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螺这么说,夷波又想起了寒川的那条苍龙,它有很大的角,起码是条角龙了。至于龙君的真身什么样,她没有见过,不好下定论。照她的意思是最好两个人寿命差不多,龙能活那么久,鲛人可活不到那么久,如果不能同死,终究不圆满。

  “反正你好好巴结他就是了,我看龙君已经成年很久了,他一直没有夫人,说明是个洁身自好的龙。只要你赢得他的欢心,让他再等上三五十年的,不是难事。”阿螺卷起袖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脸,“有点出息吧,别整天哭鼻子,会被人笑话的。”

  夷波想起他说的要提拔她,让她风光无限,心里一时又高兴起来。什么时候成年谁也说不准,总之她心里有数,打定主意做女鲛,时候一到就向龙君自荐。

  她扭了扭身子躺平,“明天去看阿嫚。”

  阿螺问:“阿嫚是谁?”

  夷波往哑狱方向比了比,当初要不是雕题兵嫌她丑,现在她们应该在一起。她说:“一个鳗女。”

  阿螺啊了声:“鳗女和我们不同,她会吃人的,你小心点。”

  夷波讶然看她,“为什么?”

  阿螺说没有为什么,“每种精怪修行的方法不一样,鳗鱼修成人形的很少,他们半人半鳗,要化成人,就得吃人。”

  夷波想了想,忽然觉得很可怕,“吃什么像什么?”

  阿螺两臂枕在脑后嗯了声,“鳗鱼就像赖皮蛇一样,是海里最没有灵识的族类。他们有个皮囊,往里面填什么,显出来的形就是什么样。如果她吃的是老头,那她只能变成老头;如果是个姑娘,那她就是个姑娘。”

  夷波抖抖索索想,阿嫚有女人的外貌,男人的声线,那么被她吃掉的恐怕得有两个人了吧!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看来她入狱的原因就是吃人,亏她还和她走得很近,听她忽悠算命。好在她没有动心思吃她,否则一眨眼,说不定鳗鱼就变成鲛人了。

  阿螺看她被吓白了脸,顿时觉得可笑,“还要去见她吗?”

  她忙摆手,“不了,好怕。”

  怕就好,要是好赖不分才糟心。毕竟有个嘴馋又嗜血的朋友不是好事,她心满意足的时候可能是无害的,一旦起了渴望和贪念,谁知道会不会把交情都抛到脑后。

  所以还是老朋友靠得住,两个人并肩躺着,窗外的星光在哑海上空洒下温柔的光,夜深了,这片海域也逐渐安静下来。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已近晌午了。阳光穿过草垛照在脸上,夷波掀起一线眼皮,海水里有细小的气泡和微光,这样祥和的氛围阔别了很久,脑子里总有一段记忆,感到似曾相识,仿佛前生经历过一样。她重新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身旁的阿螺恢复了原形,静静蜷在她的螺壳里,没有动静。夷波起身游出草垛,不知龙君起没起床,到屋顶上眺望龙绡宫,外面有鲛卒戍守,宫门依旧紧闭。转身看,长老们已经带领鲛人们开始忙碌,书院下决心要办,很快就能筹备妥当。潮鲛盖屋子的手段很高明,城外堆着很久以前从柜山上运回来的玉石,在珊瑚礁上建起个书院并不麻烦。

  长老指派人往里面运送简牍,夷波游过去表示愿意帮忙,长老看了她一眼,“不敢劳驾你,免得惹君上生气。”

  夷波讪讪的,“君上是可怜我。”

  石耳长老说当然,“不然你以为什么?我和另外两位长老商议过,既然龙君愿意庇佑你,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报答他。另外……你既然在潮城,也算城中一员,虽然不成气候,但依旧能为潮城办事,只看你愿不愿意。”

  夷波仔细想了想,“除了死、挨打、禁足、饿肚子,我可以为潮城做任何事。”

  长老的嘴角抽了下,这么多的前提条件,剩下能办的事也不多了。不过不要紧,让她效力的恰巧不在这个范畴内。石耳长老说:“很简单,利用你的弱势让龙君割舍不下,别再让他离开潮城。我们这些潮鲛,能够依赖的只有他。现在雕题已经迁到哑海来了,这些蛮夷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维持海疆和平,用得不好会伤了自己的。他们谁也不怕,唯独怕龙君,龙君在则南海以南风平浪静。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留住龙君,不管用什么方法。”

  啊,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难道要动用她的美色吗?

  夷波扭捏不已,绞着手指头说:“恐怕我会有负长老所托,您看我不够聪明……”

  长老安抚她,“龙君就喜欢看上去笨兮兮的,可以衬托他的聪明睿智。”

  “我不够美貌……”

  “也还可以啦,至少该有的都有了,眼睛鼻子一样都不缺。”

  “我还没成年,曲线也不够妖娆。”

  这下长老忍不住要鄙夷了,“你别想太多,就算成年了你也是鲛人,只适合当龙君的仆婢。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伺候龙君,让他老人家身心舒爽就行了。”

  夷波眨了眨眼,显得很怅惘。果然连长老们也不看好龙鲛恋,在他们眼里鲛人只配当奴仆,不可能有别的出息。她迟疑了下,试探道:“长老们欲留住龙君,就没有想过其他方法?譬如让龙君有归属感什么的?”

  长老捏着手里的尺子向龙绡宫方向指了指,“我们打算扩建宫殿,力求让君上住得舒适。配备两班鲛仆,每班四十六人,十二个时辰日夜照顾君上的饮食起居。君上的行头要做到最华丽最好看,挑选鲛绡织造好手和首饰镶嵌的能工巧匠,为君上特制御用冠服,让君上每天都华丽丽,金灿灿。”

  所以光解决住房和服装这些硬件,对个人的感情需求没有任何想法吗?夷波点着手指说:“我觉得留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住心。长老何不为龙君寻觅一位夫人,只要龙君的心在潮城,以后就算走得再远也还是会回来的。”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当然这个人务必精挑细选,首先要一心向着潮城,对潮城忠心耿耿,而且要单纯懂事听长老们的话……”说到最后好害羞,越说越像自己,简直已经把人选暗示明白了。

  石耳长老不负所望,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言之有理,龙君孑然一身这么多年,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你说得对,留住人莫如留住心,只要君上娶妻生子,家在潮城,就再也离不开潮城了。”

  夷波使劲点头,每一下都充满了快乐。仿佛已经看到龙绡宫张灯结彩迎接自己的样子,她平时虽然大智若愚了点,紧要关头可是很聪明的。不管怎么样,先挣个名分是正经,通常大老婆的权力比小老婆大,万一自己不小心无能了,最后也不至于被剥皮点灯……看看多么朴实的愿望,她的要求还真是低得令人发指呢!

  

第 17 章

  长老言必行,行必果,觉得她的提议不错,决定和另外几位长老复议。

  “你也别在外面游荡了,龙君不是点名要你伺候吗,看时候差不多该起身了,你去吧,别辜负了长老们的重托。”

  夷波应了个是,觍脸道:“这事宜早不宜迟,长老们可要抓紧时间啊。”

  石耳长老说知道,“为龙君选妃是大事,必须好好斟酌筹备。过会儿我们会去求见龙君,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只要他首肯,这件事就可以张罗起来了。”

  夷波说好,笑得眉眼弯弯,无论如何,有机会就有希望。龙君是心无旁骛的人,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放在心上,没办法,只有她主动一些了,为长老们献计献策,长老再上龙君面前谏言,这么一来不光能完成她的心愿,也称得上曲线救国,简直堪称完美。

  她高高兴兴游向龙绡宫,到宫门前问戍守的鲛卒,“里面有没有动静?”

  鲛卒摇了摇头,“从昨晚到现在,龙君没有发过半句话。”

  这就难办了,她在门前犹豫徘徊,不知该不该进去。再一想,这么久没有消息,不会人又不知所踪了吧!这还得了,到嘴的肥肉,不能让他跑了。她捏住门上铜环,当当敲了几下,憋着嗓子柔声道:“给龙君请安。”

  里面没有声音,只有海上洋流卷过,发出汩汩的声响。

  她心里有点急,力气用得稍大些,“小鲛伺候君上。”

  还是毫无反应,这下大事不妙了,夷波心急如焚,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因为视野狭窄,只看见水晶帘后飘拂的一面雪白的纱幔,实在看不清内殿光景。她呜咽了下,抽抽搭搭自言自语:“好歹是一海之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不是答应做我的靠山,让我风光无限的吗,结果就这么走了……走了……”说到伤心处有了被遗弃的失落感,仰起脖子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好苦,谁都不要我。讨厌出尔反尔,讨厌不告而别!”

  她唧唧歪歪的哭声引起了鲛卒的恐慌,“龙君走了?真的吗?”

  应该是吧,世上哪有睡到未时还不起床的当权者?人间勤政的皇帝一般卯时就开始办公了,龙君作为海中霸王,难道没有半点觉悟吗?

  她含泪点点头,“我想是的。”

  鲛卒们炸了锅,雕题刚刚被收服,人心还在思变,一旦知道龙君又离开了,那潮城岂不是要陷入空前的灾难?宿卫长在台阶下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火速回禀长老,请长老定夺。还有不许走漏消息,暂时秘不发丧。”

  他刚说完,龙绡宫的大门砰地一声打开了,里面传出含着隐怒的声音:“是秘而不宣,不是秘不发丧。你们这些鲛族真是叫本座心累,连话都说不利索,本座如何放心把潮城交由你们自己打理?”

  夷波听见他说话,顿时喜出望外,结结巴巴说:“潮鲛离……离不开君上,君上别走。”

  里面的人一声叹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谁能保谁一辈子……阿鲛进来。”

  夷波嗳了声,欢天喜地进门,直冲内殿,“君上……君上我来了。”

  生活在水里很方便,洗漱都免了,如果龙君还没起床,伺候他穿衣就可以。夷波绕过屏风,脑子里构建出一个非常旖旎和魅惑的画面——龙君躺在榻上一手支头,锦被之下香肩半露,长长的头发在身旁蜿蜒,一直垂坠到地上。轻飘飘瞥她,弱眼横波,令人心颤……

  她傻笑着擦擦嘴角的口水,搓着两手弓着腰,“君上……”

  可是眼前的场景让她大吃一惊,一条龙平瘫在床上,被子太短只盖住中间一截,盖不住首尾。比鱼鳍更华丽的龙尾扇面一样随波开合着,四个爪子向四个方向伸展成大字型,额上顶珠璀璨,口唇却大张着,尖利的牙齿暴露在外,一群鮣鱼在它齿间忙碌,为他清理口腔。

  夷波吓得咕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她以为龙君爱美,不会轻易暴露原形,谁知道这才几次,就被她撞上了。

  他见她呆若木鸡,不以为然,“怎么?本座的真身不够清秀高雅,没有充满内在力量?”

  虽然她见过神珍上的苍龙,但龙这种神物毕竟高高在上不可攀附,乍一看还是忍不住胆战。她颤巍巍说不,“可是君上怎么……”

  鮣鱼的工作做完了,齐齐鞠躬告退。他咂了咂嘴,“你不懂,时刻变幻很累人。本座神通广大是不假,偶尔也需要休息一下。让你看见真身是没把你当外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话虽如此,夷波仍旧惊恐。她两手撑着身子往后挪动,“小鲛……三生有幸。”

  他转过头,龙脸上看不出喜怒,“要不是你到处宣扬本座离开的虚假消息,本座也不会在洗漱的时候让你进来。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不上本座吗?本座可是龙,象征着威严英武、聪明智慧、宝贵吉祥、神圣长寿。东汉的学者这样形容本座: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长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你到底能不能体会本座的不可多得?”

  夷波心里抖了一下,他的脾气和苍龙太像了,作为龙,简直骄傲到无以复加。可是他们的外形似乎又不太像,苍龙是青色的鳞鬣,龙君是略略发白的金色。这么说来,大概龙的性格都是这样的。她仔细看了他两眼,他很神气地抖了抖龙鳞,哗啦啦一阵脆响。说实话以水族的眼光来看,他的鳞真是好看。夷波心里又生柔软,低头审视自己的鱼尾,翠色之间有一点辉煌,她没有理由害怕他,因为他们之间有渊源。

  她爬起来,调整表情行礼,“不管君上怎么样,小鲛就是仰慕君上。”

  自从她努力学人语之后,水平突飞猛进,可以很精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龙君听到她的话,显得十分满意,“本座知道,四海之内没有人不仰慕本座,谁叫本座长得好看。”他婉转而起,献宝似的在她面前盘旋,“本座还有更厉害的东西让你看,睁大眼睛瞧好了。”

  夷波猛力点头,握紧了双手。

  他得意地咧了咧嘴,说:“看!”猛地霞光万丈,前爪上方生出双翅,白洁如鸟翼,轻轻扇动一下,殿里摆设都摇晃作响。

  夷波啊啊尖叫:“应……应龙!”

  他竖起一根脚趾挡在吻前,“不要声张,本座是很低调的。”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龙君已经修成了应龙,她还是个不男不女的傻鲛,于是愈发自惭形秽:“小鲛再也不敢仰慕君上了。”

  龙君不解:“为什么?本座准许你仰慕我。”

  夷波吸了吸鼻子,“小鲛轻如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