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性别颠倒的人。坐着的分明是个男人,却比女子还要柔媚;站着的那个是女人,却有着男儿的英挺之气。与之前所有的人不同的,他们眼中带着明显的邪气与恶意,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陈非冷冷道:“说一不二,你们是怎么从是非塔里逃脱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笑了起来。白衣女子说一道:“很容易啊,杀光了塔里所有的人,就自然能出来了。”

不二道:“是非塔,顾名思义,是非难断是非难分,但如果人全死光了,也就自然没有什么是非了。”

说一手上不闲,继续为不二梳发,边梳边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那还要多谢你呢。”

“我?”

不二悠然道:“如果不是你,魔宫怎会重金聘请我们前来?”

陈非皱起了眉,一字一字道:“你是说?”

“啧啧啧,看来你真的是在俗世待久了,人也变笨了,若是从前的简聆溪,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猜不出是怎么回事?”说一虽然在叹气,但眉稍眼角都是得意之色,“你中计了,简聆溪。”

“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何一路走来所遇到的都是故人?你以为那些只是巧合?”

陈非沉声道:“但凡每个闯殿之人,所遇者皆为旧时故人。这正是魔宫的神奇所在,难道不是吗?”

不二悠悠道:“对别人,或者是。但你,简聆溪,不同。”

我突然出声道:“所以我们不闯了,我们回去吧,先生!”说着拉了陈非的手想离开。一道金光闪过,我只觉头上有异样,伸手去摸,原本披散的长发竟不知何时又束了回去,而束发的东西,冰凉滑腻。

说一微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动,否则我不保证我的蛇宝宝会不会咬你。”

什么?蛇?!

我顿时缩手,站住不敢动弹。

陈非伸手一拂,一条金丝小蛇顿时掉到地上,蜷缩成一团。

真的是蛇!我吓的说不出话来,说一冷哼一声道:“你敢毁我宝蛇,看招!”寒光掠起,如银网般朝陈非飞来。

室内除了那梳妆台外别无它物,陈非只能再度脱下长袍去抵暗器。谁料说一眼睛一亮,唇角泛起甜笑,我见到那个笑容,心中暗叫不好。

一针飞来,掠起强风一道,陈非的长袍才迎上去,就突然着了火,瞬间烧成灰烬。原来那针里别有乾坤,目的不在射人而在毁衣!

“你还有衣服可脱吗?”她吃吃的笑。

陈非身上只剩下一件月白单衣,我素知以他的性格是决不肯裸身示人的,说一肯定也知道他这个弱点,因而笑得更欢畅。

谁知陈非站了一会,却淡淡的道:“当然有。”双手一扯,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脱了下来。

我不禁下意识的闭起眼睛,耳中听得说一尖叫道:“你……”

叫声中一阵弹响,睁眼看去,只见说一直直的立在那里,她的目光从陈非脸上慢慢收回,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枚银针正刺中她的心口,鲜血一丝丝的流淌下来,渐流渐急。

她张开口,嘴唇哆嗦:“你,你,你……你……秋窗!秋窗!救命啊——”叫喊声中白衣晃了一晃,去的竟比暗器更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非将单衣穿回到了身上,神情平静的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刚才……”我看看他,又看看说一离去的方向,仍不敢相信刚才他真的脱下了衣服。

陈非还未答话,却有掌声响了起来。

扭头望去,鼓掌的竟是不二。

“好机智,真不愧曾是简聆溪。利用说一那一瞬间的失神将她慌乱中发出的银针反拨刺中她的心脏,时间、力度、技巧,俱都妙到了极至。佩服,佩服。”声音依旧凉凉,脸上依旧似笑非笑。这个妖异男子的眼睛里流露着太多狡黠,反而令我莫名的担忧。

陈非向她走了过去,淡淡道:“你可以出手了。”

不二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说一已败,接下去就该轮到你了吧?”

不二盯着他看了半响,忽得咯咯直笑:“你错了,简聆溪。我守这殿的目的并不在于打败你,或者被你打败。而是——拖延。”

我和陈非都呆了一呆。

“你永远只能留在这一殿了,简聆溪。”话音未落,他人已凭空消失。我反手就去拉门,门却不动,当下大骇——

这是怎么回事?魔宫究竟有何阴谋?为何又不让我见一夕了?

回首看陈非,陈非起先也是迷惑,但后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变得惨白。

他飞快弹出三片桃叶,叶子插入门中,就如沉入大海,隐没而过,而门依旧完好无缺。

空中一声音响起道:“别浪费力气了,简聆溪,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弟,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武功底细。要想破除这道门,除非你用清绝剑。但是现在的你,有清绝剑么?哈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回荡着那个嚣张的笑声,刺耳之极。

我上前几步,握住陈非的手,他的手冰凉。我问:“先生,你的剑呢?”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令我的心好象被针扎到,开始抽搐不停。

不需要他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想起——

他的剑……他的剑断了!

在封印九年后,三娘拿到镜夕湖边洗剑,剑折,一夕逃脱。

名震天下的第一名剑“清绝”,在那天断成两截——

因为一夕。

正文 第九章 重现之剑

虽然我并不知道清绝剑对简聆溪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我看的出那绝对重要。而这一殿的守殿者不二,又是个那么狡猾的家伙,难道我们真要被困于此?

怎么办?

我转动眼珠,走过去敲打墙壁和地板,希望可以从中找到逃生的办法,然而陈非却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好歹应该试一下吧?”

“这里是魔宫。他们对这个房间施了咒语,也就是说,除了清绝剑,不会有其他任何可以离开的方法。”

我大感丧气,坐到了先前不二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非则一直负手立在那道门前,眼神很复杂。

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沉郁,压得胸口闷闷的,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先生,我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

“小溪,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陈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最后为无边无际的黑暗所覆盖。

昏天昏地,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在我耳边叫道:“喂!喂!”

喂是叫谁?叫我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很难受吗?不,不是难受,就是怪怪的,犹如整个人漂浮在空中,没有任何重量。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房间是全封闭式的,里面的空气非常有限,你没发觉陈非已经一直在闭气,好把所有的空气都留给你吗?不过,即使是这样,你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过半个时辰后,你就会窒息而死。”

啊?我一惊,下意识就想去看看先生究竟如何了,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怎么办?怎么办?

“你不想死吧?”那个声音如是说。

废话,谁会想死?我不要死!起码,我不要比先生早死!

“你如果想救你自己和陈非,就听我的话去做。”

你又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总之我知道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你如果不想死,最好就相信我。”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房间的门一关,除了清绝剑外,便是魔宫的人自己也打不开了。要想离开这里,只能靠那把剑。”

可是那把剑已经断了啊!

“剑身虽断,但剑魂却还在,而且,就在你身上。”

什么?在我身上?不可能吧?

“没错,那把剑就藏在你左边的眼珠里,要想拿它出来,你必须舍弃你的左眼,你做的到吗?”

这下我可是完完全全呆住。如果是昨天,有人这样告诉我,我肯定当他是疯子,但是在经历了这么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这个消息却似乎变得极为可信了。只不过一天时间,我便见识到了会自动消失的帖子;会避雨吸雨的鬼魂;会推算命运的女子……那么,我的眼珠里有把剑,也就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了。

但是——那样就要挖掉我的左眼,万一他是骗我的呢?我能信他的话吗?

那声音冷笑道:“反正出去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便你。我走了。”

不!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我整个人重重一震,蓦的睁开眼睛,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陈非还是站在门前,连姿势都动过,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却在告诉我,那个神秘人说的都是真的。一只左眼的代价,换取两个人的逃生,不管如何,我总要试一试!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我走到陈非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

陈非转过头,柔声道:“你醒了?”

“先生,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喜欢我吗?”

陈非的表情明显一愣,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愿意永远跟我还有三娘在一起的,对不对?即使我病了,残废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像疼一个女儿那样的疼我的,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哪?”陈非有点哭笑不得的摸了摸我的头,“怎么问这种怪问题?”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子,忽的出指如电,生生将左眼挖了出来!

那一刹那的感觉非常独特,先是某种因自残而乍现的快感,然后才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血流出来的那一刻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凉,然后才是火辣。

肩膀突然被死死扣住往后回转,陈非震惊之极的叫声在我身前炸开:“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我勉强将右眼睁开一线,看见他的脸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将右手递到他面前,摊平,鲜血从指缝间滴滴滑落,本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颇有几分悲壮的凄美。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兴奋。

“有人告诉我……这颗眼珠里封印着你的清绝剑……”

扣着我肩膀的手僵了一下,从他的反应来看,原来他是知情的。先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知道的啊,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不忍心我挖掉一只眼睛吗?可你又是否知晓,比起你的性命来说,区区一只眼珠又算得了什么啊!

陈非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显得非常痛苦。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见识了他很多痛苦的表情,但哪次都没这次这么明显,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便觉得牺牲一只眼睛真的不算什么,他在意我呢,他这么这么在意我啊……

右手上的鲜血褪尽,那颗眼球变烫了,然后慢慢的扭曲,再延长开来,最后跳出我的手,飞到了空中。

太好了,那个人没有骗我,原来清绝剑的魂魄真的藏在我的眼睛里!

先是一道白光,然后分别以黄、橙、红、紫、黑、蓝、青、绿八种颜色绽出层层光圈,最后再一闪,停下来时,我看见了一把透明如水晶般的长剑。

这就是清绝剑吗?原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啊!我不禁雀跃道:“先生,你快看,你的剑回来了!回来了呢……”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被他搂入怀中。

这是自有记忆以来,先生第一次主动抱我,并且是紧紧的抱住,紧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和几近哽咽的呼吸声,紧到我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和悲伤。

我不敢抬头。

我生怕一抬起头,就会看见他的眼泪,而我不想看到他哭。

“是不是很疼?”脸上传来被手指抚摩的触觉,陈非在用他最温柔的方式和声音表示内疚。

我摇了摇头。

“忍耐一下,等见到秋窗,也许就能复原。”陈非突然转身,那把清绝剑顿时飞了下来,落到他的手上。而当他一拿到那把剑时,就整个人都变了。

剑散发着水晶的光泽,他立在那里不动,但浑身散发的逼人气势,让人感觉到当今世上,再也没有可以抵挡他的任何东西!

天下第一剑——简聆溪。

就在这时,陈非挥剑,那一剑,像最高明的舞者踏出轻盈的舞步,像月光轻洒在女子的乌发上,有着绝佳的姿势与力度,剑身分明没有接触到那扇门,但门却整扇的碎了,变成了颗颗水珠,晶莹剔透的落了一地。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的瞠目结舌。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剑术,已不仅仅只神奇一词可以形容,只能称之为——完美,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偏偏,还那么的赏心悦目!

门外,不二微笑而立,鼓掌道:“即使弃剑这么多年,你的武功还是没有落下。佩服,佩服。”

陈非什么话也没说,剑尖斜斜一指,对准了他的心脏,不二顿时面色一变。

陈非道:“是你怂恿小溪毁目取剑?”

“我可是好心啊,不这样你们怎么能出的了那道门呢?”不二犹在嬉皮笑脸,陈非忽的剑锋一掠,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不二已啪的摔倒在地,满脸不可思议的嘶声道:“你……你真的对我下手?”

陈非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逼我重新拿起了清绝剑,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二整个人一震,身子不可遏止的抖了起来,显得非常惶恐,“简聆溪,你不能杀我!你师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如果杀了我,你怎么对的起他?你不能杀我!不可以杀我……”在他的嘶吼声中,我看见他的胸慢慢的不见了,更确切点说,是变成了一颗颗的水珠,水珠滚了一地,而他的身体却在慢慢的消失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清绝剑砍中的东西,都会变成水珠般的晶状物?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先生竟会真的出手!先生从来没有杀过人啊,之前的几次遇敌,都是点到即止,此时杀戒一开,看着他冷如磐石的脸,一种不安浅浅升起,隐隐意识到某些事情开始变化了,并且,是朝着我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变化。

我只想着有了清绝剑先生就能闯关而出,却没想过他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回清绝剑,也许这把剑带给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亦会带来副面影响?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难道我自以为是的好意,其实是中了对方的计,反而给先生造成了不幸?

我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我真笨……从小到大,我就老是闯祸惹事,这次也是,要不是我自作聪明跑去多管闲事,笑忘初怎会抓到把柄来茶寮闹事?没有他来闹事,就不会有这一切……我真是个笨蛋,老给先生带去麻烦,而这一次,带给他的又是怎样的麻烦?这个后果我已经不敢预测!

不二忽然伸手抓住陈非的脚,急声道:“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师兄!”

“自作孽,不可活。”陈非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不二的手努力往前伸,但最后却啪的跌到了地上,再不动弹。

他死了!我愣愣的望着那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的,先生不但出手杀人,而且还见死不救……这个冷酷的、果断的、坚决的人,真的是先生、我的先生吗?

“清绝剑即出,从这一刻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陈非又是一剑,划破通道尽处的墙壁,墙壁碎开,一个声音幽幽道:“哦?即使是我阻挡,也要死吗?”

一阵风从墙的那边吹了过来,空中依稀有东西在飘舞。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了一片——淡淡的柔嫩,惊见那一抹独属于春天的娇艳。

桃花!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一时间,冷汗浸透了全身,有关于十二季的预言再度在脑海中浮现——“十六年后,桃花再现,苍生喋血。”

桃花,一直畏惧着的桃花,终于正式出现在了眼前。刚才说话的人,难道就是实现预言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我的前世一夕么?

我怯怯的朝破壁处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又看了陈非一眼,他双唇紧抿,表情已不见刚才的冷酷无情,眸中涌动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连握剑的那只手都在轻轻的哆嗦,不复镇定。

那里面是谁?是谁?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