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扑哧一笑,心想这家伙学自己的话真有悟性,眼看图力痛得咬牙苦忍,叹了口气,上前,狠狠一脚踢在图力胸膛上。

图力一声大叫,勉力抬起头来,眼神愤怒,“你…你…”

“我什么我?姑娘我的便宜你占得么?”君珂冷冷一指自己鼻子,二话不说,狠狠又踹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图力给踹了出去,隐约只听他一句,“君珂你这个无情无耻的女人…”,随即砰一声巨响,声音消失,大概是晕过去了。

君珂摸摸鼻子,在心底叹息一声——好人难做啊。

救命还要被人家骂…

她转过身,一脸正色地看着纳兰述,“太过分了!活该被揍!”

纳兰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神情令君珂心虚,悄悄低下头。

唉,就知道瞒不过他。

纳兰述刚才是动了杀机,君珂如果求情,图力必死无疑,但她赶上来把人揍了一顿踢走,纳兰述也不好再追出去了。

“我的小珂,真是越来越大方了。”似笑非笑的纳兰述,轻轻说了一句。

君珂抖了抖,心想纳兰大帅真是越来越有气场,赶紧扑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四十五度角媚笑,“纳兰桑!这样的人不值得动气,我对你的坚贞…呃…”

说漏嘴了,君珂松手就跑。

纳兰述手一伸就拉住了她。

“你对我的坚贞…嗯…怎么不说完?”

“我说的是,我对你的忠诚…唔…”

颠倒真相的解释,被堵在了温热的唇里,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取代。

帐篷里光线幽黯,破了一个大洞也透不过光——被一群狼兵的屁股给堵住了。

黑暗里荡漾着缠绵而柔腻的气息,在某些乍合又分的间歇,隐约听见纳兰述低低道:“…小珂,他有句话还是对的…我确实不该让你继续操劳战场…”

那低低絮语被半路堵住,或者是温柔的手指,或者是细腻的唇瓣…

在很久很久以后,黑暗里响起君珂的回答。

“我愿意。”

冀北联军营盘里,春色温柔,远在数百里之外,靠近草原西北方向,天授大王帐篷里的气息,却是暴戾冷硬的。

“一场大败!一场大败!”高帽金袍的天授大王,将手中的羊腿恶狠狠砸到一个汉子脸上,“王庭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大败!”

被砸了脸的男子,是他的亲叔叔穆萨,此时这位王叔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抹去脸上油脂都不敢,低低地垂着头。

谁都知道,在大王发怒的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

“一群废物!”天授大王果查将高帽子狠狠砸下,“还是靠别人才治好了我的毒伤,我还因此被敲诈去了两万匹战马!”

王帐内人人屏息,无人开口。

“那群云雷崽子,怎么样了?”果查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阴阴地询问。

“回大王,我们的人已经将他们堵在西草原,这群丧家之犬,被咱们亲卫营堵得东逃西窜,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了。”

“把昨天抓到的那个人带来。”

“是。”

半晌,草原战士拖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进来,那人一身狼狈,脸被打得高高肿起,穿一身云雷的将领衣甲。

是带领云雷发难,最终离开冀北联军的舒平。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们的云雷勇士!”果查看见舒平,暴戾神色一收,转眼换了热情的神态,亲自迎下阶去,“草原人最敬重勇士!舒将军作战勇敢,身先士卒,果查很敬佩!”

“要杀要剐由你们。”舒平疲倦地垂下眼睛,“大不了,两万云雷都和你们拼了罢了。”

“何必如此,呵呵何必如此…”果查的眼睛,在自己案上一封书信上掠过,随即神色一整,挥手道,“都下去。”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蒙古包映出单独相对的果查和舒平的身影。

灯光在雪白的帐幕上映出剪影,隐约可以看见果查倾身向前,手舞足蹈,似乎在劝说什么,而舒平先是坚决摇头,随即慢慢垂头,最后,身姿似雕像般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很久很久后,果查亲手将帐门掀起,舒平走了出来,身上的绳索,已经不见。

“本王便在这里等候舒将军,草原上最美的姑娘,等着为将军庆功!”在舒平走过果查身边时,果查忽然哈哈低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舒平的背僵了僵,随即一言不发,走入黑暗中。

果查望着他的背影,露出冷冷的笑容。

“前方三十里,就是哈林山脉,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尧国。”君珂对纳兰述道,“山脉不小,看来得询问下当地牧民,看看有没有什么山间小道,可以将骑兵和辎重也尽快输送过去。”

她在那蒙草原多停留了几天,办了办腾云豹的事,她先在附近的草原部落转了转,找出了所有可以找到的那种变异过的马,纳兰述随即和这些部落商量,以需要战马为名,出钱买马,买马的时候,尧羽卫挑挑拣拣,选出来的那些马,让牧民笑掉大牙——都是些性子狂暴,还有点怪病的马喲!

纳兰述把那些马全部买下,牧民们心花怒放,认为占了大便宜,纳兰述还表示,因为草原兄弟仗义直爽,他十分喜欢,所以连今年那些意外生下的畸形马驹也一并买下,算是和草原兄弟交个朋友。

草原兄弟们自然十分喜欢,纳兰述又出钱和几个部落商量,把野牛族以往的地盘野牛岭给买下,那块地本就贫瘠,占了也不大方便,有了钱大可以和大燕往来商户买粮,所以那些部落也很痛快地放手了。

野牛族被奴役的士兵因为群狼被控制,连带也属于了冀北联军,剩下的老弱妇孺,存活的不多,也安置回原来的地方,纳兰述又留了一批战争中受伤的伤员,留在野牛岭里放牧,放牧是假,培育腾云豹是真,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就是冀北联军的腾云豹生产基地了。

其余人拔军继续向前,女皇最近很安静,似乎终于认识到局势,只想依靠纳兰述的力量,安全回到尧国,保住一条性命,冀北联军上下虽然不喜欢她,但这些男人们也都认为,这女人够可怜,难道还要把她赶走,让她被追杀至死?留她一命,带她回去,将来还需要她交出遗诏退位呢。

图力也放了回去,君珂还把上次和王庭交战中,抓获的士兵赠送了他一批,这些都是俘虏,草原规矩,俘虏回去下场很惨,所以这些士兵死心塌地跟着图力,回到属于他的那个部落,按照纳兰述和君珂的计划,在漫长的时间内,慢慢吞并部落,分化草原,直到覆灭王庭的那一天。

此时君珂纳兰述已经基本办完草原的事,下面的目标就是直奔尧国,眼看边境就在眼前,大军行走得更为谨慎。

“大帅!”纳兰述正要命人寻找些当地牧民问路,忽然听见后方有骚动,随即一个斥候匆匆奔来,在他身后,还有几骑快马奔来。

君珂一眼看见最后一骑上的黑色镶金衣角,心中一颤,厉声问:“什么事?”

后方的马赶来,一个尧羽卫从马后抱下一个人来,那人全身浴血,奄奄一息,脸上肿胀得几乎不可辨面目,但君珂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舒平!

“怎么回事?”

“回大帅统领,我们在后方侦测敌情,无意中发现一股草原骑兵追杀他,之后要将他活埋,我们救了下来…”

尧羽斥候的回答,很有点奇怪,不仅含糊,也没说清关键,发现骑兵追杀,尧羽有没有出手救舒平?为什么到他快被人埋了才救?

君珂却一听就明白了,尧羽这是对云雷不满,一开始根本不想救,眼看舒平当真要死,才出了手。

她下马,一把脉,舒平气悬一线,几乎已经濒死。

“让韩巧过来。”她道。

韩巧来之后,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救醒舒平,舒平清醒的第一眼,看见君珂纳兰述,脸色立即就变了。

再看看四周,联军将领都在,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看着他。

舒平立即挣扎而起,二话不说便下床,他根本站立不住,下床便栽倒在地,却一言不发,咬牙在地上爬。

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寸寸在地上挪,看那模样,就算是爬,他也要立即爬出去。

联军将领们动容,有人长叹一声,背转身去。

纳兰述默然不动,君珂已经快步上前。

看她过来,舒平挪动得更加快,身上伤口被磨破,一地血迹。

眼看将要爬到帐篷口,却有一双靴子挡在了他面前,君珂不由分说将他扶起。

“云雷出了什么事了?”她第一句话就问。

舒平颤了颤,抬头看她,眼神有些躲闪有些讶异,他等着她的讥嘲羞辱,她却平静地直达中心。

“和你无关…和你…无关…”他眼神里掠过一丝痛苦,拂开君珂的手。

“如果你真认为和我无关,我们的斥候,会那么巧遇见你?”君珂声音清冷。

一句话便让舒平震了震,随即他停住,趴在地上,捂住了脸。

联军将领们没有声息,无人劝说,大家都是人精,早已看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偌大的草原,舒平被追逐,那么巧就能碰上冀北联军的斥候?

“是我…是我…”舒平埋在地下的脸,发出低低的呜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追杀时…就往这个方向逃跑…可是真遇见你们…我又…我又…”

他承认投奔冀北是故意,众人脸色才好看了些,想想危机之下,人往可以求生的方向奔跑,也是本能反应,而获救之后遇见旧人,羞愤尴尬之下又想离开,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既然来了,就养伤吧。”此时纳兰述才开口,语气淡淡,却截住了舒平下面要说的话。

随即他揽着君珂就要离开,君珂神色犹豫,走了两步,定住不动。

纳兰述叹息一声。

“你不怕是陷阱么?”他在她耳边问。

“怕。”君珂轻轻道,“可我更怕云雷军真的陷入生死危机,纳兰,云雷军不会害我。”

纳兰述沉默了一下。

一直仰头看着他们的舒平,忽然直起身来。

他身上无数伤口因为挣动而鲜血不住滴落,他神情却毫无疼痛,隐隐决然。

“我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心里…”他苦笑了一下,“我心里,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想着向你们求救…什么拉不下的面子…什么越不过的坎…什么…都没有云雷的生存…更重要!”

君珂震了震,回过身来。

“求你!我来求你!”舒平重重一个响头磕下去,“云雷走不出这草原!我们被王庭围追堵截,堵在西草原一块平地上,已经七天了…七天了,我们冲不出去,反而被王军戏耍一般,被一块块分割打散…他们甚至扮演成来救援的冀北联军,来攻破我们的防线…包围圈越来越小…兄弟们没有吃的…地上的草根都快啃完了…眼看就算不被困死…也得饿死…我无奈之下,也想学着统领那夜擒贼先擒王,带了最精锐的一群弟兄去冒死攻打王旗,结果却被俘…”

他这句话一出,众将先是一惊,随即神色一缓——他肯坦荡说出自己曾经被俘,反倒心底无私。

“羯胡大王…果查…向我劝降…”舒平苦涩地道,“说只要我将你们的主要将领引诱来,就放过我们…我…我答应了他…”

“舒平,你好无耻!”钟元易立即怒喝。

铁钧和晏希各自上前一步,杀气透体而出。

君珂一摆手,“听他说下去。”

“…我答应了他…”舒平咳出血沫,“…然后换得自由…回去后…我召集将领们…决定各自带一路军队突围…走出多少算多少…然后我遇上了近卫营…全军覆没,只剩我一人…我后来神智已经不清…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跑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没有按果查的要求,来诱我?”君珂静静地问。

“我能诱得到么…”舒平苦笑一声,“果查想得…太简单…我们已经决裂…这种情形下再回来向你求救…你怎么会没有戒心…”

众将都沉默,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

舒平如此坦白,众人神色反而松弛了些,原先的警惕戒备,渐渐淡去。

“可是现在!”舒平突然膝行到君珂面前,“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不为兄弟们博一搏命我也对不起他们…统领…统领…看在云雷是你一手打造的份上…看在兄弟们一年多随你转战南北的份上…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帐内沉默,有人冷哼一声,“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不说,云雷是统领一手打造?怎么不说,一年多转战南北的情分?”

“小兔崽子,闭嘴!”钟元易立即呵斥神色不满的钟情。

“之前的事,对不起统领,是我舒平一人的错!”舒平听见这句,反而直起腰来,目光灼灼,大声道,“我的错,我自然会领,我领完后,请统领既往不咎,给云雷一条活路!”

说完他头一低,砰砰砰砰四个响头,“这是还当初统领的四叩首!”

四个响头磕得又快又急,随即他反手一拔,便将身边韩巧的长剑拔了出来,反手一撩,寒光一闪,抹过咽喉!

“当!”

又是冷光一闪,一声金属交击的锐响,长剑飞坠,带过一溜朱红的血珠。

一柄飞刀和长剑同时落地,出刀的君珂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向后倒下的舒平,眼神震惊。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露出骇然神色。

舒平咽喉上已经开了一道小口,鲜红如婴唇,仔细看甚至能看见喉骨。

君珂早有防备,出手已经很快,如果舒平有一丝犹豫,都绝不会受半点伤,但他下手当真狠绝毫不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