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记得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嘉言打扮的漂漂亮亮,宋老太太穿上正三品的诰命服饰,祖孙两个一并坐车去了皇城。

如今天气微冷,在小纪氏预备了厚料的大毛披风在车里。且,小纪氏早提前跟宋嘉言说了,“到了宫门,要先递了牌子进去,待太后那头儿派出内侍,再随着内侍进宫。我估计得在外头等好大工夫,现在天凉了,都带上大毛披风,别冻着。水不能多喝,带异味儿的东西也不要吃。就这一日,且忍忍吧。”

小纪氏给了宋嘉言好几个锦袋,说,“见着内侍,不要吝惜银子,别忘了打点。”又与宋嘉言说了好些宫内的事,道,“去了也不必紧张,宫里与太后交好的纪贵太妃,是你外祖父的亲妹妹,我的姑妈,按理,你也要叫一声姑婆的。不知能不能见得到呢,在宫里,即使见了,也就规规矩矩的叫太妃娘娘,可千万不能喊姑婆。”

宋嘉言一一记下。

故此,今天进宫,她还真没啥感觉。

小纪氏的话还是非常有用的,她们在皇城门口等了好半天,幸而带了大毛披风,还有小手炉,祖孙两个倒也不冷。宋老太太道,“以往进宫,也常要等呢。”老太太现在享了儿子的福,又得了诰命。不过,老太太是真不喜欢入宫,规矩多不说,入宫就是咣唧咣唧的嗑头,还有那些饭食,半温不热的,还不如家里的好吃呢。

一大早,晨光微曦时到了宫门,直待太阳老高,才有小内侍出来引她们进去。

宋嘉言客气地,“麻烦大人了。”接着袖子一抖,手上握着一个锦袋,笑眯眯地塞到了小内侍手里。小内侍收惯了的,一捏锦袋,便知里面份量,脸上添了三分和气道,“咱们这就进去吧。”

宋嘉言扶着老太太,小内侍收了银子,格外照顾老太太的年纪,故此,走的并不快。经过一重重宫门的检查,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宫妃请安未散,两人还只好在慈宁宫的院里等。

待一串儿花团锦筷的美人儿带着宫人们摇摇摆摆的自慈恩宫正殿出来,祖孙两个皆后退数步,垂头躬身侍立一畔,安静的当木桩子。直待这些宫妃都走了,方有宫女出来,问,“是宋淑人与宋姑娘吧?太后娘娘宣你们进去呢。”

“麻烦姐姐了。”宋嘉言又塞了个锦袋。

那宫女一笑,引着祖孙两个进去正殿。

皇帝亲娘住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差。

祖孙两个头都不敢抬头,直接跪地请安。

方太后并不是很乐意见宋家人,无他,昭文帝宠信宋荣,满朝皆知,就是太后亦早有耳闻。想到这个,方太后就不服,她娘家兄弟侄儿,就没一个能入儿子的眼,除个空头爵位,竟连个体面的差使都没有。

见着这祖孙二人,方太后淡淡地,“起来吧。”

宋嘉言扶起祖母,方太后看宋老太太头发花白、面色苍老、容颜粗糙,尽管身上穿着正三品的诰命,瞧着实在不怎么相宜。不过,宋老太太是因子得封,人家儿子有本事,方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赏了宋老太太个绣凳坐,宋嘉言便站在老太太身畔。方太后道,“景惠的事,哀家与皇帝都知道了。景惠是个直性子的人,你莫要往心里去。”

宋老太太到底活了这许多年,哆哆嗦嗦地还能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臣妇惭愧。”

方太后摆摆手,“没什么好惭愧的,这不是你的错。”

宋老太太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两只眼睛望着光亮的地砖,不说话了。

宋老太太是苦主,方太后也不好为难于她,问,“这就是你那大孙女吧?”

“是。”

宋嘉言只得再给太后嗑头请安,声音不高不低,清清脆脆地,“臣女宋嘉言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福泰安康。”

方太后点了点头,就算不想承认,也得说宋嘉言的举止从容比宋老太太实在好太多。方太后道,“你胆子挺大的。”

宋嘉言道,“不敢当太后娘娘的赞,臣女惶恐。”

方太后心说,我真没赞你。

方太后在后宫多年,深谙语言艺术,点一点头,道,“果然口齿伶俐。”

又不能得罪方太后,宋嘉言实在不知说什么了。于是,闭嘴。方太后又故意问,“怎么不说话了?”

宋嘉言无比谦虚地,“回娘娘的话,娘娘一直夸赞臣女,臣女心情激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其实,臣女真的没有太后娘娘说的那样好呢。”说着,她还将脸一红,羞上了。

真个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方太后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谢恩之后,宋嘉言从容起身,依旧站回宋老太太身后。

这样一对祖孙,真心没啥好说的。方太后正想赏赐东西,便令她们退下呢。昭文帝忽然来了,还带着端睿公主。

方太后见着儿子、孙女自然开怀,笑道,“皇帝怎么这时候来了?”

“快中秋了,今年年景好,国无灾荒,事事顺遂。朕就想着早些来母后这里报上朕的份子,好叫母后多备一份膳食,莫叫儿臣饿了肚子。”昭文帝笑。

端睿公主一身大红的公主服饰,笑嘻嘻地,“孙女是跟着父皇来皇祖母这里蹭饭的。”

方太后笑嗔,“看你们这父女,倒叫命妇笑话。”

昭文帝才注意到边儿上还有一老一小跪着呢,问,“这是谁啊?”

方太后刚刚鸡同鸭讲,对昭文帝道,“是宋侍郎的母亲与女儿,哀家刚刚正跟她们说话呢。”索性不急着令这祖孙二人走了,也叫皇帝亲眼瞧瞧宋家这是什么粗野人家呢。

昭文帝此方想了起来,当初他的确是跟太后说了召宋老太太进宫安抚之事。昭文帝对宋荣印象好,爱乌及屋,温声道,“起来吧。”

宋嘉言扶着老太太起身,昭文帝又道,“坐吧。”

昭文帝就比方太后善意多了,笑道,“老太太教子有方,熙之、焘之都是栋梁之材。”

宋老太太并不太会听这些文绉绉的话,不过,教子有方,她是明白的。这句话,许多人都在她面前奉承过。今日听皇帝也这样说,宋老太太并非多有心机之人,脸上喜上色禁,想笑又不敢笑,嘴咧一下马上就呶回去,顿时神色非常滑稽。宋老太太定一定神,忍住心中激动,方颤颤地道,“臣妇没什么见识,也不会说大道理,就是叫他们好好念书,做了官,要忠心皇上,好好做事,好好做人。”

昭文帝听惯了阿谀逢迎,倒喜欢宋老太太这样天真质朴的人,笑道,“你这几句话,就是了不得的见识了。”

宋老太太又欢喜起来。

昭文帝哈哈大笑,见老太太身边站着个穿红衫的小姑娘,问,“你就是熙之的长女。”

宋嘉言答道,“是,臣女嘉言。”

“抬头让朕瞧瞧。”

宋嘉言心下大翻白眼,幸而她才九岁,不然真要想歪了。宋嘉言素来大方,便抬起头来,也大大方方的瞧了昭文帝一眼。

昭文帝不过三十几岁,正当壮年,相貌气度都不差。昭文帝道,“你胆子大的很呐,听说,就是你质问了景惠公主?”在宋嘉言胆量的认知上,昭文帝、方太后倒是母子心有灵犀了。昭文帝都好奇,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大胆么?景惠公主嫡出公主,于公主中向来是头一份。

宋嘉言淡定地,“回陛下,臣女是依礼而行。”

昭文帝问,“哦,你依是什么礼啊?”

宋嘉言道,“臣女听说,自古忠臣,即使帝王有所过失,都会犯颜直谏。臣女自幼受家父教导,见公主有所过失,自然要效仿古之忠臣,直谏公主过失。”

昭文帝微微一愣,这才笑了起来,“不想你小小女孩儿,竟能说出这些道理。念过书吗?”这话只是个引子,听宋嘉言说话也知这是个念过书的。

宋嘉言道,“家父请了女先生,臣女与妹妹在跟着女先生念书。”

昭文帝道,“你既知古之忠臣的事,想来也念过史书。”

“偶然看过几篇,并不深知。”

昭文帝一笑,“说说看。”

宋嘉言想了想,斟酌道,“臣女读的并不精深,只看皮毛,不求甚解。觉着史书中风云浩荡,有许多悲欢离合。”

端睿公主忽然道,”你刚刚说景惠姑姑有所过失,既然你精读史书,觉着自史书看,景惠姑姑的过失在哪里呢?就因为她训斥了你的祖母吗?”

宋嘉言不紧不慢,声音清晰,道,“景惠公主为尊者,臣女祖母因失礼受到训斥,并不敢委屈。因臣女曾读过开国列传,太祖纪事。臣女见史书上记载,太祖皇帝出身微寒。故此,臣女方谏言景惠公主。”

“寒微并不是过错,太祖皇帝是靠德行方取代前朝,有了如今的恩威四海、天下太平。朝廷开科举,就是给无门无路的寒门学子一条为国效力之路。这样,赐寒门以荣耀,以才学而晋身,令有学识之人都能为陛下所用,创此盛世年华。”

“说的好。”端睿公主微微点头。景惠长公主最大的过失的确不在于她训斥宋老太太失礼,看宋老太太这模样,实在不像礼数能周全的人。哪怕宋老太太这样坐着,随便也能挑出几处不合规矩的地方。可是,景惠长公主不应该歧视寒门。端睿公主毕竟居于深宫,她不知道的是,景惠公主实在没有说一句寒门不好的话啊。景惠长公主会栽这样一个大跟头,完全是因为宋嘉言把话引到那上面去的啊。换句话说,景惠长公主是给这丫头给坑了。

相对于端睿公主,昭文帝对当时的情形更加清楚,问宋嘉言,“听说,你对景惠公主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方太后被自己儿子提了醒,立刻加以发挥,道,“哦,看来你是想公主尊敬你的祖母,如同她尊敬哀家一般哪。”

宋嘉言道,“臣女长于宫外,太后娘娘恐怕不知道宫外的百姓是如何称呼陛下的。”

方太后淡淡地,“哦,你既然知道,就说说看。”

宋嘉言望昭文帝一眼,道,“百姓都称陛下为‘皇帝老子’。”

方太后一愣,“这叫什么话?”

“因为宫外百姓,有许多是没念过什么书的。他们都将自己的父亲亲呢的称为‘老子’或是‘老头子’。所以,百姓这样称呼陛下,是将陛下视为自己的父亲一般。臣女亦觉着,百姓虽然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也有些粗,但是,百姓就是用这种比较质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陛下的敬仰。”宋嘉言大拍马屁,“陛下为一国之君,视天下百姓为自己的子女一般爱护。正因陛下广施仁政,故而,百姓用最淳朴的感觉将陛下视为父亲呢。”

“陛下为天下人的父亲,太后娘娘自然是天下人的祖母。臣女头一次进宫,见太后娘娘慈悲庄严,如座上观音。说句不大恭敬的话,臣女的确是在以对臣女祖母的爱戴恭敬之心,来侍奉太后娘娘的。”至于你家闺女是如何对待我祖母的,自己想想看吧!

宋嘉言巧言慧语,便是方太后心存芥蒂,也给她拍的的浑身舒泰,面露欢颜,笑对昭文帝道,“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这丫头是少见的伶牙俐齿。”

宋嘉言微微低头,不再说话。

祖孙两个对答还算妥当,方太后与昭文帝都赏了东西,端睿公主也赏了宋嘉言几样首饰。带着一堆的东西,祖孙两个浩浩荡荡、大摇大摆的回了家。

小纪氏如今规矩严谨,闻信儿忙带了宋嘉语、辛竹筝过来请安,又道,“言丫头也先回去换衣裳吧。”

宋老太太笑呵呵地,“是啊,换了衣裳再过来,咱们一道吃饭。”一大早上的进宫,折腾这半日,真是连口水都没得喝。

宋嘉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小纪氏亲自服侍着老太太换了家常衣裳。小纪氏本就是个机伶人,见宋老太太眉眼得意的模样,笑道,“老太太一路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宋老太太笑,“皇上和太后都是慈悲人,赏了我不少东西。一会儿给你们瞧瞧,也开开眼。”

这暴发的…小纪氏依旧笑盈盈的奉承,“那可好,媳妇也跟着老太太好生长长见识。”说着,又命丫环去通知厨下呈上午饭。

晚上宋荣落衙回家,去老太太院里请安时,见宋老太太红光满面,一脸喜色,笑道,“听说老太太得了许多赏赐,可是得给儿子分两件呢。”内宫单独召见,宋荣早打听着呢,自然得了信儿。

老太太笑眯眯地,“有两个瓶子不赖,这个给你,余下的我都攒着,以后传给孙子。”她悄悄的给了宋嘉言一件,两个瓶子给儿子,剩下的全都密密的锁了起来。

宋荣心下暗乐,笑,“那儿子就谢老太太赏了。”

“你好好摆着,可不许弄坏。”老太太叮嘱儿子珍惜物什,又道,“公主殿下还格外赏了咱家大丫头首饰呢。”

这个宋荣倒不知,问,“哪位公主赏的?”

老太太已是记不得了,宋嘉言笑,“是端睿公主,看上去,皇上对端睿公主非常宠爱。”

宋荣点点头,“那是陛下最喜欢的公主。”

老太太不待儿子问,忍不住一脸喜色的说,“皇上说我教子有方,还有,还有…”宋嘉言一脸与有荣焉的笑,“皇上还说祖母的话里有了不得的见识呢。”

“对对,就是这话,了不得见识,了不得的见识。”老太太骄傲的扬起头,神色之是难掩得意,道,“就是这句话。”

宋荣恭维老太太,“陛下是慧眼识英啊。”

老太太郑重地,“皇上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可得用心的给皇上当差。”

“是。”

宋荣见老太太的确心情大好,这才放下心来。用过晚饭后,又叫了宋嘉言去书房,详细的问了慈宁宫的事,说,“是太后召见你们,怎么又遇到皇上了呢?”

宋嘉言道,“本来要退下了,结果皇上忽然带着公主过去了,就问了我与祖母几句话。”直接把对答的话跟宋荣学了。

宋荣深深吁了口气,唏嘘道,“我的宝贝丫头,幸亏你还小呢。”若是女儿大上几岁,宋荣真要担心了。他也知女儿有几分才智,却未料到宋嘉言能将话答的这样恰当周全。他与昭文帝君臣相得,不过,宋荣并没有靠女儿博富贵的意思。

宋嘉言道,“爹爹,你放心好了。闲着没事儿,谁还总进宫呢。我一个小丫头,相貌平平,没几天宫里人就把我忘了呢。”

宋荣可不这样看,叮咛道,“看到景惠公主就能想起你来。以后出门要低调,少说话。”

宋嘉言乖乖的应了。

宋荣与昭文帝君臣多年,对昭文帝的脾性还是稍稍了解些的。果然,第二日陛见,昭文帝私下赞道,“熙之教女有方啊。”

宋荣笑谦,“她小孩子家,在家娇宠惯了,胆大放肆。”主动转移话题,“今早臣去给臣母请安,臣母说昨日大半宿没睡着呢。”

昭文帝笑,“哦,这是何缘故?”

“臣听臣母说,陛下赞臣母教子有方、还有了不得的见识,臣母是个质朴的人,陛下这样称赞她,臣母实在太过欢喜,夜间都睡不着了呢。”

昭文帝哈哈大笑,说,“熙之,你们一家子都是妙人呢。”

宋荣笑,但有机会,自然要为母亲争取一些体面。

景惠长公主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八月十五过后,忽然章家人到访。章姨娘的亲侄儿,小纪氏的亲表兄,章家大老爷章明亲自来了,还带了不少补品,说,“二皇子准备为庶妃娘娘请封侧妃,前几天得以恩典,我有幸去了二皇子府见了庶妃娘娘一面。庶妃娘娘说,待侧妃的封号下来之后,想请姐妹们见一面。不知妹妹可有空闲?”

小纪氏面露喜色,笑,“娘娘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章明笑道,“娘娘这些年,十分不容易。如今有了儿子,以后也就有了依靠。”正经的皇孙哪,章明有说不出的喜悦。当初送妹妹进入皇子府,不过侍妾而已,全家人真没报以这样大的希望。哪里敢奢望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听到章庶妃要升格为侧妃,小纪氏这空落落的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底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更,真的很大很大很大更啊~因为一气呵成,就直接码下来了~~如果哪里有错处,给石头提个醒啊,石头会改滴~~~

第29章

章庶妃要封侧妃,然后召她见面的事,小纪氏想了想,还是跟宋荣说了。打算看宋荣的主意,宋荣高兴,她就去。宋荣若是不高兴,便罢了。

宋荣道,“倒是没听说二皇子府新立侧妃的消息。”

小纪氏道,“是章家大老爷过来说的,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侧妃还没个影儿呢,就到处嚷嚷。宋荣对于章家人的行事十分无语,对小纪氏道,“咱家与章家算是什么关系呢,章庶妃叫你一声表姐,你敢不敢应?你若是应了,以后出门交际的时候,跟别人怎么说?章庶妃的兄弟姐妹都姓章。她现在是庶妃,如你所说,福分到了,二皇子为她请封侧妃。可是,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阿柔,你的身份,你的诰命,由我来给你挣。咱们儿女日后前途,也有我这个父亲在。咱家,用不着攀慕皇子府。”

“就算章庶妃日后有什么更大的福分,那是章家的。我姓宋,你的母家,姓纪。”

小纪氏被宋荣说的心惊肉跳,外加脸上发烫,忙道,“我知晓了,老爷放心吧,我不去的。”

“这就好。”宋荣点了点头,问,“语姐儿这几日,话越发少了。”

小纪氏叹,“老爷那样严厉,她胆子又小,心里明白自己错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爷说呢。”

宋荣笑,“那以后我多严厉些,给她炼炼胆子。”

小纪氏恼的轻捶了宋荣一记,嗔道,“哪里有老爷这样做父亲的。”手被宋荣捉住,小纪氏眉眼含情,虚虚的瞟了宋荣一眼,又为女儿说话周全,道,“语丫头是个明白人,老爷一心为她着想。也怪我,先前太娇宠女儿。我知她这几日心里不好受,也没劝她。待她真正明白了,我再与她分说分说,以后,定不会再如此的。”

“说来,还有一件事想跟老爷商量。”难得气氛良好,小纪氏便一并说了,“语姐儿眼瞅着也大了,总不能这样一直跟着我住。我想着,西边大姑娘院子旁边,还有两处小院儿,索性都收拾出来,一处给语姐儿住,一处给筝姐儿住。”

“现在叫筝姐儿跟言姐儿住一处,是想着她一个女孩儿,咱家虽说不是外处,到底刚来,若没个人伴着,我深怕不妥。”小纪氏道,“话又说回来,姑娘在娘家尊贵,哪儿能没自己个院子呢?何况,这不单单是院子的问题。如何调\教丫头,如何收拾屋子,如何布置院子,这些,都得慢慢学呢。”

宋荣立刻道,“你看着办吧。”他对这个没啥兴趣。

小纪氏笑道,“说来,筝姐儿实在用功,这才念了两个来月的书,卢先生都说筝姐儿大有长进。”

辛竹筝好强用功进步大,让宋荣不禁想到辛竹笙。

辛竹笙一去秦氏家学,倒把宋嘉让从倒数第一的位置上解救出来了。现在,辛竹笙宋嘉让,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宋荣一见到他们就冒火。

宋荣叹口气,家中无可奈何之事,多矣。

当晚,宋荣去了常青院。

杜月娘见宋荣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福一礼,笑道,“大爷来了。”

“在做什么?”宋荣拿起针线笸箩里的东西,见是一双棉靴,里面衬了软软的羊毛,外面是鹿皮,高筒厚底,摸着就暖和。

杜月娘笑,“平日里没什么事,我就想着给老爷做双鞋。”

宋荣握住杜月娘的手,觉着有些凉,便道,“天气凉了,觉着冷就不要做了,别冻着。”杜月娘手有一些粗糙,手背也有一些地方泛起红块,宋荣一望便知,这是冻惯了的手。

杜月娘笑,“屋里炭火足足的,并不冷呢。”

宋荣温声道,“家里有的是皮棉布料,你的心意,我都知道。真闲了,给你弟弟做些穿的,他一个小孩子,执意住在外头,又无人知冷知暖,我知你心里记挂。放心吧,这是我允的。”若小纪氏听到这话,能呕出血来。宋荣那样嫌弃章家,无非就是章家是姨娘的娘家,算不得正经亲戚。这位杜月娘,说是娶的二房,二房也是妾啊,宋荣却肯这样照应。要知道,平日里宋荣根本就没主动提过章家,好像提一提章家就能脏了他宋侍郎高贵的嘴巴似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谢老爷。”杜月娘道,“我将月钱每月送出一两去给君哥儿使,已经尽够了。”

说来杜月娘会给宋荣做二房,也有一些原因。杜家本是京郊的一个小地主,有几百亩田地,日子过得还成。若是正常发展,杜月娘估计日后也能嫁入小康之家。结果,杜月娘少时,父母先后过逝。姐弟两个年纪尚小,便跟着堂大伯过日子。初时还好,不想,过了几年后,家产都过成大伯家的了。

这世上,善人尤其少,禽兽格外多。

寄人篱下这些年,其实姐弟俩都挺能忍,特别是杜月娘的弟弟杜君念书灵光,杜月娘一直想着忍到弟弟日后金榜题名,日子也就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