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是他刻意去留意,只因为她的衣着在这些新新人类中显得突兀,一件大大的白色休闲外套在这样的黑夜下显得异常清楚,而衣服里面的娇小瘦弱的身材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非常脆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

别人都往里走,只有她一个人从酒吧的方向往外走,不紧不慢地,但脚下的步子却有些飘忽。

她一直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把她的脸完全淹没了,偶尔有经过她时想引起她注意而发出的口哨声,她也并不理会,径直往前走。

注视着她走来的方向,越来越近,一如记忆中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裴墨阳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没由来的,他知道是她,季微浅。

一个时隔三年,他却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的名字。

他隔着一小段距离,静静地望着她。

秋天的夜是很冷的,她的影子投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很长。

她突然停了下来,定在那里,然后缓缓抬起头,眼神透着深沉得绝望和空洞,但是嘴角还在笑。与其说笑,不如说是无意识地在脸上扯开一个弧度,麻木且空洞。

后来她是真的在笑,声音不大,但完全能听得见,轻轻柔柔的。

她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顿住,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发了狠一样的哭,是真正的放声大哭。纵是象经常出去酒吧玩惯了的人,看到这架势,都退避三舍,纷纷绕道而行。

哭够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伸出左手,笑呵呵地看到手里还握着一瓶酒,立即就一股脑地往嘴里灌。

刚喝了一半,突然她手中空了,什么都没有。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但是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不清楚。

还要再喝吗?一句冷清的话语响起。

裴墨阳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她,才发现她现在瘦得多厉害,原本的瓜子脸现在看起来更尖了,双眼凹陷,双手骨节分明,仿佛只有一层皮,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就象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此时她正双眼迷离地望着他,好似正在发呆,而她红彤彤的脸显示着她正醉得厉害。

裴墨阳看了看他此时手上的瓶子,眉头紧皱,五十六度的二锅头,居然已经被她喝了一半,更不要说之前在酒吧里喝的。

喝成这样居然还能平安走出酒吧,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把就算对她有什么想法的人都吓跑了。

裴墨阳弯下腰,正要把她扶起来,就感觉到身体被人用力一拉,然后一个带着酒味的唇舌窜入他的口腔,浓烈而甘甜,就象暴风雨前的雷电,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引诱着人沉沦…

她突然停了下来,睁开迷离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好似在想着什么。

裴墨阳眉目微扬,这算是强吻吗?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温暖的唇舌又钻了进来,不似之前的急切猛烈,浅浅的,带着点呢喃般的轻柔,舔舐着他的唇舌,然后逐渐加深…裴墨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轻轻掰开了她。

而始作俑者,正睁着迷蒙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眼神极其无辜,仿佛他才是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裴墨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车内的暖气很充足,睡着的她显得很安静,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仿佛很忧伤,眉头有时会皱一下,嘴唇偶尔溢出一些话语,但是声音很轻,听得并不清楚。

裴墨阳轻轻拂过她的眉心,淡淡的眼眸慢慢变得深沉汹涌。如果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并不确信这种感觉,那么今天他恍然有些明白了。

刚把她抱进卧室,她就醒了,睁开眼睛,直直注视他良久,然后紧紧抱住他,“顾祁南…”

裴墨阳蓦地一震,眼眸中凝聚着奔腾的汹涌。

顾祁南!居然是他。

他敛下双眸,眼神晦涩难辨。

他猛然撇开她的手,她只是眼神茫然望着他,好似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她突然紧紧地攥住他。

裴墨阳声音冰冷,“放手。”

她没有说话,手下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攥着不放。

“放开手。”

她依然不肯松手。

“我再说一次,放手。”他脸色愈发的清冷。

她的手更加用力,只是紧紧地攥着。

裴墨阳用力一挣,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可能是因为抓得太用力,她的的手指都泛白,眼看着指尖一寸寸被掰离,除了骤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不要…我求求你,…”她抬起头,眼眸中氤氲着泪水,就象一个掉进海中中的溺水者,终于看到一根浮木,可是却硬生生地被人抢走了。

裴墨阳一僵,冷清的脸越加寒冷。他突然拉过她,掰正她的脸,右手食指轻轻滑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是微微红肿的双唇…

眼底的寒潭深不见底,双唇清晰地吐出,“你确定吗?”

即便是知道她现在醉的不省人事,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

还没等她回应,下一秒他猛然攫住了她的唇舌,深深地吻住她,猛烈而肆意。

温暖的气息带着淡淡檀香的味道,紧接着湿润的双唇啃噬着她的耳垂、颈间,然后一路向下,越吻越深…瞬间呼吸已完全不由控制。

越来越高的温度,急促地低喘声,暗哑的嗓音仿佛带着诱惑一般在她耳边低语,“叫我的名字…裴墨阳…”

微浅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轻柔而细腻,裴墨阳幽深的双眸仿佛迸出一道灼人的火光。

夜,才拉开序幕…

第二天,裴墨阳从浴室出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大床那刺目的一点,捡起脚下昨晚被他撕裂的衣服,注视良久,脸色骤冷,嘴角却扯开一个极大的笑容,字字极重:“季,微,浅…”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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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浅坐在车里直打哈欠,依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们要去哪里啊?”等她梳洗完毕后已经快到中午了。

“去见我家人。”

她蓦地清醒过来,坐正身子,“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心下顿时一阵惊慌,连忙审视了下自己的衣着,幸好裴墨阳之前帮她选好了比较正式的衣服,她也草草地画了个淡妆,不然这对熊猫眼是不能见人了。

想着想着,她的眼神突然一黯。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握紧她的手说:“没事的,有我在。”

在老宅里,微浅第一次见到老爷子和他的父母,难免有点紧张。不过他一直握紧的手,又让她觉得心下安稳许多。

他的父母对她说话极是客气,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沉默,只有那位威严的老爷子吃饭间偶尔问她几句,不过并没有问到任何有关她家里的情况。

吃完饭,老爷子就要拉着裴墨阳下棋,他立即说到:“微浅陪您下吧,她的棋艺不错。”

微浅略微吃惊,你怎么知道我会下棋的?

他凑近她耳朵说:“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其实她的技艺还确实算不错,因为爸爸以前是象棋痴迷者,在他们那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很小的时候,就带她观摩各种实战,后来爸爸出事以后,基本上就没碰过了。

后来她上初中以后,她们班主任也非常爱好下象棋,还组织了一个象棋兴趣小组,没事就教导他们怎么下,实战演练也挺多的,后来看到微浅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就着重培养她,后来她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类的象棋比赛,高中还代表过她们省参加过全国大赛呢。

其实她不知道裴墨阳也参加过那一届的比赛,当时拿的就是那一届的冠军,本来他们两个是有机会遇到的,不过后来由于她要忙着准备另一个作文大赛,就没有继续参加了。

老爷子原本是不太信他眼前这个小丫头真有什么实力的,只是几局下来,微浅也逐渐进入状态,由最开始处于劣势到后来两人势均力敌,最后还险胜了老爷子一局。

老爷子大呼过瘾,他本身就是个十足的棋迷,自从裴墨阳很少有空陪他下棋后,就极少棋逢对手了。如今这个小丫头看似清秀斯文,下起棋来却是思维缜密,雷厉风行,很有大将之风,不下于他孙子啊。

最后终于对裴墨阳说,这丫头不错。算是认可了这个孙媳妇儿。

既然老爷子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回到家后,微浅有些忐忑地问:“爷爷后来给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说要你以后有空要经常回去陪他下棋。”

其实老爷子主要是催他要快点举办一个气派盛大的婚礼,不然成何体统。但是他没对她说,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复杂,还是等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给她说吧。

“喔,那没问题啊。”她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我觉得你和你妈妈比较象。”两人五官都很精致,只是没想到他妈妈看起来那么年轻。

“嗯。”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长发,“哪里象?”

“眼睛,鼻子,尤其是气质很象。”她想了一下。

他浅笑:“那你更像谁?”

“我啊?我好像更象妈妈一些。”她接着说:“妈妈后来再婚,还生了一个弟弟,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大学毕业后我也很少回去了。过段时间带你回去看看妈妈吧。”

“嗯,好。”

这几天裴墨阳出差,所以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微浅,李伯伯,还有几个佣人。

四周一片寂静,在这种高级别墅区,连车子发动的声音都很难听到,更不要说是说话的声音了,多少可以理解他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感觉了。

短信铃声响起,打开一看,是裴墨阳发的,在干什么?

在想如果一颗针掉在地上,能不能听得到声音。>_<

他发了一个笑脸过来。

她盯着那个笑脸发呆,想起他出差之前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连连点头,反正她的假期还早,要是可以顺道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啊。

结果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会影响我工作。

她极其无辜,平时他都挺喜欢她坐在一旁陪他的,再说他工作的时候,她去逛风景名胜不就行了?

他无奈地表示,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一直想着我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要不要我示范给你看?

她立即挣开他的怀抱,跳出几步远。马上说,不用三少劳动尊驾,我明白的。

真的明白吗?他斜睨了她一眼,眼底尽是戏谑。

她用力点头,嗯,真的真的明白。

嗯,明白就好,过来。

她看他眼底已恢复平静,便放心走过去。

刚坐下来,就被他一下子压在身下,唇边扬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可是我觉得,还是给你示范一下比较好。

她又一次切身体会到,裴墨阳的段数绝对比她高数倍。

刚回过神来,他又发了一条信息,又在发呆。

居然不是用的问号,直接就用陈述句。

他也太了解她了吧,她郁闷了。

呃…你在干嘛?

开会。

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好,等你回来。写完这几个字,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心底突然涌起淡淡的喜悦。

当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等的时候,原来是这种心情。

裴墨阳久久才回复了一条信息过来,好。

合上手机,她原本打算去书房看书,刚要起身就隐隐约约听到李伯伯说到“夫人您来啦”,她抬头望去,果然看到裴墨阳的母亲走了进来。

“…妈妈。”本来脱口而出就要叫阿姨的,还是不习惯。

袁素茵看她站起来,连忙招呼她坐下。“不用和我客气,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大家随便一点就好。”她微笑说。

微浅发现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看起来也不那么难以亲近了。

“嗯。裴墨阳他出差去了,要明天才回来。”

“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她轻啜了一口茶,看出她有些紧张,笑着说,“只是顺便聊聊,你陪我去外面花园走走吧。”

“嗯,好。”

“浅浅,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走近看,微浅才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非常得端庄优雅,不笑的时候虽然看上去有些冷淡,但也不同于一般贵妇人的盛气凌人,反倒有种独特的味道。

她忙点头:“可以啊,我父母都这样叫我。”

“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清淡雅致,和你的气质很相称。第一次从祁南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记住了。”

“您…知道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嗯,”她点头:“那是六年前的一天,他还发着高烧,嘴里面却一直念着‘微浅’。”

微浅沉默。

她继续说:“我后来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理解你们?但是也没有办法,他是顾家人,有他自己身上要承担的压力。再说他的后母一直视他如己出,但是和他父亲的关系却岌岌可危,你们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后来的结局也是可以预料的。”

她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两个孩子,我都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祁南,因为他从小就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总想加倍对他好去补偿他,可是关键时候我也帮不了他。对于墨阳,由于我恨他父亲的缘故,连带着也迁怒到他的头上,长久以来一直对他很冷淡,所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以至于现在我们见面除了那几句公式性的几句对话,就没有其他什么好说的了。我很失败吧?”她自嘲道。

她接着说:“后来祁南受伤住院,我去看他,才知道你们的事情,那时候他的眼神中的悲伤和绝望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当时我就决定无论如何要劝墨阳放弃你,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才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应该是那天晚上他摔手机的时候吧,微浅默默地想。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一直在尽可能的弥补祁南,但却对墨阳从来都不管不顾,没有想过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不可弥补了。”她的眼神有些渺远和哀伤,接着说:“那天墨阳第一次带你回来,就觉得你挺合我眼缘,这孩子眼光不错。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幸福快乐,他的个性其实象我,虽然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但是一旦认准,就永远不会放手。至于祁南这孩子,唉,你们始终是有缘无分,我相信他以后会放下的,不过需要些时间罢了。”

又聊了一会儿后,临走时从皮包里拿出一套羊脂白玉首饰非要微浅收下。

微浅推脱不掉,只得收下了。

她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盯着手机屏很久,终于按下了一组号码,最后想了想,又一个一个删除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淡淡的阳光透了进来,真是难得的好天气,也许还是把剩下的交给时间吧。

多年以后,顾祁南从国外回来,在机场上看到一个背影,久违的熟悉感蓦地让他心头一震,他有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浅白色的背影移动,可是走了几步,他顿时停了下来。

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流中,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终究不是她。

在人海鼎沸的机场内,喧哗热闹的街道上,人潮拥挤的商场里…他仿佛经常能看到那抹相似的身影,好像只要再走快几步,就能追上她,拍一拍她的肩膀,她就会回过头来再对他笑。

可惜的是那些相似的背影,有的淹没在人群中最终消失不见,有的在拐角处就已经转弯,有的偶然回过头来,终究不是。

如果说这是一种幻觉,那么他已经在这种幻觉中渐渐麻木,一如多年以前,从希望到失落,再到习惯…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祁南,在看什么呢?”

“喔,没有…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看错了,走吧。”

他转身的瞬间,机场上有个背影站了起来。

“怎么不好好走路?疼吗?”她旁边的男子皱着眉头扶她起来。

“没事。刚才那个小朋友走得太快了,撞了我一下。”

“妈妈,小心一点,爸爸心疼死了。”

“小鬼,你怎么知道?妈妈怎么没觉得啊。”

“你没看到爸爸‘爱’的眼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