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还来大受刺激,掰开她的手:“越来越放肆,谁让你跑出来的!”

“是师父啊。”邱灵灵倒背着手,转到他面前。

大约是因为那晚江小湖的话,金还来留神打量了几眼,真的发现小丫头长高了好几分,黑袍下,娇躯越发玲珑有致,纵然是假小子的打扮,也难掩其动人之处,白嫩的瓜子小脸,挺秀的小尖鼻俏皮可人,双颊虽不及先前饱满,却多了几分少女的妩媚,不知不觉,当初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呢!

我会喜欢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你怎么了?”见他望着自己发呆,邱灵灵奇怪,弯腰摸他的额头。

对上那双明亮而稚气的大眼睛,金还来回过神,摇头,不,她还是小丫头。

如葱般的玉指拍拍他的脸,然后捏住那挺挺的鼻子,邱灵灵觉得很有趣,笑得几乎趴在他身上。

本来已经习惯被小丫头轻薄,可今日不知怎的,金还来却很不自在,他偏开脸,叹气:“没事不要乱跑,师父又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邱灵灵转转眼珠:“放心啦,就一个小任务,这次我自己就行,你不用跟去的。”

“自己就行?”金还来哼了声,突然扣住腰间那只雪白的小手,不知何时,那手上已多了块珠光闪闪的令牌,“这点手段!又是老家伙叫你来偷的?”

当场被拿住,邱灵灵嘟起嘴,握着千手令不放:“借我好不好,就一会儿啦。”

金还来瞪眼:“不行,本教主的令牌岂能随便给人!”

见他要夺,邱灵灵急了,双手护住,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声恳求:“师父说了,拿不到令牌,明日就不许我吃饭。”

完不成任务就不许吃饭,照金越的作风,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拿去拿去!”金还来咬牙挥手,让那老家伙笑话吧。

邱灵灵这才又笑了:“你真好!”

这句“你真好”让金还来心情愉快不少,然而它的真正含义,直到第二日与教中的美男玉护法华云峰议事时,才彻底明白。

“你的令牌?”诧异。

华云峰愣了愣:“教主昨日不是将属下的令牌取走了么?”

金还来皱眉:“几时的事?”

华云峰心中一冷,据实回答:“大约是昨日申时初。”

金还来沉吟:“你的意思,昨日申时,有人来找你要走了玉字令牌?”

华云峰硬着头皮承认:“正是。”

果然,金还来淡淡道:“你如何肯定,那就是本座?”

“这……”华云峰开始冒冷汗了,虽说他也曾怀疑过,私下观察教主多日,实在难以将他与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联系起来,早就丢开了,但时近两年,昨日那小姑娘突然跑来找自己要玉字令牌,当初在金园亲眼见过她,而且并未听说教主有妻室,何况她手上还有教主亲临的信物,他也就完全认定那是教主,如今看来,竟是大大的不对劲!

金还来冷笑:“哦,有人问你要令牌,你就给他,那这个护法的位置,你是不是也可以给别人做?”

华云峰不敢言语。

其实这个美男护法的作风,金还来大致还是了解的,此人除了喜欢拈花惹草,外表轻浮点,办事素来都谨慎得很,发生这样的事,其中必有缘故。

他寻思片刻,问:“你可记得是个什么人?”

华云峰逐渐镇定下来,居然不回答,反抬眼看着他,神色古怪:“属下斗胆,敢问教主的千手令可还在身上?”

金还来头大了,微笑:“你的意思,要查验本座的令牌?”

华云峰忙垂首:“属下不敢,实在是昨日,有个穿着黑衣裳的姑娘来找属下要玉字令牌,只因她持有教主的千手令,所以属下以为……以为是教主派她来的。”

以为是我吧!金还来顿时大悟,气得无力地摆手:“是本座忘了,你且下去,改日便叫她还你。”

华云峰松了口气,退下,俊脸上犹带着许多疑虑之色,昨天的事也能忘,教主记性也太差了点吧?

原以为老家伙又是派她来偷千手令,想不到真正目标竟是玉字令牌,华云峰武功极好,从他手上偷东西谈何容易,怪不得小丫头一开始就打千手令的主意!金还来“忽”地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害本座在手下面前出丑,今日不拿你算帐!

“给我出来!”找到那间石屋,他一脚踹开门。

房间没人。

“大徒弟怎的有空跑这儿来?”背后传来金越的声音,带着许多戏谑。

金还来没好气:“你小徒弟呢?”

“她怕你生气,不敢见你啊。”

这话听着不对劲,金还来愣了片刻,倏地转过身,哪有什么金越,只见一个小人儿坐在大树顶上,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笑,不是小丫头是谁!

想不到她成日研习易容术,学人说话也惟妙惟肖,金还来哭笑不得,好容易才板起脸,吼:“你给我下来!”

邱灵灵眨眼,晃着双脚:“来呀来呀,上来晒太阳!”

金还来二话不说,飞身而起,见他要来抓人,邱灵灵慌忙闪避,想要溜走,可惜才逃出不过五丈,就被他拿住了,拎到地上。

“敢骗我?”

“没有啦,”邱灵灵自知理亏,反抱住他的腰,“你别生气,师父说我若拿不回那个美貌玉护法的令牌,就不许我吃饭,又不让告诉你,玉护法武功那么厉害,我只好借你的令牌啊。”说完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嘻嘻笑:“反正你也会帮我的。”接着补了句:“不许告诉师父!”

见她这样,金还来只剩了瞪眼:“我的令牌?”

邱灵灵忙取出来给他。

金还来接过:“玉字令牌呢?”

“在师父那儿,过两天我就拿去还他,放心啦。”

竹林小径。

“我最近有点忙,帮江小湖处理事情,你听话些,没师父的吩咐不许出谷。”

“小湖大哥?”邱灵灵想起这个人,高兴,央求他,“你跟师父说说,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切,你两个还真有默契,金还来瞪她一眼,江小湖的确不错,但小丫头若真嫁给他……至少现在金还来感觉很不爽,回答干脆:“不行。”

邱灵灵不乐意了:“我是你老婆,我要跟你走。”

瞧瞧这种小孩子脾气,会做老婆?金还来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很是苦恼:“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老婆!”

“我就是你老婆啊。”

“你知道什么叫老婆?”

“我知道。”

金还来差点晕过去,神色古怪:“你知道?”

“是啊,”邱灵灵认真地点头,“老婆就是你的妻子,一辈子都陪着你,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永远不分开。”

“谁告诉你的?”

“师父啊。”

金还来无语,老家伙,你这是教的什么徒弟?

“他还说了什么?”

“说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邱灵灵来了兴趣,往旁边大石头上坐下,“从前,有一对夫妻去关外沙漠,不小心迷了路,没有东西吃,也没有水,眼看妻子就要死了,那个丈夫舍不得她死,就……”声音渐渐小了,她停了停,垂下眼帘:“就拿刀割破了手,让她喝自己的血。”

这是个古老的、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的故事,结果当然是丈夫死了,妻子却活下来被人救了。对于那些花前月下、憧憬爱情的少年男女们来说,这类故事是多么的美好,令人向往,催人泪下。

只可惜,金还来已过了那个可爱的阶段,所以见她这副伤心的模样儿,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女人就是女人,一个故事就能听成这副模样,笨蛋,你当真有这种事呢,说不定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那个人就把你丢一边不管了。

邱灵灵默然半日,突然抬头望着他:“你会那样救我吗?”

金还来烦:“无聊!”

邱灵灵不依,起身拉他:“你会不会啊?”

金还来看着她,挑眉:“不会。”

小脸上神色有一刹那的失望,很快,她笑了:“你会的。”双手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轻轻道:“因为我会救你。”

金还来全身一僵,低头,却看不见她的脸。

她说会用自己的命救他,这不是小丫头该说的话,这语气,这神态……小手在腰间,抱得那么紧,好象真的永远都不会放手,一种久违的亲近,近得可以听到那颗心的跳动,感觉很温暖,却又令他厌恶,与那句“永生不弃”一样。

金还来颇觉烦躁,粗暴地将她从身上拉开:“走走走,本教主用你救?这种荒唐事你也信,都是编来哄人的!”

“是真的。”背后传来金越的声音。

“师父。”邱灵灵高兴,不计较被推开的事。

金还来也有点诧异。

金越站在身后不远处,蓝衫,青灰色的长褂,多日不见,他似乎又老了些,只有腰板仍是挺直的,如同身旁枯直的老竹,脸上表情平和,锐气全无,就像个普通的暮年老人,在金还来的记忆中,几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原以为他又要嘲笑,哪知他只是看了二人两眼,淡淡道:“是真的,她真的那么做了。”

邱灵灵奇怪:“谁?”

“你师娘,”金越负手,目光飘忽,“当时我身受重伤,她真的那么做了。”

二人皆愣。

金越笑了笑,转身走了。

北易佳公子

窗上树荫重重,风吹影动。

悄悄的,窗前探来一颗脑袋,大大的眼睛朝房间里张望,见没人,她便放心地跳了进去,走到桌旁,从腰间取出一块羊脂白玉的令牌,放到桌子上,转身就要走。

“华某恭候已久,姑娘既来了,何不稍坐片刻?”背后响起笑声。

万万想不到会被当场拿住,她吃了一吓,本能地朝窗口掠去。

千手教玉护法本就以轻功高绝出名,又岂会任人从眼皮底下溜掉?刚刚到窗前,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右肩,力度拿捏得很巧妙,足够制止她逃走,却又很温柔,不至于伤到她。

紧接着,那手不知怎的一拉,她整个人就到了他怀中。

“在下等候多时,姑娘怎能急着走?”一支玉笛托起她的下巴。

左后上方,一张俊美的脸正朝她笑。

惊诧于他的武功,又见他一脸温柔并无恶意,邱灵灵也没那么害怕了,反冲他一笑,请求:“我已经把牌子还你啦,你放了我好不好?”

美人天真,在怀中求饶,华云峰素来怜香惜玉,不加思虑便含笑点头:“好,但你可不能跑了。”

邱灵灵忙道:“我不跑。”

就算跑,我也能把你抓回来,华云峰果然放开她。

邱灵灵扬脸打量他片刻:“你真的长得很好看。”

千手教玉护法貌美是人人皆知的事,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刚见面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称赞他的外貌,华云峰心情很好,这是个单纯的姑娘。

他不动声色:“姑娘芳名?”

“我叫邱灵灵。”

“好名字,”作为一个色狼必须懂得的称赞,华云峰斜斜看她,笑得满面春风,“灵灵,得天地灵秀,名字美,人更美。”

见他称赞自己,邱灵灵很高兴,对此人好感又多了几分:“我知道,你叫华云峰。”

华云峰并没忘记正事:“为何要偷我的令牌?”

提起此事,邱灵灵有点内疚:“不是我要,是师父想拿你的令牌回去玩几天。”说着,她拿起令牌递到他面前,讨好:“你看,没弄坏的。”

“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我师父叫金越。”

证实心中猜测,华云峰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既然她当初能出现在金园,肯定和金还来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原来二人都是老教主的徒弟。

护法令牌非同小可,没有恶意就好说了,他也知道什么事不该问,只是柔声责备:“老教主要令牌,说一声便好,妹妹却不该骗我。”

邱灵灵却没留意到称呼的变化:“我没骗你啊。”

华云峰笑:“为何假扮教主?”

“我没假扮,是你自己把我当成他的,”邱灵灵倒背着手,不服气,“东西还你了,我要回去啦。”

华云峰扬眉,朝她俯下脸:“妹妹倒好,害我被教主责骂,就这么算了?”

邱灵灵犹豫:“你别生气,我叫他不骂你,好不好?”

“不好,华某生气,”华云峰拉起那只小手,语气暧昧,“不过妹妹若肯多陪陪我,或许就没事了。”

“不行啊,”邱灵灵摇头,“我现在要回谷去了,不然师父会骂的,有空再来陪你吧。”

“果真?”

“真的。”

“华哥哥却要留件东西才放心。”华云峰忍笑,抬手,手上一只漂亮的小珊瑚耳坠。

邱灵灵摸摸耳朵,果然少了只耳坠,那是她第一次任务从平安镖局处偷来的,差点被人逮住,幸好有金还来在。

“你要它做什么?”

“睹物思人,若是妹妹不来,我便日日看着它思念,如见芳颜。”

邱灵灵点点头,歪着脑袋,奇怪地望着他,就在华云峰展露迷人微笑的时候,她突然问出一个几乎令他吐血的问题:“你思念我做什么?”

饶是华云峰猎艳无数,听到这话也有些接受不了,居然会有这样不解风情的女孩子?大受打击之下,他很有风度地收起僵硬的笑,细细打量她,怀疑:“你多大了?”

邱灵灵说实话:“十六岁啊。”

的确是十六岁的身段,但十六岁的姑娘怎会还不懂情事?华云峰拍拍手中玉笛,这朵花味道似乎很特别。

“妹妹今后再有什么难处,不妨来找我。”将耳坠丢还她。

“好啊,我走啦!”高兴。

城里最豪华的客栈,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不绝,两旁店铺大开,摊贩无数,酒旗牌匾交互映衬,无处不彰显着江南的繁华富庶。

楼上房间,窗前坐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者,衣饰华贵,却只斜斜陪坐着,神情恭敬小心,此刻正犹豫:“公子,真要这么做?”

“不错,陆爷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他也有心相助。”回答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双眉清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尖略往下勾,面如冠玉,容貌甚美,锦袍长袖几垂于地。

“可崔家素来与我们交好,如今不帮衬也罢,这落井下石之事……”

公子不在意:“自崔老爷子过世,崔家茶叶已被崔有元折腾得差不多了,败落是迟早的事,由易家接过来最好。”说到这里,他又笑:“既有交情,易家能扶则扶,一时的帮衬还罢,这一世的帮衬却是谁也做不起的,铁叔还不明白这道理?”

老者迟疑:“万一他记恨我们不肯出手相助,崔家茶叶落到别人手上又如何?”

公子断然道:“每年让他两成的利,放心,再过一个月,崔有元必定撑不下去,到时让他交出崔家茶叶的经营,除了我们,谁也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让他平白得利,走投无路,他那种人感激都来不及。”

老者放心,点头:“这两年我们生意也算遍天下了,只有茶行未曾涉足,想当初江家在的时候,我们的生意在江南这边也难立足,如今江家出了事,这些人经营得乱七八糟,趁机收并些过来也好。”

“有劳铁叔下去预备着,”公子含笑端起茶,转了话题,“父亲前日还曾提起,说你老人家身体不好,两个月前长白山那边送来些百年人参,特地嘱咐我带几枝好的送与铁叔。”

老者慌忙站起:“劳东家惦记,公子回去千万代老朽问安,岂敢再受这个……”

公子笑着打断他:“区区薄礼,铁叔就不要推辞了,我这次下江南,有不少生意要理,没一两年回不去,今后还多有劳烦之处。”说完他转脸吩咐门边那个瘦瘦高高的穿着十分体面的下人:“刘白,叫两个人将那几枝人参送到铁叔府上。”

那叫刘白的下人应下,自去吩咐。

这里老者见他端茶,也就陪着笑再说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不多时,刘白回来:“别院已叫人打扫干净了,公子是不是搬过去?”

桃花眼中笑意渐敛,公子想了想:“叫他们先搬过去吧,你且备车马,随我去一趟陆府。”

客栈楼下停着几匹马,还有一辆华美的马车,朱轮华盖,拉车的是两匹雪色高头骏马,油亮的皮毛映着阳光,光滑如丝缎。

虽说江南富饶之地,豪门大户也多,但这样神骏的马用来拉车,是十分罕见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待知道马车的主人之后,那些诧异尽数变作了了然与艳羡,阁楼上不少姑娘已偷偷掀开了窗户。

“南江北易”,这句话在江湖上不知已流传了多少年,江南的江家,北方的易家,皆是数一数二的武林名门与豪富之家,孰料世事无常,几年前江家因“异宝”惨遭灭门,单单剩了个没用的江小湖,易家却不一样,不仅财雄势壮,听说当初太祖打江山时,易家祖宗易南山曾倾力资助,因此与朝廷也有着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易家大公子就从文,在朝中做了尚书,自江家败落,易家便趁机将生意扩展到了江南,许多行业都插了一脚,已有江湖首富之称。

然而这些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都不足为奇,真正引起轰动的,是一年前,易家出了位得意的三公子易轻寒,人才出众,品性温和,曾于百招之内将大内第一高手击败,据说其掌法之高妙,足以列入江湖前三位。

而这马车的主人,正是那位三公子易轻寒。

不多时,客栈里陆续走出来五六个衣着体面的仆人,目中隐隐有精光,分列在左右两边。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公子才从门内出来。

锦袍广袖,镶着金边的腰带上,无数小珍珠列成花纹,当中嵌着块晶莹而名贵的极品紫玉,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腰间一条五色丝绦,坠着块祖母绿色的佩。

仆人上前,在马车旁放了只落脚的木踏。

公子仿佛并没看见,边缓步走下台阶,边和旁边的刘白说话,玉面含笑,气度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