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阑想也不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出手,乐雍如极度惊慌之中,双手胡乱挥舞,也抓住萧阑的手。

结果就是两人一起往下面摔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在后面的薇拉和小岛惊叫一声,却完全来不及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边上扑了下去,一把拽住萧阑,匕首在黑暗的岩壁上划出一道火花的深痕。

三个人加在一起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握住匕首的力道再大,也不可能插入岩壁里,只能稍稍减缓,不过也无济于事。

姚桐站在另一边面色铁青。

刚才贺渊扑上去救人,她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竟然快得连自己也来不及阻止。

下面阴森深邃,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或者压根就没有尽头。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小岛急得大叫起来:“你去哪里?!”

姚桐没有回答,更没有理会他们。

既然贺渊不在了,她又何必管别人死活。

乐雍如拽住萧阑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妥,但想松开已经开不及了,整个身体往下急速坠落的速度甚至让他连开口都不行,只能本能地大喊出声,仿佛这样才能减少一点恐惧,另一只手也抓向岩壁,然而只是徒然,掌心被岩壁凸起的碎石刺磨得血肉模糊。

“别管我了,放手!”乐雍如张着嘴巴,觉得自己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有,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越往下温度就越低,仿佛有一团冷雾裹在他们周遭,贺渊的匕首划过岩壁,留下刺耳难听的声音。

完了,我这下真的要死了!乐雍如想象着自己被摔得四分五裂,脑浆迸出的情景,索性放弃挣扎,紧紧闭上眼,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家族的勾心斗角,躲过了别人的暗算,千里迢迢跑到鄱阳湖底来,居然还要葬送小命,连累别人。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久到乐雍如以为自己已经直接到了地狱。

可还不是地狱。

三个人从那么高的位置掉进水里的声音很大,甚至激起巨大的水波,但这在偌大的溶洞里根本不算什么,乐雍如毫无准备地一头扎进水里,水从眼耳口鼻涌了进去,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来不及庆幸,双手胡乱挣扎,随手抓着旁边岩壁上的粗糙凸起稳定身形,好半天才适应,想起跟他一起坠下来的另外两个人。

水里幽暗深邃,探照灯在摔下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他几个沉浮也没摸到人,早就头晕脑胀,呼吸困难,忍不住浮出水面大喊:“萧阑!萧阑!”

没有人回答他。

水冰凉沁骨,以他们从如此高的距离掉下来却没有受伤的情形来看,这里的水应该非常深,乐雍如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飘入鼻间,他抬起头四处打量,除了一片空洞的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等了半晌,耳边静得瘆人,他靠着岩壁轻轻喘息,岩石的凹凸不平硌得后背难受。

你可别死啊,老子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投缘的,要是就这么挂掉,那可真是亏大了。

“萧阑!……萧阑!”乐雍如有气无力地喊着,喉咙因为呛水还火辣辣地发疼,他叹了口气,也顾不上浑身还发软,就要重新扎进水里去找人。

哗啦一声从不远处传来,乐雍如心头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就大喊。

“萧阑!萧阑!”

“他昏过去了。”贺渊抱着人,冷冷道。

急速坠落下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拽着萧阑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匕首钉在岩壁上。也就是说,匕首要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并且尽可能减缓下坠的速度,而岩壁并不是平滑无瑕的,中间无数的凸起和沙砾把贺渊的手割破弄伤,有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甚至还有石块重重撞在臂骨上,换了常人早就动不了,但他现在却用这样的手,抱着萧阑,一边往岩壁游过来。

乐雍如欣喜若狂,忙游过去接应,这才看见萧阑的头歪在贺渊颈窝处,双眼紧紧闭着,额头上还在流血。

他一愣,伸手就要接过人。“他怎么了?!”

贺渊没理他,也没把人交给他,一直游到岩壁处可以倚靠的地方才停下来。

第52章

乐雍如自认见过不少大场面,也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可不知怎的一对上贺渊那张冷脸,就下意识觉得有点发怵。

妈的,老子为什么要怕他,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忍不住凑过去,探头看萧阑。“他没事吧?”

“头撞上水下的棺椁。”贺渊微微蹙起眉头,手抚上萧阑血流不止的额头,声音依旧很冷,动作却是绝不相符的轻柔。

“水下有棺椁?”乐雍如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现在所见到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之前二十多年的知识范畴。

贺渊嗯了一声,也没管他还反映不过来,就把人塞到他怀里。“给他止血,我下去看看。”

“等等……”乐雍如来不及说完,人已经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水很深,他靠着岩壁,脚踮着岩石上的突起,才勉强稳住身形,现在多了一个萧阑,自然要分出不少力气托住他。

“你怎么这么沉!”乐雍如吃力地抓紧人,一边茫然地望向四周,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刚才贺渊塞给他的灯,但这灯比起周围的环境,也只是米粒之光,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水面泛起的涟漪早就恢复了平静,呼吸声清晰入耳,除此之外,仿佛没有其他任何生物。同一个姿势维持久了,乐雍如开始觉得难受,可他也不敢挪动分毫,因为那样的话萧阑势必会呛入水,伤口也会泡到水,谁知道这水干不干净。

如果他当初不来,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洗浴中心力舒舒服服地接受美女按摩了,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受罪。

乐雍如深深叹了口气。

“……”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他低头,萧阑的脸色是失血的苍白,在灯光的近距离照映下更显出几分脆弱,完全没了平时招猫逗狗的欠扁笑容。

乐雍如担心地摇晃了他一下。“喂,你可别死了!”

萧阑被他晃得眉间皱得更深,嘴巴也一张一阖,像在说什么。

乐雍如好奇心起,把耳朵凑上去听。

“阿爹……”萧阑不止在呓语,手还紧紧拽住乐雍如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差点让乐雍如脚下一滑沉入水里。

阿跌?什么玩意儿?乐雍如脑袋上面冒出无数问号。

不待细想,从水里传来的一声轰然巨响,让他吓了一大跳,乐雍如首先想到的是仍在下面的贺渊。

“贺渊!”他禁不住大喊,却压根没有人浮出水面。

巨响持续不断,仿佛山石将欲崩裂,乐雍如听得心惊胆战,可他身处此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离着掉下来的地方不知道有多高,根本逃无可逃,只能听着耳边传来隆隆声响,像是要将整个溶洞掀翻。

他看向怀里的萧阑,依旧闭眼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老子也有这么幸福就好了,乐雍如苦笑,手里抱着个比他轻不了多少的大活人,手臂酸麻得快失去知觉了。

他不知道上面的人有没有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但就算听到,也不可能会有人下来救他们,岩壁被声响产生的共鸣带得一起微微震动起来,乐雍如睁大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有块石头从上面滚落下来。

声响持续了十多分钟,虽然没有变小的趋势,可也没有再大,乐雍如来不及松口气,发泄似的朝水中大喊:“你再不出现,我就把这家伙扔了喂鱼!”

贺渊没出现,乐雍如已经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他终于知道水下那声巨响是从何而来了。

原本没过胸口的水此刻退到了腰际,他又站着没动,那必定是水位下降的缘故。

难道,难道那个人下水,竟然是找到了排水的口子,要把这里的水排走?

他一定是疯了!乐雍如深吸了口气,愣愣地看着水又从腰际渐渐往下降。

那人怎么知道这里有出水口,水下黑漆漆一片,他又怎么找到的?乐雍如甚至想到更深一层:莫非这个水潭竟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凿出来的?

纷至沓来的疑问把他的思路搅成一团,问号越滚越多,却没有得出一个答案。

“贺渊!贺渊!”他忍不住又大声叫喊,总不会溺死了吧?

“鬼叫什么?”耳边响起如同鬼魅的幽冷声音,吓得他差点松开手里的萧阑。

一回头,贺渊已经出现在他近旁,浑身湿淋淋的,面无表情。

“你吓死我了!”乐雍如忍不住抗议,贺渊没理他,径自接过人。

乐雍如注意到他的手甚至还在流血,被水泡过的皮肤发白,越发衬得伤口狰狞恐怖,不由打了个寒噤。“你的手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照这种速度,水要完全流光还得大半天,你可以休息一会儿找出路。”

“喂,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没力气了。”

出口的抗议被贺渊淡淡截断,乐雍如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也乖觉地闭嘴。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排水口的,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想了想,他还是管不住嘴。

贺渊已经闭上眼,手臂揽过萧阑的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黑暗中,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千万年前便已如此。

乐雍如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扭过头,绝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一丁点羡慕。

贴着对方脸颊的颈窝被一点点润湿,贺渊微怔,低下头。

微光中,这人的眼睛没有睁开,泪水却顺着眼角流下来,紧拧的眉间仿佛凝聚了说不尽的悲苦,这是这张成天挂着笑容的脸上从来没有过的。

“阿爹……阿爹……”他嘴里有时候也会冒出一长串断断续续的句子,但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还是这两个字。

贺渊伸手抹去那些泪痕,却因为自己手上的血沾到上面,变得有点像是血泪。

看了半晌,冷然的脸终于柔软下来,无声叹了口气。

那些往事,不要想起也罢,何必再念着?

那头乐雍如正看着水位一点点下降,水潭中间渐渐露出一个庞然大物,一开始吓了一跳,后来发现那玩意是不会动的,又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细看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第53章

黑暗中,那东西约莫有半人高,看起来像是长方体,又似有多面棱角,从水中露出来的大半部分,甚至微微发着柔和的光芒。

乐雍如想起之前贺渊说过的水下棺椁,可他从没见过棺材长这副模样的,这个时候,水已经退到小腿肚的地方,他用探照灯朝上面晃了晃,发现颜色有些浅,质地也不是纯粹的石头或木材,上面还有细微的斑点。

“不要碰。”

“啊?”乐雍如伸到半空,快要碰上的手硬生生又赶紧收了回来。“为什么?”

“这东西,”伤口的疼痛让贺渊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就是姚桐要找的。”

乐雍如一下子响起萧阑身上的古玉。“这家伙也有一块小的,是一样的?”

贺渊嗯了一声。

乐雍如忍不住问:“这东西究竟有什么来历,为什么那女人不惜冒着危险跑到这种地方也要得到它?”

“你看过《拾遗记》吗?”

“啥?”乐雍如愣愣的,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扯起这个。

“始皇好神仙之事,有宛渠国之民,乘螺旋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论波舟’。其国人长十丈,编鸟兽之毛以蔽形。始皇与之语及天地初开之时,了如亲睹。”

乐雍如已经听得晕头转向了:“这个跟我要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贺渊嘴角微勾,带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追求长生不老,为了得到传说中神仙恩赐的长生之药,派人从四个方向出发,分别到四个地方去寻药。”

“等等!”乐雍如听得不对劲,忙打断他。“什么四个方向,听都没听过,你说的长生不老药,不就只有徐福东渡吗,还有另外三个方向?”

水渐渐退尽,此时已到了脚踝,对他们不再造成威胁,乐雍如死里逃生,大呼庆幸的同时,只想好好喘口气,贺渊也没急着让他找出路,竟就这样靠着潮湿的岩壁讲起典故,怀里还抱着一个昏睡过去的萧阑。

他淡淡道:“徐福只是其中一支,往西的,最远到了罗布泊一带,还有分别前往南北两个方向的,他们除了为秦皇寻找长生不老药方,还肩负了一个使命。”

“什么重任?”乐雍如只觉得匪夷所思,但贺渊的语气却让人生不起一丝荒谬之感。

“为他寻找躯体寄居栖生之所,就是陵墓。”

“不可能!”乐雍如哈哈一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这也太能编了,秦始皇明明就葬在临潼,现在还……”

“你见过?”贺渊冷冷反问。

“我……”话说了一半,乐雍如的声音夏然而止,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秦始皇陵至今不曾挖掘过,也确实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秦始皇的棺椁。

不对,我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明明是被这小子误导了!

“我就算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也听过司马迁的《史记》,里头明明写着,用金银充作日月星辰,用水银铺就山川河流,这样规模的陵寝,怎么可能不葬人,换句话说,谁吃饱了撑的弄个别墅不住进去,反而跑去住在荒山野岭的破屋子?”

提起秦始皇陵,没有人不会感到震撼,这座千古一帝的陵寝,蕴含了无穷的尊荣与神秘,从考古学者到盗墓贼,甚至是普通人,没有一个不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但由于种种原因,不仅政府没法动手挖掘,连倒斗的也不得其门而入,陵墓的封土层和地宫宫墙甚至至今没被破坏分毫,久而久之,秦始皇陵倒成了盗墓贼心目中的圣地。

“修了陵寝,不一定就要葬在那里,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喜欢故弄玄虚,像成吉思汗真正的坟茔,就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现有的那个富丽堂皇,也不过是衣冠冢……”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萧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正在听着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