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邢建文整个杀人回忆梳理清晰之后,吴岩问了他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和王巧芳在金南犯案的地方是有名的混乱区,人员信息复杂,也有很多卖淫女和按摩女,为什么偏偏选中周晓蕾呢?”

邢建文解释说:“最初我选中的是另一个按摩女,但在我和我老婆准备杀人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目标变成周晓蕾,但我说周晓蕾有一个孩子,我们从来不杀孩子的,她说可以留着孩子,并且带走,所以我们在杀人后带走了周智,后来让他跟随我姓,改叫邢鹏。”

吴岩问道:“为什么呢?”

邢建文的回答让我感到了无尽的寒意:“夫妻虽然是一个很好的掩饰,但过了三十岁,夫妻二人没有孩子,也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老婆不能生育,所以我们带走了那个孩子,对我们来说,他是我们的护身符。”

邢鹏就只是一个护身符而已吗?

听到这里,吴岩沉默片刻,问道:“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对他产生一点点感情吗?”

邢建文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掩护我和我老婆,让我们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家庭。”

这真是一个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回答。

那一刻,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邢建文毁掉了。

我忽然想到之前潜入邢鹏的第二层次梦境中时,那些破碎的片段,邢建文的虐待,王巧芳的漠视,地下室隐藏的冰冷秘密,无不透露着对于邢鹏的残酷。

或许他早早地就在梦境里给了我提示,只是我没有看透罢了。

就像邢鹏所说的,他的父母根本不像父母,而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都要残忍冷酷,那是一种对于生命本身的轻贱和蔑视。

与此同时,吴岩联系了鉴定单位,对在民心河中打捞出来的无名女尸、邢建文和邢鹏进行了样本采样。

鉴定结果是,邢建文和邢鹏无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子关系,而无名女尸和邢鹏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子关系。

至此,无名女尸的身份彻底被验证,她就是当年失踪的卖淫女周晓蕾。

而经过在公安网上比对和筛查,最终确定了她的身份。

当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那张照片的时候,平行的现实和梦境终于交汇,她就是我在邢鹏梦中看到的被勒死的女人。

这一刻,她再也不是无名女尸了。

她叫周晓蕾。

鉴于案情重大,吴岩向局长做出汇报后,立刻上报了省里,这也引起了省厅的重视,立刻下派了专案组。

接下来,特案科和专案组的同事根据邢建文的供述,一一联系了案发地所在的公安局,请求协助进行尸源寻找和现场辨认。

第二十八章

永不止步

就在警方寻找尸源的同时,我通过吴岩见到了被羁押的邢鹏。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他,我害怕他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告知他真相。

他是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有权利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和他来找我的那天一样,让人莫名地焦躁。

邢鹏似乎也预料到了我的到来,他激动地说:“王老师,是不是调查有进展了?”

我微微颔首,随后将警方的调查情况一一告诉了他,包括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人真相,以及他梦境中凶杀案的受害者,也就是他的母亲周晓蕾。

没想到邢鹏听后,表现却异常冷静。

我问道:“你还好吗?”

良久,他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猜测过这一切了,只是没想到我并不是邢建文和王巧芳的孩子,我的母亲是梦中被他们杀害的可怜女人,我竟然将杀害自己母亲的畜生认作爹娘,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安慰道:“这些年,你并不知情,所以别这么折磨自己。”

邢鹏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还是哭了出来,是那种放肆的大哭。

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他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憎恶和仇恨全部发泄了出来,也缓冲着残酷真相带给他的无尽压力。

我和吴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他痛哭。

离开之前,邢鹏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要看看这个只存在于梦中的女人,然后吴岩将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照片展示给了他。

邢鹏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妈……妈妈……”

离开之前,我问邢鹏:“你后悔吗,后悔找到我,后悔让我潜入你的梦境寻找线索,最终得到了这个残酷的结果吗?”

邢鹏摇摇头,说:“我不后悔,我要谢谢你,王老师。”

我落寞地说:“谢我什么,谢我打破了你的平静生活吗?”

邢鹏淡淡地说:“谢谢你让我的母亲得以瞑目,也让那些被邢建文和王巧芳残杀的受害者得以瞑目。”

我探望邢鹏的第二天,就根据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登记信息,来到了江西省宜春市铜鼓县的大段镇。

通过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我辗转找到了一个和周晓蕾有亲属关系的老婆婆。

在她口中,我得到了有关周晓蕾的些许信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那孩子命苦,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对方却跑了,当时她爹娘都说要打掉孩子,她坚持留下,后来月份大了,做引产很危险,这孩子也就跟着生下来了。因为生孩子,她爹都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那时候,没结婚就生孩子的在村里是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就看不到她了,听说带着孩子去了外地,也没人知道去了哪儿,估计在外地嫁人了。”

我蓦然感觉有些伤感:“她爹娘呢,也都去世了吗?”

老婆婆摇摇头,说:“她去外地没几年,她娘就病死了。隔年,他爹也死了。她爹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来参加葬礼,真是不孝顺。”

我感慨地说:“如果她活着的话,肯定会回来参加自己爹娘的葬礼,只不过她在爹娘去世前就死了。”

老婆婆点点头,说:“原来她不在了啊,怪不得,怪不得……”

开车回东周市的路上,我接到了吴岩的电话。

他说案件进展很快,多地警方根据邢建文的供述,已经开始了搜找尸源的工作。

同时,他也感谢我,通过连接三个人的梦境,揭开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罪恶杀戮。

最后,他还不忘说道:“王老师,我之前跟你说的建议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特案科想要聘请你为特别顾问。”

我笑笑,说:“顾问就算了,不过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保证随叫随到。”

挂断了吴岩的电话,我和远在美国的宝叔取得了联系。

清晨的高速公路上安静且视野开阔。

我问宝叔:“如果当时邢鹏来找我委托的时候,我已经去开会了,或者我没有将在他梦中看到的一切告诉他,又或者我看到了那一切,没有去擅自寻找真相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打扰他的人生,也不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宝叔却说:“邢鹏是委托人,你要做的就是帮助客户寻找梦境中透露的真相,你只是完成了你的工作,没有必要因此自责。你不应该自责,应该自豪,因为如果不是你,那个杀人犯仍旧逍遥法外,仍旧隐藏在普通人身边伺机而动,而那么多受害者也不会得以瞑目。”

我感慨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宝叔回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拥有了比普通人更广阔的视野,观察自己,观察他人,观察这个世界,而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游走,注定了你也会经历很多常人不会经历的,体会常人不能体会的,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喜怒哀乐,但我相信你不会就此止步,加油吧!”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蓦然舒畅了很多。

远处的乌云之下突然透出一束光,光芒越来越大,逐渐撕开了密密匝匝的包裹。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