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厚厚的墨绿弹丝金织暗纹棉门帘,一股融融的暖气扑面而来,让人情不自禁心头一阵温暖,胤禛双手放在唇边呵了呵气,笑道:“这天气还真冷!”

玉容从熏笼旁起身,一边替他解着披风递给云儿,一边笑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这样大冬天,又是深夜,能不冷么!”

胤禛伸手在她腻滑的腮上轻轻捏了一把,揽着她坐在暖炕上,笑道:“容儿是怪爷来的晚了么?刚才去了乌先生那一趟!”

玉容窝在他怀中,有几分慵懒,几分恣意,微嗔他一眼,细白的牙咬着唇,指尖在他胸前衣襟划弄着,含笑道:“爷多心了!怎么爷以为容儿是在等爷么?是弘历那小子太闹了不肯睡觉,容儿刚是在哄他玩呢!他刚刚才回去睡觉,容儿也正准备睡呢!”

胤禛顿时噎住,见她乌油的秀发松松挽在脑后,鬓上只簪了几点细碎的翠玉珠花,粉红交领里衣裤,外边是石榴红底子绣金梅花宽松交领汉装棉衣,腰间系一条同色金线收边腰带,宽袖大袍,将整个身子松松的包裹着,慵慵懒懒,果然是一副即将就寝的模样。他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拍了拍她的臀部,笑骂道:“该打!一点不把爷放心上,爷还是走的好了!”说着佯装下炕。

玉容忙一把抓住他胳膊,腻在他怀中,笑道:“开个玩笑嘛!爷好小气!爷忘了么?还说今晚要陪人家把那幅牡丹图画完,人家等了半夜也不见爷过来,还不许发发脾气么!”

胤禛一愣,这才想起一幅工笔牡丹图两人画了有两个多月也没完成,如今天气渐冷,颜料渐胶涩不润,这几日正加紧赶工,还差一点今晚便可完成,没想到自己却又忘了。他有些歉意,低头吻在玉容额心,抚着她滑腻的颈脖,笑道:“是爷一时忘了,爷这就陪着容儿将画画完,如何?”

玉容一把扯住正要抬脚下炕的胤禛,娇嗔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一幅画要紧还是爷明儿早起早朝要紧?容儿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哪里真那么小气、不肯体谅爷了?”

胤禛心思一动,搂着她的手紧了紧,想了想,迟疑道:“可是,爷言而无信,容儿真的不介意、不生气、不怪爷吗?”

玉容笑笑,白了他一眼,双手环上他的脖子,道:“有什么可介意、可生气、可怪的?这不过小事一件罢了,听爷的语气,倒像是什么大事似的!”

“如果,”胤禛温柔的注视着她,欲言又止,轻轻咳了一声,道:“爷是说如果,将来爷不留神又言而无信、欺骗了容儿,容儿还肯体谅爷么?”

玉容听他说得古怪,不由起了疑影,眸子徒然一亮,一眨不眨望着他,疑惑道:“爷这话奇怪?我怎么听不明白呢!”说着又半真半假笑道:“嗯,这可就难说了,有的事可以原谅,有的事是不可原谅的!”

胤禛神色似乎一滞,晶亮如墨玉的眸子中闪过瞬息的黯然伤神,他勉强笑了笑,认认真真注视着怀中的人,道:“容儿,记住爷的话,爷永远都不忍伤害你!”

玉容“嗤”的一笑,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道:“是是是,容儿知道爷对容儿的深情厚意啦!可是爷,你还不困吗?小心明天早朝打瞌睡被你皇阿玛罚!我是无所谓,补觉的时间多着呢!”

眼前的人儿总能叫他摸不透,时时带给他惊喜意外,小心眼爱使性子,转眼却又懂得体谅他心疼他,胤禛心底升腾起丝丝温情,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越看越爱,越想越喜,一笑下炕,打横抱起她往寝室走去,下巴在她脸蛋上蹭了蹭,亲昵笑道:“容儿这般体贴,爷岂能拂了容儿的好意……”

不一刻,从内室传来衣衫窸窣的声音,胤禛不知做了什么,引起身下小女人难以抑制的婉转娇吟。帘幔低垂,床榻轻响,喘息呻吟间,只余一室的暧昧,一室的情欲……

一连过了好几天,关于年佳仪的事胤禛愣是一个字也没提。

雍亲王府依旧过着如往日般平静如水的日子,雍亲王依旧日日陪伴在容侧福晋身旁,有说有笑,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福晋,难道王爷没明白福晋的意思吗?还是说王爷根本不在乎年小姐嫁给八爷?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燕儿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那拉氏。

那拉氏优雅端庄轻轻一笑,瞟了燕儿一眼,不疾不徐道:“王爷何等心思,岂是你轻易猜测的到的?不过,你还真说着了,王爷的确不会在乎年佳仪嫁给八爷!”

“福晋……”燕儿睁大了眼。

“可是,”那拉氏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王爷会在乎年羹尧会不会投向八爷!”

燕儿一愣,恍然大悟,接着又疑惑:“可是,可是王爷还是没动静啊,年小姐是年羹尧所疼爱的妹妹,照理说王爷为了笼络年羹尧,该不会让年小姐嫁给八爷才对啊!”

那拉氏浅浅吟笑,气定神闲道:“没有动静最好!现在没有动静,就表示将来的动静会更大!这件事你可不许多嘴,也不准再打听了,王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那拉氏望了望一头雾水的燕儿,轻轻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跟了我这么些年,怎么仍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我问你,十五那天晚上,爷从咱们这出去,是直接去了忘月居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燕儿想了想,道:“好像是先去了书房,然后又去了乌先生的望桐轩,后来才去的忘月居。”

“这不就是了!”那拉氏悠悠轻笑着,云淡风轻道:“看来爷的心里纠结的很哪,生怕伤了人家的心,不知该如何启齿!哼,咱们就等着瞧吧,那一个未必体谅他的情!”

燕儿心悦诚服,不由屈膝福了一福,笑道:“福晋计谋过人,奴婢实在佩服的紧!”

那拉氏却淡淡一笑,目光毫无焦点望着虚空的前方,嘴角泛起一丝苦意,怅然道:“这不算什么计谋,若你真想了解一个人到什么地步,就能到什么地步!”是爱,还是恨支撑着这份心?她自己也惘然了!

第三卷 第131章 避无可避

康熙四十九年四月份,三年一度的选秀如常举行,也如以往一样,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其实暗波汹涌,各方角逐。选秀,一直都是打着挑选恭俭贤良淑德的美妙少女充实**、指配宗室皇子,宁和府宅、替皇家开枝散叶的旗号,实质上选的却是秀女身后家族的势力以及父兄的官职。毕竟,以婚姻为纽带的政治关系总是比较容易建立,而且也比较容易巩固的!

年佳仪终于得偿心愿,被指给了胤禛,而且,还是胤禛自己向康熙求的!年羹尧自觉挽回了天大的面子,又加上被胤禛恩威并施、不软不硬教训了一顿,也终于拉回了摇摆不定的心思,断了与胤禟胤俄胤祯等的来往。

对于这个结果,胤禟胤俄胤祯都懊恼不已,暗骂胤禛太过狡猾,表面上不动声色,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冷不防就给人来那么一下子!就连胤禩也有几分可惜,从胤禛的态度来看,他才明白自己先前的顺其自然、混不在意是多么的失策,白白丧失一个大好机会!

只有微云,沉着淡定,仿佛早料到这般结果似的,丝毫不以为奇,亦不抱怨。反倒把胤禟等人看得一愣一愣,忍不住开口相问。微云只是淡淡一笑,道:“尽人事以听天命,与其把精神浪费在扼腕叹息上,倒不如想想怎么补救!”一席话说得胤禟等折服不已,对她越发恭敬、另眼相看。

迎娶的时间定在五月初八,如今,已是四月十八日了,胤禛府里依然一切如常,丝毫不见动静。那拉氏不得不以嫡福晋的身份问了胤禛:“年佳仪好歹是官宦小姐,娶进门就是侧福晋,年羹尧又是王爷的左膀右臂,迎娶方面恐怕不好太委屈了她吧?”

胤禛叹了口气,胸中有些窒息: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乌先生也是那么说,反正迟早,她总是会知道的!可是不知为何,对着她的笑容和脉脉含情的眼眸,那些话总是不忍出口,每每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住了!

“既是如此,福晋看着准备吧!只是,不必太过于张扬!“胤禛不得不表态。

“王爷,妾身省得,”那拉氏温言笑道:“王爷是怕容妹妹伤心吧?王爷好言劝慰,容妹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想来无妨!”

胤禛心底泛起几许感动感激,不由含着几分愧疚深深瞥了她一眼,勉强笑道:“倒是难为你了!”

“王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不难为!”那拉氏一径浅浅笑得大度而善解人意,跟着又笑道:“只怕容妹妹如今还不知道这事吧,王爷若是难以启齿,要不要妾身去劝劝她?”

“不必了,爷这就去跟她说!年氏进门的事,你还得多操心!”胤禛忙道。

忘月居的气氛似乎有些异常,胤禛心底一凉,暗忖:难道容儿已经知道了么?这可怎么好!细看看,又不像,忘月居诸人似乎皆是喜气洋洋的神情,人人面目含笑,好不欢喜。

胤禛有些奇怪,将玉容拉入怀中抱在膝上,笑道:“今儿有什么高兴的事,容儿眉眼都是笑呢!”

玉容双颊竟泛起一丝扭捏的晕红,垂着眼眸含羞带娇摆弄衣带,好一会,才用极柔软极甜蜜的语气低低道:“爷,我们又有孩子了……”说着手掌不自觉抚在还很平缓的小腹上,眼底眉间是说不出的满足、喜悦和幸福。

“当真?!”胤禛又惊又喜,无与伦比的喜悦瞬息从心底铺天盖地涌来,将他的思想情感淹没得干干净净。他捧着她的脸深深一吻,温暖宽厚的大手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的体温隔着春衫透入他的掌心,那是脉脉的温情和他们孩子的气息!

一股温情的暖流从心底流过,他禁不住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无比快乐爽朗笑道:“容儿,咱们又有孩子了!”

“你轻些,别吓着孩子!”玉容从他紧锢的怀中松了松,话脱口而出,自己也觉得好笑。第一胎孩子来临时,他二人正在闹别扭,那份喜悦自然不能跟眼前这般浓情蜜意时的两情相悦相比,此刻二人相视,心底皆是浓浓的甜蜜。

蓦然想到自己此刻前来的原意,胤禛的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痛得一缩,身子轻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角余光暗暗留神,此刻的她容光焕发,笑靥如霞光流转,眼眸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光彩,他怎么能,怎么忍心在此刻给她那般的刺激!

胤禛无声的叹了口气,突如其来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消沉下去,愈加不知所措。他双臂环抱着她,那番话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女人天生敏感,何况他的感觉直下而转太过明显,玉容不禁一呆,依偎在他怀中,满足的靠在他的肩头,唇边漾起温柔的笑,道:“爷,你怎么了?你是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胤禛忙振作精神,下颔蹭了蹭她馨香的发际,深深一嗅,含笑道:“容儿什么时候发觉的?咱们的孩子多大了?”

玉容脸上一热,轻轻道:“那个上月就没来,这月也过了时间,我便有些疑心了,今天特意传了大夫,没想到还真是!大夫说两个月了呢!”

胤禛揉抚着她温热细腻的纤手,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怜爱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事先跟爷说一声?”

玉容抬起头,温柔的目光透过密密的睫毛望着他,笑道:“容儿是想给爷一个惊喜嘛!”

胤禛笑笑,柔声道:“以后有事,不许瞒着爷,知道吗?”

玉容嘟囔道:“人家不是告诉爷了嘛,哪里就敢瞒着爷了?再说了,这雍王府就这么大,有什么事是瞒得过爷的?”

胤禛不禁头疼!是啊,雍王府就这么大,有什么事是可以瞒得过去的!他一时间神思恍惚,呆呆的望着虚无的前方,不知该如何作想!

“爷,屋子里闷得很,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好不好?”窗外一地的阳光与满目翠影向人昭告着天地间融融的春光。

胤禛心中徒然一亮,如流星划过天际,他暗暗有了主意。轻轻拥了拥怀中小女人,笑道:“今日就别出去了,不如明儿爷送你到积翠庄小住些时候,你看如何?爷最近差事很忙,说不定还要离京办差,只怕没空陪着你,你可以在积翠庄多住些时候!如今天气好,住在外边,说不定心情也会好些!”

“真的吗?”玉容精神一振,欢然笑道:“爷可不许骗人!说定了,明儿就去!”

她发自心底的快乐深深刺痛了胤禛,明亮的眸子让他不忍直视。他不着痕迹的别过眼风,温柔的笑道:“好好好,明儿就去!只是容儿,要好好保养身子,不许骑马,也不许整日在外边游玩,知道吗?”

“我知道了!难道我不疼自己的孩子吗?对了,我想把弘历弘昼和耿妹妹都带去,好不好?”来到清朝好几年,说实话,她还真没机会好好欣赏这原生态、无污染的大好春光!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有些酸溜溜道:“瞧瞧,一说出去,把爷都抛脑后了!让他们陪着你也好,只是弘历弘昼调皮,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千万别碰着肚里的孩子!”

玉容呵呵一笑,道:“容儿明白,小山她们会照顾好我的,爷安心办差就是!容儿哪能忘了爷呢,随时都盼着爷呢!”

“口是心非,一点诚意也没有!”胤禛轻轻捏了她颊上一把,语气却隐含着舒了口气的轻松。

第三卷 第132章 意外生变

城外的春光果然令人流连忘返应接不暇。草木披翠凝碧,百花吐艳争芳,莺莺燕燕喉舌清灵婉转,悦人眼目。潋滟的湖水碧如翡翠,粼粼波光倒影着如丝垂柳、如靥娇花。休憩在湖畔芳草地,大小如指甲盖、缤纷各色的花朵,掩映点缀在萋萋芳草间,放眼望去如星如雾,丝丝凉风自烟波浩渺的湖面吹拂而来,带着湖水的洇润和远处的花香草香,令人心旷神怡,浑身暖融融的。

每日里,玉容最爱的事就是带着耿氏、弘历弘昼、小山、云儿雪儿等乘着马车出了山庄,穿过枫叶林,转过山坳,来到这一片四围山色间的湖畔游玩。三岁的弘历弘昼也极喜爱这开阔明朗的风景,跑来跑去咯咯笑个不停,或摘花,或追蝶,或捉蚱蜢,玩得不亦乐乎!就连温婉爱静的耿氏,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喜悦的光彩,采摘了大束大束的山花,编着花环玩。

这一日,玉容捧了一本唐传奇斜靠在湖畔垂杨下打发时光。小山她们得了胤禛的特别交代,对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为着她坐卧更加舒服,竟连躺椅都搬了一把过来。此刻,她正歪在这铺着鹅黄绣白玉兰的薄棉锦垫子的躺椅上,枕着银红霞影夹纱软枕,极其惬意的随意翻着书。和煦的阳光经过柳丝过滤,洒在身上更加柔和温煦,闻着空气里醉人熏心的花香草香,人不由也更慵懒起来,不知不觉手中一松,“吧嗒”一声书掉在地,眼皮渐渐沉重,困倦在这大好春光里。

神思倦怠,恍若梦中,迷糊间被一阵喧闹吵醒,她缓缓睁开双眸,撑她坐起身,只见耿氏不知何时陪在身边,见她起来,忙扶着她笑道:“姐姐,是不是吵着您了?”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像是云儿雪儿在和人吵架?”玉容甩了甩头,脑子里还有些混沌。

耿氏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玉容偏身下榻,一边跻鞋一边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只见五六个青衣打扮的小厮正和云儿雪儿争执,吵嚷着要借道什么的。云儿雪儿带着几个侍卫拦在当中,云儿俏脸毫无表情,冷冷道:“这是雍亲王爷的地盘,岂容你们撒野?何况,我们侧福晋、夫人、小阿哥在此游玩,万一惊扰了她们,你们担当的起吗?还不快滚!”

那领头的小厮先是一愣,继而越众打了个千,陪笑道:“姑娘,我们这一绕可就绕远了,奴才们只是赶路,并不敢惊扰了王府内眷,求姑娘行个方便吧!我们是十四爷府上的人,而且这车上的礼物也是十四爷特意送给四王爷的贺礼,若是赶不及回京,误了十四爷的事,十四爷可饶不了奴才们那!姑娘,您就行行好吧!”

云儿雪儿听他说得夹七夹八,不由面面相觑,云儿上下打量他们,道:“你们是十四爷府上的?腰牌呢?”

为首一人慌忙递上腰牌,云儿使个眼色,一名侍卫接过细看,随即还给他,向云儿雪儿躬身道:“两位姑娘,确是十四爷府上的!”

雪儿却打量着那辆大车,疑惑道:“贺礼?我们王爷又不做寿,又不是过年过节,好端端的送的哪门子贺礼啊?”

“姑娘不知道吗?”那人讶然道:“后日便是雍王爷娶四川巡抚年羹尧年大人的妹妹为侧福晋的大喜日子,因四王爷办得隆重,我们主子还是特意挑的这一份厚礼呢!”

云儿雪儿脸色大变,正欲说话,只听身后传来耿氏惶急的惊呼:“姐姐,你没事吧?”二人大惊,忙抢过去,扶着脸色发白的玉容,心内百转千回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呐呐道:“主子,您——”

玉容轻轻摇头,稳稳站直身子,微微仰头轻舒一口气,婉然笑道:“我没事,既然人家赶时间,就让他们过去吧!叫人看好小阿哥别让碰着了!”说毕转身缓缓而去,耿氏一呆,忙跟了上去,云儿雪儿相视无语,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恼羞成怒冷然道:“还不快滚!”

玉容仿佛踩在棉花堆上,一脚深一脚浅,浑身轻飘飘的回到湖畔。委身坐在榻上,双目空洞,只是望着波光跳跃的湖面发怔。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空白得近乎麻木,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那么坐着,发着呆。风吹过,湖面皱起细密如鱼鳞的波纹,星星点点的阳光也随着波纹跳跃起来,湖面是银晃晃的一片,让人目眩神迷!胸口沉沉的,脑子里仿佛缺了氧,眩晕感猛然袭来,眼前一黑,她忍不住以手覆额,闭目凝神,艰难的喘着气。

耿氏欲言又止,默默站立一旁,无措的搓着手。

不一刻,云儿雪儿轻轻过来,云儿轻轻替她按摩揉着双肩,陪笑温言道:“主子,中午阳光太强,不如咱们回去吧!”

雪儿也忍不住道:“主子,您别难过!王爷不是那样薄情的人,想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主子,不如奴婢替主子回一趟京城,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玉容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这有什么好打听的!难道十四爷府上的人还敢乱说话不成?再说了,就算要打听,也不必你一来一去的麻烦,我直接回去,不是更加了然吗?只怕还赶得上说一声‘恭喜’呢!”

耿氏与云儿雪儿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料不到她性格坚韧如此,既不哭,也不闹,反而还要亲自前去观礼。

云儿跟了胤禛多年,心思又细腻,转念一思,已然明了胤禛的苦衷:不得不娶年佳仪,又不忍玉容伤心难过,万般无奈方出此下策,将她暂时迁离那个是非圈,日后还缓缓告知。谁也料不到今日竟会突生变故,玉容竟会自他人口中得此消息,这份打击犹如晴空里一声霹雳,叫她如何能承受?云儿不禁暗叹:千算万算不如天算!王爷一片不得已的苦心,算是白费了!

“主子,您当真,要回去吗?”云儿小心翼翼问道,心底有些发急。如果玉容此时回去,雍亲王府等着看笑话的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王爷又情何以堪?

玉容似是了然她心中所思一般,伸手掠了掠被风拂乱的发丝,盈盈笑道:“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道喜就不必了!一则,我根本没有这个心,不诚心的话说了也没趣;二则,王爷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瞒着我,我若出现,岂非误了他的良苦用心?这样吧,正日子过后,嗯,就是大后天吧,咱们一道回去!话我可先说下了,谁要是敢提前通风报信,我必要她的命!”

云儿等人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身上皆是一颤,慌忙答应。一时,各人默默,不敢做声。良久,玉容方轻轻一笑,道:“得享这几日闲,也不算辜负了大好春光!走吧,回庄!”

当门扉轻轻掩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自己一个人时,强制隐忍的惊痛羞怒再也克制不住,“腾”的冒起如火焰般反蚀着她的心。眼眶瞬间盈满泪水,隔着泪看眼前的一切都迷离而晃眼,那么的虚浮不真实!她痛苦的闭上眼,泪珠簌簌而下,颤抖的手捂在嘴上,哑声暗泣,苦苦忍着几欲冲喉而出的哭声,直忍得心口发痛!瞬间,泪水打湿了脸,浸湿了覆唇的手。她伏在桌上,双肩剧烈的抖动着,哭得搜肠抖肺,声咽气堵。胤禛,他怎么能如此骗她!可笑她竟浑然不觉,反而为他的体贴而兴高采烈!多么绝妙的讽刺!

她以为他待自己真情真意,她以为他果真如他所说那般,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原来,不过是一场荒唐的误会而已!他心里有的,只是皇位吧?金銮殿上那把椅子,才是他的终极目标,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随时放下,甚至随时毁掉的吧?

玉容轻轻嗤笑,唇边扬起一抹悲凉的讽笑,细细回想这些日子他的一举一动,唇边的笑意更浓更深,原来他早就起了心思,只是自己太傻,竟丝毫无所察觉!

心痛到无以复加,人也轻飘飘的起来,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浮的幻像,什么都不是真的,包括自己!无意触到平缓的小腹,浑身如置冰窖,冰凉透骨,寒浸浸打了个冷颤:这个孩子,来得这般的不合时宜!

第三卷 第133章 心如针扎

谁也没想到,就在胤禛娶了年侧福晋第二日,玉容便带着耿氏弘历等回京了。不知她们是何时启程,巳时马车便到了府前。彼时,雍王府大门檐下还招摇的挂着“囍”字大红宫灯,蹲守两侧的大石狮子身上也披着鲜红喜庆的红绸,带着大红绒花,里里外外一片喜气洋洋。

乍然见她,门房的奴仆有些惊慌失措,忙不迭一边叫人禀报福晋,一边上前请安,眼底的探究一些不拉的尽落玉容眼里。玉容心里不由一酸,偏偏若无其事径直进去,眼角也不斜一斜。

一路上府中大小仆从、男男女女见了她都是一个反应:先是睁大眼愣了愣,跟着忙不迭请安,屏声敛气垂手恭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比平日里多了不知多少倍的小心翼翼,然后,悄悄以好奇玩味探究的目光送她离去。这样暧昧的空气,连小山、云儿雪儿都觉察到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到忘月居,玉容立即更衣打扮,挑了一件水红银缎偏襟旗袍,领口、袖口绣着一圈拇指大连枝梅花纹,身上及袖子布满大朵大朵鲜艳的西番莲花,华贵而张扬,洁白的龙华垂在胸前,亦绣着粉红的几瓣梅花;脚上也是一双水红花盆底鞋,鞋尖是几瓣娇小鲜艳的海棠。戴上镶珠嵌玉的旗头,细细描眉添妆,匀粉点唇,最后一甩帕子,在落地的大玻璃镜前转了转身,两寸来长的红宝石耳坠打秋千般来回摇晃。她妩媚一笑,眼波流转,向小山等笑道:“这个样子,够喜庆了吧?”

小山等人面面相觑,想要劝解,不知从何劝起;故作不知,又硬不下心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主子,您心里若是难受——”小山忍不住红了眼眶,话到一半被她凌厉的眼风一扫,硬生生截住话头。

玉容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淡漠,轻轻一笑,道:“你们都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又把王爷看成什么人了?我要去福晋那里请安,小山跟着就行!”

那拉氏已经知道她突然回府,一直叫人密切注意着,听说她带着丫环过来请安,忙带着李氏宋氏一干人等迎出院子去,携着她的手笑得亲切体贴,道:“妹妹也是的,何必这般多礼呢!爷特意吩咐过,妹妹有了身孕,这些规矩都可免了,好好养着身子就行!”

玉容脸上忍不住轻微抽搐,“身孕“二字如一根锋利的针,狠狠的刺痛着她。她的心底莫名的冒出一个残忍绝望的念头:身孕?难道他对她的宠、对她的爱都是从这二字来吗?原来如此,她是借了儿子的光啊!她勉强挣扎出一个笑容,道:“姐姐这话可不敢当!倒显得妹妹张狂了!”

那拉氏咯咯一笑,拉着她进屋坐下,却是说什么也不许她屈膝请安,玉容拗不过,也只得罢了。

那拉氏轻轻叹了口气,含笑道:“妹妹啊,爷的子嗣少,这回娶年妹妹为侧福晋那也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其实在爷的心里,谁不知道最疼的就是妹妹呢?爷这次没告诉妹妹,也是怕影响了妹妹的心情,毕竟妹妹怀着身孕身子矜贵着呢,妹妹可别错怪了爷!”

玉容听她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爷,突然生出无端的厌恶。她不由酸溜溜想道: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是爱人、不是知己,不过是个小妾,是个肚子争气的小妾!他的知己,应该是他的嫡福晋吧?什么事,他从来都不会瞒着她,更不会骗她,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一体!

胸口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几欲窒息,她端直了身子,轻轻笑道:“姐姐言重了,妹妹哪里敢怪爷呢?爷是府里的主心骨,是一家之主,爷做什么事自有他的道理!”

那拉氏禁不住双手合十,似乎大大松了口气般仰头笑道:“阿弥陀佛!妹妹这么识大体,倒是姐姐白担心了!今儿一大早爷便带着年妹妹进宫请安去了,妹妹要是不乏就在姐姐这多坐一会吧,等会年氏回来还得行家礼呢!”

玉容轻轻点了点头,笑道:“那也好!”

“城外的空气就是比京城里好啊,山水也比京里养人。容妹妹不过在城外住了十来天,没想到一大早赶路回来不但不显困乏,反而精神百倍!爷还真是体贴妹妹,有好去处总是想着妹妹,像我们,就没有那样的福气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李氏怎会放过讥讽打击她的机会,那拉氏刚刚闭嘴,她立刻便接上了话茬。

玉容心中恼怒,只是些许恼怒与心中的失望痛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李氏实实在在找错了打击的时机了,她拨弄着手中的茶,只作没听见。

那拉氏反而凤目圆睁,脸一沉,低喝道:“李氏,你闭嘴!当着爷的面,你说这话试试!”

李氏吓了一跳,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垂着头再也不敢吭声,其余摆明了看热闹的诸人也暗暗诧异,想不到福晋竟会如此回护容侧福晋,忙忙收起各自眼中的嘲弄和面上的戏谑,凝神屏息,默默侍立。

玉容也没料到那拉氏会帮衬着她,胸口一热,生出几许感动,忍不住投去感激一瞥,那拉氏回以盈盈一笑,温婉和蔼。

不多时,入宫请安的胤禛与年氏终于来了,那拉氏自然是带着一干女眷迎出门去。玉容的心怦怦直跳,身子一软,几乎站不住脚,幸得小山不动声色扶持,方随着众人一道出门,隐身在花枝招展众人身后,慢慢的转动眼光,望着那走近来的一对新人。

胤禛一身枣红福字暗纹袍子,外罩同色马甲,腰间坠一块莹白的龙凤圆玉佩,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身旁的年佳仪则是容光焕发,身上穿着桃红绣牡丹金线刻丝旗袍,前襟别着两串红珊瑚珠坠子,莹润生光,鲜艳欲滴;头上挽着油光水滑的把子头,珠光宝气,尤其鬓发正中间插戴着两朵各色红宝石片缀成的千层牡丹,米珠花蕊,翡翠细叶,十分华贵!

此刻,她笑颜如花,挽着胤禛的胳膊,娇羞满足的依偎着他缓步而来,初为人妇那种发自内心的甜蜜喜悦,凭谁都一眼看得出来,看得诸女眼中直要冒火,忍不住翻出深深的嫉恨!不知是谁冷哼出声,表示了深深的不屑、不甘、不服!

第三卷 第134章 相对无言

玉容的心中只有痛,翻天彻地的痛,五脏六腑仿佛揉搓在了一起,浑身起了一种奇怪的麻痒的战栗。让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就那么怔怔的,默默的,一眨不眨望着那一对亲亲密密的璧人。耳畔起了杂闹的喧哗,那喧哗也是轻飘飘的不真切,仿佛在慢慢的往上升,往上升,不断扩大,飘飘浮浮,将她包围,像一个轻而浮的梦。

直至门前,胤禛漫不经心的目光才猛然发现玉容亦俏立其间,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她那种漠不关心、置身事外的冷淡神色令他浑身一震,心莫名就痛起来,愣愣的望着她,脚下犹如生了根,一动不动,动了动唇,急切意外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年氏扯着他的胳膊,娇滴滴道:“爷,快进去吧!”

胤禛不着痕迹甩开了她的手,走进屋去,与那拉氏一左一右坐在当中榻上,早有嬷嬷拿来垫子放在地上,年氏便跪了下去,磕了两个头,从丫环捧着的茶盘上拿了茶碗垂头高举过顶,奉与胤禛。胤禛的目光只在玉容身上,心乱如麻,正在寻思为何她会突然回来,回来了为何又是这般神色,她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她心里怎么想?该怎么跟她解释?哪里理会到其他!

诸女见年氏高举茶碗的手尴尬僵在那里,脸上又红又白,心里均暗暗解气,嘴角翘起讥讽的笑。倒是那拉氏看不过去,举起手帕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爷,年妹妹在与您献茶呢!”

胤禛一愣,回过神来,有些不耐烦接过茶碗,只在唇边轻轻一碰,随即放在几上,道:“行了!爷府上规矩大,往后好好听福晋的教导,不可错了方寸,知道么?”

年氏嫣然一笑,媚眼如丝,娇声道:“奴婢省得,奴婢自会安守本分,好好伺候爷和福晋!”胤禛不置可否含糊嗯了一声,听得那“伺候”两字,诸女早又心底泛酸,连玉容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随后,年氏又给那拉氏磕头奉茶,那拉氏温婉一笑,道:“行了,起来吧!以后就都是姐妹了!”说着又一一替她引见众人,年氏俏丽若三春桃花,一一见礼,只是在见玉容时,秀眉飞扬,灵动的眼眸不着痕迹溜过她周身,浅浅一笑,道:“听说容姐姐怀了身孕,妹妹在这恭喜姐姐了!”

玉容对胤禛已然心灰意冷,哪里还去理会她那些假惺惺的话语,只是这“身孕”两字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刺心!她是个好强的人,不肯露出半点痕迹,当下淡淡一笑,道:“姐姐在这也要恭喜妹妹呢,昨儿来不及回,没喝到妹妹的喜酒!”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生生忍住汹涌的情绪。

玉容依旧笑着,没有丝毫的不悦,忽然触到手腕上的冰玉镯子,那是当初大难不死,胤禛亲自珍而重之套在她腕上的。心底更加酸痛,一咬牙,轻轻抬手褪下玉镯,顺势拉起年氏嫩如荷藕的纤纤素手,将镯子套入她腕上,笑得如同三月里最温润和煦的春风,道:“姐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个镯子是心爱之物,送给妹妹当做见面礼吧!”

胤禛脸色大变,忍不住身子一颤,紧紧捏着的拳青筋暴起,骨节泛着青白,他悄没声息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那拉氏却是心头泛酸,这个镯子旁人不识,她是知道的!那是先皇后的遗物,胤禛最看重的东西!

年佳仪俏然一笑,抬起水葱似的雪白手腕细细端详,那镯子水润莹然,似冰如玉,通透澄净,中间一点如豆殷红,小巧可爱,套在腕上,贴着肌肤,凉丝丝的十分舒服。她不由啧啧笑赞:“姐姐真是大方,这么稀罕的东西,妹妹怎么担当得起!妹妹给姐姐备下的礼物,倒真有点拿不出手了!”

玉容“扑哧”一笑,道:“送礼物看的是心意!若是心意不在了,再贵重再稀罕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妹妹,你也不必操心,上次那百香酒,我倒喜欢的很,你若有,再送我两坛子就好了!”

“有有,既是姐姐这么说了,妹妹回头便叫人送过去!”年氏忙笑道。

胤禛被玉容的举动言语搅得心头发闷,一肚子懊恼无可发泄,忍不住拳头轻轻捶在几上,蹙着眉烦躁不安。他一撩袍子起身道:“你们先聊着,爷还有些事要办!”眼光却忍不住的溜向玉容,见她眼角也不斜,置若罔闻,忍不住对小山道:“你主子什么时辰回来的?还不快扶她回去休息,小心别叫她累着了!”

那拉氏也忙笑道:“爷说的是,这倒是我疏忽了!容妹妹,快回去歇着吧,你有身子的人可经不起累啊!”

玉容并不拒绝,向那拉氏笑道:“姐姐一说,妹妹还真有些乏了!”说着以手覆额,轻轻蹙了蹙眉,笑道:“姐姐,妹妹身子有些发软,姐姐这的奴才若是得闲,能否送送妹妹回去?”

胤禛不等那拉氏答话,忙大步跨到她身边坐下,揽着她腰身柔声讨好道:“何必还要那么麻烦,爷送你回去也是一样!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紧?来人,快传太医!”

玉容原意摆明了不肯与胤禛同路,才特意请求那拉氏派人相送,哪知一不留神反倒给了胤禛空子钻。看着他厚着脸皮近身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如从前般软语温存,她心中厌恶已极,又气又恼,毫不犹豫拨开他的手,侧身一旁顺势福了一福,低眉顺眼道:“奴婢不敢劳烦王爷,更不敢耽误了王爷的正事,王爷请自便!”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中鸦雀无声,空气骤然凝固了。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谁也料不到容侧福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毫不领情拂了王爷的面子,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也有个别伶俐的,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殃及池鱼被王爷迁怒了!

胤禛顿时身子一僵,手尴尬得不知怎么收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他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她,面无表情,良久,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屋里诸人不约而同轻轻舒了口气,空气又重新流动。那拉氏看她的眼光有些复杂,到底温言笑道:“有身子的人难免心浮气躁些!妹妹啊,往后可别这样了,对胎儿不好!小萍,小青,你们帮忙送容侧福晋回去,路上小心些!妹妹回去好生歇着,等会太医来了我再差人带过去!”

玉容心里莫名的烦躁沮丧,沉闷的要命,她勉强微笑道:“有劳姐姐了!”本想说不要太医,只是懒得再开口,也就不再说话,由小山等扶着去了。蓦地,感觉到身后徒然升起一道凌厉的目光,下意识扭头,只见年氏慌乱的垂下眼眸,若无其事抚弄着水葱似的长指甲,她心中了然,只是觉得讽刺可笑,心头灌了铅一般沉重!

第三卷 第135章 如水无痕

心里闷闷的,只是闷,沮丧,抑郁,却不痛了,又或者,痛到麻木反而觉察不到了!小山、云儿雪儿从没见过她这副疏离淡漠、了无生气的模样,那是一种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由各自心头惴惴。受她气势压迫,却半个字也不敢相劝,只是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伺候着,眼巴巴的盼着胤禛来劝解一二。

夕阳渐渐西沉,最后一缕温柔霞光即将落尽时,胤禛终于踏进了忘月居的门。他已经换掉了那套枣红喜庆的衣袍,穿的是月白长衫,外罩宝蓝金线暗纹琵琶襟马甲。

忍受了大半日沉闷低压的空气,雪儿看到胤禛仿佛看到了救世主,情不自禁吐了口气,抢上前福身道:“王爷吉祥!主子在屋里呢!”

胤禛住了脚,有些迟疑道:“你们主子,还好吗?”

雪儿愣了愣,心想主子明明是十分不对劲,可是却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她迟疑道:“奴婢,奴婢——”

胤禛摆摆手,叹道:“罢了,爷自个看去!”

玉容正盘腿坐在榻上剪窗花,一手持红纸,一手持剪,神情十分专注悠闲,地上零落着一层细碎的纸屑。胤禛心内大惊,慌忙赶将上去,顺手夺过剪刀,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孕妇最忌这些利器,你玩什么不好,偏玩这个!”

玉容一呆,抬眼茫然的望着他,淡淡道:“奴婢以后不玩就是了!王爷不必生气!”

胤禛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脑中“嗡”的一下,仿佛跌入冰窖,凉意自脚底一层一层浸遍全身,随即心猛的揪痛起来,愣愣的望着她。

她那淡漠疏离的神情和语气是他从来不曾见过、听过的!他宁可她生气哭闹,也不愿看到她这样!

她空洞的眼神,淡漠的脸色,看似谦恭柔顺的言语神情狠狠刺痛着他的神经。胤禛心头一阵难言的拥堵。他面前的这个人,仿佛失掉了灵魂一般,仅存躯壳,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笑靥如花,会亲亲热热缠着他撒娇使小性子的小女人!他的心一阵一阵疼得发着颤,猛然将她整个按入怀中,下颔不住蹭在她的额上发间,双臂紧紧环抱着她,仿佛以此来告诉自己,她还在,她还好好的在自己的身边,没有离开!

“容儿,别生气了,是爷不好,爷不该瞒着你!爷几次三番要对你说,总是不忍开口,容儿,在爷心里只有容儿一个,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容儿,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胤禛语无伦次,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声音说不出的懊恼痛楚。

玉容手心泛起一阵一阵战栗的冰凉,眼中渐渐浮起清凉的水雾,望向他,仿佛隔了一层纱,迷离而朦胧,而她的眼神却是冰凉不惊,她紧紧咬着唇,不挣扎,不拒绝,任由他搂着抚着亲着吻着,只是木然以对。

心已冷,说不上伤心,也绝无欢喜,有的,只是默默的,静得波澜不惊的沉郁凄楚。

胤禛一呆,终觉察到她的无动于衷,他唇色苍白,眼中怜悯不忍之色更甚,轻轻勾起她的下颔,令她对视着自己,几乎是带着凄楚的语调恳求道:“容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爷!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爷!”

玉容平滑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他,眼眸明亮如星亦淡漠如星,她随手掠了掠鬓角发丝,柔柔笑道:“奴婢没有怪爷,又何来原谅一说!”

胤禛身子一颤,顿觉全身被抽空了气力,手不由自主滑落,怔怔的望着她。

她就挨着坐在他身畔,她如兰的气息甚至轻拂过他的鼻端,可他却觉得那么远,远得她的五官、她的轮廓都模糊起来,仿佛隔着云端,那么遥不可及!

“容儿,**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这些皇子的后院也是一样,你一点也不肯体谅爷么?爷不得不娶年氏,你若是为着这个怪爷,怨爷,爷也只好认了!爷只想告诉你,在爷心中,只有你一个,谁也不能动摇,更不能取代!”胤禛缓缓的说着,一字一字仿佛千斤,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还有一点,失望!他料不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以为她是懂他的!她的疏离与淡漠,让他欣慰——那是因为她在乎他,可同时也让他有些失望——她竟这般不体谅他、理解他!

他话里的失望与沉重沉沉击在她的心底,眼中的泪恰如断珠滚滚而下,泪眼迷离中,她问:“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傻,满心念着你的好你的体贴和深情,我以为你是真为我着想,原来,却是怕我碍了你的好事!你可知道你送我出城时我心底是多么欢喜,想起来真是觉得可笑,我真是天下最大的傻子!”触动压抑心底的情肠,她再也忍不住,扭身伏在靠枕上呜咽不已。

“你说我不肯体谅你,你又有什么需要我体谅?如果不是十四爷家奴替你采办大喜的贺礼恰好路过顺口说了出来,我根本一无所知。王爷,分明是你不信任我,又何必怨我不体谅你?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沾了儿子光得脸的妾罢了!在王爷心里,信任的只是福晋吧?”玉容越想越灰心,话未说完,更是泪如雨下!

胤禛见她哭得伤心,悔极恨极,不由挪身过去,轻轻抚拍着她背后,不知从何劝解。听她说的一句狠似一句,一句比一句绝情,心底突然生出极大的恐惧,那是一种对即将失去的恐惧,他颤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爷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一点半点也不念了?爷何尝把你当做一个沾了儿子光的妾?爷待你一片真心,你竟是这样的想法?爷是怕你伤心才没告诉你,谁知道你会气恼成这样,若是早知道——唉!”胤禛伤心中夹杂着失望,心想自己原本一心为她,如今反倒落得不是,不由心头郁郁,一时思绪万千搅乱如麻,千言万语郁闷难出,化成长长一声叹息。

玉容坐起身子拭泪道:“事已至此,王爷什么也不必说了!奴婢并没有气恼,就是气恼那也是气的自己,不关王爷的事!”

胤禛有些恼怒扳过她的身子,眸子中含着隐忍和痛楚,“你究竟要怎样!”

玉容久久的直视着他,忽然道:“王爷,如果皇上对王爷说,只要王爷杀了奴婢就把那把椅子传给王爷,王爷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