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在赤罗大牢里遇见古怪老者的时候,纳兰述也遇上了回头报信的韩巧。

本来纳兰述应该很快追上的,但文臻那一脚,踢乱了君珂的暗号,导致尧羽卫多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记号,追上的时候,正碰上怒气冲冲回头的韩巧。

“小韩你怎么在这里?”纳兰述愕然,向他身后四面张望,“君珂呢?”

他不提君珂还好,一提,韩巧就像委屈的孩子遇见他娘,眼圈唰一下红了。

“怎么了?”纳兰述脸色立即变了,“小珂她出事了?”周围尧羽卫们,哗啦一下涌上来。

“小珂小珂!”韩巧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别整天小珂小珂!捧在手上记在心上含里嘴里的小珂小珂!值得么?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纳兰述脸色一沉,手一挥,四面尧羽卫立即奔出去,把守住这个偏僻的小巷。

“说清楚。”

纳兰述语气一冷,肃杀之意便来,韩巧不敢再骂,愤愤不平地将经过说了一遍,说到君珂为求他救纳兰君让而不惜下跪的时候,不禁有些支吾。

纳兰述脸色微冷,一言不发,韩巧絮絮说完,末了义愤填膺加一句,“主子!往日咱们都看错了她!这女人恩怨不明是非不分,实在过分!居然开口,让我尧羽,救纳兰君让!”

“砰!”

他话音刚落,纳兰述一脚便把他踢了出去!

“蠢货!为什么不救?”

韩巧被踢得在地上打个滚,莫名其妙灰头土脸,正待爬起,听见这一句,懵了,傻傻地抬头看纳兰述。

“主子你…”他愤怒地道,“你莫不是色迷心窍…”

“仔细你说话!”晏希冷冷一喝,韩巧不敢再开口,愤愤盯着地面。

“我说你蠢就是蠢,为什么不救?你不救,以君珂的性子,必然不肯放弃,一旦被逼到想一些破釜沉舟的办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何必?”

“主子你一心为君珂着想,可是她哪里对得起你!”韩巧拍地怒喝。

“她没有对不起我。”纳兰述淡淡道。

四面尧羽卫露出不以为然神色,包括许新子在内,都觉得这事上,君珂无论如何,也没有考虑尧羽和主子的想法,只为成全自己恩义,而将主子置于不顾,令人齿冷。

而主子对君珂,是不是也太纵容?这般为她牵绊,如何能成就日后大业?

“觉得我心太软?太宽容小珂?”纳兰述一眼看穿他们想法,默然片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们不了解小珂,纳兰君让为救她陷于死境,她怎么可能做到眼睁睁不管?她如果不管,这一生必将背上良心债,日渐沉重,无可丢弃。到时,纳兰君让的死,会成为永生不可抹去的阴影,横亘在我们之间。终有一日她将无法忍受自己,而我,会真正完全失去她。”

“今日救下纳兰君让,才可以成全一个无愧如常,恩怨了断的她;才可以成全一个坦然自如、无所畏惧的她;才可以成全我们的日后长久,一路前行。谁说她置我不顾?她正是希望她足够强大、没有缺陷、不被他人牵绊,不被恩情所迫,从而不牵累我的,留在我身侧!”

面对懵懵懂懂的尧羽卫,纳兰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她可以坦然对不起我,却不愿欠纳兰君让一点人情,这其间道理,你们可明白?”

尧羽卫们露出思索的神情。

“这是亲疏之别。”纳兰述淡淡道,“你们可以对父母哭闹撒娇不讲情理,却不敢对同伴无理取闹随意索取,因为在你们心里,父母可以依赖依靠,永不担心没有退路。至亲之心,才可放纵。”

纳兰述仰起头,沉沉的眉宇,露一点霁朗的晴色。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小珂太重情义,她为我不惜一切,却未必明白那是友朋情义,还是男女之情,到今日,我终于确定了几分小珂的心思。”纳兰述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我!很!快!活!”

尧羽卫傻傻地望着自己主子,觉得脑子发糊,很有点跟不上。

“小珂之前一直和纳兰君让恩仇纠缠,几次蒙他相让,内心早已有愧,这一次如果救下他,就此恩怨两消,我相信她日后相遇,再不会对纳兰君让容情。”纳兰述露出傲然笑意,“所以,这么一干两净,能让他们一刀两断的好事,为什么不救?纳兰君让逃过这一次,下次我就杀不得他?你们这点自信都没有?放他一次,换君珂内心圆满,我纳兰述,愿意!”

我愿意!

斩钉截铁,余音不绝,尧羽卫几位核心成员瞪大眼看着纳兰述,忽然觉得多少年来相伴长大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成铮铮男儿。

“再说…”刚才还铮铮男儿,将一帮尧羽卫震得五体投地的纳兰述,忽然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韩巧,你应下君珂救纳兰君让有什么关系?至于怎么治,还不在你自己?你的金针医术,可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的,你救治的时候下点阴手,当时看不出来,事隔一两个月发作的那种,不就既救了人,又报了仇?你傻啊你!”

刚还满面激荡的许新子,一头把大头扎进了裤裆里,呻吟一声——这样也可以!

韩巧愣愣地听着,蓦然啪一声甩了自己一巴掌,“娘地!对呀!怎么就没想到呢!”

“…”

赤罗县大牢里,君珂盯住老者的眼神,如刀如箭,那老者却怡然不惧,笑眯眯看着她,把手摊了出来。

“门外守卫数百。”老头子悠悠道,“老夫只要喊一声,人群蜂拥而至,你再也走不掉。”

“你信不信,在你喊出声之前,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君珂狠辣地道。

“你还没有杀过人。”老头子说话像巫婆,声音幽幽,“相信也不会拿老夫开荤。”

君珂倒愣住了,半晌咬牙道:“总是要开荤的!”

“那就开荤吧。”老头子干脆坐下来,眼睛一闭,“这一把老骨头,刮刮还是有几两肉的。”

君珂给这无赖老头气得眼冒金星,正要说话,忽然隔壁一声大响,像是有人重拳擂在了墙上,整座牢房都在微微晃动,头顶上簌簌落下粉尘,险些落了君珂一嘴。

君珂到嘴的话顿时收回去,愕然看着隔墙——这隔壁关的什么人?好大力气!

“没发现赤罗的牢房特别满吗?”老头子又开始喋喋不休,“这是一批暂押在赤罗的囚犯,听说是一位副将在剿边时抓获的重犯,临时押在这里,等待过几日便由大军押送进京,按说也该来押了,不知怎么的,人还没来。”

君珂心想莫不是那位在龙牙谷埋伏纳兰述的副将?也就是和锦衣人勾结的那位?这批军队之前就是在鲁南靠近边境的地方梭巡,是不是随机抓获了猎物,暂押在赤罗这里,结果却被纳兰述歼灭没有回来,赤罗又不敢处置,这批人便落在了这里?

这么大的力气,这么珍重地关在这里,很可能不是一般人物,君珂心中一动,却也没有多想,她得快点出去,再耽搁了,难道还要等尧羽来救她?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算算时辰,也该走了,君珂却在为难,这老货横在这里,真要喊一嗓子,倒真是麻烦,但是救他,出了牢门再去对面给他开锁?当这满牢狱的看守都瞎子呢?

老头看她神色松动,神秘地一笑,“你放心,你出来,没有人会看见你。”

君珂翻翻白眼,心想梵因老上四十岁,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老神棍的德行?出来没人看见?当我是哈利波特,有隐身衣哪?

忽然看见两个衙役过来,君珂向后一退,躲在暗影里,那两个看守过去,看见老头站在牢门前,都笑道:“老货,今儿兴致好,看什么呢?”

老头眼皮一翻,看住了两个衙役,一瞬间眼底幽光飞闪,黑而粘腻,像是突然翻开了混沌的泥淖,吸力深深,两个衙役眼光一对上那眼睛,身子便是一僵。

“我在看你们呢。”老者柔声说话,回声隐隐在幽深的空间里,令人觉得似乎响在另一个世界,“去,和他们说,里面一切如常,不需要再过来看了。”

两个衙役木然点点头,转身一步步而去,君珂目瞪口呆看着他们背影——催眠?

这个世界有人会催眠?

这老头会这一手,完全有机会出去,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没有走?

她正惊讶,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天降者。赤罗,是你的转折之地。而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六章 会师!

君珂一抬头,注视对面的老者,人还在对面,说话却如在耳边,这是传音功夫吧?高深武学,她自己还没学会,这老家伙,一身好武功,还等着她来救他?

“别惊讶,这不是你们中原的传音。”对面老头露出神秘笑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是我族的耳语术,怎么样?这种耳语,老夫的声音是不是听来十分醇厚,而且神秘?”

神秘你妹啊,君珂翻翻白眼,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天降者”,心中一突。

这老头知道她的来历?

是神神鬼鬼推算出来的,还是别有什么线索,比如,遇见过她的同伴们?

“大神!”君珂赶紧拗断手臂粗的木栅栏,一个箭步就窜到了老头的牢房门口,扒着门就去抓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来历?来,给我算个命我就带你走,算算还有三位天降者,都在哪里?”

老头眯眼瞅着她,悠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君珂险些吐血——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句经典台词?

“来呀。”她瞪着眼催促,“快点把牢门打开啊,咱们进去谈谈,我扒在这上面给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老头瞪大眼看着她,啼笑皆非地道:“姑娘,我要能打开,我犯得着求你?”

君珂呃地一声。

“你没武功?”

“当然没有!”老头理直气壮,“所以等下你还要背我出去,最近吃得差,腿没力。”

“好好好,背你。”君珂二话不说拗断了木栅栏,挤了进去,用铁丝拨拨弄弄开了锁,蹲在老头面前,急不可耐地道,“行了,现在该告诉我,那三个在哪里?”

老头施施然掸掸衣服,道:“对面关着的那几个大汉,看见没?我瞧着怪可怜的,你给顺便救一救。”

君珂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得寸进尺啊这老货!

慢吞吞再救这些人,尧羽和纳兰述冲进来被困住怎么办?

“我哪有那个闲心!”她立刻拒绝,“我得赶紧出去,再呆下去会有麻烦,老先生,别给我添事了成吗?”

“嘿呀——”君珂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巨吼,声音雄壮回声不绝,震得头顶沙石刷拉拉一阵猛泻,掰碎的木条尖头掉落,险些扎到君珂的脚。

君珂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原先隔壁牢房那个大汉,身子冲前,张口低吼,满脸胡须根根竖起,脸上四面炸满黑毛,浑身肌肉如铁黑亮,块块鼓起,乍一看,特像愤怒的小鸟里,那只黑色的圆形爆炸鸟。

他已经冲到牢门边,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一根儿臂粗的铁链狠狠扯住了他,另一头铸在地面上,随着他死命的拉扯,被绷得笔直,发出一阵金铁摩擦的锐响。

但他被扣得实在刁钻,不多不少,恰恰离牢门只有一巴掌的距离,无论怎么死命的挣,眼看自由近在咫尺,就差那一巴掌!

那汉子似乎也急了,竟然伸出舌头,去够那牢门,君珂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兄弟,您以为您舌头是三节棍呢?

但无意中一偏头,君珂突然觉得,好像那舌头真的离牢门近了点,她仔细一看,眼睛就发直了——给这黑鸟一阵猛扯,那铁链竟然好像被微微拉长了些!

粗如儿臂的铁链哪!

这得什么样的神力!尧羽第一力士许新子,也及不上吧?

君珂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想起当初戚真思和她说过的话,说鸟儿们一直擅长刺探追踪,功夫也走的是轻灵路线,灵活有余而防御不足,唯一一个大力士就是许新子,可惜自身也没横练功夫,如果遇上硬仗,缺少合适的冲锋和断后人才。

君珂亲眼看见过许新子使用尧羽第一重弓,杀伤力惊人。向来神力非凡,自身防御也出众的部属,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相当可怕,而眼前这只爆炸鸟,正是那种难得的牛人。

更牛的是,那一排牢房里,这样的汉子足足有七个!每人都用锁链锁在地上,死死焊住,说明普通的戴在身上的镣铐,再重,他们都能挣开!

君珂立即开始手痒了。

以后的日子战事必然不断,这要是能网罗了来,得给尧羽添多大的助力呀。

“这是西鄂野牛族的力士。”身后老者漫不经心地道,“这一族人数稀少,但个个是天生力士,在西鄂也是久享盛名,只是这一族的人,只长力气不长脑袋,大多智慧低下,不擅生产。西鄂那块地方,你也知道,气候恶劣,地势贫瘠,为了生存,不仅西鄂连连要四处骚扰掠夺周边国家,自身内部也是争夺搏杀不断,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迫成为天生战士,所以野牛族的人,太笨了抢不过其余人,被逼得地盘日缩,困在西鄂靠近大燕边境的一处遍地沼泽的山脉里,人数年年减少,食不果腹难以生存,如果不是天生神力西鄂第一,只怕早被灭族。就这样,还是经常被捉了去做奴隶,在各族争夺中被拿来开路填命,唉,惨,惨,惨啊!”

他接连大叹三声惨,不说话了。君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样子这七个倒霉爆炸鸟,饿到不行跑大燕这边来抢劫,正遇上在大燕边境梭巡准备堵截云雷军的燕军,燕军对这种力士也是十分垂涎,当即活捉,奇货可居。

君珂估算着,云雷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周边山脉太多,也不能确定在哪里,不过云雷一旦冲出边境,那是要经过西鄂的,如果…

算算时辰,估计殷山成给纳兰君让施治也未必结束,太早打草惊蛇反而前功尽弃,要么,试试?

她想到就做,从老头的牢门里挤了出去,守卫们受了老头催眠,当真一直没有进来看,只是将门口守得死死。其实他们平时也怕进来,实在这七个人,吼声太猛,力气太大,曾经有个守卫巡视时因为靠得太近,被一个爆炸鸟一口呸出一块石子,当即脑袋开花。直接导致守卫们避而远之,便宜了君珂在牢里窜来窜去。

君珂贴到发吼的大汉牢前,那汉子铁塔一样的身子直挺挺矗在面前,一双牛眼瞪大如乒乓球,君珂眼睛乍一对上,险些吓一跳。

她的眼睛金光一闪,刹时已经将大汉的骨骼扫视了一遍,发现果然这人的骨骼和常人不同,密度极高,浑身肌肉的坚实程度更是生平仅见,当真如刚似铁,浑然一体。

再一看那锁链,君珂又是一喜,原来担心锁链是铸死在地面上的,现在看来不是,竟然有锁扣,而且因为那大汉离牢门死活够不着,所以牢门栅栏和她一样,是木头的。

“他原先离牢门有一尺半。”老头在她对面淡淡道。

一尺半的距离,但现在只剩巴掌远,这锁链,竟然生生被他扯长出一尺多!

君珂再不犹豫——救!大燕当作宝的东西,她君珂一定要抢!

“进去后小心他发狂。”老头又凉凉提醒。

君珂掰断木条,从缝里小心地挤了进去,离大汉远远地,那头蛮牛浑然未觉,还直瞪瞪地在那拽着,君珂奔到锁扣那里,那大汉霍然发觉,怒吼一声,转身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当头便砸——

“土豆烧牛肉!”君珂大喝。

虎虎拳风一收,在头顶三寸处戛然而止,随即,有一尺长的口水,晶莹闪亮滴答而下。

君珂眼疾手快,唰地避过。

“哪里…牛肉…”头顶上哈喇子不断,一双牛眼灼灼闪在君珂面前。

君珂暗暗叹息——这句经典名诗的下半句还没来得及发挥一下呢,可惜。“你现在乖乖别动,等下陪我打场架,出去后保证有土豆烧牛肉,牛肉烧土豆,土豆烧土豆,牛肉烧牛肉…”君珂满口胡扯,抓了她那万能钢丝在锁眼里拨啊拨,还得躲着雷暴雨一般的口水,好半晌,那听见了那声美妙的“咔”。

“好了…”君珂欢喜的一声还没出来,哗啦啦锁链巨响,黑龙一般从头顶掠过,光影乱闪,劲风凛冽,君珂一个翻滚赶紧避过,随即听见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木屑纷飞,牢门前忽然多了个大洞,门外地上,多了个坑。

坑里,趴着只爆炸鸟。

君珂目瞪口呆。

刚才锁链一直被爆炸鸟绷得笔直,乍然被松开,巨大的惯性使爆炸鸟顿时撞了出去,他也确实牛,猝不及防这一撞,竟然将牢门生生撞破,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爆炸鸟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一撞有什么感觉,一骨碌爬起来,挂着满身锁链就准备仰天张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