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个可能,不用胡敏蓉提醒,周珉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周珉也好,庆王也罢,手里最重的筹码就是太后。

而胡家,所有的荣辱兴衰,更是全系于太后一人。

“我想法子吧。”胡敏蓉如何不清楚这些,因周珉失望之余,对程明珠的恨意却是又添了一层,毕竟不是她,庆王府和胡家何至于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

更是下定决心,即便程明珠这次没有染上时疫,也不能再教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却也不再停留,只管起身恨恨而去。

到了傍晚时分,派出去的人便送了信回来,却是凡在程明珠身边侍候的,都出现了一样的症状,程明珠染了时疫之事,已然确定无误…

“我不信,这不可能,不可能…”程明珠瑟缩在床头一角,嘴里不停的喃喃着。

庆王别庄不可谓不大,程明珠来了后,周珉自以为奇货可居,自然派了更多的人到这里。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守着最里面程明珠的院子。

方才周珉的人送程明珠回来,却是当即把之前派过来的人召集到一起。许是一直在外面保护并不曾接近程明珠,那些人尽皆无虞,与之相反程明珠身边所有近身侍候的人却是无一幸免,全都出现了和程明珠一样的症状…

“不想死的话,就把这药给喝了。”程仲也不理她发疯,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煎好了药后,又亲手端过来。

程明珠却是身体往后一缩,再抬头时,已是红了眼睛,怯怯的叫了一声:

“祖父…”

一声“祖父”出口,眼泪跟着下来,小声啜泣着道:

“祖父,我错了,您,您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了…祖父,您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程仲本已走到门口,听程明珠这般哭诉,脚步越来越迟疑。

明显察觉出程仲的心软,程明珠竟是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床下,“噗通”一声,跪倒:

“祖父,我知道,错了,明珠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嫉妒,太嫉妒蕴宁,姐姐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会了,真的…”

程仲站住脚。

回身瞧着软瘫在地上的程明珠,神情复杂——

再怎么说程明珠都是自己的孙女儿。除此之外,也有些愧疚,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回程明珠身前,探身去扶地上的程明珠: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你知道错了就好,命里有时终须有,袁家的富贵与咱们无干,只要真心悔过,祖父总不会不管你,到时候就跟着祖父,你想跟着我学医也成,找个好人家安心过日子也好…”

早在知道两个孩子抱错了的时候,程仲就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依着程仲的意思,只要能想得开,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就如同蕴宁,之前被毁了容,不是照样开开心心?

不想程明珠就在他身边待了几天,更对程仲表露的意思丝毫不感兴趣,那之后就再不曾涉足程家,然后就不告而别。

虽然恨铁不成钢,可更多时候,程仲还是会反思自己的不足,以为要是自己愿意更耐心些,程明珠也不至那般凄惨…

这会儿看程明珠情真意切,程仲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多谢,祖父…”程明珠似是无力的歪在程仲身上,手却在怀里摸索着。

程仲艰难的把程明珠送到床上,刚要直起腰,程明珠手就跟着抬起,一抹寒光朝着程仲当胸刺去。

程仲意识到不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正好迎住匕首。匕首本是削铁如泥,即便程明珠力气不足,依旧把程仲掌心刺了个洞。

程明珠也被带的跌坐在床上。

“你——”程仲怒目瞧着程明珠,到这会儿如何不知道,程明珠根本就是想让自己去死。

程明珠却是用了其余的力气,一把打翻药碗:

“不用你,假惺惺!分明是,想要害我…”

“你根本就是恨不得我和我娘,都死了,都死了才干净…”

“你心里,只有袁蕴宁…”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照样,照样能,让你死…”

“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

“来人,告诉,周珉,就说,让他赶紧来,我就,告诉他,另一个,大秘密…”

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同周珉说呢。光凭这一点,就由不得周珉不听话。比方说封烨。据自己所知,封烨眼下可是太后的心腹。

可旁人不知道,自己却清楚,封烨根本就是皇上的人。

他早就清楚,他的爹当初就是太后和庆王授意之下,才会死在匈奴人手里…

从前还想着,要让之前所有狗眼看人低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百般求饶,其中就包括程仲。

可现在,自己改变主意了,不要程仲求饶了,而是,让他悲惨的死去,然后再把程仲的尸骨丢到袁蕴宁面前…

只天都黑下来了,都没见有人进来。这么折腾了一天,程明珠早已经疲惫无比,到得最后,竟歪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时分,却是被一个扔到地狱里受尽刀山火海之苦的噩梦惊醒,程明珠一下睁开眼来,想要叫人进来,却是一张嘴,就大声呛咳起来,才发现,房间里竟是浓烟滚滚,夹杂着窜起的火苗,床上的帷幔也都滚烫的下人。

着火了!程明珠连滚带爬的就要往外冲,只遍地浓烟之下,根本找不到门在哪里,更甚者,不过走了两步,便被椅子绊到,重重摔在地上,又努力的躬身,却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叫着“老爷子”,又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程明珠勉力喊了声“救命”,就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

第251章

“祖父——”蕴宁猛地睁开眼, 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到里面的动静,在外面值夜的采英忙披着衣服下来, 看蕴宁一头的冷汗, 忙先给蕴宁裹上件衣服,又拧了个热毛巾捧过去:

“少夫人可是魇着了?有温着的水我给您倒一杯吧?”

“不用。”蕴宁摇摇头, 却还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荆南还是没有什么信送回来吗?”

从知道老爷子果然去了庆王别庄,蕴宁就又加派了人手, 盯着那里,明明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却不知为何越发心神不宁。尤其是最近几日, 更是每天都会噩梦缠身, 梦见最多的,就是上一世赶到程仲身边时,老爷子弥留的情景…

“少夫人且放宽心。”采英边帮蕴宁擦头上的冷汗边低声劝慰, “荆南他们的身手,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子那里定然无碍的…”

又看了看沙漏:

“这会儿还不到丑时,少夫人再睡会儿吧…”

蕴宁摇摇头,刚要说话, 忽然顿住,却是外面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采英也明显听见了:

“奴婢去外面看看。”

点着外面的灯,拉开房门,却是“呀”的惊呼一声:

“少爷——”

却是风尘仆仆的陆瑄正站在房门外。

“相公——”蕴宁也披了衣服跟着下来, 瞧见陆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有些热辣辣的。

陆瑄上前一步,握住蕴宁的手:

“这么凉。快去再穿些衣服。”

顿了顿又道:

“我把老爷子带回来了。”

蕴宁身体一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父,祖父也回来了?”

抬脚就要往外冲。

亏得采英拿了斗篷过来,陆瑄忙接过来,抢上前几步,严严实实的帮蕴宁裹上,把人打横抱起来:

“路上黑,我带你过去。”

蕴宁慌了一下,下意识勾住陆瑄的脖子,鼻间嗅到淡淡的汗味之外,明显还有烟熏火燎的味儿道,止不住心里一悸:

“是不是,出事了?”

没想到蕴宁这么敏感,陆瑄更紧的抱了抱蕴宁,低头在蕴宁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别担心,一点儿小事,已经解决了,老爷子没事儿…”

很快到了前院,眼瞧着前面已有人影晃动,陆瑄才万分不舍的放蕴宁下来。

“少爷,少夫人。”荆南迎了过来。

陆瑄点点头,蕴宁却是一撩裙子下摆,直接往正房冲去,推开房门,正瞧见坐在上首的程仲。却是再也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的就落了下来:

“祖父——”

程仲忙上前接住蕴宁,同样红了眼圈儿:

“宁姐儿…”

老爷子中年丧子,老妻也早早故去,养了多年的嗣子始终有着很深的隔膜。唯一能让老爷子老怀大慰的也就一个蕴宁了。

却如何也没有想到,疼到心尖尖上的宝贝孙女却是武安侯爱女…

即便老爷子知道真相后,当下便敦促蕴宁认祖归宗,外人面前也表现的很理智的样子,只有老爷子自己清楚,心里有多不舍,背地里更是不知多少次伤心落泪。

之后更为了怕连累孙女,担心袁家人看蕴宁老是来看自己会不喜欢,但凡见到蕴宁时,都会一见面就催她离开,嘱咐她莫要再来…

事实却是蕴宁前脚离开,老爷子后脚就想的不行…

这次差点儿生死相隔,饶是老爷子见惯了人生风雨,也禁不住大恸。

陆瑄站在门口,瞧着哭成泪人儿的蕴宁和同样老泪纵横的老爷子,也不觉鼻子一酸:

“宁姐儿,快别哭了,咱们先侍候着祖父净面,然后边吃边说。”

蕴宁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老爷子脸上也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更有老爷子的右手还有血迹隐隐渗出,脸色顿时一白:

“祖父怎么受伤了?”

还有这么多烟灰,又回头去瞧陆瑄,可不和老爷子一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是那里,走水了?”

程仲神情更加黯然。

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儿,要说老爷子对程明珠一点儿感情没有是假的。之前短暂的相处,也能瞧出来,程明珠眼里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却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孩子,不但是瞧不上,更是对自己,对程家充满了恨意,甚至恨到,想要自己死的地步。

“她恨的不是祖父,是我…她心里,怕是一直认为,是我抢了属于她的东西…”蕴宁只觉一阵心痛,好容易平息下内心的惊恐,边帮老爷子重新包扎伤口边道,“难不成,她还放了火?”

“放火的不是她。”陆瑄把上好的金疮药递过来,“应该是另有其人。”

十有八、九,是周珉或者胡家的人。

那些人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独身手了得,更是心狠手辣,竟是不顾里面百十条人命,还对地形不是一般的熟悉…

如此以来,自然排除了旁人寻仇的可能。

“亏得阿瑄来的及时。”老爷子神情颇为感慨。

火着的时候正是深夜。老爷子伤了手,又因为程明珠心烦意乱,好容易睡去,却是被火舌给炙烤醒。

想要站起来,却是浑身酥软,明显是被人下了药。

彼时已是浓烟滚滚,房间里的帷幔全都烧着了。

还想着这次怕是在劫难逃,要死在这里了,不想千钧一发时,陆瑄却冲进了房间,背起老爷子就往外跑…

“不是阿瑄,祖父怕是见不着你了。”

老爷子神情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亏得阿瑄没事儿,不然,祖父真是没脸见你了…”

“祖父跟我客气做什么?”陆瑄扶着老爷子坐下,“您是宁儿的祖父,也是我的祖父,亏得您没事,不然,我真怕没法和阿宁交代。”

荆南正好进来,闻言却是脸现愧疚之色:

“都是属下粗心大意…亏得少爷赶来的及时…”

瞧少爷风尘仆仆的模样,怕是昼夜奔袭,明显是办完了外面的差事急于回来见少夫人。却是恰好和自己撞上。

“也怨不得你。”程仲摆了摆手,神情黯然,“谁又能想到,有人恁般丧心病狂?”

初时老爷子还以为是灶上的火没收拾干净,直到被救出来才发现,竟是整个庄子都陷入火海之中。

更甚者除了他之外,再没人逃出来,明显对方早有准备,想要别庄所有人死…

“程明珠呢?”蕴宁心里一动。

老爷子叹了口气。

“火太大了。”陆瑄哼了一声,又唯恐老爷子不好受,便轻轻对蕴宁摇了摇头,示意待会儿再说。

两人侍候着老爷子睡下,才回了自己院子,一进房间,蕴宁就推着陆瑄到床边坐下:

“把衣服脱了。”

“娘子这是想为夫了吗?”陆瑄低笑一声,张开胳膊就去搂蕴宁。

蕴宁却是沉了脸,只管去解陆瑄的衣衫。

陆瑄最怕的可不就是蕴宁如此?只得老老实实坐好,任蕴宁帮他把衣衫除去。

外衫瞧着还好,里面衣衫却是烧的全是黑窟窿,尤其是右胳膊上,还有大片燎泡。

蕴宁半跪在陆瑄膝前,小心的帮陆瑄处理烧伤的地方,眼泪跟着止不住的一大滴一大滴往下掉。

她这边每落下一滴眼泪,陆瑄的心疼就止不住多一分,好容易蕴宁把伤处理完,陆瑄张开双臂就把人抱住了:

“好阿宁,你莫要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还说…”蕴宁泪水却是落得更急。

“明明伤到了,为什么还要抱着我?”

衣服都沾到燎泡里了,再抱着人,不定多痛呢。

“不是,不是…”陆瑄却是摇头,“这样的伤算什么?而且阿宁不知道,你呀,就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抱抱你,我就一点儿不痛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本来还想着,拿还有公务当借口,先到衙门对付几天,等伤好了再回府,不想见到蕴宁,就挪不动脚了。

“油嘴滑舌…”却是响亮的抽了下鼻子。

“你要是真敢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想要推开人,好好的教训一番,却又怕碰着陆瑄的伤口,一时哭的气吞声噎。

慌得陆瑄忙赔罪: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没走吗…”

把蕴宁抱在怀里轻轻晃动着:

“阿宁你不知道,从前我在外面时,从来都是走到哪儿,歇到哪儿,从不觉得有半点儿不适,就这一次,恨不得插翅飞回来…”

本是需要七日的归程,硬是压缩成了三日。

倒也赶巧,正好碰上荆南,知道了老爷子被困火海的事…

蕴宁一时听着,一时流泪,只觉这又是汗味又是烟火味儿的怀抱恁般温暖。

耳听得上面渐渐没了声音,抬头看去,却是陆瑄明显累极,不知什么时候歪在床上睡着了。

忙小心的搬着陆瑄的腿放进被子里,犹豫了下,自己也跟着躺进去,小心避开陆瑄的伤口,缩进陆瑄的怀里,待得把头埋入那个无比熟悉的怀抱,只觉整个人一下被潮涌而来的刻骨思念给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开国大将军傅元江二十六岁离家逃亡,三十六岁荣归故里,和皇上亲如兄弟,又娶了长公主为妻,只可惜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不能填补失去爱女的痛断肝肠、锥心刺骨…

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将军府大小姐傅月明,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娇美小娘子的故事…

第252章

陆瑄是在香喷喷的食物味儿道里醒过来的。

一眼瞧见那个小蜜蜂一样不停忙忙碌碌的身影, 陆瑄只觉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