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不及什么?”纳兰君让一笑,却是浅浅嘲弄,“赶不及打仗?赶不及送死?赶不及救驾?你觉得,他有必要救驾吗?”

那谋士张口结舌。

“纳兰述不是成王妃,他没兴趣救驾,他等的,是华昌王和皇族两败俱伤,是尧国皇族正统彻底灭亡。”纳兰君让三口酒喝完,开始喝茶,“你不觉得,纳兰述走得太慢了吗?他明明可以从西鄂就直接挥军进入尧国,省时省力,为什么却偏偏要经过西鄂羯胡,绕一个大弯子?对,你也可以说他在积蓄势力,他和君珂…”说到这里,纳兰君让突然顿了顿,神色出现一丝恍惚,随即恢复正常,“他和君珂那意思,是想将尧国后方的西鄂和羯胡平定,使自己将来无后顾之忧,但西鄂和羯胡,其实现在都没有和尧国做对的心思,他为什么要赖在这里?他就在等尧皇驾崩,困在京城的尧皇诸子,必将争夺皇位,到时候…”

“到时如果他们自相残杀,京城岂不轻易被破,华昌王一旦打入京城坐稳皇位,纳兰述岂不是自找苦吃?”有人提出疑问。

“纳兰述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纳兰君让看着尧国方向,轻轻吁了口气,“何况,尧皇也不会愿意纳兰述当真老牛拖车,慢慢积蓄势力,来占据了他的皇朝,如果没猜错的话,纳兰述很快就要有客人来了…”

他突然挥了挥手,黑暗中闪出几个人影,身影浅淡,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原来那里有人。

“你们去吧。”他道,“两件事。保护她,杀了他。”

众人躬身。

“第二件事可以量力而行;第一件事,必须做到。”

“是。”

人们退回了黑暗里,在合适的距离里随时等待太孙的召唤,大燕最尊贵的皇太孙,独自静静坐在月光里,玄黑金龙的袍角在暗处熠熠闪光,面前三只空酒杯一盏残茶。

四周围拥无数,崇仁宫巍峨高旷,可那人,眼眸依旧清光冷彻,寂寥孤凉。

※※※

草原上的夜还没结束,下半夜的时候,君珂脸色微红,表情严肃地掀纳兰述帐帘而出。

虽然主人热情挽留,但她坚决拒绝睡在他那里,那主帐看起来四面无人,可天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贼兮兮的眼睛,等着看她“闯入主帐,夜不归宿。”

她为此特意打扮整齐,形态威严,动作很大地掀纳兰述帐帘而出,本指望那些偷窥者能看见她“洁身自好,守礼自持”,谁知道出帐时,纳兰述在后面“气息奄奄”地喊了一句,“小珂,下次请你温柔一点!”

君珂一个踉跄…

怀着被涮了一把的仇恨,君珂一大早就起身,先到韩巧的帐篷,准备今天抢了他的医官责任,好好折腾某个不安分的伤员。

一路上,她遇见很多人。

“早啊。”有晨练习惯的钟老爷子,老远就声如洪钟地和她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君珂正要回答,老爷子已经掉头,怒目呵斥自己那个被拖起来晨练的病歪歪儿子。

“跑步。”

“给我。”

“快!”

君珂:“…”

又走了几步,遇见对练的尧羽几个卫士,看见她认认真真行礼,什么话也没说,君珂舒一口气,走过去时却听见那几个混账的对话。

“出招。”

“给我。”

“快!”

“哥哥,兄弟我最近伤风,请你温柔一点。”

君珂:“!”

转个弯遇见黄沙城那个独眼,那大个子永远斜眼看人,一只眼睛好像从月球上看你,看见君珂过来,也不行礼,一脚踢在一个挤眉弄眼的属下身上。

“洗裤衩。”

“给我。”

“快!”

完了还满意地点点头,喃喃道:“这么说话还真是满痛快的…”

君珂:“…”

怀着悲愤的心情,她迅速绕路进入韩巧帐篷,在门口遇见铁钧。

遇见铁钧她倒舒了口气,这位好歹是叔叔级的,总不会也和那些流氓一样调笑她吧?

铁钧果然神色如常,庄重冷峻,问了问君珂纳兰述的伤势,表达了要她好好照顾纳兰述的期许,君珂一一答了,心里却觉得别扭——人就在主帐里,脚一抬就能看到,干嘛尽在这嘱咐她?

铁将军关心完纳兰述,终于走开,君珂刚要钻进帐篷,听见身后铁钧咳嗽一声,缓缓道:“那个,君珂,纳兰现在有伤,以后日子还长得很…年轻人要顾惜身体。”

铁大将军似乎觉得和“侄媳妇”说这个很尴尬,说完就脚不点地的跑了,留下君珂傻站在帐篷门口,满脸充血,头发上竖,神情悲愤,青面獠牙。

尼玛!

这世道!

还叫人活不活!

很快君珂就认了。

因为只过了一夜,“三段体”和“温柔体”就已经风靡冀北联军,连草原那边的骑兵,说话都开始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君珂怀着这样的仇恨,抢走了韩巧的药箱,把绷带拉在手中拉得绷绷响,表情狰狞,大有想用这东西将纳兰述勒死的意思。

不过当她真看到那前后对穿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又忍不住心疼,撕绷带动作利落凶猛,包扎起来却动作轻柔,轻到半天才一个动作,惹得纳兰述嘶嘶地笑,道:“小珂,你让我以为蚂蚁在爬。”

又说:“小珂,你是羡慕我冰肌玉肤,想多摸一会儿么?”

在君珂给他包扎腿上伤口时,这个高贵的流氓直接开始呻吟,“小珂,你这个包扎法,我我我…我又要受伤一次了…”

君珂头一抬,脸色爆红,三两下做完,唰一下窜出去了,留下纳兰述“痛并无奈着”…

君珂也没窜多远,躲到一个岗子上练武,沐浴天风,呼吸吐纳,一套体术练完,无意间一转头,忽然一怔。

前方,出现了一列车队。

当先是十来个骑士,拥卫着一辆马车,之后又是一些骑士殿后,总人数大抵有四五十人。

君珂注意的不是人数,而是那些骑士虽然衣甲鲜明,但衣角武器之上,都隐约有血迹,发上也有尘土,胯下的马是好马,却不是羯胡出产的马。

那辆马车式样低调,看起来普通,君珂却发现很多细节处十分精致,轮彀竟然是镶金的。

马车虽然低调的奢华,却也带着风烟血火的遗痕,边角、顶部、车轮,都沾着细碎的黑褐色斑痕,这种马车自然不会有锈迹,那就必然是血痕。

一行人走得不快,从马到人,似乎都有些疲倦。

草原上,出现这样的一列一看就不是商队的车队,很有些奇怪,更何况,那方向,正是冲冀北联军大营而来。

君珂练武不喜人打扰,一个人走得比较远,她现在的实力,也不再需要人保护,所以那队车列走近来,最先看见的就是立在岗子上看着他们的君珂。

那车队当先的骑士手一伸,车队停下,随即他行到马车身边,微微弯身,似乎在请示马车中人什么,听了一阵,点点头,车队停在原地,他则向君珂奔驰而来。

君珂静静看着他接近,眼神在他剑鞘上“尧武”两字上掠过。

“这位姑娘,你是冀北联军的战士吗?”那骑士停在岗下,仰头看她。

君珂穿一身普通的黑色劲装,拿着自己的软剑,行军之中,方便舒适就好,她也一向不追求打扮,此时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士兵。

她又明显不是草原中人相貌,对方立即由此推出君珂属于汉人。

听见对方一口报出冀北联军,君珂眼神一闪,并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阁下何人?”

那骑士一怔,没想到这个小兵竟然会反问,眼神微微闪出怒色,随即按捺下怒气,道:“我们有事,要见冀北联军大帅,姑娘如果是冀北联军战士,还请代为通报。”

君珂皱皱眉,心想这人语气不小啊,要见纳兰述,连一句“请见”都没说,就一句“要见”,神情还有点纡尊降贵的味道,这是何方神圣?

“大帅身体微恙,最近不见客。”她温和地道,“诸位远来,有何贵干?”

那骑士眉毛一挑,还是不答她的话,语气已经冷了点,“大帅如果不便,那么,见那位君统领也行。”

君珂笑笑。

这位好大口气。

看这精心掩饰住的狼狈,明显是来求助的,还要摆着贵族架子,语气中对自己,对纳兰述都全无尊重,连自报家门都不肯。

这是求人的态度?

“见君统领不难。”她还是平静温和的语气,“但诸位总得自报一下家门吧?否则贸贸然便通报上去,统领问起贵客何来,叫我如何回答?”

“这样吧。”那骑士皱皱眉头,“我们也不方便和你一个小兵,把话说得太明白,你便告诉你家统领,我们自东边来,是她要去的地方。”

东边?

君珂眼神一闪。

“如果你们大帅身体尚可支撑的话,在下建议他还是亲自迎接一下。”那骑士又补充了一句,指了指不远处静静等待的车队,“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这骑士语气温和,但神情间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明显,这种神情君珂很熟悉——当初在燕京,御林军骁骑营的护卫们,就这德行。

远处车队已经停下,骑士们散开,车帘子半卷起,看那样子,对方还真的不肯再前进一步,一定要等着自己或者纳兰述去拜见了。

君珂一向性子还不错,原本也就打算开诚布公了,此刻看这做派听这要求,眉毛一挑,眼神怒色一闪。

叫受伤的纳兰去参拜?

充的哪门子人王?

她还没发作,忽然一个声音道:“哪来的破落户儿?瘸马破车地跑来冀北联军地盘,就敢叫咱们大帅去拜见?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一个少年晃了过来,神情邪邪带笑。

是晨跑结束的钟情。

这小子最近给他老子天天操练,操得五内俱焚,看谁都不顺眼,他刚跑完一大圈,正好看到这车队,听见君珂和对方对话,怎么听都不顺耳,便跑来插了一句。

他本是无心讥嘲,并无恶意,悠悠晃晃地走到那骑士面前,伸着手指,还打算再来一句。

君珂却看见那骑士霍然抬头,眼底狰狞愤怒之色一闪。

君珂一惊,立即伸手去拉钟情。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啪。”

那骑士剑鞘突然飞出,重重拍在钟情脸上,钟情啊地一声大叫,一张苍白的脸立即高高肿起。

那骑士心性似乎十分狠毒,一不做二不休,一脚便蹬向钟情心口,一边还不忘对君珂叱喝,“还不快去报你们大帅!不然这小子就是你的下场!”

君珂盯着他,突然笑了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四十六章 女皇

她笑得寒意闪烁,二月春风也似乍凉,那骑士一脚蹬向钟情,犹自恶狠狠逼视君珂,转眼看见这浮光掠影的笑意,顿时一怔。

这个温和的小兵,怎么忽然笑起来那么可怕?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随即他便听见“砰。”地一声,胸口剧痛,天旋地转,四面风声呼啸,草原的天空忽然到了眼底。

又是“砰”一声,巨响惊人!

那人偌大的身子,撞在了三十步外的马车上!

君珂一脚将他踢飞了三十步远!还是他刚才踢钟情一模一样的位置。

马车晃动,众马受惊,车内有人尖叫,那些护卫在马车边的骑士们,迅速地聚拢来,好容易才将马安抚住,稳定住车身。

那被踢飞的骑士,挣扎着半支起身,还想伸指怒骂君珂,终究禁不住五脏六腑都要翻转的剧痛,喷出一口鲜血。

君珂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遥遥看着那群愤怒慌张,人仰马翻的人士。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对面每一个人的耳中。

“冀北联军的人,只有冀北联军可以处置,其余任何人,没有资格侵犯。”

语气清淡,却坚决睥睨得,令所有人都怔了怔。

“狂妄女人!”那群骑士醒过神来,纷纷怒吼,拔出武器,一半人继续看守马车,一半人已经奔过来。

“哪来的混账王八蛋?”钟情此时才反应过来,摸着瞬间红肿的脸怒极反笑,“欺负到小爷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