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留!”

就因为这一句,这群燕军遭受了有生以来的最大噩梦,他们不仅败,甚至连逃都不能逃,随着这句命令,尧羽卫阵型一变,冲到头的尖刀阵一分为二,篦子篦虱子一般又回杀一次,四面游走的一千人,将所有试图逃走的人再次驱赶回去,像驱赶一群猪狗,回到那血肉机器的利齿下,接受属于他们的利齿碎碾,死无全尸。

这群倒霉的燕军,前有尧羽,后有狭窄的龙牙谷,一万多人挤在谷口,进退失据,有人试图逃入谷中,早有尧羽振翅部的轻功高手,三两下爬上悬崖,夺了原先准备用来对付他们的垒石滚油,弓箭火箭,迅速占据崖壁上所有最适合的射杀点,一阵箭射火泼,顿时谷内燃起熊熊大火。

那些人在火中挣扎,再想逃出来已经不可能,有人守在谷口,出来一个砍一个,还不砍死你,砍断你的手脚,再扔回去。

犁庭扫穴,白骨成山,所经之处,血肉成浆。惨呼、挣扎、逃窜、被逼回被杀…一轮轮反复重来,没有一个人逃得掉被限死的命运,尧羽卫像掌握人间蝼蚁命运的天神之手,含着残忍嗜杀,疯狂报复的微笑,一遍遍玩弄着那些人的意志和生命,不玩死,不罢休。

前头黑云压起,一大群士兵赶到,这是由朱副将带领的另三万燕军,一直跟在尧羽卫身后五里,原打算和龙牙谷伏军配合,前后夹击,势要将区区两千尧羽卫全歼当地,然而此刻他们驰援而至,远远看见这杀戮一幕,顿时惊得脚软,连马都在瑟瑟发抖,硬是不肯前进一步。

这哪里是作战?这分明是杀戮!

血肉海洋,龙牙谷一片赤地!

“龙牙谷不是埋伏了一万多人吗!”朱副将大惊失色,连连咆哮,“现在怎么只剩这么点?”他指着谷口那被不住驱赶进尧羽卫包围圈的燕军,指着那越缩越小的一团,骇然问,“人呢?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人们震惊到连上下尊卑都忘记,只知道呆呆看着那血海杀场,只觉得五脏都似被攥紧,抽搐,挤压,碾磨,全身上下,渗出恐惧的汗滴!

一万人,就在这不长的时间内,被屠杀剩了这么点。

这不是瓜菜,这是人命。

然而看那群尧羽卫冷酷嗜血的眼神,这些人命,在他们眼底,当真瓜菜都不如!

是人都惜命,这样的杀气,谁见了都心生畏惧,合围已经不可能,依仗天险也成为泡影,己方四分之一战力损失,对方却好像丝毫不损,如果倒转剑锋,一阵冲杀,己方就算人数众多,在丧失斗志的情形下,又有几分胜算?

朱副将几乎在立刻,便做出了盘算。

何况主持埋伏的这个冯副将,和他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燕京派系斗争激烈,谁犯得着为了政敌,去碰这样的硬石头?

“先按兵不动,我们要保证太孙安全,去看看太孙安好否?”朱副将下令。

三万军后撤,一队士兵奔向马车,当他们打开马车后厢的时候,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朱副将军队赶到,尧羽卫无动于衷,微微斜射的目光充满狰狞——有种就上来送死!便不能全歼你,爷爷们穿阵而过,送你个对心穿,也够本!

恨,无限的恨意,自鲁海之死,冀北之毁后便无奈压抑住的汹涌恨意,在今日,眼见君珂“尸骨无存”之后,终于凶猛地爆发出来。

纳兰述周身罡气四射,令所有人都无法接近他三尺之内,他冲在最前方,尖刀刀尖最锋锐的一点,他的玉杖已经收了起来,因为他觉得那种东西杀人太没感觉,他就操了一把不知道从谁那里夺来的普通大刀,砍!

对面一个小队长冲了上来,纳兰述砍!

啪,人还在三尺外,头颅已经爆散。

…少女薄薄的下颌,那个夜晚,含笑抱紧自己的温暖。

一个士兵手中的长矛悄无声息地侧射,对准了他的腰部要害,这人看出纳兰述才是此战灵魂人物,擒贼先擒王!

纳兰述正面对着数人,仿佛全无所觉,这人眼看要得手,正在欢喜,蓦然纳兰述转头,对他一笑。

雪白牙齿夜色中寒光一闪,狰狞如正噬肉的狼。

那人一怔。

雪光亮起,那么简单的一招,却像巨浪横空压下。

砍!

惨呼声里,一条手臂被绞得粉碎。

…碧水中的女子,盈盈笑着,假扮水神娘娘,脸颊湿润透粉,微微羞涩。

几个高伟甚于常人的大汉冲了过来,一看就是军中大力士,开山巨斧,力劈华山!

纳兰述一字马飞起,横刀劈下,铿然一声金铁大震,气浪割伤身侧的士兵,有人痛苦地翻滚出去,捂着耳朵,那里丝丝渗出鲜血,耳膜已经被震破。

咔嚓一声纳兰述大刀断裂,虎口鲜血涔涔而出,普通战刀怎么能经得起那么大震动?大力士们刚刚心中一喜,随即发现自己刀上传来奇异震动,他们瞪大眼睛,看着那震动,从刀上,传递到自己的手臂、肩头、胸膛、颈项…

啪!

三名军中大力士,齐齐炸开血雾,四面人喷溅得一头一身,等到好容易抹干净脸上碎红,骇然发现,那几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生生被纳兰述的内力,震成齑粉!

而纳兰述,已经冲过那些齑粉,杀神过境,执刀向前——

…恍惚燕京统领府墙头,那少女醉醺醺在他怀里,欢喜而又得意地咕哝:“纳兰,以后我有兵了,我可以保护你。”

人潮如涌,在遇上纳兰述那一刻却都惊骇退去,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也无人敢接他一合。

“求求你,哭出来!”

“求求你,哭出来!”

仿佛突然听见她的哭泣,带着浓烈的心痛不舍,纳兰述霍然仰头,似要在云天之上捕捉她的声音。

他仰头一霎,有深红的痕迹,隐隐出现在眼角。

四面震慑,连那些被驱赶来被杀的士兵,都被此刻的纳兰述给惊住,在他的刀下,无声翻倒,堕入尘埃。

小珂!

我也求你。

求求你,活着!

你若身亡。

我要这天下,为你陪葬!

一条人影忽然自后方电射而来,青衫利落,却是一直没参战的晏希。

尧羽卫怕纳兰述接受不了事实,看见惨状会出事,拼死拦住他不让他靠近马车,但他们自己,还是要查个究竟的。

虽然亲眼所见,但总抱持一分希望,再说就算君珂尸骨无存,尧羽卫就是一点点剥,也要剥出一个完整来。

晏希已经做过了查看,此刻眼神里充满困惑。

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车里没人,连纳兰君让都不见了,而马车前端,狠狠撞进了山体,毁得一塌糊涂,一时之间无法看出到底有没有人被碾在前端,如果想要确认,必须得把马车先挖出来。

马车太重,便是神力许新子也别想拖出来,一时半刻,无法确认君珂生死。

但晏希却发现了异常。

首先他发现了四面山体是黑色泥土,而在刚才,君珂扑上去试图拦马车的时候,他明明记得君珂身后是一大块突出的灰色岩石。

但现在,这块令人印象深刻的岩石,竟然好像不见了。

那么一大块,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就算被马车撞毁,地面也该有碎石,但是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

还有,纳兰君让哪里去了?

马车撞上山石,固然夹在中间的君珂最危险,但纳兰君让当时被制,在那样巨大的冲撞之下,就算不死,也最起码头破血流,晕在车中,换句话说,他无论生死,都应该在车上。

但现在,这么个大活人,居然也就在万众注目之下,从车中失踪。

晏希怔了半晌,心悬前方战况,又赶了回来,因为这两点蹊跷,他总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

虽然无法想出那样可怕绝望的一霎那,君珂怎么能够逃生,但此刻只要一点可能,他们都愿意抓住。

晏希冲纳兰述奔过去,想要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他,但走到一半却又停住。

这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君珂还是出了事,万一抱着君珂逃生的希望,拖出马车,最后还是看见君珂惨不忍睹的尸体,这要主子,情何以堪?

有些事,不给希望,也就咬牙接受,一旦给了希望再失望,那对人的打击,是双倍的。

天堂地狱,反反复复,谁受得了?

晏希立在原地,步子迈出一步又停下,这决断冷漠的少年,竟然也开始了此生第一次左右为难。

而此时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或者说,一边倒的杀戮已经结束。

一切的仇恨,必须以死亡作终结,敢挑战纳兰述的底线,就要注定承受他疯狂的怒火。

四面一片死寂,连呻吟声都不闻,鲜血浸染大地,将灰黄的土地生生染成微红,被鲜血一寸寸染过和烈火一次次肆虐过的土地,十年之内,寸草不生,十年之后,翻开泥土,还能隐约看见淡淡血红。

这一战,尧羽卫以一千九百三十六人数,正面硬撼大燕军队一万一千三百六十五人,几近以一对十,却生生将对方全歼,一个不留!

不同于击溃、击散、击败,真正的绝无活口!

这在历国战史上,也是史无前例,击溃击败从来不难,但以少胜多还能全歼,绝无仅有。

虽然有地形的原因,也有大燕援军观望的原因,但战绩,永不容抹杀。

这一战,造就了尧羽卫震惊大燕乃至周边各国的凶名,奠定了后来的“绝世双军”的最初基础。

这一战,也是后来的传奇人物纳兰述,第一次对着五洲四海,展现了他的凶厉杀心,无边悍狠。冀北之雄,从此崛起。

这一战,史称“龙牙嗜血”!

嗜血龙牙,饱饮鲜血,带着淡淡血气和烟火气息的风,在死尸遍地的战场上盘旋而舞,战争的胜利者却毫无欣喜,纳兰述在属下不安的目光中,怔怔仰头,拄剑而立。

他的脸上溅上血点,身上伤痕无数,散了的黑发飘起,冬日黎明里容颜肃杀。

他脚踏上万敌人尸首,对着一线明光刹那渡越的长空,默默呼喊。

“君珂!”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一章 芙蓉鲜蔬汤

纳兰述对着长空呼喊君珂的那一刻,君珂也在呼喊。

然而纳兰述的声音震碎浮云,她的声音却埋于土壤。

马车压来的那一刻,她倒肘拿剑柄抵住山石,却抵在空处,身后的山石,竟然嗤啦一下,破了!

“山石”破的那一刻,震惊的君珂,失去了最后的反应时机,轰隆隆马车压下,她眼一闭,心里大叫一声——想不到今日,死在这里!

眼睛闭上之前,忽然看见撞来的马车厢被打开,黑暗里,一只雪白的手,伸了出来。

那手一伸便拎住了她的衣襟,随即向下一掷!

君珂大惊——地下是土地,你想掼死我?

然而脚却没有落在实地,隐约听见轰隆一声,底下似乎什么被打开,她砰一声掉了下去。

君珂感觉身下像是粗硬冰冷的铁条,被咯得屁股剧痛,刚要爬起,砰一声上头又砸了一个人下来,直直砸在她身上,把君珂撞得险些闭过气去。

更要命的是,那人落下时不看地方,正撞在她最近蓬勃发育的胸上,她老人家发育迟缓,近期才蒸包子,正在发面的重要阶段,偏偏时常要动刀舞枪,前面太喧腾了不利于美观也不利于动作,为了行动方便,也为了减少震动带来的疼痛,她已经用束胸带子将胸部扎了扎,但也经不起这等恶毒的摧残啊。

剧痛让君珂眉毛倒竖,毫不客气就把那家伙恶狠狠推开,撞在什么边缘上铿地一响。

君珂也不理会,一骨碌爬起身,身周是个笼子,四面是个狭窄的空间,黑暗而充满泥土味,笼子一侧躺着纳兰君让,刚才被她推出去的大概就是她,还有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正仰头看着上面。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君珂的眼睛来说什么都不是问题,她一眼看住了那背对她的锦袍男子,二话不说便抬起手来。

不用犹豫,此人定然是敌非友,先擒下他获得自由再说!

手刚抬,忽然听见上头呼喊,凄厉至动人心魄,传入耳中令人浑身都一凉。

君珂一怔,眉毛一竖,眼神惊恐。

不好!纳兰述!

刚才那一下一看就是有死无生,从纳兰述和尧羽卫的角度,也看不见这地下玄机,这万一出什么生生死死的误会,事情就闹大了。

君珂顿时急出一身汗,纳兰述好容易拔出深渊,若因为自己再有什么,这叫她情何以堪。

但此时她不敢大叫,一叫偷袭就无法成功,君珂还是打算先迅速擒下那人,脱困再说。

她的手,无声无息,拍向对方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