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新教主即位,老教主便不再管事,这是千手教的规矩,也是为了防止祸起萧墙的事发生,所以用熟悉的方式打过招呼之后,金越并没问他教中情况。

金还来坐到蒲团上,将金羽毛丢还:“找我什么事?”

金越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们千手教历代教主都去过京城。”

金还来笑:“偷皇帝老儿的东西?”

金越点头:“既是教主,自然要显些本事,好让大家服气,这已成了千手教的规矩。”

“非去不可?”

“对。”

去京城走一趟也好,金还来道:“你要我偷什么宝贝?”

金越道:“不过随手取件罢了,越贴身越好。”

金还来叹气:“龙袍上的金扣子都被你老人家偷了,还有什么更帖身的,莫非要把皇帝老儿的衣裳剥下来?”

见他提起这事,金越也有些得意,不过很快又摇头:“以你的功夫,骗过那些大内侍卫也不是难事,此行算不上凶险,但你须记着,我们千手教之所以能屡次进出皇宫,也有朝廷不予计较的缘故在里头,朝廷与千手教交好,这层意思虽未明说,可彼此心里都清楚,所以凡事不能太过。”

金还来点头:“原来是请朝廷帮忙做戏给别人瞧。”

金越骂:“混小子!这戏也是要做真的,皇帝老儿虽不计较,但你若功夫太差惊动大内侍卫,哼哼,只怕将来脑袋就要挂城头上了。”

金还来道:“你老人家岂不是后继无人?”

“所以你最好活着回来,”金越瞪他一眼,又神秘地笑,“其实我千手教历代教主都神通广大,进出皇宫也是显真本事,有个秘密连皇帝老儿都不知道,金銮殿中间那块匾,历代教主光顾之后,都会在它背后留下名字,你这番可莫要忘了。”

还要签名?金还来笑:“知道,我明日就动身。”

相处两三个月,护法坛主们总算摸清了些新教主的脾气,也熟悉了“治罪”的口头禅,都安心不少,逐渐恢复往常的办事效率,金还来回到教中,交代完这两个月的事务,正要去和“小朋友”道别,便有舵主呈上来一面拜贴,说是手下人接的。

金还来打开看毕,皱眉:“‘半月露’?此毒阴寒狠辣,应该早就绝迹了,想不到如今这世上竟然还有。”

听到“半月露”三个字,阶下众人皆露出忿忿之色。

钱护法尹飞上前:“属下斗胆,敢问教主,可是有人想求‘半月露’的解药?”

金还来不答。

银护法郑娇娇上前,恨声道:“教主,万万不能应他!”

金还来不置可否:“他怎知我千手教能解‘半月露’?”

尹飞冷笑:“老教主亲口说过,‘半月露’天下只有千手教教主能解,一年前此人就求过老教主解毒,老教主没答应,此人恼羞之下口出狂言,说要铲平我教,只因他武功高强,年纪又轻,老教主才不与他计较。”

切,根本不会解,怎么敢答应?老家伙牛皮吹得不小,他要能解“半月露”,我金还来这辈子就不碰毒了。

金还来既好笑又惊异:“中了‘半月露’,竟能活到现在?”

尹飞也疑惑:“此事说也奇怪,普通人中了‘半月露’,顶多只能活半个月,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想必是近日听到教主新即位的消息,这才又找上门来。”

金还来道:“此人名头不小,若能结交,也不是坏事。”

玉护法华云峰忙道:“教主不知,此人当初出道一年,就砍了我教中三十三只手,还让带话回来,骂我千手教徒都是穷困下作的……”

金还来打断他:“穷困下作?”

尹飞道:“正是,此人实在可恶至极!”

金还来冷笑,将帖子一丢:“如此,你就回他,说本教主没空理会。”

众人大喜:“教主英明!”

夜半小溪,两道人影坐在大石头上。

“你要去的地方很远吗?”

“是。”

邱灵灵默默垂头,想了半日,才低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丫头是舍不得?金还来微笑,心里多了些暖意:“三个月,三个月后的十五,我在这儿等你。”

邱灵灵这才高兴了些:“真的?”

“但你不能再一个人跑出来。”

“好。”

有了被人时刻记挂的感觉,金还来往石头上躺下,心情很不错。

邱灵灵坐在旁边,托着脸看了他半日,突然道:“你现在能偷到钱了吗?”

金还来点头:“能,我有钱了。”

她“哦”了声:“那……你教我偷好不好?”

金还来倒吸一口冷气,“忽”地坐起来:“什么?”

她轻轻道:“你能教我做小偷吗?”

这世上谁会吃饱了没事想做小偷?小丫头有家有亲人,吃穿不愁,居然生出这种想法,脑子没坏吧?金还来大为震撼,老天明鉴,我金还来绝对没有带坏小朋友,也没向她作过任何形式的宣传,没向她灌输过任何不良思想啊!

“为什么想做小偷?”严肃。

“做小偷可以偷到钱啊,我想要钱……”喃喃的。

“你想要钱?”想晕。

“恩。”

小财迷?金还来正色:“不行。”

邱灵灵撇嘴,郁郁地不说话了,眉间似有愁色。

金还来站起身:“起来,我带你飞回去。”

“飞?”邱灵灵果然亮起眼睛,歪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有翅膀?”

金还来大笑,一把将她捞过,飞身而起,披风张开,仿佛一只滑行的黑色大蝙蝠,从溪边树林上空平平掠过。

邱灵灵惊讶地看着身下晃过的树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欢呼:“原来你真的会飞!”

金还来道:“当然,待我回来,就飞去找你。”

邱灵灵想了想:“你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会偷不到东西?”

金还来强迫自己承认:“因为我很差劲。”

“小偷都会飞吗?”

“是吧。”

“那我还是想做小偷。”

“……”

抬眼远眺,月华千里,群山静卧,金还来沉默。

不,永远都不要。

第二日一早,金还来便起程赶往京城。

接下来三个月时间,不快也不慢,皇宫戒备虽森严,但金还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就顺利进去取得了玉带上的一粒珍珠,留下字条,并在匾后签下了大名,事情果然和金越说的一样,只要不惊动大内侍卫,皇帝也没有太过追究,倒是千手教新教主入宫盗宝的事迅速流传开,江湖市井,金还来大名远扬。

京城热闹繁华,更是声色犬马之地,任务完成,金还来索性多作逗留,往来青楼,挥金如土,很快成了京城第一名妓的入幕之宾,直到三个月期限满,才起程返回,临走时留赠美人一支价值不菲的紫金箫。

离开的日子里,教中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四大护法以及四方坛主舵主早已听到教主大显神通的消息,皆踊跃兴奋,齐齐上来称贺,为他设筵洗尘,直闹了两天。

然而金还来却发现,他的“小朋友”不见了。

十五,十六,在溪边等了足足两夜,都没见邱灵灵的影子,他竟有点失望,也有点担心,莫非她夜里出来的事被家人发现了?或者记错日子?又或者,她已经搬家了?

说到底,她始终只是个小丫头,这么久不见,也许早已经将他这个“大朋友”忘记了吧。

隐约有种被抛弃的感觉,金还来知道“小朋友”住的地方,却没有去找。

呵,忘了也好。

小丫头愿意亲近他,皆因她生性单纯,没念过书,只知道他是个可怜的“最差劲”的小偷,却并不知道这个“贼”字所包含的意义。虽然千手教大名远扬,江湖上人人敬畏,地位非同小可,然而在这些寻常百姓的眼里,什么轻功暗器,全是说书人编的胡话,他们就只是一群高明的“贼”而已。

两个世界,两种生活,天差地远,她绝不可能一直这么陪伴他,将来她总会长大,总会嫁人生子,可怕的是,她总会知道那个“贼”字,而她的“大朋友”是个贼王。

金还来不愿看到那一天。

所以,让她忘记吧。

千金不意买重逢

“本座早已说过,不准再插手江家的事,”金还来往椅子上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傅坛主,笑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四大护法皆不作声。

他转向钱护法尹飞:“尹护法?”

尹飞颇有些为难,其实派人监视江家,并非傅坛主一个人的主意,四大护法的支持都在里头,本想来个先斩后奏,探出宝贝的下落,却不料教主回来就知道了。

仔细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他硬着头皮回禀:“教主息怒,其实傅坛主也是为本教着想,江家《白日惊风剑谱》和那件宝贝委实干系重大,与其落入别人手中,不如我们千手教……”

金还来笑着打断他:“依你说,他是做得好,有功了?”

话说到这分上,尹飞再不识相,也知道教主很不满,哪里还敢点头:“傅坛主擅自行事,这……自然是……这……”

金还来又打断他:“既有罪,该作何处置?”

尹飞镇定,垂首:“属下不敢贸然行事,还请教主定夺。”

金还来摸摸扶手,懒懒道:“都拿本座的话当放屁,怎么定夺?”

众人沉默。

他看着尹飞笑:“本座说过,若有人敢再插手江家的事,一律由尹护法处置,如今尹护法也不记得了?”

尹飞不敢答话。

金还来想了想,坐直身子:“若随便判个罪,料你们也不服,不如就照教规来吧。”他转向财护法岳一平:“违抗教主之令,该当何罪?”

岳一平支吾:“这……”见他挑眉,立即回答:“死罪。”

地上傅坛主慌忙磕头,求饶不止。

声音哀而不惧,当本教主又是跟你玩呢,金还来心里叹气,面上微笑:“这样啊,念在傅坛主平日办事谨慎,本座饶你一死也罢。”

傅坛主忙磕头谢恩,站起来。

众人皆放了心,暗暗发笑,这教主平时拿“治罪”当口头禅,念得多,真正治的时候少,果然还是如此。

金还来扫了众人几眼,不慌不忙:“虽说傅坛主有功抵过,死罪可免,但活罪却是难逃,否则开了这先例,日后恐怕就不好服众了,尹护法以为?”

尹飞忙点头称是。

金还来转向另三个护法。

众人齐声:“教主英明。”

“那就好。”金还来点头,手指一弹。

刚站起来的傅坛主突然跌倒在地,翻滚惨叫,情状狼狈。

原想着他几次说“治罪”都没结果,只当好糊弄,哪想到如今竟会认真起来,众人顿时吓得颤抖,齐齐跪倒:“教主!”

金还来笑着抬手:“你们这是做什么,傅坛主违抗教主号令,本座不过略施小戒,与你们无干,起来起来。”

众人皆伏于地,无人敢起。

金还来叹气:“你们想为他求情?那就不必了。”

他转脸看旁边地上的傅坛主,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傅坛主已蜷成一团,翻来滚去惨叫不止,上衣被撕扯成条条碎片,双手在胸前乱抓,数道血痕显现,面色铁青,双目赤红,鼻子嘴巴全挤到一起,都扭曲变形了,十分可怖。

“本座知道你们素来交好,所以给点小教训,放心,他不会死,也不会昏过去的。”金还来安慰。

众人白着脸,这种时候不让昏过去,摆明了就是故意折磨。

银护法郑娇娇抬头,颤声道:“教主息怒,其实此事并非傅坛主一人的主意,也有……”看看挣扎的傅坛主,她咬牙说下去:“也有我等的授意在里头,只求教主开恩。”

你招个屁啊,想死还要拉上我们!财护法岳一平暗骂,面上却不得不跟着作样:“此事实在是我等之过,求教主连我们一起罚吧。”

“求教主开恩!”

金还来起身,淡淡道:“你们的意思,本座罚错了?”

众人吓得:“不敢。”

金还来这才笑了:“本座也知道你们爱护手下,但这次是他不听令,用不着你们顶罪。”说完,他若无其事转身就走:“你们既有心,半个时辰之后来取解药,否则他就真要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迟迟不敢起来。

栏杆外悬着无数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灯光撑起夜色的一角,下面是一座华丽的楼坊,其中红罗翠钿,歌飞袖舞,正是城里最大的烟花之地,宾客陆续进门,一张张脸上都泛着红光,不时有熟人互相招呼,脸上俱带着暧昧与会心的笑。

做惯的行当,老鸨早已失去廉耻,笑容满面地拍卖姑娘的初夜:“才来几天,十六岁,还没叫人碰过呢,这可是头一回接客!那模样儿……嗨!就是个天仙!不是崔妈妈我夸,要进去见了才知道,绝不会叫大爷后悔吃亏!”

未开苞的姑娘十分稀罕,规矩是不现身的,何况能进这种名妓院的人通常是为了寻乐,不会太吝惜钱财,因此她这么一提,立即有人叫价了。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三百二十两!”

“……”

老鸨笑呵呵地点头,老眼微眯,不时用询问的目光看其他客人,寻找更高的价格。

“大爷出四百八十两,谁还敢来!”

“一千两。”

大厅骤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开出这天价的是个年轻的黑衣人,长相俊美,斜飞的眉毛挑着许多得意,一双眼睛更是光彩照人,笑里带着痞痞的神气。

由于穿黑衣的客人也不少,老鸨此刻才注意到他,喜悦不已,又一位财神爷!她立即象征性问众人:“一千两,想是没有更高的了吧?”

果然无人再应。

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怎么说,这些钱基本可以用来开一家小型妓院了,再漂亮再绝色的女人,一千两只买一夜,也实在太过。

老鸨忙笑着迎上去:“到底是公子有心,这新鲜的瓜儿也就让你老人家摘了,不知贵姓?”

黑衣人不答,摸出几张银票丢给她:“人呢?”

年轻人有些事总是性急,老鸨很是识相,立即转身,笑着招呼失望的众人几句,便亲自领着他往楼上走了。

金还来向来喜欢有经验会伺候的女人,这回例外出手,是因为他始终对当初那夜的事耿耿于怀,对着个小丫头居然会有反应,实在让他有点难以接受,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东西,不行,得找个来试试,莫非本教主真的喜欢吃嫩草?太可怕了!

十四岁,十六岁,差不多,就试这个。

老鸨将他带到房门前,陪笑:“这就是灵姑娘的房间了,这丫头性格极好,就是头一回接客,恐怕有些不懂事,疏忽之处你老人家就多多包涵,多教导教导她,莫要和她计较……”

通常到这种地方的女人都不是情愿的,头一回接客难免哭闹打骂反抗,所以新姑娘接客,老鸨通常都会象征性地嘱咐这些话,有经验的嫖客也都清楚,有的倒觉得这样才“够味儿”,一般都不予计较,过了这一夜,被征服的女人大多是垂泪,乖乖听话接客了。

金还来自然明白缘故,点头。

老鸨笑着又塞过一个小纸包,低声道:“若公子嫌麻烦,喂她喝一盅酒就是。”

不用看,金还来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有点头疼,堂堂教主要什么女人没有,干这种强迫小姑娘的事,是不是太混帐了点?有失身份啊!

见他面色有异,老鸨忙道:“这东西公子多半是用不上,老身不过照着规矩罢了。”都是过来人,头一回就遇上长得英俊又多金的公子,总比那些老头子更容易接受,不是每个丫头都有这种运气的。

她识相地退下。

看着面前的门,金还来叹了口气,切,金大爷不出手,早晚也会是别人的,不管了,进去看看再说,本教主未必就真喜欢这种嫩的,到时候哭哭啼啼,走人就是。

他抬手推开门,踏了进去。

房间很洁净整齐,花绣的帘子,考究的床帐,精致的烛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粉味。

窗前,坐着个小小的人儿。

雪白的衫子,高高的髻鬟,她静静地趴在窗台上,似乎在出神,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看身段,显然这女孩子年纪并没有那么大,金还来也不奇怪,这种地方常常有十四五岁就接客的姑娘,老鸨偶尔隐瞒一下真实年龄,是怕客人嫌“嫩”,反正身体发育好的差一两岁也难以区分,令他心惊的是,那个身影实在有点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她怎会在这种地方,是这年纪的小姑娘看上去都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