的是朱雀桥陆家,要娶的则是武安侯府小姐,人们更加激动——

年前暴雪成灾时,可不是托了这两家的福,很多人才能活命。

到得最后,竟有很多百姓自发跟在队伍后面。十里长街都成了欢庆的河流。

好容易到了武安侯府门前,陆瑄却是久久坐在马上,一时竟有些神情恍惚,总觉得前世今生,自己好像已经等了这一日太久,太久…

喧哗声越来越近,门开的声音随即响起,房间里瞬时一静。

蕴宁还未回过神来,一个宽厚的脊背已是出现在视线中。袁钊钰带着些哽咽的声音随即响起:

“妹妹,我背你。”

身体被背起的同时,袁钊睿和袁钊霖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妹/阿姐,我们送你。”

两人声音都有些嘶哑,尤其是袁钊霖,眼圈已是红了。

蕴宁眼睛热辣辣的,泪水早濡湿了眼眶。

后面其他袁家儿郎也跟了上来,竟是连五岁的庶弟也整齐的排在送嫁的队伍中。

陡然瞧见这么两队人出现,杨修云嘴角都有些抽抽,心说这边儿明明是来迎亲的,不是抢亲的啊,怎么袁家的模样,如此严阵以待。

倒是陆瑄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实在是从身着凤冠霞帔的蕴宁出现的第一时间,陆瑄眼里就再也瞧不见其他人了。

直到蕴宁握住红绸的另一端,轻移莲步,一步步坚定的走来,陆瑄才确信,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爱的心都痛了的女子,终于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