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并非不知政事。”赵悫忽然叹道,“杨老夫人说要你入朝为官,是不是?”

我点点头,赵悫跟我提过要我去见杨老夫人,想必就是她说要我入朝。赵悫本来是不反对的吧?后来却…

“朕不希望你为官啊…堂羽,一个侍卫统领的职位就能让你陷入生命之险,若是入朝…”赵悫微微皱起眉,“除非是做那种没有实权的官,但你愿意么?”

我当然摇头,瞪眼睛警告他:“你要是再把我当白痴耍,就小心点。上次你们合谋瞒我我心软不和你计较,但这次…”我斜他,“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和你绝交!”

好像没什么力度的威胁,有点像小女生威胁“你再××我就不和你好了”。我说完话自己也觉得后悔,但还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的…

“你想做吏部尚书吗?朕倒是可以封你…”赵悫说道,我警惕地看着他,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眼神闪烁:“我是要有实权的位置,如果你骗我,就不要怪我无情。”

“好好,堂羽,朕不知道你怎么会写六部,但六部属于尚书省,三省之中,尚书省和门下省早是名存实亡,中书省才是真正掌权的地方。”赵悫说道,“所以朕当初封你为中书舍人,其实已经是极大的官职了。”

“哦,那我去中书省好了。”我听他这么说,接下去说道,“掌管人事就行,最好是大一点的官。”

赵悫微微笑了,手抚过我的头:“堂羽,你才认识多少人?而且朝中臣子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太后憬王派的,朕安排的人很难插进去,你行么?”

“切,不行的话杀人放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轻轻侧头,“不过憬王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做有权力的大官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哦?”赵悫看我,我笑道:“表面上退让,实际上再提升一个类似于于清寒的人。甚至可以拿我吸引对方注意力,而让别人在背后做动作。”

赵悫看我良久,然后微微一叹:“堂羽,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深沉?”

呃?没出社会,当然是天真的。

我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对他一笑:“你说呢?”

我没有任何的心机,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若是为了保护我所爱的人,我可以让我手上沾满鲜血。我学过的历史告诉我,不是我,就是别人。如果我不下手的话,我身边的人就可能受害。

宫廷之争,朝廷之争,没有心慈手软。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满地的古装戏就白拍了。

众多导演的心血结论,我不能不听。

第二日上朝,据说是义母和赵憬同时上奏,要我入朝为官。但是举出的官职相差甚远,义母要求我做中书侍郎,而赵憬说这样委屈了我,我应该去做礼部尚书。两人争执不下,义母坚持说我年纪轻轻,应该从底层做起,况且我做过中书舍人,再做侍郎,也是轻车熟路。

最后在赵悫的干涉下,达到了一个妥协:我去做中书侍郎,原来的侍郎升为有令。赵悫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其实那名侍郎根本是他的卧底。我的主要任务倒成了和他对抗——当然了对抗是表面,我的任务是狮子大开口,例如我要任命某个职位我方人士,这位侍郎就会提出一个比较中立的人,私下结交对方拉到我方来。我心中暗笑,原来所谓斗争不过是拔河,一点点蹭力气而已。因为我的过激,反而让对方的中间点偏向这边,多有趣。

谁说过,男人最喜欢玩的却又是最脏的两样东西之一,就是政治。我在中书院的时候,有时也会拿起青色斑驳的铜镜来审视自己,看看现在的我,究竟有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脸。千年后那个胡说八道的大学生,已经没有半点影子了。尽管我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我搬出宫廷,彻底到了外面居住。我选在醉欢院附近一处宅子,虽然那附近有些乱,却也还可以住,而且不贵,我的俸禄支付得起。

出去了之后,才知道在宫中的方便。现在有大事小情需要见赵悫都要特地赶过去,若不入宫,只有在上朝的时候才能看到赵悫。而我也忙得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找盈空——据说也要注意影响——工作空余,会觉得很无聊呢。

我一边苦心钻研机关之术,一边练武,尽管赵悫总说危险,我也想去把盈空父亲建的那座机关楼破了。

因为在朝中为官,我和赵憬打交道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而且我们还常常能在醉欢院得见。他总是用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用狠狠的眼神看我,我则是偷笑。

“堂羽,你也要小心呢,憬王爷不是简单人。现在你太招摇了,他不可能留着你。”盈空提醒我。

“刺也刺了,诬陷也做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花样。”我笑道,“而且,他的资本越来越少了,不是么?”

其实我也是为他叹息的,他的对手是皇帝,拥有最正的名。如果他不下先手,优势就会越来越少。

可惜啊…

第十四章

在其位谋其职,我虽没有文采也不通武功,官场上的事也是一塌糊涂,但毕竟千年的厚黑累积下来,也不算白痴之极,勉强也能应付。

我在官场上纵横的结果,是赵憬都不得不过来求我。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是刑房里一小官职的罢免罢了。我一边得意于我们的嚣张,竟然把赵憬逼到在意这种小官位的程度;一边对他微微一笑:“憬王爷,这点小事哪劳您挂心,堂羽早有人选…您觉得赵知事如何?”

我几乎看到他唇角抽搐了下,心中乐得更欢,表面还要装得很严肃:“赵知事对憬王爷仰慕已久,现下到了刑房,想必不会有所为难才是…”

赵憬看着我,好歹还没有咬牙切齿:“贺侍郎,本王已经和张有令提过了,千武光在刑房已久,实在不该让他另调…贺侍郎,你也知道千武光是王妃三弟…”

俺当然知道,不知道的话就不去找他的茬了。刑房掌律法,收拾人就从这里开始,我怎么能让你的小舅子在此卧底不是?

“所以让他去当通直郎不是最好?”我微微笑道,凑近赵憬,“难道通直郎不是个值得荣耀的官位么?随奉太子的官员啊!”

我看他表情,估计他心中肯定是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通直郎是侍奉太子没错,不过现在的伟大太子,唯一需要的只是保姆。

“贺侍郎,千妃她一贯宠这个弟弟,只要你帮本王这个忙…”赵憬拿出王妃做借口,“只要你有所求,本王定然尽力。”

我眼睛忽然一亮,心中隐隐狂喜,却觉得有些不太现实。然而那想法实在太诱惑我,我忍不住开口:“憬王爷,听说您有栋机关楼?”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赵憬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我却看得清楚。他随即笑道:“听说贺侍郎对机关术数颇有研究,若侍郎喜欢,本王自然不会吝惜。只是那座机关楼在本王的京郊别馆中,侍郎不怕人言吗?”

nnd,若我被传言和你一伙,你不得意死才怪!

我也笑道:“王爷也知我等工匠,听到本行杰出之作总是忍不住要去看看研究的,别人说什么,我也没办法不是?”

“贺侍郎既如此说,本王自然不惜一栋楼阁。”赵憬说道,“贺侍郎何时有空,这栋机关楼便何时归侍郎所有。”

盈空哭倒在我怀里,我微微脸红,却抱住了她。对我来说,破这机关楼并不难,何况赵憬为了怕我遇险,特地撤去了危险的机关,仅剩下最基本的阻碍而已。我闯楼就更加肆无忌惮,很快到了中心。这楼中布置,无不是盈空父亲的手笔,她自己虽然不了解机关,对这些布置却熟悉得很。她家被抄,本已无所留下,这时看到这些,哪里还抑得住,泪如雨下。

我一边抱着她,手下却不闲着。这屋中布置略有些奇怪,我目光一扫,见大堂正中悬画位置古怪,抱着盈空走过去。手一掰旁边香炉,仔细看了下香灰形状,空出一只手挠挠头。盈空已经感觉出我的不对,放开我静静看我,我也不说什么,脚下迈着步子左三右四前五后二——“咚”的一声撞到了墙。

岳父大人,您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盯着那面墙,心中不住叫苦。奇怪的是那墙被我头撞,发出的声音竟然极空,似乎…

盈空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拉住我,要我去找盆水来。我令亲信找来,她把水淋在墙上,然后从我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找出铁丝,一点点在墙上划过,然后忽地一挑眉,似是发现了什么,手下动作变缓,铁丝改变了个方向,然后——“哗”一声,一片墙皮掉了下来。

看来是父女之间的独特了解呢,我走开几步,看她从墙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张纸,慢慢读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她,看她眼中泪水不断,看她慢慢走过来扑到我怀里,听她低低的啜泣,和她口中叫着的“爹”…我抱住她,知道纸上肯定写了很多给女儿的话,才让她哭成这般。想着她爹我岳父死前的心情,也忍不住黯然了。我轻轻拍着她,却不想打扰她的哭泣,只是默默陪着她。半晌,她似乎哭够了,抬起头来看我:“堂羽,你要看爹给我的信么?”

呃?我摇头:“这个…私人信件,有点不尊重隐私权。”

“上面有提到你。”盈空抬头,被泪水衬得朦胧的眼对上我的。我一怔:只听说我岳父大人是做机关的,没听说他还会神算啊?

盈空展开信指给我看,我勉强分辩出岳父大人龙飞凤舞的字:空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终身。不知你会被我怎样连累,但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现在还是无恙的…空儿,你容貌太美,我最担心的,是你身边的人看上的只是你的美貌。空儿,不要管什么权势财富,不要管对方是否英俊才高…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空儿,可惜我不能看着你凤冠霞帔嫁人啊…听不到外孙外孙女叫我外祖父…但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个天下最爱你的男子,空儿…

我心中微微一动,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却在她把信小心地放回怀中之后,才捉到这念头的具体形状——

盈空,是不是在提醒我?

“堂羽,堂羽,堂羽!”

“啊?微臣在!”我下意识弹跳起来,匆忙应了句,盯着眼前赵悫的脸,“皇上有何吩咐?”

他叹了口气:“堂羽,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呃,走神摸鱼被上司逮到了…我呵呵傻笑:“我没耽误正事吧?”

赵悫摇摇头:“堂羽,你自是把侍郎的事情做的很好,但朕不是要怪你,只是觉得你这样…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走到我身边:“堂羽,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朕好歹是个皇帝,很多事情都可以办到的。”

“我想娶盈空。”

“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他:“我和盈空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我想娶她。”

沉默,很可怕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呃,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有闲心想这个…

“堂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静默良久,赵悫终于说了句话,“你是朝廷重臣,怎么可以…”

“我是什么重臣?”我冷冷问道,“皇上,别人这么说也便罢了,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是怎么爬上去的。若没有这张脸,我也不会得到你和干娘的看重…我算什么重臣?”

我这么说,果然见赵悫脸色愈发难看,不知怎地,心中竟有种快意。赵悫看着我,眼中怒色渐渐退去,变成一种让我不忍视的悲伤。他微微低下头,一撮头发垂下来,挡住我和他之间的视线。我的眼落在他发稍上,一时间移不开眼光。直到他抬头看我,我方才从呆愣中找回一丝神志来。

“堂堂中书侍郎,也确实需要娶妻。出身妓家也没什么,找名官员认个义父,朕下旨便是…”赵悫看着我,我只觉他神情极淡,心不由得剧烈跳了起来。我宁可他生气恼火,也怕他这般淡然地看我。

“皇上…”

“听说你刚从憬王那里要了栋宅院,想必不需要朕再赏你了吧?若积蓄不够,朕可以拨些银两。不过孟姑娘在京城也算有名,事情最好不要太张扬,说出去不好听。”赵悫仍在念叨,我几乎不曾见过这么唠叨的他,“还有,朕封她个诰命夫人之类的吧,倒是不知道柳颦怎么想。憬王肯定很吃惊…嗯,对了,朕差点忘记你已经破了那机关楼,憬王肯定会有所警惕吧…”

我终于无法忍受了,低低叫了声:“皇上!”

赵悫住了口,静静看着我,我看到他平静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然后便像机关楼那张墙一样,裂痕渐渐扩大。他咬住唇,看向我的眼神夹杂了太多的痛苦和压抑:“堂羽,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给朕阻止的机会!”

“你阻止不了的。”我说着,觉得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微弱。

“朕知道。”他走向我,我心中警铃大作,偏偏一步也动不了。他轻舒手臂,便把我抱在怀里,“朕知道,如果朕要阻止你,你一定会恨朕…但要朕成全你们,朕…”

他的唇忽然落在我唇上,可能是他刚才咬住自己唇的关系,我感觉到了一丝血腥,而我并不痛——至少我身上不痛,虽然心里已经刀搅一般。他的绝望从唇舌间传到我心,我被动任他非礼着,感觉酸酸涩涩,竟然似乎有些想哭。

唉,男人啊,有泪,是不能轻弹的…

虽然我知道原因,其实不过是男人爱逞强罢了。可我,也不能显得太脆弱,不是吗?

盈空的泪颜忽然在眼前出现,而,她爹那笔草书也现在我面前。我咬了咬牙,推开抱着我的赵悫。不敢抬头看他的眼,我低声说:“皇上——”

“孙公公在外面喊求见喊了半天了,想必是有急事。”真佩服我自己,这时候还能找出理由来。

赵悫静默片刻,声音有几分发硬:“进来!”

孙公公进来,他是赵悫心腹,宫内外传话之人。进来之后连忙跪倒:“皇上,醉欢院传来消息,说柳姑娘和孟姑娘被劫走,请您派人——”

“什么?”我惊跳,“盈空她——”

瞬间盈满心中的,是惊恐,或是愧疚?

我不知道…

柳颦和盈空是在醉欢院前被劫走的,下手的人做得极为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然而留下痕迹与否,对我其实并无意义,反正究竟是谁做的,用肚子想也想得出来。

问题便是,赵憬把她二人抓到哪里去了,他想做什么。这事情做得莽撞,我猜不出赵憬为何会忽然这么做。我向赵悫讨了令,调了禁军满城搜捕,而另一边,我找了在憬王府卧底的人,询问他们可见有和异动。那些人毕竟不全是白领工资的,最后还是打探出来:两天前憬王府有些亲信侍卫被调走,有人说是去京郊一处别院。

那处别院尽管不在憬王明显,但我知道它在哪里。当即找了禁军中的高手,一起赶过去。我虽心急,毕竟武功极烂,不敢冒进,让他们作为前哨进去打探。他们进去半晌也不见动静,我心中焦急起来,拿着身上乱七八糟的机关暗器,带上两名兵士,便往里面闯。

刚闯到一半便听到兵器交刃的声音,我一惊,加快了脚步。进了院子,见两伙人打在一起。一边自然就是我带来的禁军,另一边的人黑衣黑纱蒙面,但有几人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我走近去,想仔细端详,对方首领似乎注意到我,忽地打了个呼哨,其他黑衣人听到哨声,竟然向后退去。

我朗声道:“几位朋友,此处是憬王府别院,几位既然出现在此,想必是憬王手下卫士,为何遮遮掩掩?贺某不才,兵房也认识些人,诸位若是在朝为官,不应不给面子。”

我见为首之人眼神,知道自己的话虽然生硬,却着实起了作用。他做了个手势,几名黑衣人迅速退去。我见他们身后院落内也开始骚动,心中微喜,几步走过去。

这别院属于赵憬之事少人知道,想必他并不想明着和我对上,才选了这里。他手下的人我认识的不在少数,此刻自然要溜之大吉。我一个人的效果,大概比那些禁军都要强些。

我向里闯去,忽见一向外人影看起来熟悉无比,我一怔之下,马上认出那便是赵憬。我脚步加急,向他出来方向跑去。那一带是几间厢房,我大概估算出方向,跑进其中一间。

“别过来!你给我出去!你个混帐——堂羽?”

厢房外间,是盈空,凌乱着发,手里拿着烛台挥舞着。她见到是我,忽然松了口气般的向前倒下,我忙上前抱住她:“盈空,你没事吧?”

盈空抬头,眼泪不停。我心底惊异,但反而平静了些——至少,她活着。其它怎样,并不那么重要。

她缓缓开口:“堂羽,我没事——”她的声音像是从空中传来,缥缈得很,“可是…颦姐姐…”

“柳颦?”我怔住,盈空牵住我的手向屏风后面走去,我只觉得她手心尽是冷汗,也忽然惴惴起来。

“怎么会这样——”

绕过屏风,我看到柳颦缩在地上,极不整的衣衫昭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握紧拳头:“这是谁——”

不用问了,我刚说出这句话,心下马上雪亮——除了赵憬,还能有谁!

柳颦听到我的声音,微微抬头,脏污而凌乱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笑容:“我就对孟说,你一定会找来的,这不是来了么?”

我咬住牙,怕自己一出声竟是哽咽。脱下外衫想递给她,竟然不敢走过去。盈空知我心意,接过衣服想过去,柳颦忽地向后退去:“别过来!”

盈空怔在原地,我见柳颦眼神纷乱,知道她还没有真正清醒,却不知如何是好。忽地窗口处一阵风似的进来一人,我大惊看去,是一十四五的女子。我正感觉对方眼熟,只听盈空叫道:“音儿?”

是了,她是盈空身边的小丫头,不过怎么会这一身武功?

我挡在盈空身前,有些戒备。她却看也不看我,走到柳颦身旁点了她几个穴道,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脱下外衫给她罩上。

我松了口气,转头想道谢,忽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音儿…你是…男子?”

外衫之下,“她”只着薄薄单衣,女子性征全无。

我傻在当地。

第十五章

对古代的女人来说,贞节大概相当于一切吧?不过对于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女子而言,应该也不算什么。所以,即使是…也不会太伤心吧?

我这么想着,看着柳颦。不敢露出丝毫的同情之色,因为我熟悉的柳颦,是不需要我同情的。即使她现在看起来狼狈无比,我也不能有任何和平时不同的神情。

音儿紧紧抱着柳颦,我看到柳颦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似乎不再抗拒,松了口气。音儿看向我,似乎很欣赏我的反应,对我笑了笑。我忍不住暗骂自己,他明明是十三四的少年,为何会被我当成十五六的少女?我早觉得作为女孩,他长得有些粗壮,却没往这方面想过,真是笨。

“音儿,你抱着颦姐姐,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听到盈空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和嘶哑,却很坚定,“回醉欢院去!”

我回头看向盈空,她衣发依旧凌乱,脸上却恢复了平静。我微微一怔,盈空平时柔弱,但在这时候,反而显出坚强来。我向来知道她外柔内刚,却是第一次见她的这般镇定,心中竟然有些怪异感觉。

我吩咐外面人找马车来,赵憬这别院万物俱全,片刻我们便上车向回赶。音儿抱着柳颦,他比柳颦矮上一头,这么抱着实际上很奇怪,但只着白色单衣的他看起来竟然比一身丫鬟装时看起来气度威严许多,倒也不觉得他抱着柳颦有什么不对。马车行进中,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音儿,你先放开颦姐姐,让盈空查看她有没有其它伤好么?”

音儿愣了片刻,然后微微放开柳颦,盈空上前去扶住她。音儿转过头来不去看她动作,对我说道:“她最重的伤…不在身上…”

在心里。我无声接了下一句,正色看他:“音儿,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吗?”

他点点头:“她们两个被劫走之后我马上就出去找,但完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发现了你的队伍,跟着过来才找到她们的。”他低低一声,“如果我能早去找你…”

“你不用自责。”一个极清的声音打破我们间低低暗语,我听出是柳颦的声音,但不方便看她,不知她先下情况如何,只听她语气淡淡的,完全没有刚才的疯狂,“就算你一开始就去找堂羽,也是来不及的。反正没有任何实际的损失不是吗?你们几个干嘛那副表情?”

“可是你——”音儿转头对着她们的方向喊了一声,忽然语声断绝,马上转回头来。我见他脸色通红,想是看到柳颦衣衫不整,尴尬所致。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心中倒觉得有几分好笑——刚才那样的毅然,现在居然便成了这般…这个音儿,是喜欢柳颦的吧?

我对音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再多话。照柳颦现在的状况,我和他好像都不好开口——我当然没办法安慰她,音儿不过十几岁,就算他想充英雄安慰柳颦,恐怕她也不会觉得这么矮的男孩可以依靠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我一贯的音色,可我自己听得出来其中的喑哑:“颦姐姐,这笔帐,我会讨回来的!赵憬他决不会再撑过一个半年!”

“你…想到了?”柳颦静默片刻,问道。我缓缓点头:“因为我的莽撞,他知道你们两人的身份,因此…是我…”

赵憬的忽然发难,是因为我要机关楼的举动引起了他的疑心。他定是查出了盈空和柳颦的来历,进而…

“你更无须自责。”柳颦声音极淡,“堂羽,我和赵憬之间的纠葛和你无关,反而是我连累了盈空,害她受了惊吓。”

我心思微微一动,想到我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赵憬忽然这么做。他绑走盈空和柳颦,对他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为什么这么莽撞?”我问。

“忽然知道自己追求了好久的女子是自己的敌人,一时激动吧。”柳颦语气听不出起伏,“尤其…这名女子还是曾经被他强暴过,玩弄过的…”

我一怔,也不自觉看向柳颦,幸好她已经穿戴整齐,音儿并不宽大的外衫罩在她身上,几分妩媚掩住了狼狈和憔悴。她见我眼神,又是一笑,眼光流转,再不见没有半点张皇失措。

这想必就是柳颦执意找赵憬报仇的缘由了,我暗咐,却不便多问。车子很快到了醉欢院,音儿先扶柳颦下车,我走到盈空身边去扶她,她忽然扑到我怀里,哽咽着低声嚷道:“堂羽,堂羽,我求你…我求你杀了他!杀了赵憬!!”

我抱住盈空,知道这一路上她为怕刺激到柳颦一直在强行控制自己,现在终于爆发出来。柳颦是在她面前遭受了那样的不幸,盈空怎能受得了。

“盈空。”我抱紧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尽我之力——”

“宰…宰相?”赵悫似乎要跳起来,面上表情诧异无比。我看他这样子,反觉好笑:“怎么,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赵悫呆呆答道,“只是堂羽,你怎么突然…要做宰相?”

我看他:“你应该知道吧?”

赵悫走到我身前,深深看着我,我不躲他,迎着他的眼光。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黯然,我心中一震,他的唇忽地落下来,覆在我唇上。我一呆,却不反抗,任他肆虐着我的唇。片刻,他放开我把我推开,手搭在我肩上,头重重垂下。我听他声音低低响起:“堂羽,难道对你而言,她就那么重要…”

我忽地怔住,心底生出一阵恐惧,半晌方才回答:“皇上,我不是…”