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不理他,安排好下去的次序,并叮嘱学生们万事小心。

于叔被安排最先下去探路,他嘴里嘟嘟囔囔,说自己水性不行,刘教授还虐待他,刘教授冷笑一声,说去年夏天咱俩去北戴河,你游得比鱼还哧溜,于叔马上不吱声了。

赵老爷子看着他们忙活,也不打扰,等到刘教授都安排好了,才笑道:“老刘,我们决定留在这里继续找出路,就不跟你们过去了,如果你们去了那边发现无路可走,我们这里也随时欢迎你们的。”

他说得温和慈霭,如果没有之前李农拔枪的那一幕,刘教授也差点忘了两帮人之间的立场差异,可李农那股子狠劲着实让刘教授震撼了一把,也有些发怵,心说如果没有贺渊或萧阑在,他们这帮子老弱残兵早就被赵老爷子他们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也就暗暗警惕起来。

“好说好说,我们要是找到出路,也会留下记号给你们的。”刘教授打着哈哈,两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睛一边还盯着于叔下去的身影,不掩担忧。

那头赵老爷子手下的几个人,还在继续撬着剩下的棺木,每个人身上都塞得满满的,可脸上依旧明明白白写着狂热和欲望。

学生们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差点被李农他们一枪子崩了,哪里还敢再去管闲事,只能暗自替这些逝去的古人感到悲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而人类这种高级生物,贪婪和欲望也就远比鸟兽更加强烈,像萧阑这种能够伸手去救人,而浑然不顾自己性命的缺心眼,少之又少。

那些棺木被撬得七零八落,因为知道这里没有机关,李农几人从前面的小心翼翼到后面的肆无忌惮,伸手去扯古尸上的明器时,甚至连古尸也被半扯出棺木来,那些畸形的手脚和脖颈上的肉芽突起,显得有些可怖。

第26章

于叔戴了手套,腰上绑了根粗麻绳,其他人站在边上,看他沿着铁索爬下去。

铁索梯子嵌在门外的那一边很结实,透过手套,还能隐隐感觉得到铁索的冰凉,于叔的重量坠在铁索上面,引得锁链不时碰撞石壁,发出脆响,他发现石壁上有一些凹进去的痕迹,恰好足够一只脚踩进去,也不知道是当年特意凿出来的,还是被踩得多了才有了印子。

石壁虽然笔直光滑,但有了铁索和这些凹痕,也并不难走,于叔的胆子是当年在部队里锻炼出来的,这点险境自然不在话下,嗖嗖两下,身形就下去大半,难为刘教授他们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生怕他出点意外。

铁索从悬崖上一直垂下来,没入下面幽深黝黑的湖水中。

他本来的想法是入了水再游到那岛上去,现在看这湖水深不见底,顿时起了点心思,此时双脚已经沾到水面了,索性鼓腮闭气,一手紧紧拽住铁索,整个身体往下一沉,潜到水里。

岛上那些石像发出来的光芒,不仅照耀了整片湖面,连带水下也被照亮起来,只不过范围实在有限,除了靠近水面的那片水域之外,其它地方依旧一片漆黑,而且越往下,那种漆黑的色彩就越浓重,石壁周围因为年代久远,长了许多水藻出来,密密麻麻,随着水波摇曳,又遮挡掉不少光线。

他抓住手里的铁索梯子猛力晃动了一下,只见铁索一直延伸到水底看不见的黑暗部分,仿佛没有尽头。于叔忽然冒起一种荒谬的想法:沿着这条铁索一直爬下去,会通往哪里?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刹那间强烈得让他感到害怕,他想起上面还在等着的刘教授他们,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冰冷的湖水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于叔要凝聚起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压抑住往下走的欲望,身体往上一窜,头冒出水面,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间,他不由大口大口地喘起气。

其他人在上面,见他忽然没了声响,一直在那里喊。

刘教授骂道:“于柳你搞啥幺蛾子,在水里逗留那么久!”

话没落音,悬崖下面传来哎哟一声。

刘教授马上又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好像是腿被水草划破了!”于叔一面回答,一面往岸上游去,他顾不上去看腿上火辣辣的疼痛,自然也注意不到血丝顺着伤口流出来,在水里弥漫开来。

湖水深处的无边黑暗里,正有什么东西,被血腥味吸引着,蠢蠢欲动。

等双脚也落到地面,他才松了口气,掀开湿淋淋的裤管一看,小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很长一道口子,血还汩汩地往外冒,好在看起来严重,其实也没伤到经脉,于叔赶紧打开防水背包,从里面拿出药和绷带包扎,一边大声朝上边的人呼喊,表示自己没事。

其他人见他安全到岸,都松了口气,也都陆续往下转移。

萧阑主动要求断后,贺渊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刘教授就安排其他学生先走,游雪有点发怵,不大敢下水,又担心弄湿衣服显得尴尬,一直犹犹豫豫,刘教授只当她不太会游泳,就安排萧阑护在她后面。

游大小姐喜欢陈白,这是整个系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当事人茫然不知,成天跟萧阑厮混在一块,所以游雪早就看萧阑有点不顺眼,又见他整天没心没肺地瞎蹦跶,还时常连累陈白给他收拾烂摊子,于是越发不待见他。这时听了刘教授的安排,自然老大不乐意,当她松开铁索需要凫水而过时,萧阑朝她伸出来的一只手,她也就有意无意地错过了,只身落入水中。

这一下水,才知道湖水很凉,透过衣服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刚入水的不适应导致身体扑腾几下也没游出多远。

“把手给我!”萧阑在后面喊。

游雪头也不回,她知道自己的状况,还撑得住,所以径自往前划去。

在她前面的是姜宸,向来不太待见她的大小姐脾气,见她这么倔,有心想吓她一下,随即回过头,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身体跟着往下沉。

游雪看他没声没息就往下沉,果然吓坏了,嘴里大叫救命,一边拼命想往旁边游去。

姜宸也不敢玩得太过火,见状马上浮出水面,嘻嘻一笑:“好不好玩?”

游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明白是姜宸搞的鬼,不由怒火中烧:“姜宸你这个混蛋……”

声音夏然而止,她突然觉得脚上一凉。

像是水里有只手抓住自己的脚,用力把她往下拉。

游雪只当还是姜宸恶作剧,想也不想就开骂:“姜宸你个死混蛋还不放开我!”

姜宸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游雪脸色一白,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已经被扯着往水里拉去。

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手胡乱扑腾着,双腿也无目的地乱蹬,挣扎之间,眼睛不自觉地半睁开,却看见拽着她脚踝的那只手,居然是从幽深茂密的水草里伸出来的,而且手臂和手指已经高度腐烂,露出里头的森森白骨。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她此刻的惊恐,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潜能反而发挥出来,游雪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往上游,想要踹开那只手,无奈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大,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一点点往下坠去。

姜宸反应很快,在游雪往下沉的时候就伸出手去,可就算这样也无济于事,他的速度还赶不上游雪往下坠的速度。

氧气渐渐用光,开始呼吸困难,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手脚的力气也慢慢耗光,眼前依稀闪过姜宸恐惧焦急的表情。

也许要死在这里了,游雪绝望地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从小到大的生活片断,在生死关头,以往觉得平淡无奇的日子,此刻想来竟是无比幸福,只可惜她再也没办法去珍惜。

意识恍惚间,像是有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上带。

萧阑拽住她,一边掏枪,毫不犹豫地瞄准那只诡异的手,开枪。

子弹穿透水的阻力,直直打中。

手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松动,萧阑趁机将人往上一提,又补上一枪。

游雪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以为抱住她的是那些怪物,不由下意识拼命挣扎。

这一挣扎,倒是完全挣脱了鬼手,只是连着萧阑也有些力不从心,正想把人带开,不料那只鬼手竟似长了眼睛一般缠过来,轻飘飘抓住他的脚踝。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小小扶苏学会走路了,可是还摇摇晃晃的。

老爹看着粉嫩白软的娃儿朝自己扑腾过来,咧着小嘴一直笑,还流口水。

心里居然觉得很幸福。

第27章

这短短一瞬间,足够很多个珍贵的机会从眼前滑过,萧阑虽然身手不错,可也不是超人,何况手上还拖着个游雪。

那只腐烂的手箍住他,指骨掐入皮肤,萧阑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腿上被刺破的痛感,游雪的挣扎让他必须用上双手才能制住她并往上带,完全无法抽出空开枪,眼看再这么下去,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萧阑当机立断,将游雪用力往上一托,恰好足够让姜宸拉住她。

这么一耽搁,他自己又被拽下一大截,周围的湖水都被搅得越发浑浊起来,连眼前的视线也变得不太清晰,萧阑并没有轻易放弃,他知道只要能挣开腿上那只手,自己依旧有逃出生天的希望,然而水里不同于陆地,不仅得全凭借着一口气,而且阻力比在空气中要大上许多,根本施展不开。

浓密的水草在周围飘动摇曳,他隐约能瞧见黑暗深处,那只手伸出来的方向,似乎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正盯住他,等待着一点点将猎物拖进去。

上次那种濒死的感觉又回来了,太阳穴开始一鼓一鼓地疼痛,萧阑明白这是氧气即将耗尽的征兆,他用尽力气朝黑暗深处开了几枪,子弹像是被重重水草挡住,又像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没了动静,身体依旧被那只手拖曳着,逐渐往下坠去。

再想开枪,却发现没有子弹了。

我努力过了,可是没用。

萧阑想着,蓦地记起贺渊的谶言。

在这一日出生的人,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六亲皆不得力,一生孤苦终老无所依靠。……你这样的命格,只怕抚养你长大的至亲也对你厌恶至极,将来就算娶妻生子,也终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注定还是逃不过。

他叹了口气,手不知不觉松开,枪从掌心滑落出来。

没有人过来救他,陈白兴许还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小黑……

也好,总算解了他的劫数。

早就习惯了被放弃,所以心中无悲无喜。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把游雪托上去,因为自己迟早是要克妻克子,死于非命的,而游雪还有大好年华,还有爱她的许多人,如果她死了,为她伤心难过的人,会比为自己伤心难过的人多得多。

萧阑觉得他并没做错。

只是……

为什么我会在这一天出生呢?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

他睁大眼睛,任水藻从身边拂过,忽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回到最初的混沌,不必再思考和烦恼,连腿上的痛感也渐渐没了知觉。

原来死前的感觉是这样的,其实也没那么难受……

萧阑恍恍惚惚,似乎看到黑无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要拘拿他的魂魄,萧阑身体软绵绵地靠向对方。

腰上被一只手紧紧揽住,眼前白光一晃,身体跟着被往上一带。

萧阑半失去意识,只觉得对方忽然凑了过来,紧接着唇被压住,一股气渡了过来。

眼皮颤动几下,他慢慢睁开眼睛,浑浊的湖水中,紧贴着自己的一身黑衣显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咦,小黑的睫毛可真长,嘴唇也很薄……

都说薄唇的人薄情,看来是骗人的。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胸口还火辣辣的疼着,距离近在咫尺,彼此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因为湖水的缘故,连唇上的温度也是冰凉的,生死关头,他居然毫无愧疚地神游物外,注意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方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冷冷瞪了他一眼,箍在他腰际的手越发紧了些,眼睛里明明白白透露出一个信息:不准昏过去。

萧阑眨眼,微弱地点点头,贺渊渡过来的那口气并不能让他支撑多久,连眼睛都酸涩涨痛无比,他忍不住闭上眼,可仍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阑只觉得新鲜空气从鼻腔各处涌入,只是他闭气太久,一时无法适应,马上剧烈呛咳起来。

贺渊揽着他从水里出来,同样湿淋淋的,只是那身气势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游雪早就被姜宸拽了上来,这会儿已经恢复一些,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贺渊扫过来的眼神,只觉得冰寒若雪,隐隐还带着凌厉,不由狠狠打了个寒颤。

先前刘教授他们见了贺渊潜入水,本还想跟着下去救人,还是于叔严厉制止了,他见识过那水底的凶险,知道这群人一旦下去,那全都是有去无回的,平白又成累赘,众人只好眼巴巴地等着消息,这会儿看贺渊带着萧阑平安出水,都大大松了口气,惊喜交加。

陈白一眼就看见萧阑腿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大吃一惊,忙跑过去想扶人,不料贺渊长臂一伸,横腰抱起萧阑,往旁走了几步才放下,手指撩起他的裤管,用力撕开。

众人这才看到,萧阑脚踝往上的地方,赫然有五个血洞,幸而没有伤到动脉,但就算是旁观者,也能感觉得到其中的痛楚,亏得萧阑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他微垂着头,安静而乖巧地任由贺渊给他包扎,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整个人看起来单薄脆弱。

游雪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她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贝齿咬住下唇挣扎了半晌,还是闷闷地转身回到旁边休息。

那头赵老爷子他们还待在石室里,没有跟着攀下去,从上往下看,虽然有岛上那些石像发出来的光芒,可也没法看清刘教授等人的行踪。

李农凑过来:“老爷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赵老爷子微微冷笑:“没有一点准备,我就敢带着人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他们想死就让他们去。”

李农一愣:“您老的意思是?”

“实话告诉你吧,当初如果手上没有这块辟邪血玉,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下来的。”赵老爷子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块古玉,眯起眼,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感受着古玉的润滑光泽。

“这块玉叫辟邪血玉?”李农大奇,他发现赵老爷子居然还藏着不少秘密,譬如这块楼兰古玉的名字,之前就从没听他说起过。

“不,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这块玉可是大宝贝,我们要从这里安全出去,就全得靠它了。”赵老爷子悠悠道,一点也没有因为古玉是从刘教授手里抢过来而觉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那个贺渊有多大本事,结果也是徒有虚名,那点儿订金就当给他们送葬了。”

“老爷子,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里头有什么道道?”

赵老爷子把玉收起来,也没去看被折腾得一地狼籍的那些棺木古尸,一边在一具还没开启的棺木上坐下,忽然有点后悔没把家里的烟斗也带上,要不这会儿就能美美地抽上一根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小小扶苏:阿爹,要糖。

老爹:你走过来。

小小扶苏:(伸手)阿爹,糖糖。

老爹:要自己走过来才有。

小小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