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徐徐地吹过。

“啊对了,话说子昂你现在可是风光的很呢,出门都八人大轿的,出手也真是阔绰啊,门口时候就撞见了,那些破红薯都那么大一锭金子,又什么时候来接济接济我啊?”

陆子昂低头看她,只见一双盈盈发亮的眼,顿时哭笑不得。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人的脑袋里都是在想些什么东西:“如果阿婉要钱,尽管跟我说。”

“…”

“怎么了?”

“子昂。”

“恩?”

“财大气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是不带你这么暴殄天物的!”

“…”

“是不是别人要钱问你你都给啊?看来阮慕白要你帮忙的事你也应下咯。”阿婉轻轻地嗤了一声,一脸嫌弃,“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败的啊子昂。”

“阿婉…”

“什么?”

“其实我不败家…”陆子昂觉得自己连苦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本来这阵子回到陆家修起来的架子,在这个人的面前顿时破功至极,“还有…阮慕白提的事,我会慎重考虑的。”

阿婉抬头:“你倒是不卖我面子。”

虽然她的神色看似不悦,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生气:“放心吧,既然现在回了陆家,我自然知道自己的立场。你也…不用担心。”

“恩…”

阿婉沉沉地应了一声。其实她也知道,如果陆家能出手帮忙,阮家这一次的风波就能过去。但是,相对的,如果真的伸出了援手,等同是两家一并落入了这一次的风波了。她的确是希望陆家可以帮忙,但她并不想陆子昂因为她的关系才松口答应。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矛盾。

如果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陆子昂的话…

阿婉紧紧地握了握拳,感觉指尖嵌在掌心的感觉微微生疼。这时候却忽然伸来一只大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轻柔。

“阿婉,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好了…我送你回去。”

“恩…”

阿婉默着神应了一声。

陆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陆子昂搀她上去,既而自己也坐了上去。车上布置颇为精巧,一路也不见多少奔波。身子随着前行微微摇摆着,两人一路无言,最终到了阮家府邸。

陆子昂将她送到,也就独自离去。

阮家的人似乎对陆家少爷亲自的接送并不意外,几个下人神色恭敬地候在门口接她进门,阿婉回头,看到辘辘远去的马车一点点从视线中离去,终是转身走入阮府,也不再回望一眼。

43

43、第40谋 书信相邀 ...

因为陆子昂的关系,扬州阮府上下的人都对阿婉变得格外的客气。阿婉嘴里含着一颗话梅懒洋洋地赖在椅子上,心里却不停地开始琢磨。

陆子昂倒是的确也没卖她太多的面子,之后阮慕白有约他上外头走动过几次,虽然没有过问,但她也不难得知对于这次的“合作”,陆子昂并没有给阮慕白太多的允诺。

哀愁。真矛盾。

一噘嘴突出几个梅核,阿婉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阿婉,怎么一个人子啊这里?”随着一声笑吟吟的招呼,离红走到了近前,一双眼眯成了缝,“少爷人呢,没有陪你么?”

用脚丫子都可以想到她是来找阮慕白的,阿婉一伸懒腰呵欠一打:“找阮慕白的话,姐姐不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我可是也有好几天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了。”

“哟,这话可是酸的紧。”

“哪里有!”阿婉一听这调笑的话霍然怒目而视,看到离红轻掩了唇的手巾,又轻轻“嗤”了一声,“阮少爷来扬州当然是有正事要办的嘛,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怎么可能天天腻在我这里的咯。”

“害羞啦。”

“都说了没有!”

“好了好了,不调侃你了。”离红笑过了,视线在园子里面溜了一圈,然后看向了另外的方向,“少爷既然不在这里,可能又去柳寒烟那里了。”

阿婉在旁边呷了口茶,没有接话。

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过,但阮家公子府邸上的那几个女人之间的事,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虽然平时里一直是风平浪静,但要说她们私底下融洽和睦,她还不至于单纯到真的会信。

沉默是金。

很多时候,这个绝对是雷打不动的道理。

阿婉默念着,依旧吃着她的话梅,喝着她的茶,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离红念叨了一会,见阿婉并没有上心,多多少少也兴致缺缺。

心情愉悦地把离红送走,阿婉自然是乐地清闲,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养神。

阮慕白最近活动频繁,虽然很少上她这里,但她还真的知道他的去向。

这些都是最近陆续和陆子昂往来的书信里听他提及的。说是阮家在扬州东郊那里还另外有一座宅子,阮府主宅在城中人多口杂的关系,阮慕白为了行事方便,把主要办事的地点设在了那座别院。一阵子里时常也是在那里宴请的陆子昂,一直没在阮府里再看到过柳寒烟的身影,以前以为是因为她又回复了那种深居简出的生活,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阮慕白把她也接到了那里。

说起来,阮慕白对那柳寒烟还真的是好啊…阿婉随手又丢入一颗话梅,酸酸的分外不是滋味。

要说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女人给捆在身边呢…感觉上应该是这样,逼近摆在眼前比较有安全感嘛。话是这么说,不过她孤零零地被丢在大院子里,还真是很不受用。

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个人,阿婉本来也没在意,心里继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却听头上有人压低了的声音。

“阿婉姑娘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阿婉心里白眼一翻,想着着阮府里居然还有没见过她的人?抬头一眼看去,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于是也没多少伤心,随口应了句:“是啊,有事吗?”

“这个,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什么人?”接过那人双手递上的书信,阿婉心里才渐渐涌上了些许的狐疑。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行踪也总是太过可疑了一点。

“我也不清楚,阿婉姑娘看过书信的内容,应该就知道了。”

回答不卑不亢,看得出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阿婉将信将疑地把书信打开,一字一字地看下来之后,乌黑的眸色渐渐沉静了下来:“你家三少爷…什么时候到的扬州?”

“两天前。”

“阮府的人那么多,我恐怕…”

“这点阿婉姑娘放心,三少已经吩咐过了,只要姑娘届时到侧门小候,自然会有人替姑娘把人打开。”

看来,唐青墨是打定了主意今晚要看到她啊…

“我知道了。”

渐渐吐出一口气,阿婉不得不这样应道。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那时候从金陵离开的时候,答应苏哲来找阮慕白的时候,从唐府逃出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以唐青墨的个性,他不可能会让她就这样离开的。再之前他差人转交到她门前的那封信,也已经充分证明了这点。唐青墨这个人的执着,恐怕是很多人都想象不到的,只是她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的时日,他居然就已经到了扬州了。

这样的话,唐青墨和陆子昂,是不是也应该已经见过了呢…

她很少有食不知味的日子,今天却是这样。现在身在阮府,却是要深更半夜地跑去见另一个人,就算她再天大地大,不免也有些忐忑不安了。

“姑娘,这是您的点心。”

“放在这里就好了,都退下吧,我困了。”阿婉摆了摆手,动作夸张地做了个大哈欠的动作。

“是。”无比整齐的一声,然后一个个态度恭敬的退下了,最后一个婢女走出的时候无比优雅地合上了房门,果断利落。

她…无语。

难道自己最近就给她们留下了这样好吃懒做的印象?明明才是刚刚月上梢头的时候,她说想睡觉,居然没有一个人感觉怀疑!

阿婉哀号一声,为什么以前她没觉察到自己做人居然这样的失败!

“林初容,在妹妹我四面楚歌的时候,你这个死人又跑到哪去了?”一边不忘咒骂自己的无量哥哥,阿婉一面手脚利索地给自己换着行头。在阮府的一身典型大家闺秀的装扮是穿不得的,这样出去太过招蜂引蝶。

咒骂林初容只是一时兴起,她也不怕被人说是没义气,反正她就是每次到了要命的关头才会想起她的这位大哥没错,那又怎么样呢,那死人居然真的丢下她一个人让她和阮慕白来了扬州,如今她可是四面楚歌、无比凄凉啊。虽然碰到了陆子昂的确是一件让她心情愉悦的事,但是忽然冒出的唐青墨,让她感觉前途无比的抑郁。

一封书信,虽然只是约她出去外面一聚,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别说她不相信商道上会有简单的角色,就算有,这个人也不可能是唐青墨。

换了身毫不起眼的下人装束,阿婉照着书信里头描绘的路线蹑手蹑脚地走去,倒还真没碰到什么人。看来唐青墨的确有派了人手在这里疏离过,连她向来早睡也知道,所以现在房里灯火一暗,也根本不需要担心会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全是狐狸!”直到上了街口转角的马车,阿婉还不忘骂骂咧咧的。贼船都上了,这个时候唯一能期盼的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阿婉姑娘,请这边请。”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马上来了一个小厮在前头带路。

酒楼的布置分外的奢侈华丽,每个转角处灯火阑珊,风中都透几分淡淡的酒气。来往的人很多都是华衣锦服,不难看出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光看小厮来来去去端上送入各个包间的佳肴,就可以知道价格不菲,显然也是一处格调极高的会所。

阿婉在漱斋期间看惯了大场面,这里的一些倒反而还是觉得比之不足,更小家子气了几分,小厮带了一段路后渐渐远离了那些嚣杂,到了一处僻静的楼阁,才打了一个揖:“小的就只能带到这里了,姑娘请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

阿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处独立设出的楼阁,遥遥看出里面灯火旖旎,门口站着一个瘦长的人影,自从她出现在视野之后也就一直牢牢地看着他。

唐青墨既然来了扬州,那么唐瓷出现在这里当然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但是,在看到唐瓷的那一瞬,阿婉才感到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终究也是真正的破灭了——唐瓷会在这里侍酒,那么这个楼阁里面坐着的那个人,除了唐青墨之外,再也不可能是其他的人了。

“唐瓷啊,好久不见啊。”阿婉嬉皮笑脸地把嘴角扬到了极点,尽量摆出一个最为和善可亲的笑容,如果身后有尾巴,恐怕也得摇起来。

唐瓷想比之下,倒是毫不给面子:“你来了?跟我来。”

“是。是是。”

眼见唐瓷连余光都没多给她留一滴点,阿婉嘴上点头哈腰地应着,在他转身的一顺,生生做了一个大鬼脸,舌头一吐。

啊呸,要不是看在他背后有人撑腰的份上,她才懒得跟这个装腔作势的死小鬼一般见识。

楼阁二层的窗棂大开,她没有留意到窗旁的人捻起酒杯轻轻地抿上了一小口,唇角冰凉的弧度微微抿起,深邃的视线落下,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看在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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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1谋 预设的局 ...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唐青墨自语般地几句喃喃,耳边落过几声脚步声,楼梯口处隐约多了两个人影。

“少爷。”唐瓷把阿婉带到,恭敬地施了一礼。

唐青墨徐徐扬了扬手。

“诺。”唐瓷理会过来,转身退了出去,到门口还不望在阿婉身上狠狠地刮上一眼。

这屁大的孩子,年龄不大,眼神倒是凛冽的很。阿婉心里不由吐槽,感觉凉飕飕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慌忙打起了十万分的注意,裂开了嘴角:“三少来得好快,金陵不需要打点的吗?”

唐青墨信手倒了一杯茶:“不想见我么?”

他问地的确是轻描淡写,但是听在耳朵里不知为什么会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阿婉下意识地接口:“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哦。”

应了这样一声,微不可觉地勾起了半寸唇角。

唐青墨不说话了,阿婉陡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有时候对付一个人,对方说话倒还好些,至少还可以察言观色。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万动。但是偏偏唐青墨是属于那种雷打不动的角色,时间久了,凉飕飕的夜晚,只觉得背脊反而有几滴冷汗徐徐地滑落了下来。

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撑着,阿婉不由又抬眼偷看。

说起来,唐少爷依旧是以前的那个三少爷,有些病怏怏的清瘦,但是瘦得又分外有味道。感觉这个人的病弱,但是明明弱势得很的一个角色,随便在面前一坐,生生地要压地人沉重了很多呼吸。一个很容易吸引女人的男人,不是因为他让人心疼的那分病态,也不是因为他身系万贯的身价,而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暗暗地,阿婉又不由吞了口口水。

老实说,这种灯红酒绿、歌舞旖旎的环境,还真的很容易叫人浮想联翩,虽然——她一直自认自己绝非色女。

“过来。”

“啊?”

阿婉恍惚中回神,猛然看到唐青墨眯长了眼看着她。

“坐。”

因为习惯了沉默寡言,加上常日里也不会多说话,所以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在唐青墨念出来的时候,总是低沉地分外有磁性。

大致的意思就是叫她去桌边坐。

“这…不大好吧。”

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阿婉难免有些犹豫。

唐青墨瞥她一眼:“听不懂?”

“懂!”

“…”看着阿婉跟个兔子似的猛然蹦到桌前姿势端正地坐好,太着一双乌溜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唐青墨本来送到嘴边的杯盏顿了顿,又徐徐地放回了桌上。

他刚才的态度…有那么吓人吗?

阿婉正毕恭毕敬地等待唐青墨的态度,乍看到他眉心不易觉察地蹙了蹙,心下也是一哆嗦。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该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把这个少爷给得罪了?

“你…”要他一直被这种人畜无害的无辜眼神给盯着,老实说也是有几分不自在。唐青墨轻咳几声一轻嗓子:“怎么从金陵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因为…临时有急事,所以…”阿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心虚。她知道唐青墨要的并不是她的解释,这样的男人不会需要任何人的解释,更何况从金陵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等同宣告彻底与他决裂了。她选择的是阮慕白,而不是唐青墨,那是第一次选择,也是唯一一次选择。

唐青墨默不作声地来到扬州,第一件事不是见阮慕白,不是见陆子昂,不是见任何一个商道权贵,而只是这样藏秘身份地见了她,唯一为的也只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不傻。

唐青墨微微侧着身子,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腰边的玉佩,神色清冷,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阿婉的神色却是渐渐地凝重了几分。

为什么,她的神色反而没有刚才的几分慌乱了呢?

手指不由紧紧地握住了玉佩,眼中的神色陡然愈发深不见底。

阿婉却已经低下了头,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唇角微微一咬:“三少爷…我,还是无法替你办事。你…唔…”

下颌忽然吃痛,阿婉不由“哼”了一声,却是被迫与唐青墨对上了视线。

“你选择阮慕白。”

“三少爷…”不是因为两指间用力而让她产生的痛,而是因为面前的人吹到自己脸上的呼吸,太过冷,冷地她一时有些恍神。

唐青墨的身子素来偏阴,那次在渔村时候的相处她就知道得很清楚,之后两人就一直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这个时候忽然肌肤碰触,离地那么近,恍惚间,居然不由回想起那些时日里的暧昧…

还是那样深邃的眼,很阴冷,一贯地抗拒人,但其实也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吧…

她到了嘴边的话,居然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唐青墨本来只是注视着她,没想到这个胆大的女人居然会用一双乌黑的眼也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逼迫,眼里几分温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手上一颤,他忽然收回了所有的力气,阿婉一个踉跄下不由跌坐在了地上。

唐青墨站在窗前,轻掩住了嘴,沉沉地咳了几声。半晌,才说:“你宁可去当官奴吗?”

阿婉在他几声咳嗽下才回过神,眉心当即锁了起来:“当时阮少爷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