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雷军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五十里外的草原上被围困?

对面,云雷军白着脸,看看舒平,看看对面挤满山坳的草原骑兵,看看草原骑兵围困里的遍身染血的君珂。

大部分人,露出震惊羞愧,无地自容的表情来。

云雷军今晚,确实不该在这里。

他们被草原人围困,还在商量着突围的办法,商量怎么去救回舒平。

谁知道上半夜的时候,忽然草原人的围困出现了混乱,黑夜里似乎有一群军队打了过来,撕开了草原骑兵的包围圈缺口,他们当时以为这是冀北联军来救了,谁知道这些人居然也穿着草原人的装束,并且并没有对他们表明身份,驱散草原骑兵之后,这批后来的人,竟然操刀,再次对他们追杀而来。

云雷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逃,那些追兵也很奇怪,并不对他们下杀手,也不伤他们一人,却将他们有意无意驱赶向野溪岭方向,每次他们要走岔,那些追兵便出手,像赶羊入圈一样,将他们慢慢赶了过来。

等他们到了野溪岭,那些追兵不动了。

而他们,也听见了舒平和君珂的所有对话,看见了君珂为救他们被困被刺的惨烈一战。

君珂飞溅的热血,几乎瞬间烫着了所有还对她有怨尤的云雷军的心。

当舒平最后那句话说出口,云雷军忍无可忍。

长枪飞射,云雷军第二次对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下手。

舒平晃了晃,露出懊悔的表情,将死的一刻,灵智清明,他忽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套中。

“我也是…想回家…”

最后的解释,没有人听见,舒平绝望地低低呻吟一声,手一撒,坠落马下。

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句话,是他那年老睿智的祖父,曾经的一句忠告。

这句忠告被他早已忘却,却在此刻翻涌而起。

“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人,往往都会蠢笨地,踏入别人的陷阱。”

云雷军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看舒平的尸体,再遥望包围圈里,半跪于地,低头喘息的君珂,眼神里愧疚羞耻不住翻涌,只觉得脚下千钧之重,不知道该向后还是向前。

那被他们抛弃决裂的少女,在他们有难时,决然夜奔赴援,却因此遭遇阴谋陷阱和伤害,一腔热血践踏至底。

她该怎样的伤心悲愤和绝望?

而他们,又该如何地面对她?

沉默彷如会传染,渐渐演变成窒息,却有一个声音决然响起,惊破这一刻的尴尬。

“统领,我们来救你!”

高叫的人,是那个出枪杀舒平的少年,也是当初云雷决裂之日,首先选择放弃的少年。

一声出惊醒所有人,每个人都拔出了武器。

“统领,我们来救你!”

声响渐渐连绵一片,轰然如潮,人群围困里君珂抬起头来,眼神里晶光一闪。

“由得你们救?”忽然又是一阵马蹄作响,人声冷冷传来,属于草原人的生硬口音。

云雷军们骇然回头,便看见黑甲持锤,骑着高大名马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如巍巍城墙,横在了自己身后。

而原先吊在他们身后,将他们一直赶到这里,相距里许的那个神秘的草原军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云雷军看见身后那一群,头皮就一炸,这是羯胡王牌的近卫营军队!

现在他们身处于前方草原骑兵和后方近卫营之间,竟然不知不觉又被包围。

“再多人来救这个女人又如何?”近卫营一个头领冷笑,“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投降。”一个头领道,“接受整编,帮我们再做一次吸引冀北军的事,就放你们走。”

云雷军们对望一眼。

随即各自笑笑。

眼神里有歉疚有羞愧有无奈有茫然,唯独都没有怯弱。

“兄弟们已经够丢人了。”一个大汉惨然笑道,“难道还要人不做,去做狗?”

“杀!”

“杀!”

云雷军的呼喊和近卫营的命令同时冲口而出,刹那之间,黑影连闪,一部分人扑向前方围困君珂的草原骑兵,一部分迎上近卫营。

本就被困在中间,兵力不足的云雷军,竟然在劣势之下不惜分兵,也要援救君珂。

君珂抬起头来,眼底晶光更亮。

“杀——”

忽然又是一声,却不是从两方战阵中传来,来自更远一点的后方。

近卫营和云雷军已经快要撞上,第一批冲向近卫营的云雷军,就是去送死,打算拿自己的命顶上近卫营的重锤,替后面的兄弟开道逃生,眼看着对方的重锤挥起,轰然落下,击断他们拼命架起的长枪,砸向他们的脑袋,云雷士兵们眼一闭——

“咻!”

飞射之声一掠而过,预想之中的头颅破碎的死亡没有到来,云雷士兵们死里逃生中睁开眼,看见黑暗的草原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源源不断的队伍。

当先,白羽金弓,射术超凡,每一箭都瞅准了近卫营几乎披挂全身的铁甲之下的有限缝隙,一箭制敌!

那些山一般的壮汉,不停倒下!

尧羽卫!

倒下的近卫营还有战斗力,狂吼站起扑出,但是对方的箭手已经撤下,一排巨汉轰然而出,脚步一踏,地面震动,整个草原都似在颤抖。

野牛族!

比近卫营身形还高悍的野牛族巨人,一身肌肉就是铁甲,遇上他们,想凭借身体优势杀敌的近卫营,一个照面就被冲倒!

那些人铁甲不便,倒地便难起,野牛族人却没有继续冲前,队列左右一分。

“嗷唔。”

白影一闪,黑影幢幢,腥气冲天而起,嗖嗖飞过无数绿光,落地便压住了那些倒地的近卫营士兵,獠牙一合,咽喉破碎,鲜血冲天!

狼军!

三个兵种连换,冀北联军连一人伤损都没有,近卫营已经损失前锋!

狂喜的云雷军,正要回头驰援自己那半边的兄弟,忽然听见长声鸣号,随即便见身侧山坡之上,卷过一大片烈焰野火!

那是冲锋的士兵,头顶的红巾在夜色中跃动。

血烈军!

围困君珂的那群草原人,侧翼和背后受敌,早已慌乱,一部分人便试图逼向君珂,想要擒贼擒王,求得逃生之路。

头顶忽然风声呼啸,随即狂妄大笑响起,无数黄色人影,竟然从山壁之上跃下,那些彪悍的身形在山壁之上,如流星弹丸飞掷,转眼便到了草原骑兵头顶,一个独眼大汉当先扑下,生生将三个骑兵撞倒,手一伸扼死一个,随即抓住另两人,头碰头一撞。砰一声,爆裂开生命的红白烟花。

黄沙军!

草原骑兵此时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腹背受敌的换成了自己,惊惶之下顾不得再擒拿君珂,转身就想对右侧翼逃跑。

右翼是条不宽的河,一些脚快的人逃到河边,还没来得及下水,忽听一声冷峻的“射!”

劲风呼啸,投枪枪尖在夜空里青光一闪,对岸降下杀戮的云霾!

惨呼连响,一大批人翻倒在河侧,鲜血将河水染红。

对岸,青色衣甲的将领,冷峻的容颜,和夜色融为一体。

冀北铁军!

冀北联军精英尽出,草原埋伏的军队绝望地发现,原来踏入陷阱的是自己。

心慌之下便出现混乱,一团乱战中,蓦然一声大喝,众人抬头,便见头顶白色流光一闪,一人自尧羽卫阵型中飞出,越过铁甲近卫营,穿过云雷士兵头顶,踢飞无数昏头昏脑想来阻拦的草原骑兵,落向最里面的包围圈。

他穿越夜空,跨过整个战场的身影,如一道白色的虹霓,瞬间连接天地,极速飞驰绷直的衣角,似一柄雪色名剑,将鲜血殷然的大地分割。

将士停手,兵器停滞,众人仰首相望,心动神摇。

衣袂乍起又落,那人已经出现在君珂身侧,一伸手将她抱起,低唤:“小珂!”

君珂微笑看着纳兰述,眼神里雾气水光,却突然皱皱鼻子,将头一扭。

纳兰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还想吵一场呢?

伸手抱紧了她,君珂不自在地想挣脱,纳兰述在她耳边道:“亲,做戏要做全套。”

君珂叹息一声,抬手紧了紧“腹上的刀”,苦笑道:“你这什么破甲?重死了,害我老怕刀掉下来,一直用手捂着。还有,这血是什么血?怎么这么臭?我叫你用颜料的呢?”

“天语族的宝贝,到你嘴里就成了破甲,不穿上,谁知道舒平会在哪儿给你一刀?”纳兰述捏捏她的脸,“还有,怎么能弄颜料?那太假,当然要用狼血。”

君珂呕了一下,没好气瞪他一眼,回头一看地上的步妍,苦笑道:“做戏做大了…”

确实,她没有受伤,完全有自保之能,只是没想到一个好心的步妍,竟然会跳出来替她挡刀,做戏带累得别人重伤,君珂自然歉疚得很。

纳兰述皱眉看看步妍,几分无奈几分感激,吩咐跟来的尧羽卫好好照顾,抱着君珂缓缓出去。

君珂很不自在,却也只好在他怀里装死,戏还没演完呢。

此时草原骑兵已经被打乱,很多人开始逃窜,这里虽然有山脉,但四面还是四通八达的,真正要逃起来并不难,何况纳兰述也下令,只原地杀敌,并不阻敌,甚至连近卫营逃跑,都没有阻止。

“大帅,那些近卫营…”有人不甘心,前来请战。

“不必。”纳兰述笑得云淡风轻。

“为什么?”很多人不解,君珂叹口气,偷偷摸摸从纳兰述怀里探出头,解释,“要替草原留下种子,否则王庭的势力被我们剿杀得太厉害,图力就没了对手,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天授大王,那怎么能形成草原漫长的内耗?”

众将恍然,齐齐一翘大拇指,“真是一对奸诈公婆!”

君珂:“…”

纳兰述:“…”

草原埋伏者溃败逃窜,远处,冀北铁军对纳兰述悄悄打个暗号,无声退去。

唯一没有接近战场的他们,躲在黑暗里,每个人的马后,都扎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草原人的装束。

他们今天晚上,先穿上这袍子,驰出百里,赶走围困云雷的草原士兵,然后驱赶云雷到野溪岭,让他们看见“君珂为救云雷被云雷陷害”的那一幕,然后又迅速消失,换上自己的衣服,转到河边堵截草原骑兵,此刻他们要退去,以免云雷军发现疑点。

在某种程度上,今晚纳兰述和果查,或者说果查背后的沈梦沉,竟然采取了同样的计谋。

沈梦沉令草原人假扮云雷军,引君珂中计;纳兰述令铁军冀北假扮草原人,引云雷入伏。

纳兰述再一次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纳兰述抱着君珂,缓缓从云雷军中走过。

他神态肃穆,面色阴沉,怀里的君珂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云雷军渴盼地看着他怀里君珂,却在看见君珂的狼狈和他的阴沉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纳兰述所经之处,云雷军齐刷刷低头如割草…

“大帅…”最后还是那个出枪射杀舒平的少年,最先开了口,“我们…我们犯了错…可是我们愿意弥补…我们想…”

君珂激动得身子一颤,耳朵一竖,唰一下便要蹿起来。

终于说出来了!

回来吧回来吧!

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