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普通而平静的小县城,杨逸凡的自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警方在杨逸凡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手写信,字迹扭曲,但确定为他本人所写,最重要的是这封信竟然牵扯出了二十年前傻强失踪一案的真相。

在警方那里,我们看到了那封自白书——

…………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和二十年前的那晚一样。

现在坐在这林子里的我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我想这就是我的报应吧,二十年前,我害死了傻强,二十年后,我要将这条命还回去了,还回去了,也就解脱了。

虽然,我很讨厌傻强,讨厌和这个傻子做朋友,但我没有办法,没有他,我孤独可怜得就像一只狗,或者连狗都不如。

重要的是,如果有他在身边,还能分散公子帮对我的折磨。我只好一边和他做朋友,一边对他充满厌恶鄙夷。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的很恐怖。

…………

这种日子过久了,我也变了,我一面承受着虐待,一面又幻想着虐待别人。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杀人,我看过电视剧,杀人都是要坐牢的,我只是太渴望像公子帮虐待我一样,体验那种凌虐别人的感受了。

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最后长势凶猛,我无法控制了,所以那天我看到公子帮将傻强带进山里后,也偷偷跟了过去。我藏在树后面,看着公子帮折磨他,心里感觉酥酥的,随后,他们放走了傻强,我在半路上拦住了他,还说带他去一个刚发现的秘密基地,他笑哈哈地跟我过去了。

当时,傻强看到我携带的铁锹,还问了我,我只是说有用处。

我发誓,最初我并没有想要害死傻强,我真的只是想要体验一下那种活埋别人的感觉,真的。

我找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挖了坑,还让傻强帮忙,最后让他跳进去,朝他身上填埋,在此之前,公子帮就是这么活埋我的。如今,我也可以活埋别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向傻强身上填土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那快感促使我越来越疯狂。这期间,傻强不断求我,但我骗他这是一个很好玩的逃生游戏,让他坚持下去,只要念叨一百遍那首童谣就可以出来了,直至泥土将他彻底掩埋。

一同被掩埋的还有傻强的太阳帽,以及他口中不断念叨的——你的头,像皮球,一踢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有风扇,一扇扇到火车站;火车站,有火车,给你轧个稀巴烂……呵呵呵……

那一刻,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吞噬了。

…………

不过这感觉迅速退去了,当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土坑已经没了动静。我疯狂将傻强挖了出来,发现他呼吸很微弱,我本想带他出去,但转念一想,如果就这么出去了,我活埋他的事情就暴露了,我将面临更多的指责,甚至还会负刑事责任。情急之下,我做了一个恐怖的决定,我将傻强重新埋了回去。

我清楚记得,我将傻强推进了土坑,朝他身上填土。

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在此之前,不论公子帮怎么欺辱他,他都没有哭过,每次被打完,他都笑着安慰我:“杨逸凡,我没事,杨逸凡,我没事……”

但是那一次他哭了,他的哭声很虚弱,他在叫着:“娘,我要找娘,娘,我要回家……”

不过,那时候的我已经疯狂,我和他的想法一样,我也要回家,回家!

…………

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当时埋掉傻强的过程了,我一直想,如果当时没有再次活埋傻强会是什么结果。

很显然,这只能是一种幻想了。

埋掉傻强之后,我甚至对着活埋傻强的土坑呼喊。我喊了他的名字,我害怕他没有死透,再次破土而出。

直至天色暗了,我才迅速离开。

回家之后,我清理了铁锹,又换了衣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学生证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然后我想到了活埋傻强的土坑。我一定是二次掩埋的时候不慎将它丢入坑中了,但我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

那里埋着傻强,也埋着我的秘密。

那片林子成了我的禁地。

当天傍晚,傻强的娘还来家里找过我,问我有没有见过傻强,我说没有。

她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刚做好的菜团子,然后这个傻女人悻悻地离开了,殊不知她的儿子已经被我害死了。

…………

后来,傻强的娘报警说儿子失踪了,一个姓郭的警官来学校调查,我也装成了受害者,还说那天我一直在家写作业,并且暗示警方将调查重点放到公子帮身上。加上媒体的介入,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公子帮承认他们虐待傻强,但否认杀人,警方没有实质性证据,案子就搁浅了。再后来,公子帮陆续转学了,我却每天做噩梦,梦到傻强从土坑里爬了出来,或者那个姓郭的警官找到了活埋傻强的土坑,还发现了我的学生证。

这种恐惧在日后的生活一直存在,不管是外出求学,父母去世,还是我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女,我总觉得傻强跟在我身边,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从未离开。

…………

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直至那个姓郭的警官再次找到我,他说出了当年的事情,一字一句,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他劝我自首,我拒绝了。我当然不能那么做,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舍不下当下的一切,更不敢面对当年那个恐怖的自己。

我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在我转身准备上楼时,那个姓郭的警官叫住我,他说他在地狱的那头等我。我暗骂了一句“神经病”,匆匆离开。

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隐隐感觉,我的报应要来了。

也或者,已经来了。

没多久,我就开始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有太阳帽,还有那首童谣,我被这和现实混淆的梦境折磨着,日渐崩溃,直至那个姓王的心理咨询师出现。他给了我希望,本以为他可以帮我,没想到他也被困在了梦里。

…………

我想,我应该无法摆脱那些噩梦了。

既然如此,早点结束也就早点解脱。

我只想利用这最后的清醒时间说出这些罪恶。

其实,从犯下罪恶的那天起,不管过了多久,有没有受到审判和制裁,我一直生活在惩罚之中,从未有片刻的停歇。

我所在的地方埋葬着傻强,他孤独地在这里躺了二十年,现在,我想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来向你赎罪了。”

今晚真冷。

…………

警方在发现杨逸凡尸体的地方进行了挖掘,真的找到一具尸骨,经过和当年警方留存的傻强娘的血液进行DNA比对,确定系傻强本人。

警方在发现傻强之时,他已化为白骨的头上还戴着那顶红黄相间的太阳帽,而在那个坑里,警方还找到了一张学生证,就是杨逸凡在自白信里提到的丢失的学生证,已经模糊的人像旁边赫然写着:初三(7)班,杨逸凡。

这么说来,郭学民所说的确是真的,当年傻强并非失踪,而是被杨逸凡杀害了。二十年后,杨逸凡最终没能逃过制裁,被梦境折磨得精疲力竭后服药自杀。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心理咨询,没想到竟然牵扯出惊人真相!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少年时代的杨逸凡和傻强,就像我当时在胡劲松饭店看到的幻象一样,傻强举着风车,戴着太阳帽,嘴里念叨着那首童谣。

杨逸凡看了看我,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有些悲伤,又有些释然。

接着,他转身跟上了傻强,一边跑,一边重复着那首童谣:你的头,像皮球,一踢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有风扇,一扇扇到火车站;火车站,有火车,给你轧个稀巴烂……

我给宝叔打了电话,将他走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后也很震惊,责备我不该擅自潜入郭学民的梦境。

郭学民已经昏迷,他的梦境是濒死梦境,在此时潜入濒死梦境是极为危险的,一旦郭学民死亡,潜梦者很可能被带入虚无之梦,直接死在梦中。

那是只有死人才能进入的梦境。

不过郭学民却在最后提醒了我,将我驱逐离开。

至于造梦者和植梦人的身份,宝叔推测郭学民并不是真正的梦后黑手,一个人不会突然变成潜梦者,更不可能在短时间掌握潜梦、造梦和植梦能力。

我提到在郭学民梦境中出现的年轻调酒师,宝叔说那个人或许才是真正的幕后之手,郭学民很可能是借助了他的力量达到寻找失踪案真相的目的,而引我进入贯通梦境也极有可能是那个人所为。

郭学民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却阴郁起来:那个隐藏在梦境背后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助郭学民呢,他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我轻轻拉开了百叶窗。

窗外,重云如盖。

第二卷

黑色热带鱼

它会崩溃为一点,然后再度膨胀,这样周而复始。当宇宙再度膨胀后,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演。你所犯过的错误全会重演,一次又一次,永远轮回。

——《K星异客》

第十一章

灭门惨案

房间很暗,床头的壁灯擎开了一小圈橘色光晕。

连续的提示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是那种很可爱的咻咻声。

随后,卧室的门被推开了,缓慢而谨慎,李麒麟侧身而进,回手又将门掩好。

他的动作很轻盈,像一只灵巧的猫。

我站在床头左侧,吴岩站在我对面,指着卷成一团的被子说:“当时李小璠正躲着玩手机,大概是玩得很投入吧,根本没察觉到悄悄进入房间的弟弟。”

这时候,李麒麟走到李小璠的床前。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呼吸间察觉到冷漠的杀意,那种和他阳光外表极为冲突的东西。

“他用枕头蒙住李小璠的头,然后用刀子扎死了她。”就像吴岩所说的,李麒麟迅速抽出枕头蒙在了姐姐头上。

不规则的呼吸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李小璠本能地挣扎起来,紧接着,李麒麟从口袋里抽出匕首,扎进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皮肉间闷闷的撕裂声。

刀子迅速地进进出出,李小璠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砰——

砰砰——

翻腾了一会儿,便再也没了动静。

她死了。

李麒麟掀开了枕头和被子,安静地看着姐姐的尸体。

“根据尸体位置和现场血迹推断,李小璠系一号受害者,尸体无挪动迹象,死亡时间是当晚10点左右。”吴岩绕到我身边,仔细观察着李小璠的尸体,“初步尸检报告上说,李小璠身上有十七处刀伤,分布在左胸、左腹和右腿,致命伤是利器刺破脾脏导致大出血死亡。”

他指着李麒麟手里的那把匕首,说:“凶器应该就是它!”

我抬眼看到墙上挂着的李小璠和李麒麟的合照,虽然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见照片里的他们做着鬼脸,笑容灿烂。

吴岩也看到了,补充道:“在案发后的调查走访中,李家的亲友均称,他们姐弟二人的关系非常好。”

我暗自感叹:这真的是外人眼中亲密无间的姐弟吗?

照片逐渐模糊了起来,我侧眼看看躺在床上的李小璠,也在不知不觉中隐没进了黑暗。

这时候,李麒麟走了出去,我和吴岩紧随其后。

走廊很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喉咙,两侧也密密匝匝地都是房间。

李麒麟随意推开一间,原来是他父母的卧室。

我们站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对母亲朱月桦动了手。

如法炮制,干脆利落。

虽然,朱月桦也试图反抗过,但李麒麟占了上风,她的呼救声被平板电脑里播放的家庭伦理剧吞掉了。

轻松有趣的对白,血腥残忍的杀戮。

这期间,我一度离开了房间,跑到走廊里呕吐。

其实,从刚才李麒麟杀害李小璠开始,我的胃里就翻江倒海了,这一次轮到朱月桦,我彻底无法忍受了。

我再回到房间之时,吴岩问道:“王老师,你还好吗?”

我平复着呼吸:“还好,还好。”

这时候,吴岩走到尸体前面,一边观察,一边说:“根据尸体位置和现场血迹推断,朱月桦系二号受害者,死亡时间也是当晚10点左右,她身上也有多达十四处的刀伤,分布在左颈部、左胸和左腹,致命伤是利器割破颈动脉导致大出血死亡。”

我感叹道:“这个李麒麟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杀起人来真是不手软!”

吴岩纠正道:“准确地说,是杀起家人来真不手软。”

房间里的一切越发模糊起来,直至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留下了站在中央的李麒麟。

他将匕首藏进口袋,快步离开。

吴岩起身追过去,我暗骂了一句,也只好跟在了他身后。

我知道,李麒麟的杀戮还未结束!

走廊仍旧深邃得让人头皮发麻,似乎越走越长,越走越窄,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客厅却又无比广阔,让人莫名晕眩。

此时,李大海就斜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调换着频道。

他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他的儿子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妻女,最恐怖的是,他是儿子的下一个目标。

这时候,频道停止了切换,李大海缓缓躺了下去,没多久,就发出了鼾声。

那一刻,李麒麟从我身边走过。

吴岩指着他说:“他杀了姐姐和母亲,父亲是他最后一个目标。”

李麒麟盯着睡着的父亲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将刀子插进了对方胸腔,李大海被剧痛惊醒,本能地和李麒麟扭打起来。

吴岩走到他们父子面前,血腥残忍的儿子屠父的画面仍在继续:“虽然极力反抗,但刀子已经刺破了心脏,李大海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这时候,李大海倒在了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周围的一切逐渐隐没,只剩下了沙发和他的尸体。

吴岩缓缓蹲下,仔细观察着:“李大海身上的刀伤最多,多达二十二处,分布在左胸、右胸和左腹,系利器刺破心脏而死,死亡时间在当晚11点左右。”

一连杀害三人的李麒麟安静地站在原地,风从阳台上吹了过来,他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指引,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卧室。

他站在门口的开关前面,机械地重复着“开——关——开——关——”的动作。最终,卧室的灯保持在了明亮的状态。

我侧眼看看吴岩:“你不觉得他这个举动很怪异吗?”

吴岩点点头,说:“这很可能是一个被遗漏的线索,回头我让人走访一下案发当晚对面公寓的住户,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最后,李麒麟又去了阳台。

晚风扑面,寒意翻涌。

他站在那里,像一只安静的猫,盯着对面的公寓。

吴岩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然后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对面的公寓。那深邃的黑暗里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吗?

恍然之间,对面模糊的公寓也缓缓隐没了。

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我们所处的这一栋公寓,被遗忘在虚无缥缈的灰暗空间之中。

这时候,我隐约听到了一道黏稠的扑哧声。

很显然,吴岩也听到了。

声音是从卧室方向传出来的,当我们转身回到客厅之时,却发现沙发不见了,李大海的尸体也不见了。吴岩本能地回头,惊呼道:“这是什么情况!”

没错,李麒麟也不见了。

刚才,他明明就站在吴岩旁边,却在转眼间就消失了。

随后,吴岩又去卧室确认,李小璠和朱月桦的尸体也都不见了。

此时,扑哧声越来越清晰,走廊再次深邃起来,声音就是从尽头的房间里传来的。

吴岩侧眼看看我,做出了一个“过去看看”的表情。

我们一前一后凑了过去。

门没关。

吴岩机警地稍稍推开,然后我们看到了怪诞且让人作呕的一幕。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吊灯从黑暗中探出头来,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的一切。

在那张床上,有三个怪物,不,准确地说是三条酷似人形的蜥蜴交缠在一起,它们彼此亲热着,交媾着,发出黏稠的扑哧声。

我忍不住吐了:“太恶心了!”

吴岩却镇定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一切。

我不禁感叹:这人与人的差距也太大了。

三个交缠的蜥蜴人竟然还发出了人类的呻吟,此起彼伏,男女交错。

吴岩突然说:“这是……李大海、朱月桦还有李小璠的声音!”

我一惊:“你确定?”

吴岩点点头,说:“当时我在李大海的手机里调取了他录制的家庭视频,我确定这是他们一家的声音!”

那一刻,一簇刺痛感从体腔深处传来。

我知道,我们要醒来了!

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吴岩已经坐了起来。

很显然,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

我们头上戴着脑电波同步扫描仪,另一端连接的则是梦境里那个杀意满满的年轻人——李麒麟。

只不过,此时他仍旧处于昏迷状态。

Naomi为我们取下仪器,一个年轻警察迅速靠到吴岩身边:“师父,您还好吗?”

他叫芮童,吴岩的徒弟。

吴岩微微颔首,说:“我还好。”

我将功能饮料递给他:“你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仪器,却能这么冷静地观察梦境,已经非常厉害了。”

吴岩笑笑,说:“只是这种潜梦比我想象得还要累。”

眼前这个身材匀称、略微秃顶的男人叫作吴岩,东周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特殊案件调查科的科长。

同时,他也是此次委托的委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