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纳兰述日子有点不好过。

想要摸她的手,人家爪子一缩,头也不回,“陛下,我手粗,没娘娘的细。”

吃饭打尖,君珂点菜,满桌都是豆腐——炒豆腐、拌豆腐、豆腐汤、豆腐羹、炸豆腐…君珂笑吟吟给纳兰述布菜,“来,豆腐好,豆腐妙,豆腐又细又嫩,多吃点,这下用不着对着豆腐唏嘘了,可惜就是没有豆腐西施。”

纳兰述无言望天。

咱能说咱对着豆腐唏嘘,是因为突然想起你,觉得那豆腐晶莹洁白很像你的皮肤吗?

咱能说咱夸那豆腐西施美,是因为她一个转身的背影,有三分像你吗?

巨鹄飞行速度自然惊人,就算停停飞飞走走岔路,也不过两日后,便临近京城。

京城外三十里津县,是尧国最大的运河码头,从中南部北上的船只,都在这里停靠。

一艘华丽的大船缓缓靠岸,船身制式可以看出不是官船,却不伦不类插了很多彩旗,船头还有一面大旗迎风飘舞,上书“御用织造刘,诸船避让。”

一些见多识广的人,看见这面旗都暗暗摇头,前头几个字倒也没什么,但后头四个字,明显是这家自己加上去的,在这京畿外围,水陆交通枢纽重地,这等不知自量招摇轻浮,怕是将来进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让路让路!”一行人从船上下来,蛮横地挤开排队上码头的其余人,撞得人仰马翻,“我等为陛下御用织造,专司运皇后冠服进京,闲杂人等,一律远避!”

为首之人腆着肚子,系着镶嵌“皇家供奉”金字的腰带,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神情昂然阔步,眼珠子滴溜溜往人群里钻,专盯那些长相清秀的男女看。

忽然他眼珠一定,看见前面一对慢悠悠并肩而行的男女,虽然不见容貌,但身影便已经十分美妙,那女子行走时,拥有独特优美的韵律,既有女子的亭亭又有武者的婀娜,那男子行路不动袍角,行云流水,偶一侧脸和女子谈笑,露出的半边轮廓让人眼神一直。

这货眼神确实直了。

呼吸急促,鼻翼翕张,手一指。

“抢他!”

第三卷第四十一章 骗子和悍妇

一群家丁嗷嗷地扑上去。

“大公子,抢哪个?”

“男的!”

“女的不要?”

“爹爹说咱们上京了,要收敛。”刘大公子豪气干云一挥手,“一个将就了!”

车水马龙的大码头上人人侧目,这些走南闯北的行商,哪个不是见多识广,早看出君珂纳兰述即使穿着平常,但气质卓然人上,出现在这地域,难保就不是什么王公贵胄之后——京畿藏龙卧虎,一块砖头掉下来砸三个御史,处处皆有妖,这乡下土财主,要倒霉咯。

人们站下了,准备看热闹,比如一出无知土财主冒犯大佬被反压狠揍掉了一地眼珠的狗血戏码…

他们很快真的掉了一地眼珠,不过…

“你们做什么?”男子被狼扑而上的家丁一把抓住,惊慌挣扎,“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民女…男,没有王法了吗?救命啊,救命啊!”

“相公!”女子花容失色,扑上去抓住男子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相公!你又欠赌债了?还是又在翠花楼用赝品字画骗豆腐西施了?你不要和我赌咒发誓不赌不嫖了吗?天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旁观的人嘴角抽搐——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衣冠楚楚,原来是个骗子,也是,骗子这种生物,尤其是骗女人那种,往往气质容貌俱佳,倒也没可惜那张脸。

纳兰述嘴角抽搐——皇后你狠,自己脸丢光了,就再扒朕脸皮陪着你。

“娘子,天大的冤枉!”他把脸一捂,往君珂肩上一靠,伸手就去扒自己领口,“昨天晚上我不是跪在你脚下说了一万声女王万岁,豆腐西施不及你一根手指吗?你瞧瞧,抽的鞭痕还在呢,我敢好了伤疤忘了痛?娘子!”

旁观的人嘴角再次抽搐——敢情这女子仙姿玉貌,竟然是个悍妇加妒妇,啧啧,骗子配悍妇,绝配!

君珂嘴角抽搐——陛下你狠,豆腐西施好歹还真实存在,鞭痕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昨晚我给你洗脸把你脖子擦红了?

家丁们听这两公婆一搭一唱听傻住了,愣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动作,刘大公子涎着脸凑上来,两眼放光,盯着纳兰述似要解开的领口,“怪可怜见的,我瞧瞧!”

君珂唰地一个转身,正挡住他的目光,手指一拢已经把纳兰述根本没拉开的领口拢好,俯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道,“玩够了没?色诱可耻!”

“既然送上来,不玩白不玩。”纳兰述在她耳边低笑,舌尖飞快地舔了舔她靠近的耳垂。

君珂的耳朵唰地红了,这是她的敏感带,最经不起撩拨,纳兰述看着那圆润的耳垂,微红半透明,日光照过来,似乎能看见里面细微的脉络,像一枚上好的玉髓,他呼吸稍稍紧了紧。

内腑有点微痛,烧心恶心,一股乏力感袭来,他脸色白了白,笑颜却不改,只微微让开了些。

君珂敏感地看他一眼。

“既然是个骗子!”刘大公子没能瞧见春光,心痒难搔,咳嗽一声正色道,“就该送官查办,来人,拿下!”

一边说一边得意,本来还担心码头上抢人引来麻烦被父亲责怪,现在好了,一个天经地义的理由送上门来。

“娘子!”纳兰述被几个家丁拖走,向君珂哀切地伸出双手,“没有豆腐西施,没有!”

“相公!”君珂呆愣愣看着纳兰述被拖走,像面临生离死别忽然醒悟的女子,撒开双手就追了上来,“你别走!别用这招吓我!我…我以后不管你了,真的!什么豆腐西施,作坊贵妃,羊肉小妹,生煎包萝莉,我都不管你,你别走!”

“没有豆腐西施!羊肉生煎包统统不要!”纳兰述执着地伸着手,要去够他的娘子,“我会为你坚守我的贞洁,决不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染指,相信我!”

“我会对着豆腐唏嘘垂泪的!”

“我会对着鞭痕怀念你的鞭子的!”

“相公!”

“娘子!”

两情凄切,生离死别,六月飞雪,执手落泪,满码头一掬同情泪。

一个年轻人狠狠抹一把泪水,“好凄切,好感人,回去可以写一篇,叫《集市闻夫妻生离死别赋》…”

一个姑娘吸吸发红的鼻子,转头就开始狂奔,奔到城郊一座破庙里,一把抓住一位年轻和尚的裤带,“善智,我想通了,世事多变,与其坐等命运宣判,不如怜取眼前——我们私奔吧!”

“死汉子,”一位大妈狠狠拎住了丈夫的耳朵,把鼻涕甩在了他的身上,“看看人家,看看你,老娘这四十年白活了!”

“那是骗子和悍妇!”那倒霉汉子哀号。

“骗子和悍妇咋了?”大妈一口呸出去,“你也就一个修脚匠,敢瞧不起人家?”

“那是,”汉子小心咕哝,“你比那悍妇还悍妇…”

“你说啥?”

“啊…”

一个说书先生两眼放光,鼠须抖动,“有了!明天的新题材,‘码头恶霸强抢民男,苦情夫妻生死之别’!”

…某对奥斯卡最佳入戏奖人士,当晚,令码头附近出现七八个说书版本,十几篇又臭又长的朗诵诗,十多户夫妻吵架,五六个少女私奔,私奔对象从和尚到剃头匠都有,还有一个女的…并间接导致之后几年该镇私生子数量激增…

“带走带走!”刘公子眼见群情激愤,顿时变色,急急一挥手。

君珂一个腾空,抱住了纳兰述的腰,“我们夫妻同体,抢了他,我也要跟着!”

“最好不过!送上门来的哪有不要之理?”刘大公子心花怒放,“走了走了!都散了散了!”

“呔!”忽然一个少女跳了出来,一身短打,手持双刀,威风凛凛,小辫朝天,“光天化日竟然强抢民女…哦不民男,真是目无王法,快把人放了!”

肥皂剧本里必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士,还是及时出场了…

纳兰述望天,君珂翻白眼——能不这么狗血么?

少女哇呀一声,挥舞双刀,杀气腾腾冲过来,先去砍那个抓住纳兰述的家丁的膀子。

家丁慌忙缩手,这一刀收不住,眼看就要砍到纳兰述手臂,那少女一声惊叫,“哎呀你快躲…”

话音未落,忽然那家丁又转了回来,莫名其妙手中刀一抬,便挡住了少女的刀,随即有两双手,闪电般从那家丁抬起挡住的胳膊之下出现,对准少女肘弯,手指一弹一推——

少女惊叫一声,只觉得那家丁的刀上忽然有大力用来,回旋汹涌,浪潮般无可抵御,瞬间就被弹飞了出去,落在三丈外,傻傻摸头。

纳兰述君珂同时缩手,掸掸衣角,对望一眼,若无其事。

滚你丫的。

多管闲事!

一群人往驿站走,刘家这种身份,奉命上京运送皇后冠服,是不能想入京就入京的,必须要等礼部发文许可才行。

纳兰述跟在一群家丁之中,前呼后拥,看起来不像是被强掳的,倒像他出巡模样。

“大哥你轻点,”纳兰述弱不禁风地道,“你抓得我好痛。”

家丁们松开手,露出讪笑的表情,“哟,倒忘记你满身鞭痕。”

君珂脸黑了一黑。

家丁们出于对纳兰述的“同情”,没怎么看守他,但对君珂可没那么客气了,严看死守,不停用眼睛吃点豆腐——毕竟大多数人的性取向都是正常的。

纳兰述默默数着——三个想揩油被避开的,四个总朝胸口望的,两个试图捏屁股被踩脚的…嗯,记下。

君珂默默数着——刘大公子瞟了纳兰十八眼,三次试图捏他的腰,两次试图摸他的脸,还夸了一句“好肌肤!”…嗯,记下。

因为纳兰述“饱受蹂躏”,因为君珂“纤纤女子”,使刘大公子完全失去戒心,直接命令将人带入他的房中,家丁要留一两个保护他,被他不耐烦地给赶了出去,“去去,别打扰公子爷享受!”

“两位小乖乖。”刘大公子看看坐在椅子中的一男一女,看看这个绮年玉貌,看看那个仙姿清朗,越看越觉得天上掉下大馅饼,心花怒放连连搓手,“我该先吃谁好呢?要不你们一起上?”

“该切哪个部位好呢?”纳兰述和君珂商量,“要不一起切?”

“别吧。”君珂眯着眼睛,用揣摩猪肉一般的眼神看着刘大公子,“这蠢货身后还有高手保护,十分善于隐匿,真要动手逼问,怕会打草惊蛇。”

“你们在说什么?”刘大公子茫然地看这俩个低声碎碎念的男女。

那两个不理他,继续讨论。

“我手好痒。”

“这个不配,暂且饶过。”

“那谁上?”

“我吧…”声音犹豫。

“你算了吧。”纳兰述摸摸她的头,“你吐出来怎么办?”

“你行?”狐疑眼神。

“包他连姨娘内衣颜色都乖乖说出来。”

一阵静默。

“述…”

“嗯?”

“你小时候是不是偷看过姨娘内衣?”

“你们在说什么?”刘大公子忍无可忍——存在感!存在感!

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人齐齐看向他,眼神诡秘,刘大公子心中一惊,正要叫人,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大公子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刘大公子觉得很累,就像刚拖着他一身肥肉跑了三十圈,或者刚和十位猛女奋战了三昼夜,嗓子干疼,周身软绵绵,每个毛孔都透着虚弱,更要命的是,某处要紧地方,隐隐疼痛。

隐约听见朦朦胧胧的对话,“…烈女散…烈女也要散…让他哼上好一阵…上头潜伏的人以为他在做好事就不会过来…这药是周御史辗转进上的…那么个道貌岸然老头子…这种玩意…”

“你用过?”

“…元宵节御宴,我赐他酒。”

“然后呢。”

“洒了点这个进去。”

“然后呢…”

“他辞官了。”

语声模糊,在刘大公子脑海里忽散忽聚,组合不成连贯的意识,他又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那么黑,某处还是那么痛,身边没有了对话,有人在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